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八桶将军 > 第6章
卯时初刻,天光未明,军营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青灰色中。寒风凛冽,吹得残破的旗帜猎猎作响。都头赵振一身戎装,面色沉凝如水,带着两名亲兵,步履生风地直奔军需官所在的后营区域。他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昨夜对谭斯的承诺,如同烙印刻在心头。
然而,还未靠近军需官那顶稍大的帐篷,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便混杂在清晨的寒气中扑面而来!赵振心头猛地一沉,脚步瞬间加快。
眼前景象一片狼藉!
存放粮秣账册和部分样品的独立小库房,此刻只剩下几根烧得焦黑的残柱,冒着缕缕青烟。余烬未熄,混杂着烧焦的皮革、纸张和粮食的味道。几个负责看守的士兵灰头土脸,正徒劳地用桶泼着水,脸上满是惶恐。
军需官孙胖子(一个身材臃肿、眼神闪烁的中年人)正搓着手,一脸焦急地指挥着,看见赵振到来,立刻小跑着迎上,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头!您…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您看这…这真是天降横祸啊!”
赵振目光如刀,扫过一片焦黑的废墟,最后钉在孙胖子那张油滑的脸上:“怎么回事?!”
“回…回都头的话,”孙胖子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声音带着哭腔,“昨夜…昨夜也不知怎的,这库房突然就走水了!火势起得又快又猛,等兄弟们发现赶过来,已经…已经救不及了!里面存放的近两个月的粮秣底账,还有…还有几袋准备报损的陈粮样品…全都…全都烧没了!一点渣都没剩下啊!”
他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走水?”赵振的声音冷得像冰,“库房重地,为何无人值守?火源何处?如何起的火?!”
他每问一句,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孙胖子额头真的开始冒汗。
“这…这…”孙胖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值守的兄弟…昨夜闹肚子,离开了一小会儿…火源…火源可能是…可能是老鼠打翻了油灯?天干物燥的…谁…谁能想到啊!”
他这套说辞显然早已准备好,但漏洞百出。
赵振盯着他,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他走到废墟边缘,用脚拨开几块焦黑的木头,下面隐约可见一些未烧尽的纸片边缘,但上面的字迹早已炭化模糊,无法辨认。他蹲下身,捡起一小块烧焦变形的皮革(可能是装账册的封皮),在指尖捻了捻,眼神愈发冰冷。
“好一个‘走水’!好一个‘天降横祸’!”赵振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孙胖子!库房失火,账册尽毁!你身为军需官,难辞其咎!值守士兵擅离职守,更是罪加一等!来人!”他厉声喝道。
“在!”两名亲兵挺身上前。
“将昨夜值守此库房的士兵,以及军需官孙胖子,一并拿下!严加看管!”赵振命令斩钉截铁。
“都头!冤枉啊!”孙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冤,“这火…这火真的不关小的事啊!都头明鉴!”
几个被点名的士兵也吓得面无人色,连声求饶。
赵振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们被亲兵拖走。他知道,抓孙胖子和几个小卒子容易,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张黑子,此刻必然躲在暗处冷笑。账册已毁,死无对证,想凭此扳倒张黑子,几乎不可能。这场“走水”,烧掉的不只是几本账册,更是他追查克扣军粮的直接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不远处的帐篷后探出头,正是王三。他看见孙胖子被抓,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又强作镇定,飞快地缩了回去。
赵振眼角余光瞥见王三,心中更是雪亮。张黑子!好狠的手段!好快的动作!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知道此刻必须冷静。查账之路被堵死,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他目光转向伤兵营的方向,谭斯还在那里…张黑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必定还有后招,目标很可能就是谭斯!
“传令!”赵振沉声对身边另一名亲兵道,“加派人手,严密看守伤兵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尤其是…靠近谭斯!”
他必须保护好这唯一的“人证”和那把尚未完全成型的“刀”。
“是!”亲兵领命而去。
赵振站在废墟旁,望着焦黑的残骸和袅袅青烟,眉头紧锁。初冬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飞散。这场不见硝烟的较量,第一回合,他看似占了上风(抓了孙胖子),实则被张黑子釜底抽薪,落了下风。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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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伤兵营角落那个简陋的铺位上,谭斯的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昨夜两块饼子带来的短暂能量早已消耗殆尽。更致命的是,左臂的伤口在极度的饥饿、疲惫和心理压力下,开始出现感染的征兆!缝合处周围的皮肉变得红肿滚烫,阵阵钻心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皮肉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高烧开始侵袭他的身体。谭斯只觉得浑身滚烫,如同置身熔炉,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意识也开始模糊,眼前光影晃动,耳边充斥着各种幻听:金兵的喊杀声、弯刀破空声、亲人临死前的惨叫…还有,林仙儿那声细若蚊蚋的“谢谢你”…
“水…”他艰难地蠕动干裂的嘴唇,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但伤兵营里本就人手不足,照顾重伤号尚且忙不过来,谁又会特别留意这个沉默寡言、被伍长刻意针对的“八桶”?
周老倒是来过一次,查看他的伤口后脸色大变:“坏了!这伤口…邪毒内侵了!”他立刻去找药,但军中治疗外伤感染的药材本就稀缺,而且似乎…又被“卡”住了。
谭斯在铺位上痛苦地蜷缩着,巨大的身躯因高烧和疼痛而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迅速被体热蒸干。腹中的饥饿感在病痛的折磨下,反而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无边无际的空洞。他感觉自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一点点被冰冷和黑暗吞噬。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之际,帐篷帘子被掀开,两个身影走了进来。不是周老,也不是赵振的亲兵。为首的是张黑子!他脸上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眼底深处却闪烁着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光芒。王三跟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个破碗,里面装着半碗浑浊的凉水。
“啧啧啧,谭八桶,你这伤…看着可不轻啊!”张黑子走到铺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痛苦蜷缩的谭斯,语气带着刻意的怜悯,“怎么搞成这样?周老呢?也不来看看?”
谭斯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张黑子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在晃动。
“来,喝口水。”王三弯下腰,将破碗凑到谭斯干裂的唇边。那水浑浊不堪,散发着一股怪味。
谭斯本能地想要抗拒,但干渴的喉咙如同火烧。他艰难地张开嘴,刚想啜饮一口。
“慢着!”张黑子突然出声阻止,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水…好像不太干净啊?王三,你怎么回事?给伤员喝这种水?”
王三立刻会意,装作手一抖,“哎呀!”一声,那半碗浑浊的凉水,“哗啦”一下,全泼在了谭斯受伤的左臂绷带上!
“啊——!”
冰冷浑浊的水浸透绷带,直接刺激在红肿溃烂的伤口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滚油浇淋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谭斯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身体猛地弓起,几乎要弹跳起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啊谭兄弟!手滑了!手滑了!”王三假惺惺地叫着,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张黑子看着谭斯痛苦扭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俯下身,凑近谭斯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低语道:“谭八桶,滋味如何?这只是个开始。赵振护不住你!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好好享受吧!”
说完,他发出一声得意的冷笑,带着王三扬长而去。
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谭斯的神经,高烧让他的意识更加混乱。在痛苦和绝望的深渊里,他模糊地看到张黑子离去的背影,那阴冷的笑声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生…不如…死…”
他破碎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那深潭般的死水,在剧烈的痛苦和仇恨的刺激下,再次翻涌起骇人的、冰冷的漩涡。
营帐外,赵振派来加强守卫的亲兵刚刚赶到,正好看到张黑子和王三一脸“关切”地离开。他们疑惑地对视一眼,掀开帘子走进来,看到的便是谭斯蜷缩在铺位上,浑身湿透(被泼的水和冷汗),左臂伤口处的绷带被浑浊的污水浸透,人已经因为剧痛和高烧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口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不好!”亲兵脸色大变,一人立刻转身飞奔去报告赵振,另一人则焦急地试图查看谭斯的状况。
伤兵营里,其他伤兵被刚才的惨嚎和动静惊动,纷纷投来惊恐或同情的目光。
焦黑的账册废墟,剧痛昏迷的谭斯,得意离去的张黑子…清晨的军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以谭斯为中心,悄然汇聚。赵振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张黑子的毒牙,已经迫不及待地刺向了猎物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