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争拖着行李箱,第一次踏入旧印书院的大门。
铁艺大门沉重古朴,顶端盘踞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又像一只畸形的海星。雾港市终年不散的海雾今日尤其浓重,湿冷空气钻进校服领口,让林争脖颈后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录取通知书。那张纸上,“星穹理工学院预备生”几个字是他的护身符,是他对抗这里一切压抑与怪异的底气。为了这个名额,也为了查清父亲当年在雾港港口失踪的真相,他必须在这里待下去,并且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
校园里静得可怕。明明是开学日,却看不到几个学生。偶尔走过一两个,也都低着头,脚步匆匆,眼神空洞得像橱窗里的人偶。道旁的老榕树枝干虬结,气根垂落如一道道帘幕,将本就昏暗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喂,新来的?”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林争转身,看到一个瘦弱的男生,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他叫陈墨,林争的室友,已经在宿舍门口等他了。
“嗯,我叫林争。”林争露出一个自认为足够阳光的笑容。
陈墨只是点了点头,没接话,转身推开了宿舍的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淡淡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窗户上那枚与校门同款的旧印徽记,让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林争放下行李,试图活跃气氛:“这学校还挺……有历史感的哈?”
陈墨坐在自己的床沿,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声说:“历史感?你晚上听听就知道了。”
“听什么?”
陈墨没回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林-争,然后拉上被子,蒙头躺了下去。
夜,深了。
窗外的海雾更浓,像是要把整栋宿舍楼都吞噬。林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能听到远处码头传来的悠长汽笛,还有一种更近的、沉闷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来自地底深处。
“……别过来……”
对床的陈墨开始说梦话,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在下面……好深……好冷……”
林争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到陈墨在被子里剧烈地挣扎,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他连忙下床,推了推陈墨:“陈墨?醒醒!做噩梦了!”
陈墨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到极致。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梦到……梦到一片海,黑色的海……有个巨大的影子在水下看着我……”他抓住林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它在叫我的名字!”
林争心里发毛,却还是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没事,就是个梦。压力太大了。”
他嘴上这么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陈墨脖颈处一闪即逝的东西。那是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湿漉漉的青色鳞片,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林争眨了眨眼,再看时,那片皮肤又恢复了正常,光滑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不是幻觉。
林争的心脏重重一跳。这个学校,这个室友,都不对劲。
接下来的几天,陈墨的状况越来越差。他整夜整夜地做着同一个噩梦,白天精神恍惚,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也越来越重。他开始害怕接触水,连洗漱都变得草草了事。
这天深夜,陈墨的尖叫声再次划破了宿舍的寂静。林争被惊醒,只见陈墨蜷缩在墙角,浑身发抖,指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央。
“它来了!它顺着水管爬上来了!”
林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但空气中那股咸腥的湿气,却真实得令人作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走,我带你去医务室。”林争当机立断,拉起陈墨就往外走。
午夜的走廊空旷得像一条墓道,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一盏盏熄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吞噬着光明。
陈墨的牙齿在打战:“我们不该出来的……晚上不该在外面走动……”
“闭嘴,再不看医生你就要疯了。”林争嘴上强硬,手心却也攥出了汗。那种来自地底的、规律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为他们送葬的鼓点。
就在他们拐过一个弯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那是个学生,浑身湿透,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往下滴着水。他走得很慢,双腿僵硬,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水痕。一股浓烈的、仿佛海产市场腐烂了一周的腥臭味弥漫开来。
陈墨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整个人软了下去,几乎要被林争拖着走。
“别看他!”陈墨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争却死死盯着那个学生。他看到那学生无视了医务室的牌子,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那是一扇陈旧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旁边用红漆写着“地下室禁区”。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个浑身湿透的学生没有停步,身体就那么直直地穿过了落锁的木门,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林争的大脑一片空白。
“快走!快走啊!”陈墨的哀求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林争的血液却在倒流,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攥住了他的心脏。父亲失踪前,最后的监控录像里,据说也出现过一个浑身湿透的、无法辨认的人影。
是巧合吗?
他把吓得快要昏厥的陈墨推到墙边:“你在这里等我,别动,千万别动!”
说完,他不顾陈墨的拉扯,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屏住呼吸,一步步朝那扇禁忌之门挪去。他蹲下身,将眼睛凑向门板下一道狭窄的缝隙。
只一眼。
他看到了。
那不是地下室。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空间。墙壁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角度扭曲、延伸,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墙面上布满了发光的粘液和墨绿色的苔藓,无数眼睛般的孢子在幽光中张合。没有尽头,没有边界,只有无穷无尽的、令人作呕的疯狂几何。
就在这时,林争感到一种“注视”。
那不是来自任何方向的目光,而是来自整个宇宙的、冰冷而漠然的“意识”。它庞大,古老,毫无感情。在它的“注视”下,林争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黄油,瞬间沸腾、融化。
“啊——!”
剧痛如钢针般刺穿了他的太阳穴。他惨叫一声,猛地向后跌倒,双手死死抱住头,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疯狂空间的一角残像。世界在他眼中天旋地转,耳鸣声尖锐得像是要把他的鼓膜撕裂。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无法理解。他只是本能地意识到,自己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一个凡人绝不该触及的深渊。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还在发抖的陈墨,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宿舍。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和陈墨一样,整夜无眠。地底的敲击声,门缝里的恐怖景象,还有那无所不在的冰冷注视,像烙铁一样刻进了他的脑海。
第二天,林争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了他的同桌,苏晓。
苏晓是班里的学霸,冷静理智,逻辑思维能力极强。她的父亲是书院的历史教授,据说是个怪人。林争觉得,如果有人能解释昨晚发生的事,那一定是她。
他避开旁人,把苏晓拉到图书馆一个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将昨晚的经历,包括陈墨的噩梦、那个湿透的学生和门缝里的景象,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描述得很混乱,因为那些东西根本无法用正常的词汇来形容。
苏晓静静地听着,脸色随着林争的讲述一点点变得苍白。她没有质疑,也没有说林争是精神错乱。
“非欧几里得几何……发光的苔藓……规律的敲击声……”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林争从未见过的恐惧,“我爸爸的书房里,有一些他自己做的笔记……提到过类似的描述。”
“你爸的笔记?写了什么?”林争急切地追问。
“一个名字……莱耶。”苏晓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传说中,一座沉没在太平洋深处的古老城市。笔记里说,我们这座雾港市的地下,可能……可能连接着那座城市的一块碎片。”
林-争的心沉了下去。
苏晓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林争,别再查下去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碰的,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可是陈墨怎么办?还有我爸……”
“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管别人?”苏晓的声音严厉起来,“忘了这件事,好好学习,考上星穹理工,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才是你该做的!”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在图书馆讨论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两位同学的求知欲真是旺盛啊。”
林争和苏晓浑身一僵。他们猛地回头,看到教导主任吴先生正站在书架的阴影里,不知道听了多久。
吴先生五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总是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蜡像。他是整个旧印书院里纪律的化身,也是所有学生噩"梦的具象。
“林争同学,”吴先生的目光落在林争身上,那目光穿透镜片,锐利而冰冷,“据我所知,你昨晚违反宵禁,带着室友在宿舍区游荡。现在,又在图书馆喧哗。看来,全额奖学金并不能保证学生的品行端正。”
“主任,我……”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吴先生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作为惩罚,你今晚去钟楼打扫,直到午夜十二点。希望那里的钟声,能让你浮躁的心冷静下来。”
他的话听起来只是普通的惩罚,但林争注意到,当吴先生提到“钟楼”和“钟声”时,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个微不可察的上扬动作。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欣赏。欣赏猎物掉入陷阱时的姿态。
吴先生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林争和苏晓的耳朵里。
“记住,好奇心需要付出代价。有时候,代价比你们想象的要昂贵得多。”
说完,他转身,迈着精准得如同节拍器般的步伐,消失在书架深处。
林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明白了。吴先生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地下室的秘密,知道那个湿透的学生,甚至可能知道陈墨的异状。他不是在警告,他是在邀请。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弄的姿态,邀请林争去触碰那个致命的真相。
而林争,退无可退。
父亲失踪的谜团,陈墨的安危,苏晓的警告,吴先生的威胁,所有线索都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他牢牢困在了旧印书院这个中心。他不再是为了奖学金而学习的优等生,他成了一个在深渊边缘被迫解谜的探险者。
他看向苏晓,女孩的脸上满是担忧和无力。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
但是,他不能停下。
为了寻找答案,也为了从这张网中挣脱出去,他必须冒险潜入更深的地方。比如,那个据说藏着禁忌知识的图书馆禁书区。
林争决定利用一次图书馆古籍整理的义工机会。
这个计划需要帮手。他找到了苏晓和陈墨。陈墨一听要去接触那些可能引发他噩梦的东西,吓得连连摆手。
“不去,我死也不去!”他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林-争蹲在他床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陈墨,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昨晚那个穿过门的鬼东西你忘了?你身上的变化你没感觉?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迟早都得完蛋。”
苏晓也帮腔:“我爸的笔记里提到过,有些血脉对‘深海的呼唤’有特殊感应。你越是害怕,那种呼唤就越清晰。我们得找到对抗它的方法,而不是逃避。”
在两人的软硬兼施下,陈墨最终还是颤巍巍地答应了,负责在外面望风。而苏晓则凭借她对图书馆的熟悉,绘制了一份堪称完美的潜入路线图,精确到每一排书架的监控死角和管理员巡逻的秒数。
行动的那个下午,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图书馆里空空荡荡,只有老旧吊扇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林争和苏晓以整理古籍为掩护,一步步靠近位于图书馆最深处的禁书区。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同样烙印着那个扭曲的旧印符号。
陈墨脸色煞白地守在远处的拐角,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苏晓用一根早就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外层的普通门锁,对着林争比了个“三分钟”的手势。根据她的计算,管理员下一次巡视到这里,只有三分钟的窗口期。
林争的心跳得像战鼓。他推开铁门,一股尘封已久的腐朽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腥味涌了出来。
禁书区里光线昏暗,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这里的书籍都用厚重的皮革包裹,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用暗红色染料绘制的、令人费解的符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他强忍着越来越剧烈的头痛,按照苏晓事先圈定的目标,飞快地寻找。
他找到了。
在一本封面已经完全碳化的书册里,他看到了几页残缺的、用类似血液的颜料写成的文字和图案。那些文字扭曲盘绕,仅仅是看着,就让林争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他强迫自己看下去,看到了关于“深海低语者”的描述,以及一个极其繁复的、似乎是召唤仪式的阵图。
他的目光又被旁边一本更薄的小册子吸引。那不是书,而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剧本选段,标题是——《黄衣之王》。
他只来得及飞快地翻了几页,一些词句就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
“卡西露达的歌声……”
“沿着海拉利湖岸,黑星升起……”
“你难道没有看见黄印吗?”
林争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些疯狂的文字侵蚀。他不敢再看,只能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强行记下《死灵之书》残页上的几个关键符号,和《黄衣之王》里一段不断重复的、诡异的音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陈墨压低了嗓子的、几乎变调的咳嗽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撤退信号!
林争猛地合上书,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冲出了禁书区。苏晓眼疾手快地锁上门,两人迅速回到原来的位置,假装整理书籍。几秒钟后,管理员慢悠悠地从书架另一头踱了过来,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又走了过去。
林争靠在书架上,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的心脏还在狂跳,脑子里全是那些扭曲的符号和疯狂的句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禁忌的核心。
代价,很快就来了。
当天晚上,书院钟楼那口古老的大钟,毫无征兆地响了。
那不是平日里清脆的报时声,而是一种极其沉闷、压抑的轰鸣,如同从万米深海传来的巨兽心跳。钟声穿透了厚重的海雾,笼罩了整个校园。
那一刻,林争宿舍里的陈墨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蜷缩在地上,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游动,一瞬间,他的半边脸颊上都浮现出了细密的青色鳞片。
“声音……那个声音在叫我……回家……”他痛苦地嘶吼着,用头去撞墙。
林争冲过去死死抱住他,却发现陈墨的力气大得惊人。钟声每响一下,陈墨的挣扎就更剧烈一分。
而麻烦,不止于此。
隔壁宿舍也传来了哭喊和撞击声。整栋楼的学生,似乎都在钟声的影响下,陷入了某种集体的癫狂。
与此同时,苏晓那边也出了问题。
为了帮助林争解读那些符号,她开始研究那份《黄衣之王》的剧本。这份剧本,是吴先生在一次“偶然”的巡视中,“无意”间掉落在她座位旁的。
苏晓的逻辑思维能力是她的优点,也成了她的弱点。她试图用理性去分析那些疯狂的呓语,结果却是自身的精神被拖入了深渊。
她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耳边有人在低语,在吟唱着卡西露达的歌谣。她坚信自己看到了剧本中描写的“苍白假面”,甚至开始在笔记本上绘制那个不祥的“黄印”。她的眼神变得偏执而狂热,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她告诉林争,她看到了真相,看到了“穿着褴褛戏服的君王”。
林争看着陷入半疯狂状态的苏晓,和在异变边缘痛苦挣扎的陈墨,心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
是他,把朋友拖下了水。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猛地推开。教导主任吴先生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校工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在地上抽搐的陈墨,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陈墨同学精神状况不稳定,需要接受‘特殊治疗’。”吴先生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们会带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林争立刻挡在陈墨身前:“他只是生病了,我送他去医院!”
“医院?”吴先生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普通的医疗手段,对他这种‘特殊的病’是无效的。林争同学,让开。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大家好。”
林-争从吴先生那冰冷的眼神里读懂了潜台词。所谓的“特殊治疗”,恐怕就是把他献祭给地下的某个东西!陈墨的血脉,很可能就是某种仪式的关键!
不能让他带走陈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晓发来的信息,内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林争还是看懂了几个关键的词。
“仪式……坐标……纯净灵魂……”
苏晓在半疯狂的状态下,依旧凭借她的才智,洞悉了对方的部分图谋!
林争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了在禁书区强行记下的东西——那些残缺的旧印符号,还有那段来自《黄衣之王》的诡异音律。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他别无选择。
只能赌一把!
“你们不能带走他!”林争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野兽,死死地护住身后的陈墨。
吴先生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看来,你选择了一个最不明智的决定。”他向那两个校工使了个眼色。
就在校工上前的一瞬间,林争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段诡异的、不成曲调的音律,混合着自己对那几个旧音符号的理解,用一种近乎嘶吼的方式,从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那声音刺耳、扭曲,不似人声。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正要抓住林争的校工,身体猛地一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忍受的噪音。连一直面无表情的吴先生,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
而更诡异的是,原本在地上痛苦嘶吼的陈墨,在听到林争这怪异的“歌声”后,挣扎的幅度竟然奇迹般地减小了。他脸上的鳞片慢慢褪去,眼神中的疯狂也消退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
有用!
林争心中一喜,吼得更大声了。他就像一个在悬崖边手舞足蹈的疯子,用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武器,进行着一场荒诞的战斗。
他趁着校工们陷入混乱的瞬间,一把拉起虚弱的陈墨,朝着门口猛冲过去。
“想走?”吴先生的声音如同寒冰。他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挥。
林争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整个人向后弹飞,重重地摔在地上,内脏仿佛都移了位。
吴先生一步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那丝玩味的欣赏变得更加浓郁。
“很有趣的挣扎,林争同学。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他弯下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你对抗的是什么?你唱出的每一个音符,画下的每一个符号,都只会让你陷得更深。它们不是你的武器,它们是诱饵。”
“欢迎来到……真正的旧印书院。”
吴先生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古板严肃的表情,对恢复过来的校工下令:“把他们两个,都带去禁闭室。我想,他们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林争被拖拽着,挣扎着,但他的一切反抗都显得那么徒劳。他看着吴先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绝望。
自己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取悦这个恶魔吗?
不。
林争的眼神在绝望的深处,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
他没有输。只要陈墨还在他身边,只要苏晓还能传来信息,只要他还记得星穹理工,记得父亲失踪的真相,他就还没输。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冰冷的地砖刮擦着林争的后背,校工的拖拽毫不留情。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转而观察四周。
走廊的灯光愈发昏暗,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潮湿的、类似古旧石头的气味。他们没有上楼,反而一路向下,走过一个又一个从未见过的拐角。
最终,他们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停下。
门上没有锁孔,只有一个繁复的圆形凹槽。校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古怪的金属徽章,嵌入凹槽。机关转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门向内滑开。
林争和陈墨被粗暴地推进去,金属门在身后轰然关闭。
世界瞬间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一种声音被彻底抽干的死寂,压迫着耳膜,让大脑嗡嗡作响。
林争顾不上满身疼痛,立刻爬向陈墨。室友蜷缩在地上,身体轻微颤抖,嘴唇发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他暂时安全。
林争这才开始打量这个所谓的“禁闭室”。
房间不大,四壁光滑,天花板与地面浑然一体,找不到任何接缝。没有灯,没有窗,却有一种惨淡的灰色微光从墙壁本身渗出,勉强视物。
这里不像房间,更像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石块内部。
他站起来,走到一面墙前,伸出手。指尖触及墙壁,冰冷,坚硬,质感如同打磨过的骨头。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
一种极细微的震动,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他的手臂,直冲天灵盖。那不是声音,是一种纯粹的共鸣。
共鸣的频率……他无比熟悉。
正是他刚才从喉咙里嘶吼出的那段扭曲音律!
墙壁在“唱”着他的歌。
但这歌声纯净、完整,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古老威严,仿佛在纠正他那拙劣而疯狂的模仿。
吴先生的话在他脑中炸开——“它们不是你的武器,它们是诱饵。”
他猛地收回手,看向墙壁。
那灰色的微光中,开始有无数细小的、发光的符号浮现,正是他从禁书区强行记下的那些旧印。它们像活过来一般,在墙上缓缓流淌、重组。
这个房间,这个陷阱,就是用他自己当做钥匙才被激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