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去银滩看海 > 第一章

凌晨四点十七分,我醒了。
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微光刚好勾勒出床头柜的轮廓,那里放着一支胰岛素笔和半杯隔夜水。
水杯边缘结着层薄薄的白垢,是这栋老居民楼自来水特有的印记.........就像我左胳膊肘那片浅褐色的斑块,是八年糖尿病留下的勋章。
指尖在笔身的刻度上摩挲片刻,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神经爬向心脏,我旋开笔帽,熟练地往腹部脂肪层推了零点四个单位。
针尖刺入皮肤时,窗外的蝉鸣突然停顿了半秒,像是被这细微的刺痛惊扰了,随后又铺天盖地地涌来,织成一张粘稠的网,把整个房间裹进盛夏的闷热里。
起身换衣服时,衣柜镜面映出我松弛的锁骨,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输液时的淤青。
护士当时说拔针要按住三分钟,我只按了一分半就忙着接电话,结果皮下渗血结成了青紫色的云。
深蓝色长袖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冷白,静脉像褪色的蓝墨水在纸上洇开的纹路。
一型糖尿病确诊后的第八年,身体早已成了需要定期检修的旧机器。
视网膜上开始出现微血管瘤,医生说要定期做眼底筛查,肾功能检查单上的肌酐值每年都在缓慢爬升,像个固执的登山者,就连牙齿也开始松动,上个月刚拔了右下的第二磨牙,说话时总觉得嘴里漏风。
而我不过是个按时更换零件的维修工,每天校准血糖,每周更换注射部位,每月去医院领取新的处方。
背包里装着两盒胰岛素、血糖仪和足够三天用的试纸。
最后检查时,指尖扫过夹层里那张泛黄的照片.........三十九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挤在银滩的礁石上,前排左数第五个是我,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冰淇淋渍,是草莓味的,当时王磊说我像只偷吃奶油的猫。
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像是被海水浸泡过,其实是初中毕业那年搬家时,不小心掉进了洗衣机。
照片里的王磊站在我右边,正扯着前面女生的马尾辫,被发现后挤眉弄眼的样子被永远定格,白球鞋的鞋带松松垮垮拖在礁石上,像两条不安分的小蛇。
长途汽车驶出市区时,晨曦正沿着高速公路的护栏流淌,把隔离带里的夹竹桃染成金红色。
我靠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广告牌上的【海滨度假胜地】渐渐被农田取代。
广告牌上的模特笑得灿烂,露出八颗牙齿,背景里的银滩白得晃眼,可我记得真正的银滩在正午时分会泛着淡淡的粉色,尤其是退潮后露出的那片细沙,踩上去像踩在晒化的冰糖上。
邻座的老太太把橘子皮塞进塑料袋,窸窣声里混着她孙女的哭闹。
小女孩大概三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攥着半块饼干,哭得满脸通红。
我从背包侧袋摸出薄荷糖,剥开的糖纸在指间叠成小船的形状.........这是王磊教我的把戏,他能把糖纸叠成带帆的三桅船,还会在船底写上【乘风破浪】四个字。
车过跨海大桥时,咸腥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海藻的腥气和鱼市的味道。
桥身两侧的斜拉索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无数根绷紧的琴弦,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和声。
我想起初一那年坐的绿皮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里,同桌王磊偷偷塞给我一颗话梅糖,是甘草味的,酸得我直皱眉。
他趴在桌子上,用课本挡着脸,肩膀一耸一耸地笑,糖纸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响了一路,像只藏不住的小虫子。
那时候我们刚认识三个月,他转学来我们班,第一天就因为抢了后排男生的漫画书被请去办公室,回来时额头上还带着被粉笔头砸中的白印,却得意洋洋地冲我眨眼睛,说那本《七龙珠》超好看。
服务区的便利店冰柜发出嗡鸣,像只疲倦的甲虫在喘息。
我取了瓶常温牛奶,看了眼配料表,碳水化合物含量每百毫升5.2克,刚好在允许范围内。
收银台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银滩的宣传片,碧蓝的海水漫过沙滩,游客们举着手机奔跑,有人在放风筝,风筝的尾巴在镜头里一闪而过,像条彩色的蛇。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表盘玻璃上有道裂痕,是上个月测血糖时失手摔的。
那是块旧机械表,是父亲留给我的,表背上刻着他的名字缩写,走时已经不太准,每天会慢三分钟,就像我的人生,总比别人慢半拍。
重新上车时,邻座换成了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
阳光透过他指间的缝隙落在屏幕上,光标在蓝色的代码海洋里跳跃。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敲键盘的姿势带着某种韵律感,让我想起初中计算机课上,王磊用Basic语言编了个弹球游戏。
那时候电脑房里的机器还是老式的CRT显示器,开机时要先听一阵滴滴的自检声,屏幕亮起时会闪过一片绿色的字符。
王磊编的游戏很简单,一个白色的方块在黑色背景上弹来弹去,碰到边缘就会反弹,我们在电脑房里偷偷玩到放学,夕阳把键盘照得发烫,空格键上还留着我们汗湿的指印。
后来被计算机老师发现,把我们俩叫到办公室罚站,王磊趁老师转身倒水,偷偷冲我做鬼脸,嘴角还沾着下午吃的辣条渣。
车窗外的稻田渐渐变成鱼塘,白鹭掠过时翅膀沾着细碎的光斑。
我从背包里翻出血糖仪,刺破指尖的瞬间,远处的风车刚好转动到最高处。
血珠像颗红色的珍珠,慢慢沁出来,滴在试纸上。
等待结果的三十秒里,我数着风车的叶片,一片、两片、三片……总共六片,和记忆里银滩边的风力发电机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们总爱比赛谁能在风车转动时数清叶片数量,王磊每次都耍赖,说自己数到了七片,然后不等我们反驳就转身跑开,蓝白相间的校服在风里鼓起来,像只笨拙的鸟。
试纸显示6.8,比昨天早上低了0.3。
去年在昆明住院时,护士说我的血糖就像南方的天气,总是在平稳里藏着突如其来的波动。
有次凌晨三点突然降到2.1,我在病床上浑身发抖,像掉进了冰窖,护士喂我喝葡萄糖水时,我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突然想起初三那年在银滩,王磊把冰镇可乐浇在我胳膊上,冰凉的液体顺着皮肤流进袖口,我追着他跑过整个沙滩。
进入海滨城市地界时,空气里的咸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时带着点涩味,像小时候吃的无核梅干。
公交车沿着海岸线行驶,老旧的站牌上【银滩景区】四个字被海风蚀得发灰,边缘的油漆卷起来,像被狗咬过的纸片。
我数着掠过的棕榈树,树干上裹着深色的草绳,大概是为了防冻,可这南方的冬天哪里会结冰呢
直到看见那片熟悉的白色沙滩..........三十五年前,它在少年眼里像撒了满地的糖霜,细腻、洁白,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此刻却更像未被书写的稿纸,平整得有些荒凉,只有海浪在上面写下又抹去一行行银色的字迹。
沙滩入口的石雕换了新的,原来那只翘着尾巴的海豚被移到了游客中心门口,身上落满了鸟粪,像穿着件斑驳的迷彩服。
我记得当年为了和海豚石雕合影,我们班排了二十分钟的队,王磊趁我不注意,突然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我的肩膀撞在海豚光滑的背上,留下个浅灰色的印子。
他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无辜,后来那张照片被我剪下来,贴在铅笔盒里,直到毕业那天被他发现,抢过去折成了纸飞机。
我脱鞋时,沙粒钻进趾缝,带着海水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远处有几个赶海的人弯腰拾贝,身影在暮色里缩成小小的黑点,像被潮水遗落在沙滩上的贝壳。
其中一个老太太直起身,捶了捶腰,动作和我母亲一模一样,每次弯腰择菜久了,她也是这样捶着后腰说人老了,不中用了。
租来的躺椅还带着前一个客人的体温,我把背包垫在腰后,看着浪花一次次漫过脚踝。
海水退去时,沙面上会留下细密的纹路,像谁用指尖划过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浪涛抚平。
就像王磊留在我同学录上的字迹,初中毕业后他随父母去了深圳,那页纸在搬家时被雨水洇得模糊,只剩下有空来海边几个字还能辨认。
我记得他写同学录时特别认真,用的是当时最流行的银色荧光笔,在【梦想】那一栏画了艘简笔画的轮船,船帆上写着【王】字。
他说等将来当了船长,就开着船来接我,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南,去看比银滩更蓝的海。
暮色渐浓,我从背包里拿出保温盒,里面是早上煮的杂粮粥,放了小米、燕麦和少量的藜麦,营养师说这些是低升糖指数的食物,适合我这种【糖人】。
远处的烧烤摊飘来孜然味,混着海风的咸味,形成一种奇异的香。
几个年轻人举着啤酒瓶碰杯,玻璃碰撞的脆响被海风撕成碎片,散落在沙滩上。
我咬了口馒头,是用荞麦粉做的,有点粗糙的口感,想起初中野餐时,王磊抢过我手里的面包,说要教我用海水煮螃蟹。
他从礁石缝里翻出两只小梭子蟹,用铁丝串起来,架在捡来的树枝上烤,结果火太大,把蟹壳烤焦了,还被礁石划破了膝盖。
血珠滴在沙滩上,像一粒粒红色的玛瑙,很快就被涨潮的海水冲没了,只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在阳光下闪了闪就消失了。
那天他瘸着腿陪我走回营地,校服裤的膝盖处印着块深色的血迹,我把自己的创可贴分给他,他却非要贴在我的胳膊上,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点小伤算什么。
夜色漫过防波堤时,我往腹部补了零点四个单位的胰岛素。
注射部位有点硬,是长期注射留下的硬结,像埋在皮下的小石子。
月光在海面铺成银色的路,浪尖上的碎光像撒了把星星,又像谁把糖罐打翻了,无数的糖粒在水里翻滚。
三十五年前的月光也是这样落在少年们的脸上,我们比赛谁能在沙滩上倒着走得更远,王磊总是第一个摔倒,校服裤沾满沙粒,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说倒着走能看到自己走过的路,可我回头时,只看到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很快就被涨潮的海水填满。
有一次他摔倒时拉了我一把,我们俩滚在沙滩上,嘴里都灌满了沙,咸涩的味道和现在嘴里的薄荷糖味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凌晨三点,我被冻醒了。
沙滩上只剩下几个露营的年轻人,帐篷透出暖黄的光,像黑夜里的星星。
我摸出手机,通讯录里【王磊】的号码还是十年前存的,去年试着打过一次,提示已是空号。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五年前,他发微信说自己在海南开了家海鲜排档,发了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戴着遮阳帽,比中学时胖了不少,眼角有了细纹,可笑起来还是能看到那两颗小虎牙。
他说有空来海南玩,他请我吃最新鲜的海鲜,说要弥补当年没烤熟的螃蟹。
我当时回复说好啊,可直到现在也没去成。
锁屏壁纸是去年在黄山拍的云海,白茫茫一片,和此刻的沙滩有种奇异的相似..........都那么广阔,又那么空旷,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潮水退到最远时,裸露出大片黑色的礁石。
我踩着湿滑的石头往前走,浪花在石缝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
一块礁石上嵌着枚生锈的易拉罐拉环,像枚褪色的徽章。
我想起初中毕业那天,我们把写着愿望的纸条塞进空易拉罐,埋在这片沙滩下。
王磊的愿望是当船长,带着全班同学环游世界。
我的愿望是希望永远和王磊做朋友。
我们用树枝在沙滩上做了记号,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埋罐子的地方,约定二十年后再来挖出来。
可现在三十年都过去了,别说挖罐子,我连那个记号的位置都记不清了。
也许早就被海浪冲平了,就像我们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约定,在时光里慢慢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藏在记忆的褶皱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坐在礁石上测血糖。
试纸显示5.9,海风把结果吹得微微颤动,像片受惊的蝴蝶翅膀。
远处的渔船开始收网,网眼里的银鱼在晨光里闪烁,像撒落的碎玻璃。
我数着返航的船只,一艘、两艘、三艘……直到第一缕阳光掠过海面,把沙滩染成蜂蜜的颜色..........和三十五年前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坐在礁石上,看着太阳从海里跳出来,王磊突然说:你看,太阳像个煮不熟的荷包蛋。
我笑得直不起腰,说他是饿死鬼投胎,结果他真的从包里掏出两个煮鸡蛋,说是他妈妈早上煮的,非要分我一个。
鸡蛋是溏心的,蛋黄流出来时,在晨光里像融化的金子。
离开时,我在游客中心的留言簿上写下日期,没有署名。
最后一页有行稚嫩的字迹:希望下次还能来,旁边画着只歪歪扭扭的海豚,尾巴翘得老高,像极了原来那只被移走的石雕。
我把那张泛黄的集体照夹在留言簿里,照片上的少年们永远停留在十三岁的夏天,沙滩上的糖霜永远不会融化,王磊的虎牙永远那么亮,我的嘴角永远沾着草莓冰淇淋渍。
也许会有哪个细心的游客发现这张照片,好奇这三十九个少年后来去了哪里,就像我好奇王磊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成了船长,或者还在海南开着他的海鲜排档,每天看着潮起潮落。
长途汽车启动时,我摸出背包里的薄荷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虹彩。
剥开糖纸的瞬间,熟悉的清凉味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王磊塞给我的话梅糖味交织在一起。
车窗外的银滩渐渐缩小,最后变成地图上一个模糊的圆点。
就像那些被潮水带走的脚印,有些记忆注定只能留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不必刻意打捞,也不会真正消失。
它们会像沙滩上的贝壳,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被海浪卷回岸边,闪着温润的光,提醒你曾经有过那样明亮的夏天,有过那样纯粹的朋友,有过那样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倒退,像倒放的电影。
胰岛素笔在背包里轻轻晃动,和着汽车行驶的节奏,像谁在低声哼唱着一首久远的歌。
也许不用等到下一次,也许就在某个同样的凌晨四点十七分,我会再次醒来,再次踏上前往银滩的路,去赴一场跨越三十五年的约定......和王磊,和那个十三岁的自己,和那段永远留在沙滩上的旧时光。
这辈子去过的城市,像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大多带着谋生的潦草。
深圳的私立学校在城中村深处,教室的窗玻璃总蒙着层灰,讲课声要盖过窗外的装修电钻。
我带三个班的数学,作业本堆在办公桌上像座小山,红笔芯换得比粉笔还勤。
有次晚自习辅导到九点,走出校门时正赶上暴雨,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裤脚积成小小的水洼..........那是2015年的秋天,为了赶月考进度,连续两周住在学校值班室,醒来时总能闻到隔壁食堂飘来的油条味,混着自己身上的粉笔灰,成了那段日子的专属气息。
武汉的培训机构在写字楼的十八层,电梯永远人满为患,我常抱着讲义爬楼梯,膝盖在第三个月开始发僵。
夏天的空调坏过半个月,教室里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学生们的试卷被吹得哗哗响,我握着粉笔的手心里全是汗,在黑板上写的解题步骤晕开了边。
有次课间趴在讲台上歇脚,听见后排学生在讨论海边旅行,突然想起银滩的风.........那里的风是带着咸味的,会掀起衣角,会吹乱头发,而不是这里,连风都带着写字楼里的打印机油墨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重庆的中学建在坡上,每天从校门口走到教室要爬三段台阶,教案夹在胳膊底下硌得生疼。
校园里的黄桷树遮天蔽日,秋天落叶铺得满地都是,学生们踩着叶子跑过,沙沙声里混着早读的课文声。
有次批改作业到深夜,办公室的灯忽明忽暗,窗外的江风呜呜地叫,竟恍惚以为是银滩的浪涛..........可浪涛是柔软的,会漫过脚背又退去,而江风裹着山城的湿气,吹在脸上像带着细小的沙粒,硌得人心里发紧。
去过的城市越多,越发现它们的校园长得相似。
褪色的国旗,永远擦不干净的黑板,办公室里泡着胖大海的玻璃杯,走廊里学生们打闹的喧嚣。
它们是用来谋生的,用板书换取薪水,用早自习的铃声分割晨昏,像台精准的时钟,输入教案,输出成绩单上的数字。
只有北海,是去玩的。
那年初一的夏天,班主任抱着一摞红色旅游帽走进教室:期末考得不错,学校组织去银滩研学,自愿报名。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王磊在我后排用铅笔戳我的背,纸条传过来时皱巴巴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肯定去啊!我把我爸的相机偷出来!
他的字迹被橡皮擦得发毛,边角还沾着点墨水渍,像只急得团团转的小蚂蚁。
出发那天,我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戴着红帽子挤在学校租来的大巴上。
王磊坐在我旁边,车窗被他推开一道缝,风灌进来带着路边稻田的青草香,吹得他额前的碎发直打卷。
他从书包里掏出两袋果冻,偷偷塞给我一袋,包装纸撕开时的刺啦声在车厢里格外清晰,被前排的班长瞪了一眼,我俩赶紧捂住嘴,肩膀却在偷笑时撞在一起。
原来人这辈子,总得有个地方,不是为了研学手册上的盖章,不是为了写游记的作文,只是为了在沙滩上追着浪花跑,为了和同学分一颗带咸味的水果糖,为了在红帽子底下说句孩子气的约定。
就像银滩,它永远停在那里,停在初一的夏天,沙滩还是暖的,海风还是甜的,王磊的呼吸还落在我肩膀上,一想起,就漫过记忆的堤岸。
而那些为了生计辗转的城市,像黑板上擦去的板书,会被新的字迹覆盖。但银滩不会,它是藏在生命里的光,在某个备课时的黄昏,悄悄亮起来,暖得人想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