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大陆，叶家地牢里，到处都是腐臭味，让人心里发慌。铁链子磨着石壁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听着就像在哭。无邪缩在牢房最里面的角落，身子烂得像块破布。每喘口气，五脏六腑都像被针扎一样疼，皮肤底下有股阴冷的劲儿，带着腐蚀性，正一点点啃着他的命，留下青紫色的烂斑，看着特别丑。
大家都叫这“天毒厄体”，叶家上下都觉得他是个不吉利的祸害，是家族的耻辱和麻烦。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个得看紧的毒物，随时可能出乱子。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地牢的死寂。两个高个子堵在门口，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出他们身上叶家护卫的衣服。
“啧，还没死呢？”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是护卫队长赵魁，他捏着鼻子，好像地牢的臭味都是无邪弄出来的。
另一个护卫李二狗跟着笑：“这毒东西命真硬！天天被自己的毒血烂着，居然还能喘气。我看啊，家主当初就该直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魁踢了踢脚边一个发馊的破碗，里面是些看不出啥的糊糊：“喂，毒人！你的‘饭’！别想让我给你端过去，太晦气！”
破碗滚到无邪脚边不远处，糊糊溅出来几滴，掉在脏地上。
无邪的头稍微动了动，乱蓬蓬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只有从头发缝里露出来的眼睛，在暗处亮得吓人。那不是野兽的凶光，是被好多痛苦磨过之后，剩下的一种快没气的冰冷，还有一丝没被磨掉的、特别犟的劲儿。
他没看那碗“饭”，也没理护卫的嘲讽。所有力气都用在跟体内那随时可能把他撕碎的剧毒较劲上。每跳一下心脏，都像在敲一面快碎的鼓，每喘口气，都像吞了把烫刀子。
“装死？”李二狗见无邪没反应，有点不耐烦，啐了一口，“妈的，看着就恶心！赵哥，咱走，这破地方多待一会儿我都怕中毒！”
赵魁又厌恶地瞥了角落一眼，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
“呃……咳咳咳！”无邪的身子突然抽得厉害，好像被啥东西掐住了脖子。他缩得更紧，双手死死掐着自己脖子，手指头因为太用力都发白了，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嘶声。皮肤下的青紫色斑痕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有绿火苗在肉里烧，一股带点甜腥味的淡绿色雾气，从他鼻子、嘴，甚至烂了的皮肤缝里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糟了！毒又发了！”李二狗吓得脸一白，猛地后退，撞在石壁上。
赵魁也瞪大了眼睛，大声喊：“快退出去！关门！”他知道这毒雾厉害，沾一点普通人就会皮肉烂掉，疼得要命。
两人手忙脚乱地要去拉铁门。
可已经晚了。
那淡绿色的毒雾好像活的一样，丝丝缕缕的，却快得像鬼。离得最近的李二狗闻到一股甜腥味，接着，胳膊碰到毒雾的地方传来一种说不出的灼痛和麻痹！
“啊——！”惨叫声一下子划破了地牢的安静。李二狗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胳膊——碰了毒雾的地方，皮肉正眼看着变黑、肿起来，然后开始烂得流脓！那黑紫色跟活物似的往上爬！
“我的手！我的手啊！”他疯狂甩着胳膊，想把毒甩掉，可没用。疼和怕让他一下子崩溃了。
“二狗！”赵魁又惊又怒，下意识想拉他，可看到那爬着的黑紫色和越来越浓的毒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里只剩恐惧。“妈的！这怪物！”
他猛地转身，只想赶紧逃出这地狱。
就在赵魁转身的瞬间，出事了！
地牢角落里，无邪疼得挣扎时弄起来的、发着霉的干草堆影子，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光的错觉，是影子本身像稠墨一样“活”了！
一道细得快要看不见的影子，好像从最深的黑夜里撕下来的，悄无声息地从影子里“流”出来，一下子变成一个模糊的人影。没脚步声，没气息，好像她本来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
影子动了！
快！快得赵魁和李二狗这种本事不高的修士都看不清！
那模糊的影子就轻轻一“拂”，动作优雅得像掸掉灰尘。
正在惨叫的李二狗突然没声了，他捂胳膊的动作僵住，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自己胸口——那儿没伤口，可一股冰冷没气的劲儿一下子冻住了他所有的活气。他甚至没看清是啥打了自己。
赵魁吓得快到顶点了，他都来不及想这像鬼一样的影子是啥，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全力往门外冲。
“救……”“命”字还没说出来。
那道细影子好像会瞬间移动，悄无声息地贴到他后背。赵魁只觉得后心有点凉，一股挡不住的虚弱感一下子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识。他高大的身子像没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往前倒，脑袋“咚”一声磕在冰冷的铁门门槛上，再也没动静了。
这一切发生得特别快。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叶家护卫，现在成了两具很快变凉的尸体。地牢里只剩无邪忍着疼的喘气声，还有空气里越来越浓的甜腥毒雾。
那道细影子解决了护卫，没停下。她像没重量的幽灵，轻巧地穿过飘着的毒雾，好像那能烂骨头的毒气对她一点用没有。
无邪缩在地上，身子还因为剧痛抽着。他模糊的视线被汗、泪和乱头发挡着，只看到一双脚停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双小巧的、沾了点地牢脏东西的布鞋。
接着，一个冰冷、有点哑，却很清楚的声音，像冰珠掉进水塘，在他头顶响起：
“想活，就别出声。”
声音挺年轻，是个女的。
无邪的挣扎一下子停了。他费劲地抬起头，透过粘在额前的湿头发缝，使劲往上看。
昏黄的油灯光小气地照着来人的样子。挺瘦，穿一身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紧身夜行衣，显出少女细细的线条。大半张脸被深色蒙面巾遮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双啥样的眼睛啊？
深得像最冷的夜空，里面没有怕，没有可怜，甚至没啥动静。只有一种快空了的平静，一种看透了生死、对啥都不关心的冰冷。不过，在这冰冷的空里，无邪好像又抓到一丝特别淡、几乎看不出来的……好奇？或者说，是看一件东西值不值钱时的打量？
她就站在能让普通人死的毒雾中间，低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好像在看一件东西。
“跟…跟我走？”无邪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东西，每个字都带着胸腔撕裂的疼。巨大的吃惊和体内乱蹿的剧毒让他脑子一片乱。逃出去？这个念头在他被关着的日日夜夜里早就被绝望磨没了。现在，这个像影子一样出现的少女，却把这不可能的词又说了出来。
那少女没回答他这傻问题。她蹲下身，动作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一股淡淡的、像夜里露水一样清清凉凉的气息一下子压过了无邪身上的腥甜毒味，钻进他鼻子里。
无邪的身子本能地一僵，体内狂暴的毒好像对这陌生气息特别排斥，闹得更厉害了。他猛地弓起身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绿色毒雾忍不住喷出来，直冲着蹲在他面前的少女脸！
完了！无邪心里一凉。这毒雾的厉害他最清楚，李二狗的下场就在眼前！
可没想到的惨叫没发生。
那淡绿色的毒雾碰到少女的蒙面巾和露在外面的皮肤时，居然……一点反应没有！就像普通雾气吹过冷石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少女甚至没眨下眼。她就稍微偏了偏头，躲开了最浓的那股毒雾，眼神还是很平静，甚至有点……明白的样子？
“忍着。”她又开口，声音还是冰冷，却多了点不能不听的意思。
下一刻，无邪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手感不像人的手，更像刚从冷潭里捞出来的玉石，带着刺骨的凉。但这凉居然暂时压下了他体内火烧一样的剧痛。
一股柔和可特别有劲的力量从那只冰冷的手上传来，强行把他瘫软的身子拽了起来。
“唔！”无邪闷哼一声，腿沉得像灌了铅，根本撑不住身子。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少女看着细弱的胳膊上。
那少女的身子好像稍微沉了一下，但她稳住了。她半架半拖着无邪，一点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地牢那扇敞开的、通向不知道啥样的自由的门走去。
无邪的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奇怪混合中忽上忽下。他被动地挪着脚，每一步都带着骨头磨着的闷响和毒冲经脉的剧痛。他能闻到少女身上那股清凉的、像夜露一样的气息，混着自己血的腥甜和地牢的腐臭，成了一种怪得让人忘不了的味道。
经过赵魁和李二狗的尸体时，无邪眼角瞥见他们死灰的脸和那快爬满的黑紫色烂斑。那是他体内剧毒留下的印子，是“天毒剑体”带来的灾祸证明。一股冰冷的寒意和翻江倒海的恶心一下子抓住了他。
“呕——！”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弯腰，大口大口地吐起来。吐出来的不是吃的，是带着强烈腥臭味的、稠乎乎的暗绿色液体，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着地面。
剧烈的呕吐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彻底没了劲，差点又倒下。
架着他的少女胳膊猛地一紧，稳住了他往下滑的身子。她甚至没停下脚步，只是拖他的力气大了点，步子还是稳当又快。
“快走。”冰冷的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易听出来的催。
无邪被半拖着，踉跄着冲出了那扇关了他不知多少年的厚重铁门。
门外，是一条往上走的、又窄又陡的石阶通道。通道那头，隐约有微弱的光透下来——是月光！好久没见的、清清凉凉的月光！
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冲进无邪灼痛的肺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味，跟地牢里又烂又绝望的味完全不一样。这自由的空气让他精神一下子一振，想活的本能压过了身上的剧痛和吐完后的虚弱。
他咬紧牙，牙都快咬碎了，把喉咙里又冒上来的腥甜强行咽下去，用尽全身剩下的力气，配合着那少女的拖拽，一步，一步，费劲地踏上了那通向亮处的石阶。
身后，是又黑又绝望的笼子。
身前，是冷月光下不知道啥样的自由。
还有一个身份不明、不怕剧毒、眼神冷得像夜的……神秘少女。
无邪不知道这月光是救他的开始，还是引他去更惨的坑的灯。他只知道，抓住那只冰冷的手，逃出身后的地狱，是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
月光越来越近，清冷的光洒在石阶上，也照亮了那少女蒙面巾上面那双深得像夜、冷冰冰的眼睛。那眼神里，还是没啥情绪，只有一片静悄悄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