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喧嚣如同浑浊的潮水，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烂菜叶的腐败味、禽畜粪便的臊臭、廉价油脂煎炸的油烟，还有汗水和尘土的气息。狭窄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色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执哭骂声汇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新鲜的芥菜！便宜喽！”
“看看这活鸡！刚宰的！”
“滚开！别挡着道！臭要饭的！”
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被摊主粗暴地推开，踉跄着撞在旁边的菜摊上，引起一阵怒骂和骚动。
林羽裹紧单薄的长衫，穿行在这片混乱之中。他无心关注那些蔫黄的蔬菜或腥臭的鱼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二钱银子在掌心被汗水浸湿，这是最后的希望。
终于，在靠近市场边缘一个污水横流的角落，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简陋的肉摊。油腻的案板上堆着些切割下来的零碎肉皮和沾着血污的板油，散发出浓重的腥气。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正用一把豁口的刀剔着骨头上的碎肉。
“老板，这些…怎么卖？”林羽指着那堆无人问津的废料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屠夫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是个穿着虽旧但还算齐整的读书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读书人凑什么热闹？这玩意儿腥臊得很，喂狗都嫌！”
“我就要这些。”林羽语气肯定，将手中那枚被汗水浸得温热的二钱银角子放在油腻的案板上，“这些，够吗？”
屠夫看着那枚小小的银子，又看看那堆平日白送都没人要的下脚料，小眼睛转了转，脸上立刻堆起一丝假笑：“哎哟，秀才公要，那自然是…够的够的！”他麻利地用一张破荷叶胡乱包起那堆腥膻的废料，塞到林羽怀里，“您拿好！慢走！”生怕他反悔似的。
林羽抱着那包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油脂，快步离开肉摊，无视了身后屠夫那看傻子似的目光。下一步，碱。
他的目光投向市场外围，那些背阴的墙角、残破的砖缝。福州多榕树，巨大的树冠随处可见。他循着记忆，走到市场边缘一处倒塌了半边的土墙下。墙根处，几株细小的榕树幼苗顽强地从瓦砾中钻出，叶片上沾满灰尘。更远处，一株古老的大榕树虬根盘结，粗壮的气根垂落如帘。
林羽放下油包，蹲下身，仔细寻找。很快，他就在老榕树根部附近潮湿的泥土上，发现了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粉末状结晶。是了！这就是天然碱！榕树根部分泌的碱液，在干燥后析出的碳酸钠结晶！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片干净的树叶，将这些珍贵的天然碱霜刮拢收集起来。量不多，但做最初的试验应该够了。
原料备齐，他抱着这两样气味“独特”的东西，匆匆离开了喧嚣的菜市口，朝着城外荒僻处走去。记忆中，林家祖坟附近有一处早已废弃的烧陶土窑，那里足够隐蔽。
荒草没膝，野径难行。废弃的陶窑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着黑黢黢的口，窑壁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陈年灰烬的味道。林羽找了个避风干燥的角落，清理出一块平地。
制作肥皂的基本原理在他脑中清晰无比：油脂（脂肪酸甘油酯）
+
碱（氢氧化钠）
→
肥皂（脂肪酸钠）
+
甘油。关键在于皂化反应。天然碱（主要是碳酸钠）虽然碱性强，但直接皂化效率不高，需要先转化为烧碱（氢氧化钠）。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窑壁上一些灰白色的物质上——那是过去烧窑时留下的石灰（氧化钙）残迹！有办法了！
他找来几块相对完整的破陶片当作容器和工具。第一步，用少量清水溶解收集来的天然碱霜，得到浑浊的碱水。第二步，小心地刮下窑壁上的生石灰粉末，加入碱水中。碳酸钠与氧化钙反应，生成氢氧化钠和碳酸钙沉淀！他小心地搅拌着陶片里的混合物，看着白色的沉淀物慢慢析出，上层的液体逐渐变得澄清——这就是他需要的烧碱溶液！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涌上心头。知识，超越时代的知识，此刻正在他手中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
第三步，处理油脂。他将那包腥臭的猪板油和肉皮放入另一个大陶片中。生油脂杂质太多，腥味重，需要熬制和过滤。没有现成的锅，他只能利用陶窑残存的一点余烬，小心地生起一小堆火，将陶片架在上面熬煮油脂。刺鼻的腥膻味在空气中弥漫，油脂在高温下滋滋作响，慢慢融化，变成浑浊的黄色液体。他用削尖的细树枝当作工具，不断撇去浮沫和杂质，又用一块相对致密的粗麻布，勉强过滤掉沉淀的渣滓。得到的油脂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异味，但已经纯净了许多。
关键的步骤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熬好、稍稍冷却的油脂倒入盛有烧碱溶液的陶片中。油脂与碱液接触的瞬间，并没有剧烈的反应。他拿起一根干净的小木棍，开始沿着一个方向缓缓地、持续地搅拌。手臂很快酸麻，但他不敢停歇。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陶片里的混合物逐渐变得粘稠、乳化，颜色也从浑浊的黄褐色慢慢转向一种不透明的乳黄色。一股奇特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散发出来——这是皂化反应正在进行！
林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片里的变化。搅拌了不知多久，手臂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混合物终于变得非常粘稠，呈现出类似浓稠酸奶的质感，木棍划过能留下清晰的痕迹。
成功了！皂化反应基本完成！
他停止搅拌，用几片大树叶盖住陶片，等待其自然冷却凝固。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着冰冷的窑壁坐下，饥饿感再次凶猛地啃噬着胃壁。但这一次，疲惫和饥饿之中，却夹杂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兴奋。他成功了！用最原始的工具，在这个末世，造出了第一块肥皂！
不知过了多久，树叶下的混合物已经凝固成淡黄色的、略显粗糙的膏体。林羽小心翼翼地将它倒出来，切割成十几块大小不一的方块。成品卖相实在说不上好，颜色暗淡，表面粗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碱味和若有若无的腥气。但林羽知道，这是清洁的力量，是他在这末世立足的第一块基石。
他捡起一块边角料，走到窑外一条浑浊的小水沟旁。沟水泛着油光，飘着垃圾。他将沾满泥土和油污的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然后拿起那块粗糙的肥皂涂抹。滑腻的感觉传来，揉搓间，细密的泡沫开始出现，虽然远不如现代香皂丰富细腻，但确确实实是泡沫！手上的污垢在泡沫和揉搓下，肉眼可见地被带走，露出皮肤本来的颜色！
林羽看着自己变得干净的手掌，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冲散了饥饿和疲惫。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十几块肥皂用干净的树叶包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天色已近黄昏，他必须尽快回到城里，趁着夜市，把这“希望”换成活命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