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的风卷着热浪撞在玻璃窗上,蝉鸣像被点燃的引线,在耳边炸得噼啪响。我捏着断墨的笔芯盯着答题卡,后颈突然被人用指关节轻轻戳了一下。
喏,用我的。江熠的声音混着薄荷味砸过来,黑色水笔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有虎口处沾着点橘子汽水的黏腻——那是夏栀昨天塞给他的冰镇汽水,他拧开喝了两口就一直攥在手里,最后竟把空瓶洗得透亮,插了束从操场摘的野蔷薇,偷偷放在夏栀桌角。
我指尖刚触到笔杆,就听见夏栀在旁边噗嗤笑出声。她把粉色笔袋推过来,拉链上的小熊挂件晃得人眼晕,马尾辫扫过我胳膊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草香——上周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摔在塑胶跑道上,江熠背着她往医务室跑,她就是这样把草屑蹭了江熠一后背,后来那片草屑被江熠夹在了物理笔记本里,像枚珍贵的标本。
林晚你这月都用空三支笔了,夏栀眨着杏眼,声音甜得发腻,是不是偷偷在草稿纸写江熠名字
后排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赵磊把篮球往桌底一塞,粉笔灰簌簌落在我后颈。他总爱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是常年泡在篮球场的证明。就是!他嗓门像装了扩音器,上次我看见江熠草稿纸上画了个小人,扎俩丸子头,跟林晚一模一样!
江熠的耳朵腾地红了,伸手就去捂赵磊的嘴,两人的校服袖子绞在一起,露出手腕上同款的电子表——那是初二圣诞节全班凑钱买的毕业礼物,表盘背面刻着每个人的学号,江熠的是07,我的是08,紧紧挨着。
我攥着那支黑色水笔低头刷题,笔尖在解字上顿了顿。其实我知道,江熠画的是夏栀。上周大扫除,夏栀踩着凳子擦黑板,马尾辫一晃一晃扫到江熠鼻尖,他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后来草稿纸上就多了个扎丸子头的小人,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笨蛋,字迹软得像棉花糖。
下课铃响时,班主任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来,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像倒计时的钟。她今天换了条碎花裙,是上周家长会后,夏栀妈妈拉着她去商场买的,说王老师总穿深色,显得太严肃。最后一次模拟考,她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放,目光扫过我们,像在抚摸一件即将离手的珍宝,考完这张,你们就该填志愿了。
赵磊突然嗷了一声,从桌底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老师!这是赵晓雅上周传给我的情书,我现在交公!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很大,眼角却偷偷瞟向最后一排——赵晓雅正红着脸往桌底缩,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歪到了一边。
全班顿时笑疯了,班主任却没笑,只是把纸团轻轻推回赵磊手里:等考完试,你们有整整三天时间处理这些‘私事’。她的指尖在讲台上敲了敲,粉笔灰落在那条新裙子上,但现在,看看这道题——去年这道题的平均分,咱们班比隔壁低了十二分。
教室里的喧闹声突然哑了。我看见江熠的笔停在半空,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夏栀捏着橡皮的手指蹭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粉色的芯;赵磊悄悄把纸团塞回赵晓雅手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却突然变得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人心。
2
这道解析几何到底怎么辅助线啊我把卷子推到江熠面前时,晚自习的灯正忽明忽暗,灯管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只快要死去的飞虫。
他咬着笔杆凑过来,呼吸扫过我手背,带着淡淡的橘子汽水味。我盯着他颤动的睫毛发呆——他的睫毛很长,阳光下会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细节,是初一他帮我捡黑板擦时,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那天他被钉子划破了手腕,血珠渗出来时,他却举着我递过去的粉色创可贴笑:林晚你这创可贴太娘了,得给我换个奥特曼的。
笨蛋,他用红笔在图上画了条虚线,笔尖在试卷上留下轻微的凹痕,过圆心做垂线,勾股定理一套就出来了。他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七年了,还是能看清形状。
我盯着那条红色的线发呆,突然听见他很小声地说:其实……上周那道概率题,我讲错了。
啊
正确答案是十七分之三,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当时看你盯着我发愣,就随便报了个数。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第37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辅助线,旁边用铅笔写着林晚可能会错的地方,字迹比平时工整了十倍,连标点符号都圈得圆圆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刚要说话,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是江熠的妈妈,她抱着文件夹站在阴影里,金丝眼镜片反射着走廊的声控灯光,每次她来查班,走廊的灯总会被她的高跟鞋声惊醒。
江熠猛地把笔记本合上,笔啪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知道他为什么慌——他妈妈是年级组长,上周家长会还当着全班家长的面说:早恋就是在给人生拖后腿,我们江熠将来是要考清北的。当时夏栀妈妈抱着胳膊怼了句孩子开心比什么都强,两个家长的目光在空气里撞出了火花。
林晚啊,江熠妈妈把文件夹往他桌上一放,文件夹边缘磕到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你妈妈最近总给我打电话,说你数学拖后腿。要不……让江熠把笔记借你抄抄她的语气客气得像在做学术报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别总让他给你讲题了,影响他学习。
妈,是我自愿的。江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儿,像初春刚破冰的小溪。
他妈妈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文件夹里露出半张志愿表的边角,第一志愿那栏的北京大学四个字,被钢笔描得又粗又黑。下周就要填志愿了,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该清楚自己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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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时,江熠把笔记本塞进我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从笔袋里掏出块橘子糖塞进我手里:别理她。我们并肩走在空荡的走廊里,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校服后领沾着的粉笔灰像落了层雪。其实……我不想考北大。
那你想考哪
他突然停下来,晚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橘子汽水的味道漫过来,混着远处操场的青草香。南城大学有个天文系,他望着教学楼顶的夜空,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听说晚上能看见银河。他没说的是,三天前我在图书馆查资料时,曾对着南城大学中文系的招生简章发了半小时呆,而他当时就坐在我斜对面。
3
最后一节体育课了,跑八百米的都给我动起来!体育老师的哨声划破晴空,他的啤酒肚在蓝色运动服里晃悠,哨子还是十年前的旧款,挂绳磨得发亮。夏栀拽着我往跑道走,帆布鞋上还沾着上周接力赛的泥点——那天她第三棒,接力棒刚递到我手里就掉了,全班都在喊林晚快捡起来,只有江熠站在终点线喊别跑了!摔倒了怎么办,声音比哨子还响。
你说,夏栀突然停下脚步,眼睛却瞟着篮球场,那里的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他们会不会记得,我把接力棒扔到草丛里了她的马尾辫上别着朵小雏菊,是赵磊今早从校门口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说夏栀你笑起来比校花好看时,耳朵红得像被太阳晒过。
江熠正在篮球场上投篮,白色校服被汗水浸成半透明,能看见里面黑色的背心。他投篮的姿势很好看,右臂伸直时像拉满的弓,每次投进三分球,都会下意识地往我们这边瞥一眼——我知道他在看夏栀,她今天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在人群里像朵会发光的向日葵。
赵磊在旁边喊江熠你行不行啊,声音大得像要把天空掀个洞。其实他才是班里投篮最准的,上次校赛他一个人投进了五个三分球,只是每次江熠投篮时,他总会故意喊得最大声,好让所有人都看过来——就像他总爱抢我的作业本,每次都要举过头顶晃悠,逼得我跳起来去够,其实是想让我不经意间撞进江熠怀里。
自由活动时,赵磊突然从后面拍了我一下,力道很轻,像羽毛落在背上。我刚要抬脚踹回去,他却挠着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他的运动服拉链坏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是初一合唱比赛时的班服,胸前印着歪歪扭扭的七年二班,洗了太多次,字迹都快模糊了。
怎么了
怕以后没机会了,他望着远处的教学楼,声音轻得像叹息,阳光在他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影,等毕业了,我总不能跑到你新学校,再拍你一下吧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我,是颗用糖纸包着的星星,糖纸是橘子味的,跟江熠总吃的那种一样,赵晓雅教我的,说叠满365颗能实现愿望。
我捏着那颗星星,糖纸的边角被磨得发毛,显然叠了很久。这时突然听见篮球砸在地上的巨响,江熠把球往地上一砸,大步朝我们走来。他的白衬衫湿了大半,领口沾着片梧桐叶,叶尖还带着点绿意——后来夏栀告诉我,她看见江熠在梧桐树下站了五分钟,仰着头等风吹落叶子,像个等待糖果的小孩。
林晚,他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我,瓶身凝着水珠,滴在我手背上冰凉,上次那道解析几何,你还没懂。
啊我懂了啊。
再讲一遍,他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怕你忘了。
4
班主任走进教室时,手里没拿教案。她把粉笔盒往讲台上一放,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像被阳光熨过的褶皱:这节课不上新课,你们看书,我再看看你们。她的高跟鞋跟断了一截,是上周帮赵磊捡落在窗台上的篮球时崴的,当时赵磊吓得差点给她跪下,说老师我给您当拐杖。
教室里的喧闹声突然哑了,只有吊扇还在头顶慢悠悠地转,把粉笔灰吹得四处飘。我偷偷抬眼,看见江熠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夏栀正对着小镜子编辫子,发绳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的水钻掉了两颗,她却用透明胶带小心地粘好了;赵磊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他桌角的篮球上,还贴着我们全班的签名,我的名字被他用马克笔描得特别粗。
还记得刚入学时,班主任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林晚总被江熠抢作业本,结果第一次月考,林晚数学比江熠高了三分,江熠气得把草稿纸都撕了;夏栀天天往江熠桌洞里塞零食,结果江熠现在比刚入学时胖了十斤,夏栀却瘦得像根豆芽菜;赵磊上课总偷偷看漫画,结果上次绘画比赛,他画的《我们的教室》拿了一等奖,画里的我还戴着他给我画的牛角。
我们都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江熠把一张纸条推过来,上面写着:模拟考的解析几何,我还没讲完。字迹龙飞凤舞,却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毕业典礼那天讲我回过去,在笑脸旁边画了个哭脸。
他没再写字,只是朝我用力点了点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一层金粉。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时,也是这样睁着眼睛,说喂,你的橡皮掉了。那天我的橡皮滚到他脚边,上面印着个小熊,是现在夏栀书包上挂着的同款——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故意用脚挡住橡皮,等了三分钟才开口叫我。
下课铃响时,赵磊突然站起来,把一张纸条往夏栀桌上一塞,然后捂着脸冲出教室,动作快得像被火烧了屁股。夏栀打开纸条,突然噗嗤笑了,眼泪却掉在纸条上,晕开了上面的字:其实江熠画的丸子头,是你。
我看见江熠的笔停在半空,他悄悄把一张没写完的纸条塞进了校服内侧口袋,纸角露在外面,能看见南城两个字。后来毕业典礼那天,我在他忘带走的笔记本里看到了那张纸条,上面写着:林晚,南城大学的天文系,我查过了,你的分数够。下面还有一行被划掉的字:其实我更想报中文系。
5
笑一个!摄影师举着相机喊,他的汗顺着额角往下滴,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我站在夏栀左边,她的裙子是新的,是她妈妈昨天带她去买的,淡蓝色的棉布裙,她说要漂漂亮亮地毕业,却在试穿时偷偷问我江熠会不会觉得不好看。
江熠站在夏栀右边,白衬衫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是他妈妈早上亲自帮他系的,领带打得像个粽子。赵磊挤在江熠旁边,胳膊肘故意撞了江熠一下,嘴角却偷偷扬着——他昨晚在我家楼下徘徊了半小时,说明天拍照要站在你旁边,结果今天还是被江熠抢了位置。
闪光灯亮的瞬间,我听见江熠对夏栀说:志愿表我看见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走。
听见夏栀说:那你还报南城大学她的手指绞着裙角,声音发颤。
听见赵磊在后面喊:林晚你头发乱了!他的声音带着笑,却有什么东西砸在我后颈,温温热热的——后来才知道,是他的眼泪。
照片洗出来那天,夏栀哭了。她指着照片上的自己,说笑得比哭还难看——其实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江熠在素描本上画过十七次,每次都在梨涡里点个小黑点。江熠把照片塞进校服内侧口袋,结果被他妈妈发现,照片边角都被揉皱了,他却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粘好,像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赵磊把照片贴在课桌右上角,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层,他说这样就不怕掉了。那天放学,他背着三个书包走在前面,我的书包带突然滑了,他回头帮我系时,我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是我们四个的合影,被剪得整整齐齐。
毕业那天,夏栀突然说,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子,里面装着我们七年来攒的糖纸,有橘子味的、草莓味的,还有赵磊偷偷塞给赵晓雅的巧克力味的,我们谁也不许哭。
肯定不哭,赵磊拍着胸脯,从口袋里摸出个哨子,是体育老师送他的,我要吹着哨子送你们出校门。
江熠没说话,只是把我的练习册拉过去,在最后一页写了一行字:解析几何的辅助线,记得吗他的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句,我也记得。
那天放学,我看见江熠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支棒棒糖,橘子味的,跟夏栀总给他的那种一样。他没吃,只是攥在手里,直到糖纸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掌心,像握不住的时光。
6
毕业典礼那天,夏栀给我化了淡妆,睫毛膏涂得太厚,眨眼时像小扇子。她的耳环是赵磊用易拉罐拉环做的,磨得很光滑,他说这样就不会扎到耳朵了,却在我耳边偷偷说其实是想让你每天都戴着。
江熠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领带,是赵磊帮他系的,两人折腾了十分钟,最后还是班主任出手才系好。班主任今天没穿高跟鞋,穿了双白色帆布鞋,是夏栀妈妈送的,她说这样走路轻,不会打扰你们。
赵磊背着三个书包,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夏栀的,还有一个……是我的。他说女孩子不能背重东西,却在我要接过时躲开,说最后一次了,让我多背会儿。
最后一次点名了,班主任拿着名单,声音哽咽,她的眼镜片上蒙着层水汽,林晚。
到!我攥着口袋里的星星,糖纸被捏得发皱,棱角硌得手心发麻。
夏栀。
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还攥着江熠送她的野蔷薇,花已经蔫了,却被她用红绳捆得整整齐齐,像件祭品。
江熠。
到!他的声音很哑,我看见他校服袖口露出半块橘子糖,是昨天在校门口买的,糖纸已经被体温焐软了。
赵磊。
到!他突然吹了声哨子,眼泪却啪地掉在哨子上,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老师,我能再拍林晚一下吗就一下。
班主任没说话,只是别过脸抹了把眼泪,指尖在名单上划过,那里有我们四十六个名字,像一串被时光串联的珍珠。
赵磊轻轻拍了下我的后背,跟第一次在操场拍我时一样轻。江熠突然把一个盒子塞给我:解析几何的笔记,全在里面。盒子里还躺着颗橘子糖,用透明袋装着,上面贴了张便签:怕你低血糖。字迹被水洇了一角,像滴没来得及擦的眼泪。
夏栀抱着我说:不管你以后喜欢谁,都要记得我先认识你。她把那个装糖纸的铁盒子塞给我,想我们了,就看看这个。她的指甲掐在我背上,很疼,却比不过心里的酸。
赵磊转身往校门口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喂,林晚,上次打你那下,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事。他没说的是,那天他叠星星时,赵晓雅在旁边说你喜欢林晚就告诉她啊,他却摇摇头说说了,就做不成朋友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口袋里的毕业照硌得慌,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傻,好像永远不会分开。江熠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南城大学的银河——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查的不是天文系的分数,是我最想去的中文系的录取线,他在志愿表上改了三次,最后还是填了南城大学。
操场上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吹过空荡荡的看台,像谁在低声哭泣。教学楼顶的国旗降了一半,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在跟我们说再见。
7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一个快递,寄件人是南城大学收发室。拆开一看,是一本解析几何笔记,最后一页贴着半块橡皮,正是毕业那天我落在教室的那一块,上面的小熊已经磨得看不清了,却被人用红笔重新描了一遍。
笔记里夹着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是江熠的:赵磊说你报了北城师范,他现在天天往那边的篮球场跑,说要假装偶遇。对了,夏栀在南城大学门口开了家奶茶店,她说等你来喝免费的橘子汽水。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快要看不清了:其实那天在操场,我想说的是——林晚,我喜欢你,比喜欢夏栀还早。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了起来,像极了那个毕业的夏天。我翻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上周同学聚会的合照:夏栀的奶茶店生意很好,她脖子上戴着赵磊用易拉罐拉环做的项链,肚子已经微微隆起;赵磊成了体育老师,天天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跑,跟当年的体育老师一模一样,只是哨子换成了新的;江熠站在我旁边,白衬衫的领口还是歪的,手里拿着杯橘子汽水,跟七年前递给我那瓶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是江熠发来的消息:解析几何的辅助线,还记得吗
我笑着回:记得。就像记得,南城大学的银河,我们还没一起看。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弹来一条新消息:下周六,我在天文馆等你。
阳光落在笔记的封面上,那里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是我当年偷偷加上去的:江熠,其实我知道,你画的丸子头,是我。
楼下突然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喊声:林晚!下来打球啊!是赵磊的声音,他果然又来偶遇了。
我把笔记放进书架最上层,旁边摆着那个装糖纸的铁盒子,还有那件没舍得扔的校服。校服口袋里,毕业照的边角已经磨圆了,却依然能看清照片上的我们——四个少年站在阳光下,笑得像拥有了全世界。
原来有些告别,从来不是结束。就像那只断墨的笔,那瓶没喝完的橘子汽水,那件没舍得扔的校服,它们都在时光里,替我们记得——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我们把舍不得藏在玩笑里,把喜欢你写在草稿纸背面,却在转身时,悄悄把彼此的名字,刻进了往后余生的每一个夏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