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峰的雾气是灰黑色的，像被烧过的棉絮。沈清辞踩着没过脚踝的焦土往前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脚下传来细碎的碎裂声——是三百年前那场大火烧裂的岩石，至今还带着灼热的余温。
“小心脚下的藤蔓。”楚珩用剑挑开一根缠着骷髅头的黑色藤蔓，藤蔓断裂处渗出暗红色的汁液，落在焦土上滋滋作响，“这些是‘噬魂藤’，能钻进人的七窍吸食魂魄。”
沈清辞的指尖在锦袋外摩挲，冰魄珠的寒意透过布料渗出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定。老者说镇魂花生在无妄峰的断魂崖，可他们已经在雾里走了三个时辰，别说花，连活物的影子都没见到。只有偶尔从雾中飘过的半透明人影，发出咿咿呀呀的哭声，像是在诉说三百年前的劫难。
“你看那里。”楚珩突然指向左前方。灰雾中隐约露出一片惨白，走近了才发现是成片的骨头，层层叠叠堆成半人高的小山，而在骨堆中央，竟开着一朵拳头大的花——花瓣是纯粹的银白，花蕊却红得像血，正是镇魂花。
沈清辞刚要伸手去摘，花茎突然剧烈扭动起来，骨堆里的骷髅头纷纷睁开空洞的眼窝，幽绿的鬼火在眼眶里跳动。“擅闯无妄峰者，留下魂魄！”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在雾中回荡。
楚珩将沈清辞护在身后，长剑横握：“这些是守谱人的怨灵，被大火困住三百年不得超生。”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的日记里提过，当年叛逃的长老中，有十二人死在无妄峰的大火里，“你们要找的是玄渊前辈吗？我们是来……”
“玄渊！”一个披头散发的怨灵突然冲到最前面，它的胸口有个巨大的窟窿，鬼火在窟窿里熊熊燃烧，“是他放的火！是他把我们锁在这里！”
沈清辞猛地抬头：“不可能！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怨灵发出刺耳的尖笑：“不是？三百年前他带着半份剑谱跑了，让我们替他受烈火焚身之苦！他现在在哪？让他出来还我们魂魄！”
骨堆突然剧烈震动，镇魂花的花瓣开始片片剥落，花蕊的血色越来越浓。楚珩的剑上泛起白光，灵力在周身形成屏障：“清辞，摘花！我来挡住它们！”
沈清辞咬紧牙关，无视那些抓向她脚踝的骨爪，纵身跃到骨堆上。就在她指尖触到镇魂花的瞬间，花茎突然缠住她的手腕，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
三百年前的无妄峰，还不是焦土。漫山遍野的雏菊开得正盛，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修士蹲在花丛里，小心翼翼地给镇魂花浇水。他的眉眼和沈清辞记忆中的师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更亮，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玄渊，真要把剑谱藏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修士，手里捧着半卷竹简，“宗主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白衣修士回头笑了笑：“只有无妄峰的聚灵阵能护住剑谱。等找到另外半份，我们就能证明青冥不是凶器，是……”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燃起冲天火光。络腮胡修士脸色骤变：“是玄天宗的人！他们来灭口了！”
白衣修士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三块碎片——正是楚珩的令牌、沈清辞的木牌和那块青铜残片。“你们带着剑谱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那你怎么办？”
“我有聚魂鼎的残片，他们不敢杀我。”他将碎片塞进络腮胡修士手里，又从药篓里拿出一株雏菊，“告诉他们，等雏菊开满无妄峰，我就回来。”
画面突然碎裂，变成熊熊烈火。白衣修士被铁链锁在断魂崖上，一个身着玄衣的老者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枚冰蓝色的珠子——正是冰魄珠。“交出剑谱，我就给你解寒蚀咒。”
“休想。”白衣修士咳出一口血，血滴在焦土上，竟长出一株小小的雏菊，“青冥非剑，是你们错了……”
“清辞！快醒醒！”
沈清辞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跪在骨堆上，镇魂花已经枯萎，而那些怨灵正疯狂地撞击着楚珩的灵力屏障。她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深紫色的勒痕，像极了记忆中那道铁链的印记。
“师父没有放火。”她声音嘶哑，泪水混着灰雾落在焦土上，“是玄天宗的人杀了他们，还封印了师父的记忆！”
怨灵们的动作突然停住，空洞的眼窝里，鬼火渐渐变得黯淡。那个胸口带窟窿的怨灵喃喃道：“他说……会回来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烈带着数十名修士出现在雾中，手里的长剑泛着寒光：“沈清辞，楚珩，你们果然在这里。”
楚珩将沈清辞拉到身后，灵力运转到极致：“清辞，你带着镇魂花的种子先走，我来拖住他们！”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粒银白色的花种——方才趁怨灵停顿时，他偷偷摘下了枯萎的镇魂花结出的种子。
沈清辞接过花种，紧紧攥在手心。她知道楚珩是想让她独自去找师父，可看着他手臂上未愈的伤口，看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修士，她怎么能走？
“要走一起走。”她从药篓里掏出最后一包药粉，是用离火草和冰心苔混合制成的，遇水即燃，“韩烈，你以为凭你们就能拦住我们？”
韩烈冷笑一声，挥手示意修士上前：“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他们，宗主重重有赏！”
修士们蜂拥而上，剑光在灰雾中交织成网。楚珩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被逼得连连后退。沈清辞趁机将药粉撒向空中，雨水遇上药粉，瞬间燃起熊熊烈火，将前排的修士逼退数步。
“快走！”楚珩猛地将沈清辞往前一推，自己却被一道剑光划伤了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玄衣。
沈清辞的脚步像灌了铅，她看着楚珩被修士们团团围住，看着他即使受伤也不肯放下剑，突然想起玄夜说的“三百年前的债”。或许有些债，注定要由他们这一代人来还。
“楚珩，等我！”她最后看了一眼被围困的身影，转身冲进更深的雾里。断魂崖的方向，隐约传来冰魄珠的嗡鸣，像是在指引她，也像是在召唤着被封印的记忆。
灰雾将她的身影吞没，身后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和楚珩的闷哼。沈清辞咬紧嘴唇，任由泪水滑落——她知道，自己必须快点找到师父，快点集齐所有真相，才能回去救他。
而被围困的楚珩，看着沈清辞消失的方向，突然露出一抹笑意。他反手将剑刺入自己的左肩，借着剧痛爆发出最后的灵力，长剑横扫，逼退了周围的修士。“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韩烈看着他疯狂的样子，眼神冰冷：“给我废了他的修为，留一口气带回宗门！”
剑光再次亮起，这一次，楚珩的身影在灰雾中摇摇欲坠。但他始终没有倒下，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撑到沈清辞回来的那一刻。
无妄峰的雾，越来越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