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心底对你不可抑制的想念,我又回到了我们的学校。
校园里依然到处都是春深似海的树木,浓郁得似乎就要流出水来了。
我在校园的老路上。拐来拐去。想想曾经这路,想想当初的纯真,懵懂,向往,迷惘。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伤还是悄然泛起,在心里静静地流淌。旧日的画面再也回不来了。
八楼的阳台上,微风轻拂。我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不远处操场上的人在军训。
绿色的军装,响亮的口号,不大整齐的队伍,还有偶尔间爆发的笑声......这曾经也是我们走过的日子。
再次见到这熟悉的场面,心还是疼得不能呼吸。
人就是那么奇怪,虽然有些人在你的生活里停留的时间不是很长,但留给你的记忆却深到你每一个时刻都能随意地想起他。
低头看看时间,六点四十六分了。
学校的广播又开始了。我站在八楼的阳台上,目光迷离地望着远处的人群......
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是别人的城市,不记得谁说过这句说话了,但我知道说这话的人有着和我一样的孤寂。
这个楼房林立的城市,一到晚上,就散发出迷离的气息,惶惑得让人不安。
眼前飞疾而过的汽车,马路上涌动的人群,耳边彷徨的歌声......到底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点缀。
我以为自己会对流失的时间和往事习惯,不管在哪里,碰到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潇洒到这种程度。
透过校园里那些最高的树,看着天上的流云,心却变得好空旷,好寂寥。
以前我就是这样站在八楼的阳台上,看楼下的你在忙碌。
你身边站满了人,你不停地说着些什么,手也挥舞着。人群中的你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都是儒雅的风范。板正板正的身影曾经默默的拨动了多少女孩雀跃的心怀。
我喜欢八楼这个高度。站在八楼的阳台上,我总是很容易就灵魂出窍。因为楼下的你每个下午都在帅气的穿梭
。
我深刻地记得自己是多么的眷恋那样的冲动,那种可以让我心潮澎湃的感觉,它曾使我在许多孤单的日子里忘却了痛苦。大脑里的翻腾颠覆让我不停地写作,那些日子就像蒙着眼睛在不断的追逐黑色的幸福。
我必须得写些文字,留给明天回忆。
于是很多个午夜,我手中的笔剧烈的震个不停。那是我内心深处对你最温柔的一种方式。
在这个和我一样平凡的城市里,我纯澈的爱情幻想,闪着波光粼粼的忧伤。
我从来没想过在我心里一直很神圣的爱情,有一天爱起来时也会是那么的单薄。
这是一份瘦骨嶙峋的爱情,没有血肉,情节稀疏而单薄。却开始得是那样的迅速,连我后来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了这样的一个人。不知怎么的他就成了心里的至高无上。
我也曾跃跃欲试地要出发,去证明它的存在和深刻。
可是我是个自卑的女孩。我的生活没有艳丽的色彩,也没有靠近别人的勇气。
七岁,我没有了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病着的,瘦骨嶙峋,苍白枯槁。家里充满了药味,酸臭,也破败不堪。我衣衫破烂的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度过我的童年。
父亲脾气也不好,常常对着我们骂晦气的东西。他经常外出劳作,三天两头也见不到人影。有时候也是邻居传话他才回来看看,骂两声还不死,又匆匆离开。
八岁那年,父亲带回了一个继母。一个颧骨很高尖酸刻薄的女人。我的日子越发的艰难。脸上经常有红色的手指印。
八岁的小孩经常孤零零的在外面的游荡,望着别人家的饭菜咽口水。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
庆幸父亲没有把我扔了,骂骂咧咧,饥两顿饱一顿中我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年岁渐增后,他们发现我是很好的廉价劳动力,家里繁重的家务活全在怒目横睁中扔给了我。
豆丁点大的我每天洗衣做饭,挑着两个大桶,到村口的水井汲水,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回家。就近的邻居们看了都叹气可怜的摇摇头头,但敢怒也不敢言。
或许这也是父亲和继母让我活着的唯一的原因,让我偶尔还能吃个残羹剩饭,把命苟且下来。
我没有让他们轻松,我努力倔强的活着。
我一次又一次的优异成绩,让父亲咽下了一次又一次让我退学的念头。
因为他还要顾及一些脸面,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学习好,学校老师也跟他说过我会有出息的。
所以在我后来有了一个弟弟后,我还可以上学,我父亲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高中三年,我的学费是全免的。住在学校里。除了每次回去要点骂骂咧咧的生活费,我几乎不愿意回家,我甚至宁愿在学校喝开水充饥,也不愿意回家看他们冰冷的脸色。
高中三年,他们没有问过我是否吃饱,是否穿暖。我好像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我没有一件新衣服,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我唯一的一双运动鞋还是老师在寒冬中看我赤脚给我买的,伴随了我整个高中。
我如愿的上了大学。高考后我就来到这个城市打零工,一边等待着录取通知书,一边攒着我的生活费。
开学的时候,我比别人早到了一天。我习惯不了热闹的场景,会显得我格外的忧伤。
我背着个廉价的帆布袋踏进了学校,第一次觉得人生有了明媚的阳光。
学校已经开始在接待新生,校园里很多人已经在来来往往。那些欢迎的横幅格外的耀眼和亲切。
我在新生接待处第一次见到了他。无暇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的纯粹。他让一个可爱的女生安排我的去处,让我第一天就在这个校园里安静了下来。
我的寝室在八楼的高度。八楼的黄昏中,我看见了樱花树在风中摇摆,还有他忙碌的影子,心情格外的喜悦。
我不善交际。多年麻木冰冷的生活,我习惯了低头,我已经表达不出别人的那种欢天喜地,也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踌躇满志,气宇昂轩。
我喜欢这里,想更温暖地生活。但我也是孤独的。我常常趴在八楼阳台上凝望远处的天际。这个学校唯一让我欢心的,就是有这么大的一片空旷。绿树从眼边一直绕到天际,波澜起伏的像绿色的海洋。有雾的时候,天际弥漫得像深山野岭,幽深中透着一股仙气......
学校有很多社团活动,下午的时候就在八楼下的广场上进行。热闹,年轻,连树木都是轻舞飞扬的。他常常也在人群中,快乐的交谈,那种被簇拥的感觉,成了八楼上一道明媚的风景。
我开始写作。文字像花开一样,甜甜的又带点落寞的忧伤。
我不能像他们普通人那样。我每天除了上课、看书、还要忙着校内外各种苦力的兼职......我得活着,头发凌乱地活着,我的粗布包里最奢侈的就是一瓶矿泉水。我没有漂亮的衣服,我的橡皮筋有一段也是破的,我就像一株野生的植物,在人群中疯狂杂乱地生长着。
我开始在学校的网站和杂志上用笔名发表文章。渐渐地也听到了别人在讨论我的文字和一些的喜欢。
那天,在狭窄的走廊上,他拿着杂志。也在看我的文章。
她的文字很好,我要是找到她,我一定让她去参赛。他和身边的人说道。长长的睫毛在一眨眼一眨眼中总是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让人看着忍不住的喜欢。
我的文字都是在深夜发表的,没有人知道。我习惯了在黑色中孤独地行走。
后来我还是去参赛了,在寒冬的一个晚上,我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去了。唯一的一次参赛。拿了一等奖。我把那张证书放在了学校网站我个人主页的首页上。我看到他来浏览过,没有语言。
八楼依然是我的日常。下午广场的路也是我走得最多的一条校道。偶尔停下来,站在树下看看书和他飞扬的衣角。
日子虽然平静,但也不可回避地忙碌和沉重。我的生活依然在孤单和拮据中游走。我不参加任何人的聚会,饭堂我碗里的瘦瘦的鸡肉,一个月也就出现了一回。我独自吃了很多饭,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只有在午夜,我的灵魂才是温暖的,热烈而狂野。一切都变得不再悲伤。
我写了很多关于他的文字,我去看了他的画展,我也听了他台上的吉他声,还有橱窗里他的那些奖项......
他就像彩虹一样悬挂在我雨后的天空里,色彩斑斓,耀眼夺目。
周末的时候,学校经常会有学生自发组织一些义工活动。修修补补,写写画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用自己的所长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他经常也坐在人群中,穿着白棉布衬衣,一头干净的短发,在给别人画速写画。他是很有天分的,短短几秒笔尖在纸上就能画出错落的痕迹。午后的广场,余光斜照,在樱花树下泄进来的光线里凝望这个男孩的容颜,是一件令人迷醉挪不开脚的事件。人群一点一点在他身边蔓延,有人是为了要他的字画,有人是为了看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下巴......
他是受欢迎的。有种天之骄子的宠溺。俏皮又肆无忌惮的笑容,给人无可替代的感觉。
我常常也趴在旁边的邮筒上写字,直到他离去。
元旦的晚上,学校意外的在操场上放烟花。
年轻涌动的人群,在烟花窜升上去绚丽绽放哪一刻,发出了美好的欢悦声。震耳欲聋。
天空被照亮了。我看到他在人群中抬头微笑的样子。穿着白色的棉麻衬衫,一张干净又纯真的脸。
人群中年轻的情侣紧紧地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接吻。
爱情原来是如此美好。可以闭着眼睛,可以抱着对方,不松手也不需要顾虑什么。
就像烟花升起的那一刻,直接迸发,动人心魄,一刻永恒......
孤儿般长大的我,无法抑制内心对情感的需要,我渴望温暖的靠近,渴望皮肤的温度。可我也是无力的,我默默地转过身,眼里都是泪水。
我只能走自己的道路,我是个沉默的人。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是恐惧的,在该笑的年龄她没有快乐,在该哭泣的时候她没有眼泪,在该相信的时候她没有庇护......
我就像一个生了病的人,在封闭孤独的道路上无助地行走,习惯了潮湿阴冷的角落,习惯了不被爱的劫难循环。
期末考后,我和他的照片并列在橱窗里。我们都是拿着各自系里最高的奖学金。他阳光明媚,我瘦小单薄。
寒假我回家了。不是因为过年。而是我的父亲病了。继母第一次让人给我捎了话。盼望我回去救救我的父亲。
这个曾经目光严厉的女人,第一次在门口等了我,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小心翼翼地让我进家门,让她的儿子叫我姐姐。
父亲健壮是靠山时,她跋扈得我就是地主家的一个凄惨的小长工,随意打罚怒骂。父亲病倒了,没有什么谋生技能的她开始顶不住生活的艰辛,无声哀求的眼光像极了我童年时的无助和恐惧。
父亲中度脑梗,左肢体偏瘫,半失语,以后恐怕也没有劳动能力了。他情况稳定后,我把唯一的三千块钱放在继母的桌面上,留给了她。然后带着我单薄的行李离开了所谓的家。
我四处求职。过年的时候饭店的生意比平时暴增了很多,老板也乐意请人,尤其年轻手脚麻利的人。他给了我平时两倍的工资。吃饭住宿也承包了。
我留下了一小部分的钱作为我的生活开支,剩下的都给父亲寄回去了。以后我还得承担他的医药费用。
疲于生活的枯燥日子,让我盼望着开学。时间和心都在疯狂的倒数着。
假期回来后。站在八楼的阳台上看暮色的天空,灰色的流云压得天际有点低。我等着广场上的身影。我期待早点见到他。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他没有出现,他好像消失了,他没有了踪影。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一天一天地盼望着他的出现。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惦念着他。八楼阳台上的风开始有了苦涩的滋味,我常常站在风里,让思念疯长,让灵魂落寞。
我的文字开始有了凌乱,我闻到了破碎的声音。我体会到了人不可承受的脆弱。
我没想到有一天在爱情的面前我的形象是那么的潦草。
我频繁的跑去他的系里,一趟一趟地经过他的教室。但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偌大的学校一下子变成了空荡荡,甚至有点满目荒凉。一样的暮色和人群,但再也等不到了他的身影。
我有点懊悔,我心里居然没有留下他一句的声音。也没有告别。
我好像失恋了。这座城市也是空的了。我徘徊在广场的树下,一遍一遍的踏着老路,苍白的灯光映在失血的心上,我难过得独自在那里泪流满面。
他不见了。我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我疯狂的想他。
我开始在粗布袋里装上了糖。大把大把的糖。
想他的时候,就放一颗在嘴里,我希望我想他的时候是甜的。
八楼阳台上的思念依然在肆无忌惮的长大,楼下广场的树木却枯黄了一地的落叶。我记得了那个季节所有碎裂的声音,还有那种温柔惆怅的心情。我都把它放在学校的网站和文学杂志上了。
但他也没有来过。他真的消失了。
那天,雨很大,整个城市都被苍茫的大雨淹没了。
老师缓缓的对着同学们说,你今天回归大地了。淋巴癌,抗争了五个月,不让告诉任何人。
我把手捂在心口上,无法呼吸。原来生命是这样的脆弱。小小的一瞬间便完成了所有的告别。
让人措手不及。却又让悲伤划过所有的心灵。
那天,八楼的阳台上我对着大雨站了好久好久。雨水模糊不了我见到你的第一印象。
棉麻衬衫,牛仔裤,干净爽朗,黑色的眼睛灼燃明亮。
眼泪放肆的流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而是永远的不会再见。
画室里还有很多你的画。我们商量,为你开了一场告别的画展。那是我第一次主动的参与了集体的活动。
安静的展览室里,唱片机里反复地播放着《曾经最美》,我们发现唱片机里只有一首单曲。应该是你的最爱了。我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他的那些画,有时摸着画面上凸起的线条,一些片段的记忆就会在心底划开,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气息如潮涌来。我用手盖住眼睛,放开来时,手心是一片温暖的潮湿。
我把我写的文字轻轻撕碎了,站在八楼的阳台上,
看着风把纸片吹散,去到他的地方。
那个晚上,我梦到了烟花下的他,认真的看着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眼睛上,不让我看见黑暗,也不让我看见泪水。醒来,枕边潮湿了一片。
画展开展的那天,系里的老师送来了一幅画。那是一幅还没有完成的画。
画里樱花树下,她穿着白棉布裙子,提着箱子抱着书本飞奔而来,瘦瘦的身影黑亮的眼睛,像一只奔向理想的蝴蝶。线条简单明快,色彩还没有规律的调完,但意境已经淋漓尽致了。
画的下面还有一段漂亮的配文,来自我参赛获奖的那篇文章里的节选。温暖暧昧的语句,像盛开的花那样明亮而放肆。
忽然感觉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穿了我落寞背后的阴暗和眼泪。
画展结束后,我让老师把那幅画留给了我。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过着异常平静的生活。再也没有波澜起伏。
毕业之后,白天上班对着电脑工作,晚上下班对着电脑写作。
没有空闲的时间,也没有约会。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棉布裙,在寂静的房间里写稿到深夜。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偶尔对着他的那幅画发呆,偶尔说说话。
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家。父亲和继母的生活,我让他们衣食无忧。他们也很少来打扰我。
我在城市里安了自己的家,坚实的物质基础给了我安全。那个在孤独恐惧中长大的女孩子,不再梦魇缠身。
我的书也陆陆续续出版了,书展那天,那幅画成了我的海报画景,坐落大厅的正中。他希望的女孩如他所愿的奔向了理想。
那天从冰淇淋店里出来,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衬衫的男人,身影像极了他,就在那一瞬间,多年埋藏在心里的情感让我决定重回校园。
穿着那条白棉布的裙子。洗得很旧的白色。还有那个粗布包。包里装满了糖。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带糖。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我回到了曾经的教室,在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时间和生命开始不断的进入我的记忆,我听到我的心跳声在脆弱的慢慢往下沉。我想念这里的一切。
广场上,樱花树依然生机勃勃,一树繁花。树下依然人群熙攘,热闹,飞扬。粉色的花瓣在风中随意飞舞,坠落在行人的肩上,头发上。年轻的男女们说着快乐的话,有着快乐的笑容。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稍纵即逝。恍若风中飘落的樱花,再也没有现实存活的幻想。
一晃已多年过去。再归来时,风景虽然在,但再也没有少年。
八楼的阳台上依然天空高远,楼下的广场依然枝繁叶茂,人潮涌动,但再也不会有你的出现。
眼泪再次把我的心脏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