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李家截水那晚,我爹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狗日的李麻子,田里渴得冒烟,他家鱼塘倒养王八!
>二叔抡锄头要拼命,被娘一盆洗脚水泼醒:蠢!打架能打出水来
>械斗那天,李麻子金牙飞进渠里,我高喊:捡到算公家的!两村人瞬间趴成蛤蟆阵。
>里正调解书念完,天上炸雷:协议作废——龙王开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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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毒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
啪一下,糊在天上。
晒得地皮都卷了边儿,呲呲冒烟。
我爹,张老蔫,蹲在自家田埂上。
像尊晒裂了的泥菩萨。
手里那杆老烟枪,吧嗒吧嗒,嘬得火星子直蹦。
烟锅里那点旱烟叶子,早烧成了灰。
他还嘬。
嘬个屁。
嘬空气呢。
田里那点苞米苗子,蔫头耷脑。
叶子卷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
黄不拉几。
风一吹,哗啦哗啦响。
不是丰收的响。
是快咽气的响。
爹,我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嗓子眼儿冒火,再…再没水…这点苗子…可就全交代了…
我爹没吭声。
眼皮子都没抬。
吧嗒。
又嘬了一口空烟锅。
烟杆子那头,冒出一缕绝望的青烟。
他猛地站起来。
烟枪往腰后一别。
动作大得差点闪了老腰。
走!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锅底。
看看去!
看啥
看那条命根子水渠呗!
水渠从后山下来。
弯弯绕绕。
像条快渴死的长虫。
往年这时候,渠水哗啦啦,清亮亮的。
能照见人影儿。
现在
渠底干得裂开了大口子。
像一张张渴疯了的大嘴。
对着毒日头无声地嚎。
水呢
全他娘在上游!
上游是李家的地界。
李麻子家的地。
李麻子家新挖的鱼塘!
那鱼塘,大得能跑马!
水光潋滟!
映着日头,明晃晃刺人眼!
塘边插着几根破竹竿,挂着网。
水里头,肥鱼摆尾,王八晒盖!
悠哉游哉!
一条胳膊粗的黑皮管子,像条贪婪的水蛇,一头扎进塘里,另一头…
另一头扭着秧歌,硬生生拐了个大弯!
哗啦啦!
白花花的水!
全他娘的灌进了李家那几十亩绿油油、水灵灵的稻田里!
稻子长得那叫一个欢实!
叶子支棱着,绿得发黑!
再看我们张家这边。
下游。
干渠像个被抽干了血的死人。
裂着嘴。
对着李家的稻田和鱼塘。
无声地控诉。
狗日的李麻子!
我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眼珠子通红。
盯着那根嚣张的黑皮管子。
像盯着杀父仇人。
田里渴得冒烟,他家鱼塘倒养王八!养他祖宗!
操!
我二叔,张铁柱,一个炮仗脾气。
早就憋得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
一听我爹这话,嗷一嗓子就炸了!
欺人太甚!真当咱老张家是泥捏的!
他反手就从背后抽出那把磨得锃亮的开山锄!
锄头刃在毒日头下闪着寒光!
哥!还瞅啥!跟他狗日的拼了!砸了他的王八窝!扒了他的水管子!
二叔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唾沫星子喷出三尺远。
锄头把子攥得咯吱响,抬腿就要往上冲!
那架势,活像要去劈山救母的沉香!
拼!拼你个头!
一声炸雷般的怒喝!
平地起惊雷!
不是天打雷劈。
是我娘!
只见我娘,王秀英,双手叉腰,像尊铁塔似的堵在院门口。
脸色黑得像锅底。
眉毛倒竖。
眼里喷火。
她脚边,赫然放着一个还冒着热气儿的…
木头洗脚盆!
盆沿儿上,还搭拉着一块湿漉漉的破抹布!
张铁柱!你脑子里灌的是泔水还是猪油!我娘指着二叔鼻子骂,手指头快戳到他脑门上了,拎把破锄头就敢去跟人李家几十号壮劳力拼命你当你赵子龙转世七进七出呢!
人家鱼塘边杵着的是啥是吃干饭的!你这一锄头下去,信不信人家立马给你开瓢儿!血溅五步!回头还得给你按个‘破坏生产’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
二叔被我娘骂得一愣一愣。
举着锄头,冲也不是,退也不是。
脸憋成了酱紫色。
嫂…嫂子!那…那咱就干瞪眼!看着庄稼活活旱死!看着李麻子那龟孙骑咱脖子上拉屎!
放屁!我娘啐了一口,谁说干瞪眼!没长脑子还不会长心眼儿!
她弯腰,一把抄起那个沉甸甸的洗脚盆!
盆里浑浊的水晃荡着,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咸菜缸混合着脚丫子的独特芬芳!
蠢驴!打架能打出水来!打出的只有血!只有祸!
话音未落!
我娘双臂一抡!
那盆酝酿了半宿、饱含着我娘智慧与怒火的洗脚水!
化作一道浑浊的、带着浓郁气息的瀑布!
哗啦——!!!
精准无比!
兜头盖脸!
泼了二叔一个透心凉!心飞扬!
嗷——!
二叔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
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的蛤蟆,猛地一蹦三尺高!
手里的锄头咣当一声掉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头上淋漓的汤汤水水,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股子销魂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呸!呸!二叔吐着嘴里的精华,脸都绿了,嫂…嫂子!你…你这泼的啥玩意儿啊!
啥玩意儿我娘叉着腰,气势汹汹,老娘给你这榆木脑袋开开光!降降火!醒醒神儿!
她一指地上那把锄头:有力气没处使好啊!晚上跟我去渠口!堵他娘的!
堵渠口
二叔顶着湿漉漉、散发着异味的头发,傻眼了。
我爹蹲在田埂上,吧嗒了一下空烟锅。
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夜。
黑得像锅底。
没月亮。
只有几颗星星,鬼鬼祟祟地眨着眼。
我们老张家,倾巢而出。
我爹,我娘,我,被洗脚水浇透、蔫了吧唧但眼神贼亮的二叔,还有几个本家叔伯兄弟。
人手一把铁锹、锄头。
像一群准备打劫的土耗子。
悄咪咪摸到了上游水渠分岔口。
白天那根嚣张的黑皮管子,像条死蛇瘫在渠边。
水,哗啦啦,正顺着李家自己扒开的豁口,源源不断涌向他们家那绿得发腻的稻田。
我们下游的渠口
被几块大石头和烂泥堵得严严实实!
只剩几缕可怜的水丝儿,渗过缝隙,还没流到下游就蒸发了。
狗日的李麻子!心够黑!二叔压低声音骂,牙齿咬得咯咯响。
少废话!干活!我爹闷哼一声。
铁锹狠狠插进堵渠口的烂泥里!
噗嗤!
我们几个后生,抡起锄头铁锹,对着那堆堵路的石头烂泥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挖!
撬!
铲!
稀里哗啦!
泥水飞溅!
憋了一天的火气,全撒在这堆死物上了!
堵死的渠口,像便秘了十天半个月,终于被我们这帮通渠圣手给硬生生撬开了!
哗——!!!
积蓄在上游的水,像憋屈了很久的野马,找到了宣泄口!
带着一股子浑浊的泥腥味儿,奔腾着,咆哮着,冲开阻碍,朝着下游我们张家干渴的土地,汹涌而去!
那声音!
比仙乐还动听!
通了!通了!二叔激动得差点蹦起来,压着嗓子欢呼。
我爹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咧开嘴,露出烟熏火燎的黄板牙。
久违的笑意爬上他沟壑纵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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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堵上他那缺德口子!我娘指挥若定,像个女将军。
我们七手八脚,把李家扒开引水的那个大豁口,用石头、泥块重新填上、夯实!
动作麻利!
配合默契!
干完这一切,看着渠水欢快地顺着正道往下游跑。
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撤!我爹一挥手。
我们扛着家伙什儿,像打了胜仗的游击队,悄无声息地融进墨汁般的夜色里。
深藏功与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划破了张家沟宁静的清晨。
哪个天杀的缺德带冒烟的王八羔子——!!!
断老子水路!挖老子祖坟啊——!!!
李麻子!
他叉着腰,站在他家田埂上,对着重新被堵死的水口和欢快流向下游的渠水,气得浑身肥肉乱颤!
脸涨成了猪肝色!
镶的那颗大金牙在晨光下气得直哆嗦!
他身后,呼啦啦跟着十几个李家的壮劳力,个个横眉立目,手里抄着扁担、锄头、铁锹!
杀气腾腾!
张老蔫!你个缩头乌龟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李麻子跳着脚骂,唾沫星子喷出老远,敢做不敢当是吧!挖老子渠口!断老子水源!老子跟你没完!
我爹慢悠悠推开院门。
手里还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
碗里是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
他吸溜了一口。
眼皮子都没抬。
李麻子,大清早的,嚎啥丧
声音平淡得像问吃了没。
嚎啥!你他妈心里没数!李麻子气得快蹦起来,指着下游方向,老子的水呢!老子的稻子快干死了!是不是你狗日的带人干的!
水我爹又吸溜了一口粥,咂咂嘴,水往低处流,天经地义。渠是老祖宗挖的,水是老天爷下的。咋就成你家的了
他慢悠悠放下碗,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你堵下游的口子,养你的王八,问过我们老张家了吗问过老天爷了吗
你…你放屁!李麻子被噎得直翻白眼,金牙直闪,老子在上游!水就该老子先用!这是规矩!
规矩我娘王秀英端着个簸箕出来了,里面是刚挑出来的瘪谷子,她冷笑一声,规矩是活人定的,不是给你李麻子一个人定的!你家的王八是命,我们老张家几百口子人的口粮就不是命了!
少他妈废话!李麻子身后一个愣头青,李家老三,举着扁担就往前冲,敢断我们李家水!砸了你们张家的锅!
砸锅!我二叔张铁柱,昨晚通了渠,今天底气十足,嗷一嗓子就蹦出来了!
手里拎着昨晚那把立了功的开山锄!
小兔崽子!毛长齐了吗就敢叫唤!来!朝你二爷这儿砸!
二叔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咣当一声响,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脯,啪啪作响!
怕你啊!李家老三也是个二杆子,举着扁担就要上!
两边的人,呼啦一下全涌了上来!
张家的,李家的。
几十号壮劳力!
锄头对锄头!
扁担对扁担!
铁锹对铁锹!
像两群炸了毛、准备掐架的公鸡!
在干涸的田埂上顶上了牛!
互相推搡!
叫骂!
唾沫星子横飞!
李家霸道!断子绝孙!
张家下作!偷水贼!
干死他们!
怕你是孙子!
场面一触即发!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泥土味和浓得化不开的火药味!
田埂两边,山坡上,树杈子上,早就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黑压压一片。
比看大戏还积极。
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开盘了开盘了!买定离手啊!村东头开小卖部的赵老抠,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小本本和半截铅笔头,唾沫横飞地吆喝,押李家赢的一赔一!押张家赢的一赔二!押里正和稀泥的一赔三!押打出人命的…一赔十!
我押李家!五斤旱烟叶!王屠夫嗓门洪亮,李家壮劳力多!张铁柱那莽夫顶屁用!
呸!我押张家!三只老母鸡!刘寡妇叉着腰,张家有王秀英!那娘们儿一个顶仨!泼李麻子一脸洗脚水!
我押和稀泥!两包大前门!老光棍孙瘸子挤在人群里嘿嘿笑,里正那老滑头,肯定各打五十大板!完事儿!
打!快打啊!别光嚷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半大小子在树上起哄。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的时刻!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一声中气不足、带着破锣腔的嘶吼,从远处传来!
只见里正王保长,顶着个歪歪扭扭的瓜皮小帽,敞着怀,露着瘦骨嶙峋的排骨胸,手里拎着一面破锣,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从村道上奔了过来!
跑得帽子都歪了,露出几缕稀疏的白毛。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王保长冲到两拨人中间,双手张开,像个护崽的老母鸡,累得直翻白眼,祖宗!你们都是我祖宗!放下!把家伙都给老子放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李麻子正在气头上,唾沫星子喷了里正一脸,王保长!你来得正好!评评理!张老蔫这老狗,带人挖我渠口!断我水源!这他娘的不是要我的命吗!
放你娘的罗圈屁!我二叔张铁柱举着锄头,眼珠子瞪得溜圆,是你李麻子先堵了下游口子!把水全引去养你的王八孙子!我们田里都快冒烟了!不挖开等死啊!
你骂谁孙子!李家老三举着扁担就要往前冲!
骂你!骂你们李家王八窝!二叔毫不示弱!
我操你祖宗!
来啊!怕你!
两边的人又顶上了!
锄头扁担眼看就要招呼到对方身上!
哎呀呀!别打!别打!王保长急得直跳脚,瘦小的身躯在两边壮汉中间显得那么无助,他挥舞着破锣,铛铛铛乱敲一气,听我说!听我说一句!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打坏了谁都不好!都冷静!冷静!
冷静!李麻子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王保长,力气大了点,王保长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老子稻子快干死了!怎么冷静!今天张老蔫不给老子个说法!老子就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越说越激动,往前猛地一冲!
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
那颗引以为傲、金光闪闪的大金牙,在激烈的咆哮和唾沫星子中,大概是被牙龈嫌弃太久了——
啵儿~
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的脆响!
一道金光!
在毒辣的日头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夺目的抛物线!
不偏不倚!
噗通!
正好掉进了旁边那条浑浊的、刚恢复流淌没多久的渠水里!
溅起一小朵浑浊的水花!
世界,瞬间安静了。
李麻子张着嘴,保持着咆哮的姿势。
像一尊突然卡壳的泥塑。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
空了!
那颗象征财富和地位的大金牙!
没了!
我的…我的金牙!李麻子发出一声比死了亲爹还凄厉的惨叫,脸都扭曲了,掉…掉水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举着锄头的。
抡着扁担的。
叫骂的。
看热闹的。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了那条浑浊的渠水。
金光一闪而过的地方。
就在这死寂的、诡异的时刻!
我,张二狗,福至心灵!
扯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捡到算公家的啊——!!!
这一嗓子!
像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冰水!
炸了!
金牙!李麻子的金牙!
公家的!谁捡到算谁的!
冲啊!
下一秒!
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的奇观出现了!
刚才还剑拔弩张、恨不得把对方脑浆子打出来的两拨人!
张家的!李家的!
连同那些趴在田埂上、树杈上看热闹的村民!
王屠夫!刘寡妇!孙瘸子!赵老抠!
甚至包括刚刚站稳、惊魂未定的里正王保长!
所有人!
像听到了冲锋号!
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嗷的一声!
爆发出惊人的潜能!
扔掉手里的锄头、扁担、铁锹、破锣!
不分敌我!不分阵营!
如同下饺子一般!
噗通!噗通!噗通通!
争先恐后!
义无反顾!
以最标准的蛤蟆跳水姿势!
一头扎进了那条浑浊的、刚有点水的渠沟里!
一时间!
水花四溅!
泥浆翻腾!
我的!我先看见的!
滚开!明明是我脚底下!
哎哟!谁他妈踩我手!
摸到了!我摸到个硬的…操!是石头!
别挤!金牙是我的!
渠沟里,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泥浆游泳池!
几十号人扑腾着,摸索着,叫骂着,推搡着。
刚才还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瞬间转化为热火朝天的全民淘金运动!
场面之混乱,之荒诞,之爆笑,足以载入张家沟村史!
李麻子站在岸上,急得直跳脚,嗓子都喊劈叉了:我的!那是我的金牙!谁捡到不给老子吐出来!老子跟他拼命!
可惜,没人理他。
大家都在泥浆里埋头苦干呢。
里正王保长,刚才也差点被挤下去,此刻浑身泥点,瓜皮帽歪到了后脑勺,看着渠沟里这百年难遇的奇景,目瞪口呆。
他哆嗦着手指着渠沟: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最后,那颗引发血案(未遂)和淘金狂潮的金牙,是被村西头水性最好的光棍汉孙大脑袋摸到的。
他举着那颗沾满泥浆、依旧金光闪闪的玩意儿,从泥水里冒出头,兴奋得满脸放光:我!我摸到了!公家的!是我的啦!哈哈哈!
岸上的李麻子,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孙大脑袋!我操你祖宗!还我金牙!
眼看又要爆发一场金牙争夺战!
都给我住手——!!!
里正王保长终于找回了点权威,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嗓子都喊破了音。
他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一把抢过旁边一个后生手里的破锣,玩命地敲!
铛铛铛铛铛!!!
锣声震耳欲聋!
总算暂时镇住了场面。
反了!都反了!王保长气得胡子直抖,指着满渠沟的泥人,为了颗金牙!祖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都给我滚上来!祠堂!去祠堂!今天这事儿,老子给你们断个明白!
傍晚。
王家祠堂。
烟雾缭绕。
供着祖宗牌位。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张老蔫,代表张家。
李麻子(暂时缺颗门牙,说话漏风),代表李家。
分坐八仙桌两侧。
像两尊门神。
互相用眼刀子剜对方。
恨不得把对方剜下二两肉来。
里正王保长端坐正中。
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努力想营造点威严。
可惜瓜皮帽还有点歪。
他面前摊着一张皱巴巴、沾着几点油渍的黄裱纸。
上面是他搜肠刮肚、憋了半个时辰才憋出来的调解书。
咳咳!王保长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官威,今日!张李二家,为争水一事,聚众械斗!扰乱乡里!败坏民风!险些酿成大祸!更兼有村民,见利忘义!哄抢财物!成何体统!本里正!痛心疾首!
他痛心疾首地拍了下桌子。
震得自己茶杯盖跳了跳。
然!念及尔等初犯!且未造成重大伤亡!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心…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个戏文里的词儿,特此调解!望两家谨记祖宗遗训!以和为贵!共同维护我张家沟之和谐安定!
他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调解书!第一条:水源乃天赐!非一家一户之私产!当共用共享!按需取用!不得恶意截流!违者…罚扫祠堂三个月!
李麻子撇撇嘴,没吱声。
第二条:此次争端,由李家擅自改道、堵塞下游渠口引发!负主要责任!当向张家道歉!并赔偿…嗯…张家干死苞米苗子…折算损失…大洋两块!
啥!两块大洋!李麻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王保长!你抢钱啊!几根破苞米苗子值两块大洋!
坐下!王保长一瞪眼,听第三条!
第三条:张家虽情有可原,但夜间擅自毁坏李家渠口,行为过激!亦有过错!当向李家道歉!并…嗯…负责将被毁渠口恢复原状!
恢复原状!我爹张老蔫慢悠悠开口了,眼皮都没抬,行啊。恢复成他李麻子堵死下游、上游独吞的样子那咱接着打
你…!李麻子气得直哆嗦。
肃静!肃静!王保长脑门冒汗,赶紧拍桌子,还有第四条!重中之重!
他提高音量:为杜绝后患!特立此规:往后用水,按田亩数!轮流灌溉!单日归李家!双日归张家!时辰嘛…每日辰时(早上7-9点)至酉时(下午5-7点)!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两家各派一人监督!签字画押!永以为例!
王保长念完,长长舒了口气。
仿佛完成了一项拯救世界和平的伟大使命。
他拿起毛笔,蘸饱了墨,递向我爹和李麻子。
来!老蔫!麻子!签字画押!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
祠堂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毛笔和那张皱巴巴的调解书上。
张老蔫吧嗒了一下嘴。
李麻子摸着漏风的牙豁子。
眼神复杂。
憋屈。
不甘。
又似乎…有那么一丝认命
就在这历史性的、决定张家沟未来用水秩序的时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
毫无征兆!
像一万面破锣同时在头顶炸响!
震得整个祠堂的瓦片都哗啦啦乱抖!
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供桌上的祖宗牌位都晃了三晃!
紧接着!
哗啦啦啦啦——!!!
密集如鼓点般的巨响!
不是鞭炮!
是豆大的、冰凉的雨点!
疯狂地、狠狠地砸在祠堂古老的青瓦屋顶上!
砸在院子里干裂的青石板上!
砸在门外看热闹村民的斗笠蓑衣上!
声音由远及近,由疏到密,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仿佛天河决堤!
龙王开闸!
祠堂里。
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
张老蔫保持着准备接笔的姿势。
李麻子张着漏风的嘴。
王保长举着那支饱蘸墨汁的毛笔。
墨汁滴答,滴在皱巴巴的调解书上,迅速洇开一团巨大的、丑陋的黑斑。
雨声。
震耳欲聋的雨声。
铺天盖地。
填满了祠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爹张老蔫,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手。
他抬起那张沟壑纵横、被岁月和日头反复打磨的老脸。
浑浊的眼睛,透过洞开的祠堂大门,望向门外那一片白茫茫的、被暴雨笼罩的天地。
雨水顺着屋檐,汇成粗壮的水柱,哗啦啦倾泻而下,在院子里砸出一个个欢快的水坑。
他咧开嘴。
露出那口被旱烟熏得焦黄的板牙。
先是无声地笑。
肩膀一耸一耸。
然后,笑声越来越大。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到极致的畅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像会传染。
二叔张铁柱跟着爆笑起来!
捶胸顿足!
接着是张家的叔伯兄弟!
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出来了!
李麻子看看门外倾盆的大雨,又看看手里那张被墨汁污损、彻底作废的调解书。
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茫然,再到一种吃了隔夜馊饭般的憋屈和滑稽。
他摸了摸自己漏风的牙豁子。
最终,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操…
里正王保长,举着那支滴墨的毛笔,像个泥塑的傻子。
听着满祠堂疯狂的笑声,看着门外白茫茫的雨幕。
他那张努力维持威严的老脸,一点点垮了下来。
最终,他颓然地把毛笔往那团墨渍上一扔。
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声音淹没在震天的雨声和笑声里:
得…白忙活…龙王爷…您老人家…倒是早来半天啊…
祠堂外。
暴雨如注。
村民们早忘了看热闹。
一个个欢天喜地,拿出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家伙什儿——
盆!桶!瓮!甚至锅碗瓢勺!
冲进雨幕!
接水!
欢呼!
跳跃!
庆祝这场迟来的甘霖。
下雨啦——!!!
龙王开恩啦——!!!
有水啦——!!!
欢呼声,笑闹声,雨声,雷声…
交织在一起。
汇成了一曲荒诞又无比真实的乡村交响乐。
至于渠水
李家张家
轮流灌溉签字画押
去他娘的吧!
龙王爷大手一挥,直接把剧本撕了!
老天爷赏饭,谁还管你上游下游
都在雨里泡着呢!
我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也可能是笑出的眼泪,对着白茫茫的雨幕,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李麻子——!还争水不——!
雨幕那头,传来李麻子漏风又没好气的吼声:
争你大爷——!老子捞王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