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裤总是不合适。
小辈们中却从未有人放在过心上。
我不厌其烦地在铺满衣物的菜场小摊边蹲下,内裤都放在那块大布上,让老花眼的我也能认真挑拣。
可小辈们却嫌弃我跟不上时代潮流
不会网购,还指责我买暴露在满是细菌环境下的脏衣服。
可…没有人看得到我的困境。
那
既然如此,你们陷入困境时,也请不要想起我。
1
我又一次在小摊上买到了看来不错的内裤,满是皱纹的手小心翼翼把裤子塞进薄薄的红色塑料袋中。
年老了,动作都迟缓不少,即使我也不想这样。
回到了家中,回应我的只有关上铁门时咔哒一声轻响。
孙子张浩正窝在沙发里打着游戏,手机里吵闹的枪击声完全盖过了我这个老太婆回家的动静。
可我却并不反感,这间屋子
太安静了。也只有暑假时,小孙子会过来陪陪我。
虽然他好像是被我儿子张和逼来的,每次对我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起码有人陪伴。这间屋子不至于如我一般死气沉沉。我也就知足了。
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张浩的那把游戏也刚好结束了。
我期待着亲爱的小孙子能开口和我聊点什么。
没想到,张浩瞥见我手里的红袋子,一脸好奇地把它夺了过去。
张浩粗鲁地把我的内裤翻了出来,在看见内裤艳红的颜色时,哈哈大笑：
奶奶！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穿这么骚的颜色的内裤呀！
我的脸色慢慢涨成猪肝色,两只粗糙的手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可…可我那个年代,大家都说红色好啊。
那是新中国的颜色,中国红能冲喜,是希望。
难不成到了现在,红色已经不受年轻人们待见了嘛。
我伸手想要夺回内裤,又怕这样的动作会惹张浩不开心。我更害怕他下一次不回来陪我了。
于是我只好颤颤巍巍着伸出手,祈求着我顽皮的小孙子能把我的内裤还给我。
好在张浩对我一个老年人的内裤并没有多大兴趣,他随手丢回给我,便又开了一把游戏。
我小心翼翼把内裤攥在手里,像是羞耻得不想再让它被别人看见。随后慢慢挪回了我的房间。
张浩也不喜欢来我的房间,他说我的房间里有一股老人味。
我不知道什么是老人味,只好每一天都把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确认没有一丝异味。
期待着或许有一天我的小孙子会愿意进来陪着我坐一坐。
轻轻关上房间的门,我平铺好那件新内裤准备试穿。年轻时利落的身姿,此刻也随着岁月的摧残变得迟缓了。
可我宁愿迟缓些,而不至于急吼吼导致摔跤
要送往医院,给小辈们添麻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条内裤才被我穿好。
它过粗的内裤边勒得我有些难受,可这样的高腰
才能包裹住我腰间松垮的赘肉
和年轻时生育后落下的
摇摇欲坠的子宫。
我又习惯地去摸摸内裤的内衬,也还算厚实。
其实这条内裤不算完美,却能在我买来的内裤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于是我心里浮现出一丝喜悦,乐滋滋去厨房给我的小孙子做晚饭。
2
不过下午四点,我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我已经做不到年轻人那样手脚麻利,只好每天早些
再早些,才不至于让我的孙子等不耐烦了。
饭菜的香气很快飘到了张浩的鼻子里,他罕见地过来看我做饭。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想要搭把手,只是想要瞧瞧什么时候能吃上罢了。
可这也已经让我像个被表扬的新兵蛋子一样
兴奋不已,没有多少力气的手努力把锅铲挥舞得更起劲。
可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多年盆底肌松弛偏偏要在此刻带来漏尿的事故,虽然我早已经习惯了这副千疮百孔的身子。
可这样的情况却把年纪轻轻的张浩吓了一跳。
新买的内裤内衬还算厚实,我本以为它足够应对这样的情况,不曾想
却仍然有几滴漏网之鱼落在了地面。
我心里忐忑无比,祈祷着张浩不要看见。
可年轻人和我这种老花眼的糟老太婆怎么能一样,张浩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几滴恶心的浊黄。
他尖叫一声,快速地跑开,还大喊着：好恶心！
我不知所措地放下锅铲回头看他,可张浩却离我十万八千米远,好像我是什么瘟疫一样。
我只能开合着干裂的嘴唇,干巴巴开口,转移话题般说起一些我还算拿得出手的事情：浩…浩浩啊,饭好了。
没有想到张浩却转身夺门而出,只留给我一句怒吼回荡在房子里,楼道间：谁要吃你这个漏尿的老太婆煮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我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巨大的羞耻感直冲上我的头顶。
张浩的喊声太大了,在整个楼层间浩浩荡荡。其他人家会听见吗,会嫌恶我吗
以后出门,别人会不会连给我这个恶心的老太婆打一声招呼都不愿意了。
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我就连一天之中少有的几次能开口说话的机会
都要被剥夺了。
巨大的羞耻和悔恨冲击着我的心,我颤颤着去把大门关上。
我又回到厨房里,拿起抹布
想要把地上的液体擦上一擦。
几滴晶莹的液体却不自觉落在了地面,稀释了那些浊黄,像是想要减轻我的痛苦,我的…罪恶。
我颤颤巍巍着回到了房间,换下了那条内裤。
又重新穿上了那条已然破洞的老家伙。
那是我买到过最好穿的一条内裤了,现在却因为我经年累月的穿戴变得松垮。
可我却还是舍不得扔掉它。
老家伙…也可以不是累赘的啊,也还能发挥她的作用的…吧。
独自一人清洗自己的衣物。
庆幸着还好自己年轻时就已经习惯了
把双手浸在刺骨的河水里,所以此刻面对水龙头的冲击,我也还算应付得过来。
洗完了那条屈辱内裤,我又清洗着自己的其他衣物。
张浩甚至不愿意把他的衣服和我的混着一起洗,说那样他的衣服会沾上老人味。
我也只好依着他,不厌其烦手洗着自己的衣服。
即使因为年纪大了
有时候没有力气,拧不干水。自己第二天只能穿着有些潮湿的
黏腻腻贴肤的衣服出门。
3
这天中午,又是顶着炎炎烈日去买菜。
没有干透的黏腻衣服穿在身上本就难受,更不用提此刻我还大汗淋漓了。
可走到一半,更让我难堪的事情就出现了
我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下坠了出来。
子宫,是我的子宫又脱垂了。
自从那年生张和落下这病,我就常年忍受着这样窘迫的时刻。
但还好有内裤能将我的子宫包裹住,我不至于像曾经在天地间劳作那时那样。
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自伸手把子宫塞回去。
回到了家里,却没有张浩的身影。
自从那一天以后,张浩就不肯再吃我做的饭了,每天不是出去吃就是点外卖。
而我独自坐在桌前,面对着特意准备的丰盛菜肴,只能一口一口味如嚼蜡般
全部自行解决。
4
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而张浩也要回到城里去上学。
每逢这个时候,儿子张和就会顺带着把我接回去,给我一个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的机会。
来到了张和的房子里,我帮着他们家忙上忙下,而张和和他的媳妇孙淼就窝在沙发里。
他们早就习惯了有我在时被我伺候着,我也乐于为自己的孩子做点事,而不至于像从前一样干巴巴坐在人群里。
周围的人都捧着手机低着头,只有我手足无措干坐着,像个不合群的孩子。
饭很快就做好了,一大家子才来到了饭桌前齐坐着。
这个时候一直被张和勒令在房间里闷着的,我的孙女
张梅才被叫了出来。
而反观张浩,全程窝在沙发里打着游戏。
大家本来正其乐融融动着筷子。
孙淼则是特别关注着她的儿子,立马发现了今天张浩格外反常,居然一口都没有动。
而旁边的张梅夹起来一块排骨,却被张和用筷子狠狠打了一下手,说那是她弟弟爱吃的,她不能吃。
大家着急忙慌去问张浩为什么不吃东西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什么的。
而我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可,最不想要出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张浩站起来,狂躁着踢凳子然后骂骂咧咧：我都说了我不要吃一个漏尿的老太婆做的东西！
桌上的人立马变了脸色,我则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只能拼命低着头,祈求别人不要看到我的脸。
还是张和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让张浩坐下：怎么和你奶奶说话的！给我好好吃饭。
可老花眼的我却没有错过儿子眼里闪过的,和张浩如出一辙的嫌恶。
没有人想着解决问题。
反倒是张浩大吵大闹着把那天的事情全盘托出后,张和轻飘飘来了一句指责：妈,我都让你别去那种脏兮兮的小破摊买衣服！
网购您会不会啊！
随后张浩不屑的噗笑声传来：老太婆手机拿得明白吗还网购呢……
声音很小,却依旧被我捕捉。
还是孙女张梅开口解围：奶奶,那我来帮您网购吧！到时候我带您看看您想要什么样的！
我点点头,不想再争论什么。一顿饭这才勉强沉默着继续吃了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冠冕堂皇的儿子和张浩一样嫌弃我,他让张浩闭嘴尊重我,也不过是想要从我这里多继承些遗产罢了。
饭后,我正习惯性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却忽然被张和喊住了：妈,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我疑惑地看向儿子,看到的却是他眼中有些躲闪心虚的目光。
随后张和开口了：我…我最近遇到点难处！您看您能不能提前把遗产全给我了,反正到时候也都是要归我的。
我本就因皱纹舒展不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担心地追问着张和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语气里难掩焦急。
可谁能想到,我一副关切的一番追问却引爆了张和的情绪。
他猛地站了起来,口水横飞着吼道：你管我什么困难,反正把钱给我就是了！
我吓了一跳,还是这时孙淼说漏了嘴。
我才知道,张和居然背着他们一大家子偷偷去赌了,还借了高利贷！
我难以置信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乖儿子居然会去做这种事。一时间说不出话。
而张和见事情败露,索性也就不演了,直接怒吼出声：张来弟！我就问你把不把钱给我
都半个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这么磨磨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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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尘已久的姓名重新被喊起,我的思绪猛然回笼。
我乖顺懂事的儿子好像被妖怪吃掉了,面前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几乎让我认不出来。
我哆嗦着嘴唇,心里面复杂的感情冲击着我的身体,让我好像都要站不稳,我颤抖着吐出话来：阿和啊…你,你怎么去做这种傻事！
张和见自己被质疑了,大男子主义的他瞬间暴跳如雷。
男性的尊严让他绝对不允许别人质疑她,就算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行！
他冲过来,有力的大手给我用力的一推。
我几乎要风干腐朽的身子哪里禁得住,摇摇晃晃着往后倒去。
还是张梅一个闪身过来扶住了我,让我不至于跌坐在地。
接着,张和冷冷的声音又居高临下传来：滚！都给我滚出我的家！
而我被自己儿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眼泪情不自禁盈满眼眶的同时,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难以想象,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着长大,而在我迟暮之年,我不仅没有得到理所应当的孝顺的对待。
反而还像一个垃圾一样被他甩在了地上。
我痛心疾首的同时也气愤不已：张和！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你妈！
而张和显然对我这样不屑一顾,他冷笑一声：什么妈我现在只认钱！
听到这话,我瞬间怒火攻心。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唯利是图的家伙了。
巨大的愤怒支撑着我站了起来,我走过去狠狠甩了张和一个巴掌。
张和的头猛然朝旁边偏了过去,他一时间没有动作,似乎是在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动手打他。
是了,因为我自己从小在父母的棍棒教育下长大,我清楚地知道孩子对于父母将要落下的巴掌会有多么的害怕,又会留下多么大的阴影。
所以我从来不打张和,却没有想到养成了他现在唯我独尊的自负性格。
甩完这个巴掌,我整个人也像是脱力了一般靠在张梅身上。
害怕张和反应过来以后出现什么过激的行为。
张梅只好先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家门,随即我们身后的大门被毫不留情地用力关上了。
张梅打了车,一路送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面对着车窗,不停地偷偷擦着眼泪。
可笑吧,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有什么可悲的自尊心。
平复好心情以后,我才终于敢转头面对张梅。我听见苍老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啊,梅梅…是阿婆,阿婆拖累了你。
没有想到张梅倒是爽朗一笑,洒脱地开口：没事啊！反正在家里张浩总看我不顺眼
想赶我出来。我正好出来透透气嘛~
张梅一路陪着我聊着天,回到了我的家里。
张梅拿出手机想要给我网购内裤,在得知我这个老古板只想要去摊上买实物的想法时,她也没有露出任何鄙视的神情。
反倒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奶奶您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啦~
我心下大为感动,心里重新认识了这个鲜少露面的孙女。
每次张和都喜欢带着张浩来我的面前晃悠,让我不自觉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女。
而张和也总是在我耳边念念叨叨说：您看浩浩多疼您啊！以后您不得把遗产都留给浩浩嘛！
一遍又一遍的话语,就这么蒙蔽住了我的耳朵。
我知道现在让张梅回去,张和那个混蛋一定不会让她进家。
所以我主动邀请张梅留下住。
本来还担心自己的老房子会被张梅如张浩一般嫌弃不已。
没有想到张梅满脸喜悦地应下来,丝毫没有任何不情愿的神色出现。
5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
年纪大了睡的时间也变少了,就总是睡得早又起得早。
不同于张浩起床晚又有起床气让我应对,张梅也起得很早。
甚至早就为我做好了早餐,看到我出了房间,热情地招招手让我过去吃。
吃过了早餐,张梅就陪着我去菜场里买内裤。
我一个老太婆,见得多了买东西时也变得有些挑剔,走走停停好几家都没有找到心仪的内裤。
但张梅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的意味,甚至反过来认真地对我说：这种贴身衣物就应该好好选择呀。
好不容易挑到了心仪的内裤,我下意识就是开口砍价。
话说出口才猛然愣在了原地,从前张浩最讨厌我砍价,说就几毛钱的东西还那么计较,说我让他感到丢脸。
我猛然抬头,准备看到张梅的脸色时又不禁有些胆怯。
我的孙女也要讨厌我了吗
而还没有等我看到张梅的脸色,她的声音就打消了我的顾虑。
张梅见我久久不说话,居然开口替我砍起价来,那嘴皮子可比我这个老家伙利索不少。
接触到我不可置信的眼神,张梅有些羞涩地挠挠头一笑：在家里都是我出门买菜的…砍价砍习惯了,奶奶您别介意！
终于买到了心仪的内裤,我把内裤带着紧紧攥住。
我早已经不来月经了,在我们那个年代,买卫生巾都是要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才敢拿出商店的。
而现在,能让我感到羞耻的事情,也就只剩下买内裤这一件了。
张梅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窘迫,主动笑着帮我提袋子：奶奶,谁都要穿贴身衣物的嘛！我帮您拿着。
6
张梅不同于其他人,她从不叫我的名字。
她总是甜甜地叫着奶奶,奶奶。
那一天,她居然主动走进了我的房间。甚至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开口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忙不迭点头,心酸混着感动涌上心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小辈愿意主动走进我的房间。
张梅坐下就自然地帮我叠起了衣服,一边笑盈盈和我闲聊着,陪我解闷。
奶奶…如果给您一次自己取名字的机会,你想叫自己什么呀
童年时期,爸爸无数次厌恶的目光,同龄人调侃着嘲笑我名字的场景又一次在我眼前闪过。
泪水打湿了回忆,也让场景变得朦胧。让我不至于再次沉浸入悲伤中。
……来福。叫来福吧
我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也多么希望,我的到来有能是别人的福气。
7
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而我也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我也早就活够了。
但不同于我的洒脱,张和这几天却变得分外暴躁。
从前半年都不一定会响起的手机铃,这几天疯狂响动着,无一例外都是张和给我打来的。
我不用想都知道张和是为什么打电话给我,所以一直没有接听。
偶尔听起的留言里可以知道,张和高利贷的债主那边催得越来越紧了。所以他才这么气急败坏的想要我的遗产。
我不接电话,张和索性也就自己上门了。
那个时候我正在睡觉,忽然听到雷鸣般巨大的砸门声。我忙不迭想要去看看情况。
就看到小梅也被吵醒了,正从房间里出来。
她看到我,主动攥住我干瘪粗糙的手,说不用怕,说有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从猫眼里看到是张和,我们才打开了门。
而张和却连进我家的门都不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在邻居们面前让我难堪
张和直接一把鼻涕一把泪吼出声：妈！我可是您亲儿子呀。您就这么想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然后见死不救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小丫头张梅就气不过替我反驳出声：爸！明明是你欠了钱想要把奶奶逼上绝路,怎么就成了你口中这样呢！
张和见自己生出来的东西居然敢忤逆自己,瞬间目眦欲裂想要去掐张梅的脖子。
而我见自己亲爱的孙女将要陷入危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拿起桌上的菜刀就朝张和挥舞过去。
张和是个欺软怕硬的,被我手里的菜刀和气势吓了一跳。忙不迭连连后退然后跌坐在地上。
我趁机关上了门,心里对这个不孝子已经彻底心寒了,于是直接撂下来一句：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8
张和没有想着给我留情面,我也自然不再顾忌什么母子情深。
张和怕不是忘记了,他的母亲年轻时也是个不好惹的女强人。
既然张和想要逼我,那就别怪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自此以后,
我每天清晨拄拐到小区居委会哭诉：儿子嫌我老不中用啊…只想要我的遗产了
随后我只不停抹泪,看得人触目惊心。
一周后全小区都知道了张和这个不孝子虐待老人。
而居委会很快委托到了张和那边小区的工作人员。
听说工作人员上门调解的时候,张和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只是冷笑,作为母亲,我自然知道怎么让自己的儿子难受。
不同于对待儿子的苦情戏,我反倒逢人就夸起儿媳：我家媳妇比亲闺女还孝顺呢！天天给我吃降压药,怕我活太久受罪呢！
而舆论发酵后,孙淼被单位约谈要注意家庭作风,连工作都差点保不住。
真真假假混杂的话说出口,就算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我也能说是我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记错了,不痛不痒般揭过去。
但张和他们家面对起这些压力
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们整个家几重压力加身,顿时陷入了鸡飞狗跳。
9
我的身体愈发走向深渊的边界了,我已经预料到,自己不久以后将要走向的结局。
住进了医院里,小孙女天天在我旁边抹泪,还以为她背着我我就没看见呢。
我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奶奶一点都不难过。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而我已经可以欣然拥抱死亡了。
张梅却不这样想,她像是个想要弥补我前半生的缺憾的天使一样,什么都想要给我最好的。
她给我买了好多好多舒适的内裤,因为我这个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排泄了,需要很多衣物替换。
那些内裤,据说都是她顶着烈日
亲自去菜场
挑选的。
她心疼我松垮的赘肉和摇摇欲坠的子宫,心疼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盆底肌。
于是只想要买到最合适的内裤,想要以此带给我些许慰藉。
我终于不需要再担心在菜场买菜子宫忽然脱垂的尴尬,不需要再因为失禁感到羞耻了……
但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小孙女张梅……
还有吗还有我自己的遗憾吗
我想了好久好久,才惊觉自己的遗憾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我早就习惯麻木了,早不把它们当做是遗憾。
原来兜兜转转一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其实是我自己。
我走了,走时终于舍得为自己落下一滴泪来这一辈子,我总是在落泪,却总是为了别人,因为那些因别人而起的情绪。
在终于一刻,我终于能理直气壮为自己落下一滴泪来。
孙女张梅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而张和一家却在得知我死讯的那一刻,欣喜若狂往医院赶来,只想要第一时间继承我的遗产。
只不过,我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
医生帮我念遗嘱时,我飘在空中的魂灵清楚地看到张和一家脸色剧变。
什么！这个老太婆把遗产全都留给了张梅那个死丫头！
张和暴跳如雷,甚至想要冲过来掐我尸体的脖子。
但医生及时制止了他,而紧追他而来到高利贷债主也让他没有了嚣张的机会。
债主起码比张和有素质,知道医院里不应该大吵大闹。
只见债主提溜小鸡一样把张和提了起来,大步带着他走出了医院。
随后把他往草丛上一扔,就开始对他拳脚相加。
债主是个有力气的,拳头挥舞起来都带着风,一下又一下砸在了张和脸上。
张和被揍得满地找牙,哪里还有平时面对我们女人们时神气的样子。
此刻的他,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张和并不明白,为什么债主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得这样恶劣。
明明高利贷债主原本追债追得并没有那么凶。
这一切……当然是我所为。
是我特意给了债主钱,让他给予张和一些特殊关照。
毕竟我早就说过了,小梅是我走前唯一放不下的人。把遗产全都给她,小梅一定会被张和记恨然后穷追不舍。
但张梅已经成年了,大有权利离开这个压抑的家,去闯荡出她的世界。
就当是…替我做了当年做不成的事。
所以我自然得要找人牵制住张和
。
现在张和天天被债主盯着,还时不时就挨一顿揍。他完全出不了省,自然没有机会去骚扰远赴她省的张梅了。
10
另一边,张梅拿着我留下的遗产,却没有大肆挥霍着去买她自己喜欢的东西。
张梅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我年轻时写下的日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我年少轻狂的梦想,那些我想要奔赴的远方。
张梅就这么抱着我的骨灰,带着把我想要去的地方一一游玩过。
每经过一个地方,她都不会顾忌他人异样的目光,而是大大方方和我的骨灰盒在那里合照一张。
那样子,就好像我也真的去过远方一样……
等到把我日记上的地方全都游玩过一遍,我以为张梅终于要为她自己考虑了。毕竟她手里的我的遗产还剩下不少。
却没有想到,张梅冒着被张和抓住的风险重新回到了我的故乡。
她花高价给我买下了一块风水极好,风景宜人的墓地。
张梅对着我的墓碑,轻轻开口：奶奶,我送您回家了。
清风微微拂过地上的菊花和坚硬的墓碑,
我看到墓碑上那几个清晰得
入木三分的大字——张福来之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