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山势渐荒,草木凋零。空气中弥漫的衰败气息越来越浓,最终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泥土腐败、尸骸朽烂和某种阴冷铁锈味的恶臭彻底取代。
乱葬岗。
一片巨大的、凹陷于山坳之中的荒凉坟场。视野所及,是无数低矮的、被风雨侵蚀得不成形状的土包,以及更多连土包都没有、直接被草草抛弃在坑洼地表的森森白骨。乌鸦在枯死的歪脖子树上发出刺耳的聒噪,灰黑色的雾气如同粘稠的尸衣,低低地笼罩着这片死寂之地,能见度不足十丈。
无邪站在岗地边缘。脚下是松软、带着湿滑粘腻感的黑色腐土。他运转着《万毒噬天剑典》,心口那条暗青毒脉如同被唤醒的毒龙,在体内发出无声的嘶鸣!一股强烈的、近乎贪婪的渴望,透过毒脉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
这里的空气!这里的泥土!这里无处不在的灰黑色雾气!都蕴含着浓郁到极致的**阴秽尸毒**!对寻常修士而言是致命的毒瘴,对修炼《万毒噬天剑典》的他来说,却是绝佳的养料!是淬炼毒元、打通后续毒脉的无上“毒源”!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腐朽恶臭的空气涌入肺腑,常人闻之欲呕,对他而言,却如同久旱逢甘霖!体内的毒元在接触到外界浓郁尸毒的瞬间,自行加速运转,如同饥饿的饕餮,开始疯狂地吞噬、炼化着涌入的毒瘴!
一丝丝精纯冰冷、带着强烈腐蚀与死寂气息的墨色毒元,在暗青毒脉中迅速滋生、壮大!速度远超在后山砍柴除草时的自行修炼!
无邪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他迈步踏入这片死亡之地。脚下腐土松软,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噗叽”的粘腻声响。意念高度集中,时刻警惕着柳轻眉玉简中提到的“低阶尸傀”。
灰黑色的尸瘴浓雾翻滚,视线受阻。四周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乌鸦偶尔的嘶鸣。他循着毒脉对尸毒源头的本能感应,朝着尸瘴最浓郁、尸骸堆积最密集的岗地中心区域走去。
沿途,他看到了一些奇异的景象:在腐朽的尸骨旁,生长着一些颜色诡异、散发着微光的植物。有通体漆黑、叶片如同腐烂人手的“尸爪草”;有茎秆血红、顶端结着骷髅头状果实的“怨婴果”;还有大片大片、如同灰色苔藓般覆盖在骸骨上的“腐骨苔”……这些都是被浓郁尸毒滋养催生出的低阶毒草!虽然蕴含剧毒,但同样也是《万毒噬天剑典》可以炼化的资源!
无邪没有立刻采摘。他需要先找到相对安全的、可以暂时容身汲取毒源的地点。岗地中心,尸骸堆积如山,形成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几株巨大的、早已枯死但依旧顽强矗立的漆黑怪树,如同扭曲的墓碑,扎根于骸骨堆中。
这里尸瘴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粘稠得如同墨汁。无邪走到一株最大的枯树下,盘膝坐下。背靠冰冷的树干,他彻底放开《万毒噬天剑典》的运转!
嗡!
心口毒脉瞬间光芒大放!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以无邪为中心轰然爆发!周围浓郁的灰黑色尸瘴如同受到黑洞牵引,疯狂地朝着他汇聚而来!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缓缓旋转的尸毒漩涡!
嗤嗤嗤……
浓郁的尸毒瘴气接触到无邪体表那层衰败枯寂的“膜”时,发出细微的腐蚀声响。但《万毒噬天剑典》的隐毒藏形之法运转到极致,将这恐怖的吞噬景象完美掩盖。外人看来,他依旧只是一个被浓郁尸瘴包裹、气息衰败的垂死之人。
精纯而庞大的尸毒能量被疯狂吞噬、炼化!暗青色的毒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粗壮!墨色的毒元在经脉中奔腾咆哮,如同开闸的洪流!淬体五重的瓶颈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就在无邪沉浸在修为飞速提升的快感中时——
“咔嚓……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株巨大枯树的根部骸骨堆中响起!
无邪瞬间警醒!吞噬尸毒的动作猛地一滞!意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扫向身后!
只见那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中,一只只剩下惨白指骨的手掌,猛地破土而出!紧接着,一具残缺不全的人形骸骨,挣扎着从骸骨堆里爬了出来!
这骸骨通体灰白,多处骨骼断裂缺失,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怨毒与饥饿的鬼火!它的胸腔肋骨间,缠绕着浓密的灰黑色尸气,散发出的气息赫然达到了淬体六重巅峰!更诡异的是,在它残缺的颈骨上,赫然挂着一块锈迹斑斑、沾满污垢,却依旧能辨认出半截小剑轮廓的——**剑宗弟子令牌**!
尸傀!
而且,是带着剑宗外门弟子令牌的尸傀!
那尸傀爬出骸骨堆,空洞的眼窝瞬间锁定了盘坐树下的无邪!它似乎对无邪身上那浓郁的尸毒气息感到一丝本能的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对鲜活生命血肉的极致渴望!它喉咙(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嘶吼,拖着残破的骨架,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扑了过来!速度竟比淬体六重的活人还要快上一分!
无邪瞳孔骤缩!淬体五重对淬体六重巅峰的尸傀!尤其这尸傀骨骼坚硬,不畏疼痛,力量诡异,还带着浓郁的尸毒!硬拼绝无胜算!
生死关头,无邪的思维却冷静得如同万载寒冰!他没有选择后退(身后是枯树,退无可退),更没有惊慌失措!就在尸傀那带着破空声的骨爪即将抓到他面门的瞬间,他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
嗤啦!
锋利的骨爪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带起几片破碎的布条,在皮肤上留下三道火辣辣的血痕!伤口处瞬间传来阴冷的麻痹感——尸毒入体!
无邪闷哼一声,剧痛和阴毒侵袭让他动作微微一滞。那尸傀一击落空,动作却毫不停顿,带着恶风再次扑至!速度快如鬼魅!
避无可避!
无邪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他竟迎着尸傀扑来的方向,猛地矮身前冲!同时,体内毒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尽数凝聚于右拳!整只拳头瞬间覆盖上一层近乎实质的墨色光晕,皮肤下的暗青毒脉纹路清晰可见!
“给我……破!”
无邪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吼!凝聚了全身毒元的拳头,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毁灭气息,不闪不避,狠狠砸向尸傀扑来时毫无防备、缠绕着浓密尸气的——**胸腔肋骨**!
他赌!
赌这尸傀的核心驱动并非头颅,而是胸腔内那团最浓郁的尸气!
赌《万毒噬天剑典》的毒元,对同源的尸气拥有更强的侵蚀破坏力!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墨色的拳头狠狠砸在灰白的肋骨上!狂暴的毒元瞬间爆发!
咔嚓!咔嚓嚓!
数根肋骨应声断裂!碎裂的骨茬如同暗器般飞溅!
“嗷——!!!”
尸傀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它胸腔内那团浓郁的灰黑色尸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在接触到墨色毒元的瞬间,剧烈地翻滚、沸腾、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浓郁的尸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墨色毒元疯狂吞噬、湮灭!
尸傀扑击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它那空洞眼窝中的幽绿鬼火疯狂跳动,充满了痛苦、惊惧和难以置信!它庞大的骨架如同被抽掉了支撑,踉跄着向后倒退!
机会!
无邪眼中杀机爆闪!强忍着肩头尸毒侵蚀的剧痛和体内毒元瞬间抽空的虚弱感,他如同附骨之疽般贴身而上!左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毒元,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毒蛇吐信,狠狠点向尸傀颈骨上那块摇摇欲坠的——**剑宗弟子令牌**!
他敏锐地察觉到,当自己毒元爆发、侵蚀尸气时,那块锈蚀的令牌似乎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噗嗤!
凝聚着最后毒元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块锈迹斑斑的令牌之上!
嗡——!!!
令牌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灰白色光芒!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无尽怨念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无邪的指尖,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恨!!!”
“杀!!!”
“宗门……负我!!!”
“锁魂……大阵……逃……”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嘶吼、诅咒、不甘的碎片信息,瞬间淹没了无邪的意识!同时,一股强大而阴冷的禁锢力量,顺着那灰白光芒,试图反向侵入无邪的身体,要将他同化为这乱葬岗怨念的一部分!
无邪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体内仅存的毒元在这股外来怨念和禁锢力量的冲击下,节节败退!肩头的尸毒也趁机疯狂蔓延,皮肤开始浮现不祥的黑紫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内外交攻、即将被怨念吞噬的绝境!
嗡!!!
无邪丹田深处,那粒沉寂的天毒剑种,仿佛被这外来的怨念和禁锢力量彻底激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幽光!
一股冰冷、霸道、仿佛凌驾于万毒之上、带着无上吞噬意志的恐怖气息,轰然从剑种核心爆发!这股气息顺着暗青毒脉瞬间席卷全身!
那侵入识海的混乱怨念洪流,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这股霸道绝伦的吞噬意志强行撕碎、湮灭、吞噬!
那试图侵入身体的阴冷禁锢力量,如同遇到了熔岩的寒冰,瞬间被焚毁、瓦解!
连肩头蔓延的尸毒,都被这股爆发的剑种之力强行镇压、吞噬!
天毒剑种,万毒之主!岂容区区尸毒怨念亵渎?!
“呃啊——!”
无邪发出一声痛苦与解脱交织的低吼!身体剧烈颤抖!天毒剑种爆发的力量虽然暂时解除了危机,但这股力量太过霸道,对他这具脆弱的身体同样造成了巨大的负担!经脉如同被撕裂,骨骼发出呻吟!
而那具被点中令牌的尸傀,在令牌爆发的灰白光芒被天毒剑种强行湮灭吞噬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力量源泉!它胸腔内残存的尸气彻底溃散,眼窝中的幽绿鬼火骤然熄灭!
哗啦啦!
整具骸骨瞬间散架,化作一堆毫无生机的枯骨,散落在地。只有那块锈迹斑斑的剑宗弟子令牌,从断裂的颈骨上脱落,“当啷”一声掉在黑色的腐土上。
无邪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全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住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块锈蚀的令牌,脑海中回荡着刚才那混乱怨念碎片中的几个关键词:
“宗门负我!”
“锁魂大阵!”
“逃!”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这乱葬岗……这些带着剑宗令牌的尸傀……难道……
他强忍着剧痛和虚弱,伸出手,颤抖着捡起那块冰冷的令牌。入手沉重,带着刺骨的寒意。令牌正面,那半截小剑徽记下方,隐约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外”字。背面,似乎刻着名字,但被厚厚的锈迹和污垢覆盖,难以看清。
无邪运转体内仅存的一丝毒元,凝聚于指尖,小心翼翼地去刮擦令牌背面的锈迹。
随着锈迹一点点剥落,几个模糊的刻字逐渐显露:
“外门……李……长……河……”
李长河?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以及那令牌上残留的、被剑种吞噬的怨念,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乱葬岗深埋的黑暗一角。
无邪握着冰冷的令牌,缓缓站起身。他望向乱葬岗深处那更加浓郁的尸瘴,望向剑宗那几座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主峰。
这后山的乱葬岗,埋葬的恐怕不仅仅是无名的杂役和罪徒。这累累白骨之下,隐藏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与剑宗本身息息相关!
他眼中冰冷的毒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不仅仅是为了复仇,似乎……还有了新的目标。
无邪不再停留,将令牌小心收起。他走到之前发现的那几株“尸爪草”和“腐骨苔”旁,迅速采摘了一些,放入竹筐。然后拖着疲惫不堪却仿佛脱胎换骨的身体,一步步,坚定地走出了这片死亡之地。
岗地边缘的枯树上,乌鸦的嘶鸣依旧刺耳。灰黑色的尸瘴在无邪身后缓缓合拢,仿佛从未被惊扰。
破屋门口,哑叔佝偻的身影依旧在缓慢地扫着地。当无邪那带着一身浓郁尸气、脸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时,哑叔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无邪手中紧握的那块锈蚀令牌,又缓缓移向他心口的位置——那里,天毒剑种爆发的余波尚未平息,正散发着微弱却霸道的波动。
哑叔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模糊、如同梦呓般的音节。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嗬嗬”,而是两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字:
“……长……河……?”
无邪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霍然抬头,冰冷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向哑叔那张布满沟壑、茫然麻木的脸!
哑叔……认识这个李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