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万骸纪元 > 第8章
风雪撕扯着青萍镇残破的躯壳,卷起地上凝固的污血、焦黑的木炭灰烬、以及散落的青铜钟碎片,在死寂的废墟上空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空气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膻、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甜腥腐臭。悬命桥头,秦裳覆眼的白纱在风中微微飘动,素白的身影如同冰雕,与这人间炼狱的景象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冻结灵魂的寂灭气息。
陆九渊拄着断脊剑,剑尖深深没入冻硬的泥地。玄黄骨在脊椎深处依旧搏动,如同休眠的火山口,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残留的、来自万民钟破碎意志的微弱余烬和巨兽污血中蕴含的稀薄神裔血气。这股力量修复着他破碎的胸骨和撕裂的筋肉,带来一阵阵灼热的麻痒,却也伴随着神魂深处被强行吞噬、熔炼无数意志碎片带来的撕裂剧痛与混沌眩晕。他暗金色的瞳孔缓缓转动,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
广场中央,巨大的焦黑深坑如同地狱的入口,边缘熔化的琉璃状泥土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坑边,半截如同房屋大小的、覆盖着钢针般鬃毛的巨兽断爪,浸泡在粘稠发黑的血泊里,断口处狰狞的骨茬和撕裂的筋肉在风雪中迅速冻结。散落的青铜钟碎片如同巨大的、染血的鳞片,散落在广场各处,其中最大的一块,正静静躺在秦裳脚前冰冷的积雪上,表面沾染的暗红血渍在惨白的雪地里格外刺眼。
石坊门口,那个吞噬了李苦舟的焦坑边缘,几缕乳白色的光晕早已彻底消散,只剩下焦土和死寂。石坊内,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小石头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简陋的钟模型,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脸上泪痕未干。墨璇依旧靠在冰冷的轮椅上,兜帽低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按在符文扶手上的手无力滑落,指尖沾染的暗红早已凝固。
“十万年寿元作柴……焚身之契……你……逃不掉。”
秦裳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精准地刺入陆九渊的意念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枷锁,死死缠绕住他刚刚经历血战、尚未平复的心神。
陆九渊猛地抬头,暗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桥头那抹素白!玄黄骨深处爆发出凶戾的尖啸!断脊剑在手中嗡鸣震颤,凶戾的剑意直指悬命桥!一股源自洪荒的、不甘被束缚的暴戾凶性,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逃?”他喉咙里滚出沙哑的低吼,如同受伤的凶兽在咆哮,“老子……从寒潭爬出来……就没想过逃!”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冻土炸裂!断脊剑青黑色的剑锋上,暗红熔岩纹路与幽蓝灵纹同时亮起,凶光吞吐!“你要命?来拿!”
话音未落!他右臂筋肉贲张!万骸共鸣强行催动!透支的痛楚如同钢针扎入骨髓!但他不管不顾!断脊剑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青红厉芒,带着玉石俱焚的凶悍,朝着悬命桥头,朝着秦裳,隔空狠狠斩下!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光华万丈!只有一股凝聚到极致的、撕裂神魂的凶戾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斧,劈开风雪,直斩秦裳!
秦裳覆纱的面容纹丝不动。肩头一只报死鸟的幽红眼眸,倒映着那道无形的凶戾意志冲击。她甚至没有抬手。只是覆眼的白纱,在无形的意志冲击即将临体的刹那,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嗡——!
一股无形的、冻结时空的屏障,如同绝对零度的冰壁,骤然出现在秦裳身前三尺!陆九渊那凝聚了断脊凶威、万骸蛮力、玄黄骨戾气的意志冲击,狠狠撞在冰壁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的湮灭!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被巨力挤压到极限的细微碎裂声!冰壁表面,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道细密的、蛛网般的透明裂痕!
陆九渊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晃!一股极寒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反噬之力,顺着无形的意志连接,狠狠撞入他的识海!玄黄骨爆发出尖锐的哀鸣!断脊剑的凶威瞬间黯淡!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暗金色的血线!握着剑柄的手剧烈颤抖,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
秦裳覆纱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尖隔空对着那片布满裂痕的冰壁轻轻一点。
咔嚓——!
冰壁瞬间崩碎!化作漫天晶莹的冰屑,在风雪中无声飘散。那股冻结灵魂的寒意也随之消散。
“凡骨凶性,徒劳挣扎。”秦裳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她覆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陆九渊紧握断脊剑的右手上,落在他嘴角那缕暗金色的血迹上。“玄黄骨……断脊剑……饮了神裔血,吞了众生念……也不过是……燃得更旺些的柴薪罢了。”
她那只刚刚点碎冰壁的手,并未收回。而是缓缓摊开掌心,对着广场方向——那片散落着青铜钟碎片和巨兽污血的狼藉之地。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奇异牵引力量的波动,以她的掌心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广场上,那些散落的青铜钟碎片,无论大小,无论沾染了多少污血泥泞,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微微震颤起来!碎片表面残留的暗红血渍,如同拥有了生命,开始蠕动、汇聚、剥离!化作一缕缕极其细微、却散发着浓烈血腥与不甘意志的暗红血丝,如同活物般,朝着悬命桥的方向飘飞而去!
不止是钟碎片!巨兽断爪伤口处流淌出的、已经冻结发黑的污血,此刻也如同被煮沸般,表面冒出细小的气泡!一缕缕更加粘稠、更加腥臭、蕴含着洪荒凶戾气息的暗红血雾,从冻血中蒸腾而起,同样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入飘向悬命桥的血丝洪流!
甚至!石坊门口那个焦黑的深坑边缘,几缕早已消散的乳白色光晕残留之地,也有一丝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悲悯与守护执念的淡金色光点,被强行剥离、抽扯出来,汇入那暗红的血丝洪流之中!
无数道暗红的血丝、血雾、混杂着淡金色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在风雪中汇聚成一条扭曲、翻腾、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血色溪流,无声无息地涌向悬命桥头!
秦裳摊开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将这条汇聚了战场所有残存精血与意志碎片的血色溪流,尽数吞噬!
她的覆眼白纱之下,似乎隐隐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深邃的暗红光芒。肩头那只吞噬了血流的报死鸟,幽红的眼眸变得更加猩红欲滴,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
“你……!”陆九渊目眦欲裂!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被强行抽走的血丝与光点中,蕴含着李苦舟燃魂守护的残念!蕴含着万民钟破碎前最后的悲鸣!蕴含着无数青萍镇亡魂的不甘与执念!那是属于这片土地最后的烙印!竟被这悬命人如同收割庄稼般,轻易取走!
玄黄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咆哮!断脊剑在手中疯狂震颤!他强行压下识海的反噬剧痛,再次踏前一步!右臂筋肉因过度催动万骸共鸣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表面青筋血管暴凸,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双手握紧断脊剑,剑锋直指秦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把……他们的东西……还回来!”
“还?”秦裳覆纱的面容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漠然,“悬命桥上,只收命,不还债。他们的执念……不过是……你焚身之火的……一点火星罢了。”
她话音未落,那只吞噬了战场精血的手掌缓缓收回。覆眼的白纱边缘,一滴极其粘稠、如同凝固岩浆般的暗红色血珠,缓缓渗出,沿着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颊轮廓,无声滑落。
嗒。
血珠滴落在她脚前冰冷的积雪上。
没有晕开。没有渗透。那滴暗红的血珠,如同拥有实质的金属,静静躺在洁白的雪地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与不祥。血珠内部,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影在疯狂挣扎、扭曲、无声地呐喊!那是被强行拘禁、熔炼的战场亡魂残念!
“薪柴已添。”秦裳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待你……燃尽之时……吾自会……来取骨。”
说完,她肩头的三只报死鸟无声地振翅。风雪在她身周骤然加剧,形成一片模糊的漩涡。素白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悬命桥头。只留下桥面石板上,那滴暗红如魔眼的血珠,在风雪中静静躺着,散发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噗——!”陆九渊再也支撑不住,强行催动力量的反噬和识海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爆发!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鲜血,身体踉跄后退,断脊剑脱手飞出,“锵”地一声插在冻土中!他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撑住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内脏碎片的粘腻感。玄黄骨的光芒黯淡下去,传递出极度的虚弱和警告。
风雪呜咽,卷过空荡荡的悬命桥。
石坊内,压抑的死寂被打破。幸存的人们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望向广场,望向桥头,望向那个跪在风雪中的身影。
“结……结束了?”有人颤抖着问,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确定。
“妖……妖怪……都……都走了?”一个妇人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
“九渊哥!”小石头猛地从角落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广场,冲向跪倒在地的陆九渊。
陆九渊艰难地抬起头,暗金色的瞳孔已经褪去,恢复了原本的墨黑,只是眼底深处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看着冲过来的小石头,又看了看悬命桥上那滴刺目的暗红血珠,最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尸横遍野的青萍镇。
结束了?不。这仅仅是开始。悬命桥上那滴血珠,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十万年寿元的焚身之契,如同跗骨之蛆。而这片被神裔和妖邪践踏过的土地,幸存的人们,又将何去何从?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块。
“九渊哥!你怎么样?”小石头扑到他身边,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扶他。
“没……没事……”陆九渊喘息着,声音嘶哑。他目光落在小石头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简陋钟模型上。模型边缘,沾染着暗红的污渍,那是巨兽的血。
“石头……”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把……把那东西……收好……”
小石头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模型,用力点头:“嗯!我收好!韩爷爷……韩爷爷说……这是……这是宗衡将军留下的……”
陆九渊的目光又转向石坊深处。墨璇依旧靠在轮椅上,毫无声息。他挣扎着,在小石头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向石坊。
石坊内,气氛压抑。幸存的人们脸上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赵跛子躺在墙角,浑身是血,气息微弱,但还活着。韩老头的尸体被草草盖上了一块破布。几个受伤的汉子在低声呻吟。
陆九渊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墨璇身上。他走到轮椅前,蹲下身。兜帽低垂,遮住了她的面容。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她垂落在扶手上的手腕上。
冰冷!如同触摸一块寒冰!几乎感觉不到脉搏!
但就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轮椅扶手上,一枚距离她指尖最近的、早已黯淡的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灵纹波动,顺着他的指尖,极其短暂地传递过来!
陆九渊瞳孔微缩!这股波动……他记得!在矿星底层,那个老矿奴韩根教他如何感应奴印波动时,他感受过类似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深入骨髓的禁锢之力!
“奴……印……”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轮椅上的墨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兜帽的阴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气音。
就在这时!
“呃啊——!!!”
石坊角落里,一个之前被巨兽锁链余波扫中、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的汉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身体剧烈抽搐!裸露的皮肤下,无数道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诡异纹路骤然浮现!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下游走、蔓延!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血……血瘟!是血瘟!”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快!快按住他!”赵跛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几个胆大的汉子扑上去,试图按住那抽搐的汉子。但那汉子力量大得惊人,双眼赤红如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热的高温!靠近他的人,皮肤瞬间被烫出水泡!
“滚开!都滚开!”那汉子嘶吼着,猛地挣脱束缚,如同疯魔般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妇人!
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后退!
就在这混乱之际!
悬命桥的方向,那滴静静躺在雪地里的暗红血珠,表面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
噗嗤!噗嗤!噗嗤!
青萍镇各处废墟之中!那些被巨兽污血浸染过的土地!那些被婴啼枕黑血渗入的冻土缝隙!甚至一些倒毙在角落、伤口沾染了污血的尸体!此刻,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无数道细如发丝、粘稠腥臭的暗红血线,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蛇,从地面、从尸体伤口中猛地钻出!疯狂地扭动着!朝着空中汇聚!
这些血线在空中交织、缠绕!迅速凝聚成一张张模糊、扭曲、散发着浓烈怨毒与嗜血气息的——人脸!这些人脸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石坊的方向,无声地张开嘴,露出獠牙参差的巨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释放出无数索命的怨魂!
“嗬……嗬……”那个被暗红纹路侵蚀的汉子,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皮肤下的纹路如同燃烧的岩浆,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石坊内的众人,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嘶吼:“血……血祭……开始了……谁都……逃不掉……嗬嗬……”
石坊内,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异变彻底碾碎!
陆九渊猛地转头,看向悬命桥的方向!看向那滴暗红的血珠!看向风雪中空荡荡的桥面!
秦裳!这就是你所谓的……“薪柴已添”?!
玄黄骨在他脊椎深处疯狂搏动,传递出前所未有的凶戾与……贪婪!断脊剑插在冻土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锋上沾染的巨兽污血仿佛在沸腾!
他缓缓站起身,暗金色的光芒再次在他眼底深处凝聚。他伸出手,握住了插在地上的断脊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凶戾的剑意瞬间涌入体内,与玄黄骨的凶性交融。
“逃?”他盯着风雪中那张张扭曲的怨毒血脸,嘴角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老子……从来……只懂……杀出去!”
他猛地拔剑!断脊剑发出一声撕裂风雪的厉啸!青黑色的剑锋直指空中那无数张索命的血脸!剑身上,暗红的熔岩纹路与幽蓝的灵纹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吞噬万物的凶戾意志,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