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万骸纪元 > 第2章
雪,在第二天夜里突然来了。
先是夹在寒风里的零星冰粒,敲打在青萍巷残留的焦木和断裂的梁柱上,发出细碎沉闷的声响,像撒落一地的盐。渐渐地,冰粒变大了,成了絮状的雪片,纷纷扬扬,冰冷沉重,不多时便覆盖了巷子里焦黑发臭的泥泞、暗褐的血痂和散落的破碎瓦砾。寒白成了底色,将前两日那场猝然而至的兽祸屠戮所留下的惨烈痕迹,暂时裹上了一层脆弱的、近乎虚伪的纯净。
气温骤降,冷硬如铁。陆九渊蜷缩在只剩半堵墙的残碑后面,破旧单薄的棉絮根本抵不住这刺骨的寒,每一次呼吸都在面前凝成迅速消散的白雾,随即又被扑面的冷风吹散。背上脊椎深处,那根楔入骨髓的异物——玄黄骨,此刻再次变得灼热滚烫,如同在风雪中硬生生塞进他脊梁里的一块烧红炭火!这诡异的灼烫贪婪地蚕食着他体内那点稀薄的热血,却也同时奇异地散发出温流,强行护住他心脉,在酷寒中保住一条命。冰与火的反复撕扯,让他如同陷入冰窟又置入熔炉,痛苦却清醒。
冰冷。坚硬的触感抵在他小臂内侧。他从怀里摸出那片昨夜情急之下从潭底抠出的青黑蛟鳞,边缘锋锐,带着古老潭水的腥气和不散的寒意。指腹按压着鳞片森冷的边缘,那烙铁般的脊骨异动竟再次奇异地被压制了些许。两种格格不入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形成了微妙的、危险的平衡。
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那片鳞,感受着它冰凉坚硬的质感与自身血肉相连的诡异触觉。指节冻得发青发僵,几乎失去知觉,唯有鳞片边缘的刺痛还能带来一丝活着的确认。
“九…九渊哥……”身边传来微弱气促的声音。小石头裹着一件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几乎被撕成破布的成年男人夹袄,冻得牙齿打战,嘴唇乌紫,蜷着身子紧挨着陆九渊拱出的那点可怜暖意。他眼神惊恐未消,带着强烈的后怕,手指蜷缩着指向巷子西头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黑影——一座架在镇西湍急小溪之上,因年久失修而塌了半段护栏的石桥。“老王伯……老王伯昨天就是……就是从那边进山的……俺……俺看到他的脚印了……”少年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要随时被寒风掐断。
悬命桥。镇上老人口中传了一代又一代的名字。据说早年闹灾荒,镇子几乎死绝,最后是一个疯癫的老道士在桥头设坛,以己为祭,悬命于天桥,才引来一场救命的大雨。之后雨过天晴,道士尸首无踪,桥头的石碑却平白无故多了“悬命”两个凿得歪歪扭扭的血红大字。从此这桥便成了禁忌之地,寻常镇民宁可绕远路也不会轻易靠近,都说那里聚着不散的阴魂。
风雪呼啸卷过断壁残垣,呜呜咽咽,更添几分死寂阴森。桥的方向似乎尤为酷寒。
“那…那是啥人啊?桥…桥上有人!”旁边角落里传来一声沙哑惊惧的低呼。说话的是个干瘦老头,裹着件看不出底色的油亮破棉袄,那是镇上矿场废弃矿坑里扒拉出来的老矿工韩根,昨夜在土地庙残骸里侥幸活命,此刻正瞪着一双浑浊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桥头。
陆九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风雪之中,悬命桥头那座歪斜的旧石碑旁,的确伫立着一个近乎凝固的身影。浑身素白,长发被风卷得在脑后狂舞,袍袖猎猎作响。但诡异的是,那狂风暴雪靠近她周身尺许范围,竟如同撞在一堵无形的冰墙上,骤然变得轻柔无力,连卷动的衣袍褶痕都显得格外清晰沉滞。肩上,稳稳停立着三只如同凝固墨块的禽鸟,漆黑无光,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其吸入。幽红的小眼珠在风雪中亮得瘆人,如同点燃在幽冥深处的灯盏。
一股远比风雪更凛冽、更寂灭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穿透废墟间的呼啸寒风,准确地攫住了陆九渊。
他握着蛟鳞的手指下意识收得更紧,冰冷的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玄黄骨深处传来一阵带着凶戾意味的低沉嗡鸣,似遇强敌。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喉咙里冻得生疼,抬脚便朝着石桥的方向走去。破棉絮裹着的小石头惊恐地想拉住他衣角,却被他带起的动作拖得一踉跄,终究没能拽住。
踩着覆雪的泥泞残骸,深一脚浅一脚。越靠近那座悬命桥,空气似乎越发凝滞沉重。风雪在桥头碑石附近形成了一个怪异的涡旋地带,声音被过滤消减,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沙沙声。那股无形的寒意越来越清晰,如同无数根冰冷的细针,无声地刺向皮肤骨髓。
陆九渊在距离石碑尚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风雪似乎在他身后变得更加狂暴喧嚣,但他身前的方寸之地,却诡异地宁静下来。石碑旁那白衣女子仿佛一座由风雪雕刻的雕像,覆眼的白纱紧贴着面部的轮廓。那三只墨黑的报死鸟,六点幽红的眸光,像锁定猎物的毒蛇之眼,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凡人骨重如山峦,修士魂轻似飞蓬。”一个没有丝毫温度、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冰川裂隙下万年寒冰相互摩擦的清泠声音,骤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并非耳闻,而是意念深处直接的震荡。“既至悬命桥前,命数当有论定。陆九渊?”声音停顿了片刻,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寒潭异物,入骨为凭,此乃命契之基。你手中蛟鳞一片,是‘钥匙’,亦是‘引火之薪’。”言毕,一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修长手指抬起,隔空遥点陆九渊紧握蛟鳞的右手。指尖寒光微闪,一滴粘稠得如同活物的暗红色血珠凭空凝结而出,悬浮于冰风暴雪之中,内部似有无数挣扎的细小阴影!女子手腕轻轻一挥!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刺穿耳膜的锐响!
那滴暗红血珠如同烧红的子弹,骤然射向陆九渊身前那座布满风霜裂痕的石碑表面!血珠触及冰冷的碑石,并未碎裂飞溅,反而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雪地,竟深深陷入坚硬的石质!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皮肉焦糊气味,寸许长的深刻血痕骤然出现在斑驳的碑面上,形状扭曲如毒蛇盘踞,猩红刺目,灼灼生烟!
“以此为契,”女子覆眼的白纱在静止的风雪中纹丝不动,只有冰冷的声音在陆九渊意念里继续震荡,“十万年寿数作柴,焚尽此身魂光,自有冥途引渡,替汝收殓残躯余烬。”
十万年寿元!陆九渊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一股荒诞绝伦却又直透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世上岂有能活十万年之人?更遑论以寿元作柴!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玄黄骨在脊梁深处疯狂跳动、灼烫,仿佛也被这狂妄的要求点燃了原始的暴怒。“凭何信你?凭这无稽之谈?!”
声音出口,嘶哑干涩,被风雪卷走大半。
最后一个字尾音尚未落下,她肩上一直死寂如同雕塑的三只墨鸟中,最右边那只猛地张开尖喙!
“唳——!!!”
一声无法形容的厉啸骤然爆发!这声音不似凡间任何鸟雀,更非兽类!它像是无数濒死绝望的生灵在油尽灯枯前榨干最后灵魂发出的聚合哀嚎!其中混杂着金铁崩裂、骨骼碾碎的杂音,形成一股无形却狂暴无比的精神冲击波,直扑陆九渊脑海!玄黄骨骤然爆发出凶厉的赤芒,强横的力量本能地护持住他的意识核心,但那无形的冲击余波依旧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扎入识海!
轰!
陆九渊眼前骤然发黑,气血翻腾直冲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倒退数步才勉强站稳,积雪被踏得飞溅,脸颊如被无形的刀刃剐过般剧痛发麻。识海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震荡,嗡嗡作响。
鸟啸声戛然而止,但那凄厉绝望的回音仿佛仍在风雪中盘旋萦绕,久久不散。
“凭吾名——秦裳。”白衣女子覆纱之下,似乎牵起一丝极淡、也极冷的弧度。那只刚刚凝出血珠的手指缓缓收回,苍白指尖光洁依旧,没有丝毫伤痕。“契价既定,由不得尔等凡俗蝼蚁……拒……签!”
最后两个字吐出时,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压得陆九渊脚下积雪都向下陷了寸许!桥上的三只报死鸟如同黑色的闪电振翅悬停半空,锁定在他头顶!
陆九渊喘息着,额角青筋跳动,齿间还残留着腥甜的血沫味。玄黄骨在极端刺激下传递出的并非只是疼痛,更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来自洪荒的凶悍霸道之意!右手中那片冰冷的青黑蛟鳞仿佛感应到了宿主的愤怒,边缘嗡鸣震颤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
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捕捉的墨色残影,从悬浮的报死鸟中猛地俯冲而下!速度之快,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淡淡的、扭曲的黑色涟漪!凛冽的死亡寒意如同实质的镰锋切割!陆九渊瞳孔骤缩,全身肌肉本能地绷紧!但他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攻击,那黑影在他面前不到三寸之地戛然而止!
嗖!
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暗红色影子,被那报死鸟张口“吐”在了陆九渊脚前厚厚的积雪上!
影子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灼融了一片积雪,滋滋作响,露出底下冻得坚硬的深褐色泥地。影子在腾起的小片白色水汽中剧烈地扭动、翻滚,形态飞快地拉伸、凝实!
赫然是——一片残缺不全的、巴掌大小、却比陆九渊手中那片厚重数倍的巨大黑鳞!边缘如同淬炼过亿万年的神铁,流淌着深沉的墨玉般光晕,锯齿状的弧度透着撕裂虚空的锋锐!一股来自远古洪荒、混着血腥与暴戾的恐怖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压得附近的积雪都向下塌陷!鳞片旁边,几个由暗金色火焰扭曲构成的古字在半空中燃烧、凝固:
「神厌子赤离,谕令:猎杀逆骨之蛟,锁其元魂,献祭祖灵,不得有误!」
每一个暗金火焰构成的古字都沉重无比,蕴含的杀伐气息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扎入陆九渊的魂魄!仅仅是目光扫过,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颤栗几乎让他握不住手中的蛟鳞!
赤离!朱厌神子!这片被报死鸟带来的投影碎片,印证了秦裳口中的“引火之薪”!那深潭之下的异骨,竟引来这等存在?!昨夜那场突兀的、恐怖的兽灾,就是这只言片语神谕所带来的毁灭前奏?!
虚影消散,但烙印在陆九渊识海中的暗金火字和那毁灭性的威压如同跗骨之蛆。悬命桥前死寂冰冷。
一种极其微弱、带着浓浓天真与极致绝望意味的……婴儿啼哭声,幽幽地从桥对面早已坍塌的瓦砾堆废墟里,断断续续地、如同最恶毒的咒语般飘荡过来。
呜……哇……呜哇……
哭声稚嫩,却直透神魂!比昨夜土地庙前听到的更加凄厉、更加清晰!每一声抽噎,都仿佛有一只冰冷滑腻的小手,在攥紧聆听者的心脏!
*
夜色,如同最浓稠、最污浊的墨汁,沉重地泼灌进残破的青萍镇。土地庙那半边摇摇欲坠的棚顶挡不住多少风雪,刺骨的寒气从残砖断瓦的缝隙里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舔舐着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角落。
陆九渊蜷缩在勉强能挡些风的倒塌神龛泥胎之后,破布裹着那块冰冷坚硬的蛟鳞,紧贴在胸前。背脊里的玄黄骨持续释放着灼烫的暖流,与周身的酷寒激烈对抗。昨夜被他亲手撕裂的婴啼枕留下的恐怖景象——那喷溅如泉的、带着甜腥腐臭的黑血——还在他眼前闪现。那血如同活物,渗入了冰冷的土地。此刻,在那片被黑血彻底浸透的瓦砾区域,几缕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带着浓重死鱼内脏腐烂气息的黑色烟气,正如同垂死蠕虫般,在冻结的泥地上无声扭动、蒸腾。
“真他娘撞了邪了!”
墙角阴影里,铁匠赵跛子强撑着没断的那条腿的膝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冻得发青的手拄着一根充当拐杖、手臂粗细的烧焦木头,焦躁地戳着不远处那几缕升腾的诡异黑烟。“死了的东西还要作祟!死了都不肯清净!”
他原本粗嘎的嗓音因为寒冷和惊惧而更加嘶哑扭曲。
“省点力气喘气吧老跛子!”
旁边磨着一把不知从哪个死人身边捡来的缺口柴刀的韩老头,一边哆嗦一边压低声音,焦黄发黑的牙齿缝里挤出恶狠狠的气音。“天杀的瘟神!妖邪祸害完了人还不够,连耗子都他娘成精了!老刘头昨儿好不容易藏屁股底下捂热乎的半袋子糙米!叫耗子!钻墙根缝的耗子给啃了个精光!”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过黑暗角落,“狗屁耗子!老子不信!”
饥饿、寒冷、恐惧,像三条套在脖子上的绞索,在昏暗中无声收紧,令人窒息。墙角蜷缩着的几个半大孩子瑟瑟发抖,空洞饥饿的眼神时而瞥向大人们,时而恐惧地扫过地上蒸腾黑烟的地方,仿佛那里随时会钻出更加可怕的东西。
陆九渊蜷曲着几乎冻僵的手指,将那枚紧握的青黑蛟鳞更加用力地压在胸口冰凉的皮肉上,鳞片边缘的锋利冰冷隔着破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
呜哇……呜呜……
那稚嫩、绝望、带着无尽委屈的婴儿抽噎,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仅仅局限于桥对面的废墟!
声音飘忽不定,忽左忽右,有时仿佛就在土地庙那塌了一半的破门外低语,有时又像是钻进了墙缝深处哭泣,甚至……似乎就贴着某个人的后颈在吹气!
“呜哇……娃娃!我的娃娃……我的小枕头来了……”
靠门框缩成一团的花妞,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用一种完全不像孩童该有的、带着神经质般怪诞欣喜的语气,口齿不清地呓语着!小小的身子像中了邪,手脚并用地朝着寒风呼啸、雪花倒灌的破庙门口爬去!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嘴角却咧开一个极尽僵硬的、诡异的“笑容”,口水沿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小枕头……小枕头……抱抱妞妞……”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一丝更加幽深、更加污秽的腐尸味道,骤然间在狭小的土地庙空间里弥漫开来!如同打开了一个封闭万年的尸坑!
“不好!”陆九渊的心脏猛地一沉!昨晚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惊悸感瞬间攫住全身!他爆发出远超极限的速度,猎豹般猛扑过去,一把捂住了花妞的嘴!但就在他接触女孩身体的刹那——
就在破庙内紧挨着放杂物的黑暗角落里!
一团花花绿绿、布满脏污的、塞满干草的旧布物件,正如同被无形的鬼手从阴影中拉扯出来!
破旧的布料上针脚歪斜地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红丝线早已褪色发黑,正是昨夜被陆九渊以蛟鳞撕裂的婴儿襁褓枕头!它的中心位置,那道被撕裂的破口猛地再次如同活物般张开!豁口边缘的针线疯狂扭曲崩断,瞬间裂成一张獠牙参差、布满黏腻黑涎、深不见底的血盆巨口!
婴啼之声陡然拔高、扭曲!不再是委屈抽噎,而是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撕裂灵魂的尖厉狂啸!带着滔天的怨毒!
被陆九渊捂嘴拖回的花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喉音,身体绷紧如同铁板,眼珠疯狂向上翻白,只剩下浑浊的眼白!
腥风扑面!那张恐怖的黑涎巨口带着浓郁的腐朽臭气,如同地狱之门,朝着两人兜头噬来!
生死刹那!没有思考,纯粹是求生的本能与玄黄骨深处被邪物激起的凶戾杀意驱使!陆九渊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握着那青黑蛟鳞的右手猛然向后扬起,借着拖拽花妞的力量旋身,将鳞片那堪比神兵利刃的、冰冷锋锐的边缘,狠狠朝着那直扑而来的恐怖来源——裂开的巨大枕头豁口——全力劈斩而去!
嗤啦——!
没有撞击硬物的金铁之鸣,却如同最坚韧的古老布帛在神力撕扯下崩裂的声音!混合着一种如同初生幼崽被活活捏断喉管、碾碎全身骨头的凄厉惨嘶!
“嗷吼——!!!”
粘稠得如同污油、带着浓烈甜腥味的黑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被撕裂的枕套破口中狂喷而出!劈头盖脸!泼溅在泥塑神像、破门框和斑驳的土墙上,发出可怕的“滋滋”声!土墙上瞬间出现大片焦黑的灼痕,腾起缕缕带着腥臭的黑烟!被陆九渊死死按在身下的花妞浑身剧烈抽搐几下,四肢猛地瘫软下来,彻底昏厥过去。
刺耳尖锐、撕裂耳膜的婴啼声,戛然而止!
只有浓郁得令人窒息、带着强烈尸骸腐化气味的甜腥,沉淀在庙内冰冷的空气里。那些狂喷的黑血,并未像寻常液体般流淌落地,反而如同有了生命,在接触到地面和墙壁后,迅速化作无数道细小粘稠、手指粗细的黑蛇,灵活得令人头皮发麻,疯狂地扭动着钻向砖缝深处,融入冰冻的土层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
死寂,混合着浓郁的腥腐甜味和墙壁被腐蚀的焦味,死死笼罩着小小的破庙。
“呜…呜呜……”墙角传来压抑不住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啜泣。有人开始弯腰干呕。
庙外,更深的黑暗中,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无数难以分辨的、低沉的、阴冷的窃窃私语声,像是泥土下的某种存在,在回应那枕头最后凄厉的惨嚎。
陆九渊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脊背的玄黄骨在剧烈地搏动,传递出比刚才抵挡那邪物攻击时更加汹涌的……几乎是贪婪的渴求!不仅仅是对血肉精气的汲取,更像是对某种力量精华的垂涎!
他喘息稍定,锐利的目光越过昏厥的花妞和残破的神龛,死死钉向庙外那无尽的、更加深沉的风雪夜色。方向,赫然指向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具巨大骨骸的——悬命桥!视线掠过身边倒塌的泥胎碎块时,猛地一凝——一片半腐烂的、边缘带着干涸泥渍、曾经或许供奉在神龛前的褪色红布片上,似乎用更陈旧黯淡的红墨画着什么。
血色的线条扭曲,依稀勾勒出一个跪着的背影。
一个背影对着……血色的石桥。
还有一群……盘旋在桥上空,墨点般的……黑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