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中心医院。
沈浩然睁开眼,洁白的被套温暖将他裹住。
高伟强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声音,温和坚定:“浩然同志,跟我们回北京吧。”
“国家需要你,你的未来,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在那个小山村。”
沈浩然抬头,看着他真诚的充满期待的眼神,眼眶一热。
他用力点头。
“好。”
沈浩然在县医院躺了半个多月,身体才勉强恢复。
高伟强带他去国营招待所安顿下来,把一个信封递给他。
“里面是一些钱和粮票,你先拿着花,别亏待自己。”
“高老师,谢谢您。”
除了“谢谢”,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他,在他最绝望时,将他从地狱泥潭中拉了出来。
这份恩情,他将用一生来报答。
高伟强笑了笑:“傻小子,你是国家的人才,保护你,是我应尽的责任。”
在招待所,沈浩然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他使劲地擦拭身上每一寸肌肤,像是要洗尽身上所有的晦气。
他去百货大楼买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
穿上它,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清瘦,但眉眼清俊的青年,恍如隔世。
原来,脱下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自己也是这般鲜活的模样。
这几天,他就待在房间里,借了几本高中课本,争分夺秒地复习。
三天后,高伟强来找他,脸色有些凝重。
“浩然,有件事,我需要跟你说一下。”
“是关于我父母的吗?”沈浩然大概猜到了。
高伟强点头:“我们调查清楚了。当年,秦诗月看上的是你二弟沈浩军。是你父母主动找到秦富贵,用你的大学名额,换取你三弟在县城工厂的工作。然后”
“然后,他们又和秦家签了一份协议,自愿将你‘卖’给秦家,换取了一笔高额彩礼。从此与你断绝关系,生死不论。”
沈浩然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虎毒尚不食子。
可他的父母,为了两个小儿子,就这么轻易地,把他这个大儿子的一生给断送了。
沈浩然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眼泪,而是为过去的自己,还曾对他们抱有一丝幻想的傻子,流下的悔恨泪水。
高伟强递给他一张手帕:
“浩然,这样自私自利的父母,不值得你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从今往后,你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
沈浩然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他再也不会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浪费任何感情。
然后,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他的那对“好父母”,他没去找他们,他们倒先找上门来了。
他们听说秦家倒了,吓破了胆,竟跑到招待所来。
当着高老师和公安局两位同志的面,哭天抢地想要撇清关系。
“领导啊,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啊!”母亲拍着大腿干嚎,“都是浩然这个死小子,从小就不安分,是他自己勾搭上秦诗月的!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父亲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我们早就将他入赘给秦家了!他做的事,我们一概不知!”
沈浩然坐在床边,看着他们丑陋嘴脸,只觉得心脏阵阵发冷。
他们还是那副嘴脸,却为了自保,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高老师脸色铁青,将一份签着他们名字“卖子协议”复印件摔在他们面前。
“入赘秦家?我看是卖儿子吧!为了给你小儿子换份工作和彩礼,把大儿子推进火坑!你们也配为人父母?!”
两人看到协议,瞬间哑火,面如土色。
沈浩然双手撑着床沿,站起来,冷冷看着他们:
“从今天起,我沈浩然,与你们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就把这份“断绝关系”的声明签了吧!”
沈浩然闭上眼,一滴泪滑落,滴进洁白的床单。
“你说什么?!”
母亲尖叫起来,一把抓过高伟强递来的《断绝关系声明》撕得粉碎。
“我生了你,养了你,你这辈子都得听我们的!”
父亲也指着沈浩然的鼻子骂:
“混账东西!你弟弟马上就要结婚了,彩礼还差一大截呢!你不想着帮衬家里,还想断绝关系?你有没有良心?!”
沈浩然看着他们理所当然的索取,只觉得无比可笑。
“良心?你们也配提‘良心’儿子?你们把我卖给秦家时,可曾想过,我也是你们的儿子?”
沈浩然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对门口的公安同志示意:“同志,麻烦你们了。”
两个公安走了进来,重新将一份声明,连同一支笔、一个印泥盒,放在他父母面前。
“签字,按手印。”公安同志的声音不容置疑。
母亲还想撒泼打滚,被一个公安一把从地上拎起来。
“闹什么闹!这里不是你们家炕头!赶紧签字!否则,就跟我们回警局签!”
在法律的威严面前,他父母那点伎俩根本不堪一击。
最终,他们不情不愿地,在那份声明上,签下名字,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沈浩然拿起那份声明,小心翼翼地折好。
从这一刻起,他,沈浩然,终于自由了。
他们临走前,沈浩然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秦家,完了。”
“沈浩军和秦家父女,因为窃取国家机密,谋杀国家级保密人才,下半辈子,都会在牢里度过。”
“还有,你们给三弟换来的那份工作,也没了。”
“至于彩礼钱你们觉得,一个罪犯的家属,还有谁敢嫁吗?”
说完,沈浩然不再看他们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把房门关上,走出招待所。
门外,阳光正好。
高老师靠在吉普车旁,对沈浩然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都处理好了?”沈浩然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一路向东,来到县城外一处劳改农场。
在高墙电网之内,沈浩然见到了沈浩军。
他穿着一身灰色囚服,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脸上满是憔悴和怨毒。
看到沈浩然,他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却被冰冷铁栏杆挡住。
“沈浩然!你居然还没死!你害了我一辈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疯狂摇晃铁栏,声音嘶哑。
沈浩然静静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是高老师为他重新申请的,一张崭新,只属于他沈浩然的,核物理研究院录取通知书。
沈浩然将通知书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你没有害我一辈子,你只是偷走了我四年。”沈浩然平静说,“但你,却要用你一辈子,来偿还。”
“你赢了又怎么样!”他嘶吼着,抛出最后杀手锏,“秦诗月爱的人是我!她为了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沈浩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她的心?一个杀人犯的心,就像她的人一样,只配烂在阴沟里。而你,一个窃取我人生的贼,连仰望我未来的资格都没有。”
“沈浩军,你看清楚了。这,才是我的人生!”沈浩然收回通知书,最后看了他一眼,“从今往后,我将在云端之上,俯瞰着你在泥潭里,慢慢腐烂。”
说完,沈浩然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迎着阳光,一步步,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罪恶和肮脏地方。
身后,是沈浩军彻底崩溃、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
而沈浩然面前,是通往北京的火车,和一片崭新,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