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有弟 > 第一章

弟弟出生那天,全家欢呼有后了,而我撞上门框,被拎去洗尿布。
一件带粉痕的白裙,是我童年唯一的奢侈品。
他们说:你能上学是沾弟弟的光,以后要多帮衬他。
三中混混横行,我却埋头抄书店的习题册,因为一中学霸说:一颗珍珠,不该蒙尘。
高考638分,父母却想用我换20万彩礼给弟弟买房。
我举起手机:打啊!打下去,你儿子就别想考试了!
这一次,我要亲手撕碎那张叫有弟的出生纸,为自己冠名林璨。
1
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我的弟弟在全家的欢呼声中诞生了。
爷爷的笑声混合着奶奶的哭声,爸爸妈妈的脸上展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爷爷高兴地拿出了每到重要节日才会喝一口的酒,给他和爸爸各自倒了满满一杯,嘴里嚷嚷着:太好了,我们林家有后了!
有后了是什么意思是有后代吗那我不是后代吗
我想看看这个‘后’。
我转身跑进妈妈的房间,妈妈一脸温柔地照顾着一个小团子。小团子皱皱巴巴,还红红的,像电视里的小猴子,一点都不好看。
妈妈,弟弟是小猴子吗
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身上那么脏,别把细菌传染给弟弟!
随着妈妈怒斥的声音,在外面饮酒的爸爸几步冲进来,像拎小鸡一样拽着我的后领把我拖了出去。
我脑袋撞到了门框上,嗡的一声。
死丫头片子,没事干就去给你弟弟洗尿布!
以后不要进这个房间!
明亮的灯光和妈妈温柔的笑容,随着门砰的一声,关在了里面。
我站在昏暗卫生间,看着身上这件脏脏的衣服,默默地流着眼泪。
我知道什么是干净,隔壁的彤彤每天穿着白的发亮的蓬蓬裙,打扮的像童话书里的公主。
我很羡慕,我也想拥有。
我不喜欢白色,我喜欢粉色的。
彤彤,你这件裙子哪里来的有粉色的吗
妈妈给我买的,有粉色的,还有蓝色的黄色的。说着,她转了一圈,向我展示漂亮的裙摆。
妈妈也会给我买嘛
我跑回家,妈妈正站在油腻腻的厨房做晚饭。
妈妈,彤彤的裙子好漂亮,我想买个粉色的。
哐——菜刀重重的拍在案板上。
要什么要!家里哪有闲钱给你买裙子!死丫头片子,家里一天起早贪黑挣两个钱容易吗就知道花钱!
看着妈妈歇斯底里的样子,我好像做错了什么大事。
呜呜……妈妈……我……我不要了,呜呜呜,妈妈你别生气。
哭什么哭,晦气!别哭了,赶紧过来帮忙做饭!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晚饭的时候,妈妈在饭桌上突然提起来我想买裙子这件事:有弟今天还想买裙子呢,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爸爸把筷子摔到桌上,伸出手指用力地按着我额头。
赔钱货,不赚钱就知道花钱,给你吃给你穿还敢提要求,当初就不应该生你!
说着,扬起了巴掌,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好了,吃饭吧。
奶奶伸手拦住,我这才安全。
我低头扒着米饭,鼻头酸酸的,喉咙也涩的发紧,但我不敢哭。
我不喜欢粉色了!再也不喜欢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扔给我一件纯白色的裙子,上面有一道粉色的划痕。
诺,给你。她抱着弟弟喂奶,眼皮都没抬,你不是要粉色吗
我拿着这件看上去除了划痕以外,其他地方都新新的衣服,小声地说:谢谢妈妈。
那天,我很努力地想把那道粉色痕迹洗掉,可是怎么也洗不掉,可能是我力气太小了吧。
2
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家里可以有这么多欢声笑语,爸爸妈妈原来可以很温柔。
原来,我的名字就是为了弟弟呀。
我叫林有弟,家里人一直都叫我有弟,只有奶奶会叫我囡囡。
弟弟叫祖耀,爷爷取的,说是要光宗耀祖。
我不懂什么叫光宗耀祖,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顶着这个名字上了初中。
其实原本我爸妈是不想让我上初中的。
女孩子上什么学好好学学做家务,将来谈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
读那么多书,脑子都读坏了,你看隔壁王婶家的闺女,读了大学,现在叫都叫不回来!心野了。
只有奶奶反对,她说:女孩子上了初中,学了知识,以后嫁到婆家能掌家,还能被婆家看得起,有了话语权不就能帮衬耀耀了吗
爸爸在一旁没有说话,奶奶接着说:耀耀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身边得有个懂事的姐姐帮忙。
我知道这是奶奶的权宜之计,为了能让我继续读书。
果然,林祖耀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同意我继续上学了。
有弟,你要知道,你能继续上学是沾了你弟弟的光,以后多帮衬你弟弟。
就是,你弟弟以后长大成才,肯定不会忘了你这个姐姐的。
我看着一旁吃的满嘴流油的小胖墩,木讷的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奶奶偷偷塞给我一个煮鸡蛋。囡囡,好好学习,别管他们说什么。
我躲在被子里默默流眼泪,害怕被他们听到。
3
我深知学习的机会难得,所以抓住一切时间学习,但是也只有学校才能学,回到家里,我就要被干不完的家务包围。
那个身负光宗耀祖重担的小胖墩也开始上小学了。
可能是吃太多脑子转不动,小学一年级的内容也不会,期中考试倒数,还被叫了家长。
看着爸妈脸色铁青的样子,我在内心偷偷笑了笑。
妈妈,我可以教弟弟学习。我不想做家务了,我要找机会学习。
辅导弟弟,我也能偷偷摸摸抽出时间多看书。
爸妈愣了一下,随即想到我从小到大成绩还算不错,所以答应了。
行,教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把林祖耀的课本摊在桌上,他却在一旁玩玩具。我懒得理他,打开了我的课本开始学习。
让你学!让你学!爸妈说了,你读书就是为了以后伺候我!
他突然撕了我的作业本。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把他按在椅子上,盯着他:要么学,要么我一会和爸说,你不学习,下次还想考倒数第一!
虽然家里溺爱,但是考倒一还是让爱面子的我爸动手打了他,小孩子还是害怕的。
那天晚上,居然没有告状。
时间过的飞快,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顺利的过了县一中的录取分数线,没过多久便拿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但是高中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需要学杂费等。
当我的录取通知书到家里时,爷爷拄着拐杖在地上戳了戳:别念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赶紧出去赚钱培养你弟弟才是正经事。
奶奶握着我的手说:奶奶就知道我们囡囡是个有出息的。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得想办法去读高中。
我揣着录取通知书和成绩单去了三中教务处,接待我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林有弟是吧,全县31名,如果你愿意来我们学校,学杂费全免!还给五千元奖金,后续成绩好,还有奖学金!
五千元,我知道家里是经受不住这个诱惑。
这笔钱能让我继续上学。
果然如我所料,他们答应了,还叮嘱我要好好学习。
三中,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街边有穿着校服抽烟的混混,99%的概率都是三中的。
五千元,我一分没见。
但是拿到钱的第二天,我在弟弟身上看到了上千元的篮球鞋。
4
开学那天,我穿着校服踏入这所臭名昭著的学校。
来到高一一班,我找到座位,同桌是个女生,涂着红色的眼影的眼睛瞥了我一眼:你就是那个县31名来三中当第一来了
我没说话,把书包塞进了桌肚。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教数学的,看上去很严厉:我知道,你们觉得已经来了三中,学与不学都那样了,想混个高中文凭就可以了。但是,我告诉你们,三中每年都有一部分学生是能考上大学的,甚至能考到一本。既然来了一班,那就守好我的规矩,好好学习,不要自暴自弃!
其实一班已经是三中最好的班了。
学校把中考成绩高的,都放在了一班,安排的老师也都是资历比较好的。
我安慰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即使是在三中,我也能考出去。
然而,现实给我了沉重一击。
高中的难度和初中相比,简直是云壤之别。尤其是数理化,抽象的概念,复杂的公式,灵活的解题思路让我这个独自摸索的人,力不从心。
我抱着不耻下问的态度,穿梭在各个老师的办公室。
我没有零花钱买辅导书。每次路过书店,看着里面的教辅材料和习题册只能望而却步。
没有办法,我只能厚着脸皮,抱着厚厚的笔记本去书店抄那些我买不起的练习册。
在这里,我认识了江瑾。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埋头与一本物理练习册上的力学综合题苦战。题目刁钻,我实在没有思路,只能偷偷翻到后面的答案,试图从答案里反推思路。
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受力分析需要画辅助线。一道清朗温和的男声突然在我头顶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逆着光,两个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站在书架旁边。
一中的校服。
出声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身形挺拔,眼神清澈明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像偷东西被抓了现行,慌忙把那本练习册合起来。
他眼神扫过我刚合起来的书,又在我的笔记上看了看,眉眉头微蹙,我以为我挡住了他们的路刚要走开。
他伸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递给我:同学,你刚才拿的那本练习册知识点讲的不够细,你看看这本,知识点讲的更系统,例题也基础典型,不像那个那么刁钻。我们老师推荐的,对基础学习很有帮助。
我接过来翻得看了看,确实讲的更细致一些。
谢……谢谢你。
客气什么,另一个男生拍了拍江瑾的肩膀,走啦江瑾,我们去打球。
江瑾对我微微颔首,然后便和同学转身离开。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印在我心里。
第一次月考结束,我拿到了年级第一的成绩。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我,说我是三中未来的希望。
林有弟,来我办公室一趟。班会结束后,班主任叫住我。
我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拿着吧,学校给的考试奖励,两百块。
我接过信封,心里盘算着怎么把钱藏起来。
可是下午放学回到家,刚进门,我妈就说:听说三中奖学金下来了,赶紧拿出来。
我从书包里拿出信封递给她,她撇撇嘴:还算有点用,下次继续考第一,那个主任说,连续第一,奖学金可以涨的,你弟要买双新鞋子,下次多考点,争取涨多点。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进房间去哄弟弟,我的作用,可能就是为了弟弟的成才,添砖加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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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虽然长期营养不良,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还是长开了。
在三中这种浓妆艳抹的环境中,我居然还属于清新脱俗的一类。
看着镜子里算得上清秀漂亮的脸,我爸妈也高兴,觉得我又可以提价了。
然而,我被麻烦缠身,被三中校霸看上了。
可能校霸看腻了那些娇艳美丽的红玫瑰,突然觉得我这种小白花很符合他的心意。
高二的秋天来的很早,我穿着校服坐在操场早读。
突然旁边来了几个人。
强哥看上的就是她
可不是吗弱不禁风的,老子一根手指头都能让她在地上滚两圈。
我抬头,看着几男几女围着我,领头的是个黄毛。他们嘴里的强哥我也听说过,三中高三的混混,上周刚为了一个女生和隔壁职高的人打了一架。
我转
果然,校霸高调开始追我的时候,我就被校霸的爱慕者包围了,靠着平时挨我爸打的经验,灵活躲过几拳。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画着浓妆,嘴里叼着烟的女生逆光而来。
薇姐。
陈薇,我听说过,和我同一级,十班的,刚开学就和高年级打了一架,听说给一个人打的几个男生嗷嗷叫。就连校霸都要礼让她几分。
滚!
一群人立马散开。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膝盖火辣辣地疼,裤子磨破了一个大洞。
陈薇走过来,看了看我的膝盖,没说话。
谢……谢谢你。我咬着牙说。
她还是没说话,转身往校门口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些女生临走时的眼神,心里发慌。她们肯定还会来找我麻烦。我咬了咬牙,抓起书包跟了上去。
陈薇!我忍着疼,快跑几步追上她,等等我。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不耐烦。
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我攥着书包带,手心全是汗,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但我......
你很吵。她打断我,继续往前走。
我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她走得很快,穿过菜市场,拐进一条窄巷。
巷子里堆着垃圾,几只流浪猫窜过。她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转身看我,眉头皱得很紧。
我想跟你做朋友。我鼓起勇气,我不想被她们欺负,也不想麻烦你,但我......
朋友她笑了,嘴角撇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觉得我们是一路人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看着她,刚才你可以不帮我的。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开门:进来吧,别站在外面像个傻子。
她的家比我想象的还小,一间屋子,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角堆着几个啤酒瓶。
桌上放着半碗剩饭,已经硬了。
坐。她指了指床边的小马扎。
我坐下,看着她从床底下翻出个医药箱,扔给我一瓶碘伏:自己擦。
我拧开瓶盖,碘伏的味道刺得我鼻子发酸。
你一个人住
不然呢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爸赌钱,我妈跑了,爷爷奶奶嫌我丢人。
我低下头,没说话。
谁说我们不是一路上的人。
我们都一样,在这个小城里,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知道你,林有弟,年级第一。她突然说,你想学习为什么来三中这种地方,读了也白读。
你听我的名字就知道了,我想考出去。我抬起头,看着她,去北京,电视里说,那是个我们的首都,很大,很漂亮,有很多大学。
她愣了一下,笑了:挺敢想。去年三中的第一名,只考到了本省的一所普通学校。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我还想改名字,我不想叫林有弟了,我想叫林璨。
这是初中的时候,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初中学了一篇课文我是颗颗璀璨的珍珠,从阿施塔特女神王冠上散落下来,于是清晨的女儿把我偷去,用以镶嵌绿色大地
老师说,璀璨,既描绘了珍珠的明亮,又说明生命如珍宝般珍贵。璨本意为美玉光泽,又引申为明亮而纯粹的美好。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颗珍贵的珍珠,闪闪发亮。
6
那天我帮她收拾了屋子,把啤酒瓶扔进垃圾桶,把剩饭倒了。她靠在门框上看着我,没说话。
从那以后,我总去找陈薇。
她不喜欢说话,但我知道她不是冷漠。我给她带奶奶蒸的馒头,她会塞给我一颗糖;我被老师留堂,她会在校门口等到天黑。
我也算有朋友了呀。
有一次,强哥堵在校门口,拦住我:林有弟,给个面子,一起吃个饭。
陈薇突然从旁边走过来,把我往她身后拉。强子,她看着强哥,她是我朋友。
强哥脸色变了变,最终骂了句脏话,走了。
谢......
别总谢。她打断我,好好读书,别让我白护着你。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屋顶看星星。城里的星星很少,稀稀拉拉的。
你一定要飞出去。陈薇突然说,声音很轻。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指节上有层薄茧。我们一起。我说,我帮你补课,你也考出去。
她笑了,第一次笑得那么放松:好啊。
风吹过屋顶,带着远处夜市的油烟味。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三中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冷。
再见到江瑾,还是在那个书店。
我蹲在角落里抄模拟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突然有片阴影落在笔记本上,我抬头,看见江瑾站在面前,手里拿着本物理竞赛题。
又在抄题他笑了,眼角弯起来,上次推荐你的练习册有用吗
有用!我赶紧点头,把笔记本递给他看,我照着上面的方法做,好多题都懂了。
他翻了翻我的笔记本,眉头微微皱起:这里的解题步骤可以简化,你看......他从书包里拿出笔,在空白处写了几个公式,用这个定理,能省一半时间。
他的手指很长,握着笔的姿势很好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手上,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谢谢。我接过笔记本,脸颊发烫。
三中的老师没讲过这个他问。
我摇摇头:我们物理老师总让我们自己看书。
他沉默了几秒,从书包里拿出一叠试卷:这是我们一中的周测卷,你拿去做。不会的可以记下来,下次碰到,我给你讲。
试卷上的字迹很工整,每道题旁边都标着考点。
我捏着试卷,突然想起陈薇的话:江瑾,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愣了一下,笑了:因为一颗珍珠,不应该被蒙尘。
那天他给我讲了两道大题,讲得很慢,怕我听不懂。
有个步骤我反复问了三遍,他也没不耐烦,换了三种方法讲,直到我点头说懂了。
下次来书店,可以提前告诉我。他临走时说,我把最近的试卷整理一下给你。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出书店。他的背影很挺拔,像棵白杨树。
我知道他是一中同年级一班的,但是我不想去一中找他。
三中的女生去一中找男生,传出去,对他也不好。
回去的路上,我把试卷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层。
路过菜市场时,看见陈薇在跟摊主讨价还价,手里攥着几张零钱,想买点青菜。
陈薇!我跑过去。
她看见我,把手里的菜放下:你怎么来了
给你。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馒头,是早上奶奶塞给我的,还热着呢。
她接过去,咬了一大口:谢了。
我今天碰到江瑾了。我说,他给了我好多试卷。
就是你说的那个一中的她挑眉,对你有意思
不是!我赶紧摆手,他就是人好,想帮我。
陈薇笑了:脸红什么喜欢就喜欢了,又不丢人。
我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白天的太阳,我是晚上的影子。
影子也能追着太阳跑啊。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而且你也不是影子,你是珍珠。
别想那么多,先把成绩提上去。
7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陈薇一起刷题。
她的基础很差,很多初中的知识都不会,我就从初一的课本开始教她。
她很聪明,一点就透,就是坐不住,学半个小时就得出去晃一圈。
璨璨,你看我这道题对不对她拿着练习册凑过来,鼻尖上沾着点墨水。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叫我林有弟了。
以后我就叫你小名,璨璨!
我看着她写的答案,笑了:对了!陈薇,你进步好快!
她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也不看是谁教的。
月考成绩出来,我还是年级第一,陈薇从倒数爬到了中游。
周老师在办公室给我们发奖金,看着陈薇的成绩,眼睛都亮了:陈薇,你要是再加把劲,考个本科没问题!
陈薇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回家的路上,陈薇突然说:璨璨,我爸又来要钱了,我得去打份工。
我愣住了:可是......我们快高三了。
没事,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晚上我少睡点,能跟上。
我知道她的脾气,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
原来,她比我更不容易。
那我帮你把笔记整理好,你回来直接看。
嗯。
那天晚上,我坐在灯下给陈薇抄笔记,突然想起江瑾。
他现在应该在做竞赛题吧或者在跟同学讨论物理公式我们的世界,真的差太远了。
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窗棂照在笔记本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我摸着笔记本上江瑾写的公式,突然觉得,就算是影子,能偶尔被太阳照到,也算幸运了。
高三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冷。我裹着奶奶织的旧毛衣,还是觉得冻得骨头疼。教室里没有暖气,大家都缩着脖子上课,笔尖在冻硬的纸上划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薇最近总是迟到,眼底带着黑眼圈。
她在一家烧烤店打工,从晚上十点做到凌晨两点,回来只能睡四个小时。
你再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发紧。
没事。她喝了口热水,杯子里的水都凉了,等我攒够钱,就辞了。
攒钱干什么
她低下头,没说话。
那天晚上,我去烧烤店找她。
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看见我就吼:未成年人不准进来!
我找陈薇。我说。
陈薇从后厨跑出来,围裙上沾着油渍: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我把路上买的一个包子递给她。
谢了。她接过去,往我手里塞了个烤肠,快回去吧,外面冷。
我刚走出烧烤店,就看见个醉醺醺的男人拽着陈薇的胳膊,嘴里骂骂咧咧:死丫头,给我钱!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
是陈薇的爸爸。
陈薇使劲甩他的手:我没有钱!你快走!
男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个小贱人,敢不给我钱他伸手去抢陈薇的口袋,我知道你发工资了!
我冲过去,想拉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哪来的野丫头,滚!
陈薇突然从旁边抄起个啤酒瓶,往地上一摔,碎片溅了一地。你再动她一下试试!她吼道,眼睛红得像要流血。
男人愣住了,大概没想到她敢反抗。
陈薇指着门口:滚!再敢来,我就报警!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陈薇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我走过去,想扶她起来,却发现她在哭。
那是我第一次见陈薇哭。
不是小声啜泣,是像野兽一样,压抑着喉咙的呜咽。
陈薇......
璨璨,她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是不是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我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会的,我说,我们马上就高考了,考完我们就走,去北京,再也不回来。
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泪水:真的吗
真的。我帮她擦掉眼泪,我们拉钩。
我们的手指勾在一起,她的手很凉,却很用力。
从那以后,陈薇辞了烧烤店的工作,找了个白天发传单的活,虽然钱少,但能晚上回来学习。
我们一起在教室里待到深夜,保安锁门时,总能看见我们两个缩在角落里刷题。
这道题你上次讲过,我还是不会。陈薇戳了戳我的胳膊,把练习册推过来。
我拿起笔,刚要开口,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是周老师和校长。
林有弟这个苗子,必须保!她的成绩,冲一本没问题!是班主任的声音,很激动。
保什么保校长的声音很不耐烦,她家里都来好几次了,说考完就让她嫁人,彩礼给她弟买房!
什么周老师的声音拔高了,她才十八岁!
她爸妈说了,女孩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换钱。
我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陈薇看着我,脸色发白。
那天晚上,我们没再学习。
坐在操场的看台上,风刮得脸生疼。
他们不能这么对你。陈薇的声音发颤。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眼泪掉在裤腿上,很快就冻成了冰。
我早就知道了。我说,从我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是我弟的附属品。
不行!陈薇抓住我的胳膊,我们报警!
报警没用的。我摇摇头,上次他们想让我辍学去打工,我报过警,警察来了也只是劝劝,说这是家事。
陈薇没说话,突然站起来,往校门口跑。
陈薇!你去哪
我去给你找班主任!她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她肯定有办法!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觉得很累。
好像从六岁那年弟弟出生起,我就一直在跑,在挣扎,可怎么也跑不出这个小县城。
不行,我要出去!
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有弟,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给你联系了一个助学项目,考上大学后,学费和生活费都能解决。
真的我攥紧了手。
真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申请表,但需要你自己去争取,面试在省城,下个月。
我接过申请表,指尖抖得厉害。
别担心家里。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已经跟你爸妈谈过了,我说你要是能考上大学,将来能给你弟挣更多钱,他们暂时同意了。
我低下头,看着申请表上的希望工程四个字,突然笑了。
原来连争取自由的机会,都要靠给弟弟挣钱来换。
8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空气里都是火药味。
教室里的倒计时牌翻得飞快,每天都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把书本撕了撒向天空。
我和陈薇反而平静下来。每天按部就班地刷题、背书,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一会儿,醒了继续学。
班主任给我们带了牛奶,说要补充营养,陈薇总是偷偷把她的那盒塞给我。
你喝,她说,你得考得比我好。
江瑾也给我送了最后一套模拟卷,是一中的押题卷。
加油,林璨。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的笔记本,我把有弟划掉,写上了林璨。
高考那天,班主任骑着自行车送我们去考场。她的衬衫被汗水湿透了,却一直笑着说: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进考场前,陈薇突然抱了我一下。
等我们到了北京,她说,先去天安门看升旗。
好。我拍了拍她的背,不见不散。
考试铃响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试卷上的题目,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每一道题,都在江瑾送的练习册里见过,在我和陈薇熬夜讨论过的笔记本里写过。
考完最后一门,我走出考场,看见班主任站在树荫下,手里拿着冰镇的汽水。
陈薇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结束了!璨璨,我们自由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突然想哭。
成绩出来那天,我正在家里洗衣服。
班主任打来电话,声音都在抖:有弟!638分!能上重点大学了!陈薇也过了本科线!
我很开心,很激动,但是,我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果然,我看见爸妈坐在客厅里,脸色阴沉。
638分爸爸把烟蒂往地上一摁,听说能上北京的大学
嗯。我攥紧了衣角。
别去了。妈妈突然说,张屠夫家的儿子看上你了,彩礼给二十万,正好给你弟在县城买套房。
二十万。我在心里冷笑,原来我就值这么多。
我不嫁。我抬起头,看着他们,我已经成年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反了你了!爸爸扬手就要打,我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你打啊。我说,上次警察说,家暴是犯法的。你要是打我,我就去告你。林祖耀以后别想考试!
爸爸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
妈妈突然哭起来:你个白眼狼!我们白养你了!你弟要是娶不上媳妇,你就是罪人!
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看着他们,声音很平静,我是林有弟,但我首先是我自己。
那天晚上,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去了陈薇家。
她正对着志愿表发呆。
怎么了我问。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爸把我的身份证藏起来了,他说......他说让我嫁给邻村的一个老光棍,换彩礼给他还债。
我愣住了。
有弟,我好像......走不了了。她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爸说,我要是敢跑,他就去你家闹,让你也读不成书。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不行!我说,我们报警!我们走!
没用的。她摇摇头,他是我爸,我了解他,我走了,他真的会去闹你的,我怕你走不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璨璨,你走,你替我去北京,替我去看天安门。
陈薇......
答应我。她看着我,眼神很亮,你一定要飞出去,飞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我抱着她,哭得说不出话。
原来有些告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班主任帮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是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她还帮我联系了暑假工,在一家电子厂,包吃包住,能一直待到开学。
临走前,我去看了奶奶。她躺在病床上,已经很虚弱了。
囡囡,她拉着我的手,到了北京,好好学,别惦记家里。
我点点头,眼泪掉在她手背上。
这是奶奶给你攒的。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钱,买双新鞋,别让人看不起。
我攥着布包,走出医院,阳光刺眼。
陈薇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袋子。
给你的。她把袋子递给我,我连夜去山上给你求的,保佑你平平安安。
袋子里是个平安符,我们县有座山,山上有个庙,据说很灵。
薇薇,我在北京等你。我说。
身份证可以补办,通知书我也拿到了,你的就算被你爸藏起了,我们拿着网页录取结果,也可以报道。你爸爸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们拉过勾的,一起去北京上大学。
璨璨……她别过脸去,不敢看我。
陈薇,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从这里出去,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
你爸爸就算来北京闹,我们也不怕他。
我向前一步抱紧了她。
好……听见她答应的声音,我这才松手。
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突然想起江瑾。他应该已经收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了吧
九月份,我在北京的火车站,接到了陈薇。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了蛮多事情的。
陈薇爸爸因为赌博欠钱不还,聚众斗殴,误伤了人,被关进去了;林祖耀没考上一中,花钱塞进三中,跟着社会混混不学好,被打了一顿,腿残疾了;我奶奶在我离开没多久便去世了。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了,我即将在新的地方,重获新生。
大学四年过的飞快,我抓住一切时间和机会,充实自己,在毕业前还清了助学贷款。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我的邮箱也收到了国外顶尖高校的offer。
坐上飞机的那刻,手机传来陈薇的消息:江瑾订婚啦!女朋友是他们学校物理系学霸哎,郎才女貌。
我看着照片里的江瑾,穿着笔挺的西装,气质沉稳内敛。他身边站着一位穿着礼服,笑容温婉明媚,眼神聪慧灵动的女孩。俩人十指相扣,站在布满鲜花的拱门下,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我回了条消息。
看到啦!真好啊,祝福他们,也祝福我们!都收获了自己的幸福。
窗外的天空很蓝,像我从未见过的海。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自己走了。
三万英尺之上,我轻声对自己说:林璨,新生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