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离婚后,前妻跪求复合 > 第一章

为支持总裁老婆的事业,我放弃技术梦想成为全职奶爸。七年付出换来她的轻视:你除了带孩子还会什么父亲病危想见孙女最后一面,她却在情人家关机。葬礼结束我递上离婚协议,她撕碎冷笑: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三年后科技峰会上,我的公司压轴亮相。聚光灯下她当众下跪:求你回来。我扶起她轻笑:苏总,现在是我看不上你了。
凌晨三点的城市像沉入墨池的静物,只有我书房那方寸之地还亮着一星活气。指尖下的键盘发出细碎而规律的敲击声,如同某种秘而不宣的暗语。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我熬红的眼,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代码行。这不是公司项目,是我给女儿晓晓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能陪她说话、辅导作业、甚至笨拙模仿动画片角色的智能小机器人。
核心程序调试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悬在下颌,将落未落。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屏息凝神。只要这一下敲下去,那团冰冷的逻辑就能真正活过来。
咔哒。
客厅大门被钥匙粗暴拧开的金属刮擦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拉过紧绷的神经弦。指尖一抖,重重砸在键盘上。屏幕瞬间被滚动的错误指令刷满,猩红的报错字符刺得眼睛生疼。
心猛地一沉。功亏一篑。
沉重的、明显带着醉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踢踏着昂贵的大理石地面,敲碎了满室寂静。门被推开,苏晴倚在门框上。剪裁完美的藏青色套装裙裹着她依旧玲珑的身体,只是眉宇间那股熟悉的、仿佛永远也散不尽的倦色,被酒精染上了一层薄红,更添了几分冷硬的疏离。她没看我,目光像昂贵的探照灯,带着审视的意味扫过房间,最终落在我脸上,带着冰渣。
还没睡她的声音不高,带着酒后的微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晓晓呢
睡了。我盯着屏幕上那片刺目的红,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刚退烧,折腾了一晚上。
退烧苏晴的眉头瞬间拧紧,像被无形的线狠狠扯了一下,那点酒精带来的慵懒顷刻间蒸发殆尽。她踩着高跟鞋几步跨到我跟前,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浑浊气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质问像冰锥,直直刺过来。
我抬起头,迎上她隐含怒火的视线。那里面没有对女儿的担忧,只有一种被冒犯的、被隐瞒的不悦。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你手机关机。我尽量让语气平稳,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打去公司,秘书说你下午就离开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苏晴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别开眼,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可能翻涌的情绪,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条。
和几个重要投资人应酬,手机没电了。她的解释轻描淡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敷衍。目光重新投向我,里面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审视的意味更浓,现在呢烧退了怎么搞的是不是你带她出去吹风了林默,你到底能不能……
能什么一股冰冷的火猛地从胸腔窜上来,烧得喉咙发紧。我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尖锐,能不能看好孩子能不能像个废物一样,守好我这个‘家’的本分
家这个字,被我咬得格外重,像含着一块冰。
苏晴似乎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我的沉默和退让。她怔了半秒,随即那股属于苏总的、掌控一切的气势迅速回笼,眼神彻底冷了下去,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林默,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精准地钉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里,认清你自己的位置。这个家,是靠谁撑着的你除了带带孩子,看看这些没用的破代码,她的目光嫌恶地扫过我屏幕上那片狼藉,你还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破代码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口最深处。那里曾经跳动着一个年轻的、炽热的梦想——顶尖的人工智能架构师。七年前,当她的晴空科技还只是个风雨飘摇的初创公司雏形时,是我一次次熬夜修复核心算法漏洞,是我放弃了硅谷巨头的橄榄枝,甘愿退居幕后,成为那个支撑她飞翔的后勤部长。只因为她说:林默,我需要你,这个家更需要你。等公司稳定了,我们一起……
七年了。她的晴空科技早已一飞冲天,成为行业新贵。而我,那个曾与她并肩在校园代码大赛上夺冠、被导师誉为黄金大脑的林默,变成了她口中只会带孩子的废物。
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灼烧得生疼。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嘶吼,想问她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在实验室连续熬了七个通宵,只为解决那个差点让她的天使轮融资泡汤的关键算法瓶颈想问她记不记得当初是谁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耀和前程,只为了成全她的野心
可最终,所有翻腾的岩浆都被那七年积下的、厚厚的冰层压了回去。只剩下疲惫,一种深入骨髓、连愤怒都燃不起来的疲惫。我垂下眼,盯着键盘缝隙里一点细微的灰尘,仿佛那是唯一能承载我此刻全部情绪的东西。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空洞得吓人,你说得对。
那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吝于激起。苏晴似乎得到了她预期的胜利,或者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她冷哼一声,不再看我,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深夜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空旷,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宽敞明亮的主卧。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落下一道沉重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书房里只剩下屏幕幽幽的蓝光和一片死寂。我僵坐在那里,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不情不愿的亮。屏幕上猩红的报错字符固执地闪烁着,嘲笑着我的徒劳无功。
晓晓的生日宴,在苏晴母亲那栋位于半山、能俯瞰半个城市璀璨灯火的大别墅里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昂贵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槟、精致甜点和精心修饰过的笑容混合的气息。
晓晓穿着苏母特意从巴黎定制的昂贵公主裙,像个精致易碎的洋娃娃,被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孩子簇拥着。她的笑容很甜,是那种被无数镜头和赞美精心雕琢过的标准弧度,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堆在角落那座快比她还高的礼物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我端着香槟杯,站在巨大落地窗的阴影里,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目光穿过衣香鬓影,落在晓晓身上。她正拆开一个包装华丽的盒子,里面是限量版的智能娃娃。她拿起娃娃,随意看了看,脸上没什么惊喜,顺手就递给了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小女孩。苏晴在一旁优雅地笑着,对女儿的大方表示赞许。
心口有点闷。我想起昨晚熬夜组装好的那个小机器人,此刻大概正静静躺在楼下我车子的后备箱里,裹着晓晓最喜欢的星星包装纸。那个装载了我无数个夜晚心血、笨拙却独一无二的心意,在这个珠光宝气的世界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可笑。
晓晓,快看奶奶给你带了什么!一个带着浓浓家乡口音、小心翼翼又饱含期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猛地回头。
是父亲。他不知何时进来的,穿着一身显然是为了这场合新买的、但依旧显得有些宽大不合身的深色西装,脚上的旧皮鞋擦得锃亮,却与这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颜色鲜艳的、手工编织的毛线小马驹,针脚细密,却因为手法生疏而显得有些歪扭。马驹的眼睛是用两颗乌黑的纽扣缝的,憨态可掬,带着一种笨拙的、朴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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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父亲的手艺。我知道,他一定熬了好几个晚上。
晓晓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好奇地看着那个与周围奢华礼物截然不同的毛线玩偶。她刚要走过去,苏晴的母亲,我那永远妆容精致、仪态万方的岳母,已经带着一阵香风快步上前,脸上挂着无可挑剔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挡在了父亲和晓晓之间。
哎呀,亲家公,您老费心了。她声音温和,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伸手轻轻扶住了父亲的胳膊,巧妙地将他带离了晓晓的视线范围,转向旁边摆满精致点心的长桌,这边坐,这边坐。乡下带来的东西,怕是不干净,小孩子娇贵……后面的话低了下去,变成只有父亲能听清的耳语。
父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一张骤然失去支撑的旧画,那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喜悦碎得干干净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窘迫和受伤,攥着毛线马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那看似亲热实则疏离的力道推搡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被请到了角落的位置。
我胸腔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刚要抬步过去,手臂却被苏晴轻轻挽住。
妈也是为晓晓好。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甚至没有看向父亲那边,只是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安抚,或者说是警告,别在这种场合闹得不愉快。爸也该懂点分寸了。
分寸我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带着血腥气,给孙女送个自己做的玩具,就叫没分寸
苏晴蹙了蹙精致的眉,似乎觉得我的反应不可理喻。她不再看我,目光转向晓晓,用不高却足以让角落里的父亲听到的音量,温和地说:晓晓乖,奶奶给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呢,待会儿拆开看,保证你喜欢。那个旧的,她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父亲手里那只孤零零的毛线马驹,就不要玩了,不卫生。
哦。晓晓乖巧地应了一声,目光只在毛线马驹上停留了一瞬,就迅速被外婆递过来的一个镶嵌着碎钻的音乐盒吸引过去,脸上绽开真正惊喜的笑容。
父亲低着头,背脊佝偻着,像一截骤然失去水分的枯木。他默默地把那只耗尽心意编织的小马驹,塞进了自己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口袋里,仿佛想藏起一份不合时宜的难堪。
宴会喧嚣依旧,水晶灯的光芒冰冷地切割着空间。我站在明暗交界处,看着角落里那个沉默而卑微的身影,看着晓晓捧着闪闪发光的音乐盒笑得无忧无虑,看着苏晴从容周旋于宾客之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攥住,反复揉搓,碾碎成末,再被这满室的浮华喧嚣冻成坚硬的冰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竟也感觉不到痛。
那份精心准备的、藏在后备箱里的机器人,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执拗。我走到落地窗边相对安静的角落,屏幕上是老家邻居张伯焦急的脸。
小默!快!快回来!你爸……你爸他……张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背景是嘈杂的人声和刺耳的鸣笛,送县医院了!医生下了病危……说是不行了……就想……就想最后看看你和晓晓……
嗡——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窗外的万家灯火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张伯后面的话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病危……不行了……想看晓晓……
爸……怎么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毛病,心梗……这次太凶了!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嘴里一直念着你和晓晓的名字……张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我猛地转身,视线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锁住苏晴。她正举着香槟杯,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谈笑风生,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精致而冷漠。
我几乎是撞开人群冲过去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杯中金色的液体剧烈晃荡,洒在她昂贵的裙裾上。
你干什么!苏晴惊怒交加,压低声音斥道,试图甩开我的手。
我爸病危!在县医院!立刻走!带上晓晓!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窟里凿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苏晴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被打断的不悦,随即是清晰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看了一眼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
现在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置信,林默,你看看场合!晓晓的生日宴刚过半!这么多重要客人在!你让我现在甩手走人为一个乡下医院下的病危通知
病危通知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信息可靠性的本能质疑。
那是通知!我爸不行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周围几道诧异的目光。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终于冲破冰层,熊熊燃烧起来,烧得我眼睛发红,他最后就想看看晓晓!就一眼!
林默!你冷静点!苏晴用力挣脱我的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被我弄皱的衣袖,脸上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掌控全局的冷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真的不行。这样,你先回去看看情况,稳住。等这边一结束,我立刻带晓晓赶过去!我保证!
她的保证轻飘飘的,落在耳中只激起一片冰冷的回响。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我整个世界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的失态和她的不耐,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结束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等你的宴会结束等我爸闭了眼吗
你不可理喻!苏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语气冰冷,晓晓,我们走,继续切蛋糕。她不再看我,转身就去拉晓晓的手。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我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是张伯。
我几乎是颤抖着划开接听,把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那头,没有张伯的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是仪器单调、绵长、毫无起伏的滴——声。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我最后一丝侥幸。
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屏幕碎裂的纹路蛛网般蔓延开,映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
世界彻底安静了。
苏晴拉着晓晓的手,脚步顿住了。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我。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我弯下腰,捡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指尖触碰到的冰冷,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处。
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再看任何人。我挺直脊背,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血液和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走向门口。身后那片奢华的喧嚣、水晶灯的光芒、妻女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声漫长刺耳的滴——中,褪色、模糊、最终归于死寂的黑暗。
只有碎裂的手机屏幕上,那道狰狞的裂痕,清晰地倒映着我空洞的眼。
老家的葬礼,简单得近乎寒酸。灵堂设在父亲住了几十年的老屋里,白布素裹,正中摆着他穿着那身唯一像样点的旧西装的黑白照片,笑容拘谨又温和。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线香和潮湿木头混合的味道,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张伯和几个老邻居操持着一切。没有苏晴,没有晓晓。她们甚至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
我一身黑衣,臂缠孝布,跪在冰冷的草席上,对着父亲的遗像,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跳跃的火苗舔舐着黄纸,卷起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飘散。每一次弯腰叩首,额头触及粗糙的草席,那冰冷的触感都像在提醒我,父亲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孙女,只有一个不孝的儿子,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默娃子……张伯粗糙的手掌按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爸……走的时候没遭罪……就是……就是手里一直攥着这个……
他摊开粗糙的手掌,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用彩色玻璃纸折成的幸运星。那是去年晓晓生日,父亲特意去镇上小店买的折纸材料,笨手笨脚学着折的。当时晓晓嫌弃地看了一眼,说不好看,随手就扔在了一边。父亲当时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说什么。没想到……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颗小小的星星。玻璃纸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褪色,沾着一点汗渍和泥土。它那么轻,却又那么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掌心里,压得我喘不过气。父亲最后时刻,攥着的就是这个被孙女随手丢弃的东西。
喉咙里堵着滚烫的硬块,烧灼得生疼。眼眶干涩得发痛,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所有的悲伤、自责、悔恨,都被那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麻木冻结在身体深处。
葬礼结束,送走最后几位帮忙的邻居,老屋彻底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父亲的遗像和那盆早已熄灭、只剩灰烬的火盆。暮色四合,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这间充满回忆的老屋。
我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父亲的遗像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我。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小小的幸运星,尖锐的棱角硌着掌心。
黑暗里,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发件人:苏晴。
【公司临时有事,去沪市处理一下。晓晓放我妈那了。爸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需要我让助理联系下沪市的专家吗】
字里行间,是公式化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关心。仿佛父亲的病危,只是她繁忙日程表上一个需要处理的、微不足道的插曲。
那颗小小的幸运星,几乎要被我捏碎在掌心里。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地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曾经设置过专属铃声、如今却冰冷得像墓碑一样的名字。指尖悬在绿色的通话键上方,微微颤抖。
窗外,老槐树的枯枝在夜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指尖落下。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嘟——,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接通了。
然而,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甚至有点……熟悉是那个经常跟在苏晴身边、笑容阳光得像偶像剧男主的助理,陆凡。
喂陈先生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居高临下的客气,找苏总真不巧,她刚睡下,在我家客房呢。今天应酬太晚太累了,实在起不来。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或者……您明天再打
我家客房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瞬间激起了尖锐的、足以撕裂一切的剧痛。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七年来积压的卑微、不甘、愤怒和此刻灭顶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点燃,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我猛地挂断了电话。
黑暗的屋子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颗小小的玻璃纸幸运星,尖锐的棱角深深嵌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竟也感觉不到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父亲那张老旧的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父亲生前用的纸笔,还有几张发黄的、我和他、还有年幼的晓晓在公园里的合照。照片上的父亲抱着晓晓,笑得满脸褶子,晓晓手里举着一个棉花糖,小脸也笑得像朵花。
我拿起一支笔,抽出一张父亲记账用的、带着格子线的纸。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某种决绝的仪式感。
【离婚协议书】
甲方:林默
乙方:苏晴
……
起草的过程异常平静。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委屈的泪水,只有一种抽离了所有情感后的、冰冷的清醒。财产分割、公司股权……所有可能引发争执的条款,我都刻意避开,只字未提。唯独在子女抚养权那一栏,我停顿了很久。
晓晓天真又带着被苏家浸染的凉薄眼神在眼前闪过。父亲攥着那颗被丢弃的幸运星的手……最终,我划掉了原本想写下的共同抚养几个字,在抚养权归属后面,清晰地、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乙方。
她姓苏,从骨子里。父亲想见的那个孙女,早就没了。
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笔尖划破纸张,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像退潮后裸露出的、布满尖锐砾石的海滩。
我把那张承载着七年婚姻最终判决的薄纸,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一个空白信封。然后,拿起手机,对着苏晴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只有三个字,却耗尽了所有力气:
【离婚吧。】
发送成功。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也映着桌上父亲那张定格在温和笑容里的遗像。我把那个装着离婚协议的信封,轻轻放在了父亲的遗像前。
窗外,风声呜咽。老屋彻底沉入了无边的死寂。
短信发送后,手机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头,再无声息。没有预料中的质问电话,没有歇斯底里的信息轰炸,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份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回应都更清晰地宣告着苏晴的态度——一种彻底的无视,一种高高在上的、对尘埃般微末存在的漠然。
也好。
我将那份手写的离婚协议小心折好,贴身收着,像揣着一块冰冷的墓碑。老屋里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未散尽的线香和悲伤的气息。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院子里。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孝衣,却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父亲的坟就在村后的山坡上,新翻的黄土还带着湿润的气息。我跪在冰冷的坟前,额头抵着粗糙的泥土,深深叩下。掌心被那颗玻璃纸幸运星的棱角硌得生疼。
爸……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对不起……没让晓晓来……没……没见上最后一面……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住,再也说不出来。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的味道钻入鼻腔,眼泪终于迟来地、汹涌地砸落在新坟的黄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在老家又待了几天,守着空荡荡的老屋,处理完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琐事。那颗小小的幸运星,被我洗净,用一块干净的旧手帕仔细包好,收在贴身的口袋里。
回到那座冰冷豪华、却从未真正属于我的家时,已是深夜。指纹锁发出轻微的识别声,大门滑开,里面一片黑暗死寂,只有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投下微弱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残留的味道,冰冷而空旷。
客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却照不进这屋子一丝暖意。
我径直走到客厅中央,没有开灯。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冰冷的地板透过拖鞋传递着寒意。不知过了多久,玄关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和门锁开启的声音。
苏晴回来了。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照亮了她有些苍白的脸和微蹙的眉头。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在黑暗中坐着,脚步顿了一下。
怎么不开灯她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沙哑,语气平淡,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随手将价值不菲的手包扔在玄关柜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我只是一个恰好出现在客厅的摆设。
她甚至没有问一句父亲的后事,没有问一句我这些天去了哪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份离婚吧的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从未存在过。
她径直走向浴室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抬手解着套装的扣子。昂贵的丝质衬衫、裹身裙、贴身衣物……一件件像褪下的华丽蝉蜕,随意地遗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勾勒出她依旧曼妙却带着冰冷距离感的曲线。她很快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里面随即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水声持续了很久。我依旧坐在黑暗的沙发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雕塑。那颗贴身放着的幸运星,棱角硌在胸口的位置,带来清晰的痛感。
水声停了。浴室门被拉开,氤氲的热气涌出。苏晴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落在精致的锁骨上。她扫了一眼客厅,发现我还在原地,眉头蹙得更紧,带着明显的不悦。
林默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命令的口吻,发什么呆去衣帽间把我那件丝绒的睡袍拿来,蓝色的那件。累死了。
她理所当然地等着,仿佛这七年来每一次深夜归来的场景重现。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昏暗的光线,落在她身上。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在浴室透出的暖光下,却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所有压抑的情绪——父亲临终的呼唤、张伯的哽咽、陆凡那句在我家客房、葬礼上冰冷的黄土、还有此刻她这理所当然的命令——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苏晴不耐烦地再次开口催促时,我张开了嘴。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斩断了所有维系着表象的丝线:
离婚协议,什么时候签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晴脸上的不耐和命令式的神情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裹着浴巾的身体似乎轻微地晃了一下,扶着浴室门框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浴室透出的暖光映着她骤然失去血色的脸,那双总是冷静自持、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
你……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只吐出一个干涩的音节,仿佛被那三个字狠狠扼住了喉咙。浴巾下裸露的肩膀,在微冷的空气中,难以自抑地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