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何肉香 > 第一章

去支教那年,村长端来一碗油亮的炖肉:城里娃,尝尝咱山里的野味。
孩子们围着锅灶流口水,却没人敢上前夹一筷。
我渐渐发现,班里总在少人。
空了的课桌下,压着半张写满救命的作业纸。
暴雨夜逃出山村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祭坛的火光里,竖着一排小小的腿骨。
后来才知,县里每年拨下的特困补贴,账面上是满的。
米缸,却是空的。
1
凌晨三点,我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油腻肉香呛醒。不是幻觉,那味道浓郁得几乎凝成实体,从门缝、窗隙、甚至土墙的每一道龟裂里顽强地钻进来,沉甸甸地糊在口鼻上,带着一股脏器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是我第一次被这味道弄醒。自从来到这深嵌在大山褶皱里的瓦房村,它就像幽灵,总是在最寂静的深夜准时降临。
外面死寂,连虫鸣狗吠都消失了。只有风刮过光秃秃的山梁,发出呜咽般的哨音。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我蜷在冰冷的被子里,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死死攥住枕边那把从城里带来的水果刀,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那香气的源头,我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白天,村长陈老忠那张沟壑纵横、总是堆着过分讨好笑容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粗糙的大手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几块炖得油光发亮、颤巍巍的肉,酱色的汤汁汪着,散发出与此刻如出一辙的、令人窒息的浓香。
可我却看见:那肉块底下压着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像是人的指甲!
林老师,城里娃金贵,吃不得咱山里的苦,来,尝尝这个!刚得的‘山货’,补身子哩!他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我,那眼神不像看人,倒像在估量着什么。
围在低矮灶台边的几个孩子,小脸蜡黄,眼巴巴地盯着那碗肉,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口水在嘴角亮晶晶的。可没一个人敢上前,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多停留,像受惊的小兽。我注意到柱子——那个总坐在教室角落、胆子最小的男孩,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强压下胃里的翻腾,挤出一点笑:谢谢陈叔,我肠胃弱,吃不了太油的,您留着给孩子们分分吧。
陈老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眼里的光却冷了下去:嗨,他们娃儿家,哪配吃这个!好东西就该紧着老师您这样的文化人!他不由分说地把碗又往前递了递,那浓郁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肉香几乎要扑到我脸上。
孩子们的头垂得更低了,柱子更是把整个身子缩到了旁边二丫的身后。
那碗肉最终被强硬地放在了我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上。我盯着它,直到油花凝结成惨白的一层,像某种不祥的尸蜡。
最后,我把它悄悄倒进了屋后那条浑浊湍急、裹挟着泥沙奔流的山涧里。肉块打着旋,眨眼就被黄褐色的急流吞没,只留下那股味道,在我鼻腔里、在这间土屋里,阴魂不散。
教室里的空座位,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刺眼地烙在那里。
刚来时,二十三个孩子,挤满了三排歪歪扭扭的旧课桌。山里的娃,名字也带着泥土气:石头、山杏、春苗、狗娃……
现在,第三排靠窗的那个位置,空了快半个月。那是小草的座位,一个笑起来有浅浅酒窝、总爱在作业本上画小花的女孩。
我问过:小草呢
讲台下是一片令人心慌的沉默。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桌面,仿佛那里刻着天书。陈老忠的儿子陈金宝,坐在第一排,梗着脖子,用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蛮横语气嚷道:病了!她娘说带她下山瞧病去了!其他孩子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柱子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随即又深深埋下头,小小的肩膀绷得紧紧的。
几天后,二丫的位置也空了。再问,又是病了、走亲戚了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顺着我的脊梁骨慢慢往上爬。
我留了个心眼,在孩子们默写时,翻查他们交上来的旧作业本。在小草那本磨破了边角的语文练习册里,最后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残留的装订线上,留下半张纸的碎片。上面没有习题,只有用铅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密密麻麻,力透纸背,像是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绝望呐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那稚嫩的笔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猛地一缩,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窒息。
瓦房村的贫穷,是深入骨髓的绝望。土地贫瘠得像被吸干了血的皮囊,山石嶙峋,植被稀疏,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土黄。
村民们大多穿着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衣服,面黄肌瘦,眼神浑浊而麻木,带着一种被长久苦难磨砺出的迟钝。他们似乎习惯了这种日子,沉默地忍受着。唯有在吃肉的日子,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满足与某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神情,会短暂地出现在一些成年男人的脸上。
县里每年都下拨特困补贴,这是我来之前就知道的。陈老忠也提过几次,唉声叹气,说那点钱杯水车薪,买不了几袋粗粮,转眼就没了。
我信了。直到那个闷热得没有一丝风的午后。
2
我去陈老忠家送几本募捐来的旧书。他家是村里少有的几间还算齐整的土坯房。院门虚掩着,我敲了敲,没人应。正想离开,一阵风恰好吹开了堂屋那扇破烂的布帘。屋里的景象让我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
堂屋正中的木桌上,赫然放着一个崭新的、印着银行标志的硬皮本子——一本存折。阳光透过破窗棂照在上面,清晰地映出几个刺目的数字。那余额,足以买下堆积如山的粮食。存折旁边,摊开着一个厚厚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和数字。最上面一行,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县特困扶助金,伍万元整。已入账。
日期,就是上周。
账本下面,压着几张皱巴巴的、盖着鲜红村委会印章的领条,签收人处,是几个歪歪扭扭的指印——那些名字,属于村里最穷困、大字不识的几个鳏寡老人。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里屋立刻传来陈老忠警觉的喝问:谁!
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我转身就跑,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身后传来陈老忠沉重的脚步声和带着怒意的叫骂。
我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村后那片乱石嶙峋、荆棘密布的野林子,直到确认没人追来,才瘫软在一棵老树下,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存折上那一长串零,和账本上鲜红的印章,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
钱在账上,米缸却空空如也……那碗浓香的肉,空了的课桌,练习册上绝望的救命……所有碎片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粗暴地串了起来!一个我不敢触碰、却呼之欲出的答案,带着血腥味,直冲脑海。
不能再等了!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柱子还是我自己
那天之后,我如同惊弓之鸟。陈老忠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同了,那层伪装的憨厚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阴鸷。
村里的气氛也陡然绷紧,几个平时游手好闲的壮汉开始在村口和学校附近转悠,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孩子们更加沉默,连最调皮的陈金宝也不敢再大声喧哗,柱子几乎成了我的影子,只要下课,就紧紧拽着我的衣角,小脸煞白。
祭坛在村子最深处,背靠着一面陡峭的、寸草不生的黑色山崖。那是村里的禁地,平时用一圈粗糙的、挂着褪色破布和风干兽骨(我曾以为是)的篱笆围着。村民只在一些特定的、沉默而诡异的日子聚在那里。我曾远远望见过火光,听到过低沉含混的吟唱,像来自地底的呜咽。
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笼罩着死寂的瓦房村。那股令人作呕的肉香,前所未有的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我悄悄摸出宿舍,像一缕幽魂滑过沉睡的村庄,朝着祭坛的方向潜行。浓重的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靠近祭坛,火光在黑暗中跳跃,映出几个晃动扭曲的人影。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吟唱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原始而残忍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肉香、焚烧某种油脂的焦糊味,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腥甜。
我躲在一块冰冷巨大的岩石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肋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视线。
篝火熊熊燃烧。几个模糊的身影围着火堆,动作僵硬地晃动。陈老忠佝偻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像一头苍老的秃鹫。火堆旁,似乎堆着一些……深色的、形状难以辨认的东西。我的目光猛地被祭坛角落一个反射着微弱火光的小物件攫住——那是一个褪色的、沾满泥污的塑料发卡,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黄色太阳花。
是小草!她生日那天,我送给她的!她当时笑得像朵真正的太阳花,小心翼翼地别在枯黄的头发上,还问我好不好看。
吟唱完,他们扒拉开火堆,从中拖出一段段的肉块。
那些焦黑蜷曲的东西冒着热气,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油脂混合的气味。
他们毫不在意滚烫的温度,徒手抓着,用枯枝般的手指撕扯着,发出粘稠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其中,甚至有小草的父母!
此刻的他们,没有丝毫的不适与悲伤,眼中闪烁着疯狂与贪婪。
他们如同鬣狗般与其他村民争抢着、瓜分着女儿的肉体,口中不自禁地嚷嚷:
这是我女儿!给我留点!
火光映照下,陈老忠干瘪的嘴角似乎向上咧开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贪婪的火焰。
他一把推开小草的父亲,甩手一个耳光扇在小草母亲的脸上。
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养的女儿瘦成这副破样子。
他将手伸进胸腔,取出褐色的心脏一口咬下!
汁水顺着嘴角流下,篝火照亮了他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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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我死死捂住嘴,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强行咽了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陈老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我藏身的黑暗!
跑!
这个念头像电流击穿全身。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村口相反的方向——那片更加陡峭、遍布嶙峋怪石和深不见底沟壑的后山发足狂奔!
身后,陈老忠嘶哑、暴怒的吼叫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抓住她!别让那外乡的臭娘们跑了!
脚步声、叫骂声、犬吠声瞬间炸开,如同点燃了马蜂窝。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身后的黑暗中疯狂扫射、逼近。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尖锐的碎石割裂了裤脚和手掌,冰冷的荆棘在脸上、手臂上划开火辣辣的伤口,我浑然不觉,只是拼命地向上爬、向上爬!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就在脑后。
好几次,滑落的石块几乎砸中我。
终于,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山脊。暴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山路变得泥泞湿滑如油。
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沿着陡峭湿滑的山坡翻滚下去!天旋地转,尖锐的石块和枯枝撞击着身体,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剧痛。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护住了贴身穿着的、藏着那半张写着救命的作业纸和偷偷记下存折关键信息的纸条的内袋。
冰冷,刺骨的冰冷。还有颠簸。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浮沉。我好像躺在一个移动的、硬邦邦的东西上,耳边是单调重复的突突声和哗哗的雨声。眼皮沉重得像焊死了,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野里晃动着刺目的灯光,是那种昏黄的车灯。一张黝黑、布满皱纹、带着浓重忧虑的脸凑得很近,陌生的口音急切地问着什么。他穿着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肩上似乎有反光的徽章轮廓。
不是瓦房村的人!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指痉挛地抓住那人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连自己都听不清的气音:…村…孩子…吃…钱…账本…告……黑暗再次汹涌而来,彻底吞噬了我。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刺眼的雪白中。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陌生。身下是柔软的床铺。我猛地弹坐起来,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醒了别乱动!一个穿着警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坐在床边。他出示了证件,林老师,你安全了。这里是县医院。你在国道边被一位开拖拉机的老乡发现,昏迷不醒,他报了警。
安全了我怔怔地看着他,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我。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杂着后怕、愤怒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讲述着瓦房村的噩梦:消失的孩子、深夜的肉香、诡异的祭坛、小草的太阳花发卡、存折上的巨额数字、账本上的指印……
我颤抖着掏出贴身藏着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又捂得半干的那半张作业纸,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记录存折关键信息的纸条!
警察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仔细地记录着,中途几次打断我询问细节,尤其是关于账本和存折的信息。
他立刻起身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神情冷峻。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阳光明媚,是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喧嚣。
可我的心,还陷在那个雨夜泥泞冰冷的后山,陷在祭坛跳跃的火光里,陷在小草写满救命的作业纸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肉香,仿佛又幽幽地钻进了鼻腔。
还有那张纸条,怎么会不见了
4
调查的进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最初激起一圈涟漪,随后便迅速沉入一片讳莫如深的死寂。
最初几天,还有穿着不同制服的人来找我反复核实情况,做详细的笔录。他们的态度是公事公办的严谨,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每次问完,都只是公式化地说一句:情况我们了解了,正在调查,请耐心等待结果,注意休息。
后来,来的人渐渐少了。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护士每日例行的检查和换药。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可我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瓦房村怎么样了孩子们呢陈老忠呢那些钱呢无数个问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
一个月后,我的外伤基本痊愈。那个面容严肃的警官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他的表情比上次更加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老师,你的举报…非常重要。他斟酌着词句,将档案袋递给我,调查结果都在这里面了。有些事情…牵扯复杂,最终的处理意见,是‘不予公开’。
不予公开我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为什么!那些孩子呢!那些钱呢!
瓦房村的涉案人员,包括陈老忠父子在内,已经全部控制。等待法律的审判。警官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至于那些消失的孩子…他顿了顿,避开了我灼灼的目光,看向窗外,我们找到了部分…遗骸。地点,就在后山和祭坛附近。证据确凿。
我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遗骸二字,那血淋淋的真相还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心上。小草、二丫……那些鲜活稚嫩的脸庞……
那钱呢我死死抓住档案袋,指节泛白,县里拨下来的特困补贴!账上明明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才是最深的毒瘤!
警官的眼神变得极为锐利,又带着一丝无奈:账目问题,牵涉到更高层面的一些…管理环节。有人利用监管漏洞,长期挪用、截留。具体涉案人员…已经另案处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瓦房村的贫穷是事实,但贫穷,从来不是罪恶的借口。人心的贪婪和蒙昧的残忍,才是根源。那笔钱,只是…放大了早已存在的恶。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抚意味:林老师,你很勇敢。好好休息,忘记那些…不该记住的东西吧。生活会继续的。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忘记我茫然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轻飘飘又重如千钧的档案袋。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地板上,一片明亮。可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颤抖着打开档案袋。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
一份是瓦房村涉案人员名单和处理意见,陈老忠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后面是涉嫌故意杀人、侮辱尸体、职务侵占等冰冷的罪名。
另一份是关于特困补贴资金流向的调查报告摘要,措辞极其模糊谨慎,核心内容被大段的官样文章包裹,只在不起眼的角落提了一句部分资金在拨付环节存在异常流转,已对相关责任人启动追责程序。没有具体人名,没有金额明细,没有来龙去脉。
最后一张纸,是一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正式文件复印件,标题触目惊心:《关于瓦房村相关案件信息不予公开的决定》。
不予公开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充满活力。可我的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瓦房村死寂深夜里的呜咽风声,闻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脏器甜腥的肉香。那股味道,似乎已渗透进我的骨髓,成为灵魂里永远无法驱散的梦魇。
我踉跄着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步履匆匆、为生活奔忙的人们。阳光刺眼。
胃里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我弯下腰,对着病房里洁白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喉咙里涌上的,只有苦涩的胆汁。
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的油腻肉香,幽幽地,固执地,再次钻进我的鼻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