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们困在了迎新音乐会 > 第一章

九月的风裹着松香和桂花甜腻的尾调,从星海音乐学院敞开的欧式拱窗灌进来。迎新音乐会现场浮动着精心打扮的荷尔蒙,空气里悬着未成名的野心与青涩的悸动。林晚攥着背包带子缩在礼堂最后一排,帆布包沉甸甸压着腿,里面装着两枚定时炸弹。
台上灯光骤亮,追光如银瀑倾泻。
江离出来了。
银色长发用一根墨绿丝绒缎带松松束在颈后,几缕碎发垂落,贴在冷白的颊边。一身剪裁极简的纯黑缎面礼服裙,衬得那截露出的天鹅颈脆弱又矜贵。她抱着她那把瓜奈里名琴夜莺,像捧着一泓凝固的月光。台下瞬间屏息,所有细碎的交谈声被无形的手掐断。
林晚的心脏被那束光钉在原地,忘了跳动。一年了,她追逐这道身影,从高中琴房隔着玻璃的惊鸿一瞥,到此刻同一所大学的迎新夜。距离似乎近了,又隔着整个星河。
江离微微颔首致意,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贯的疏离。琴弓架上琴弦,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的瞬间——清冷、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锥刺破虚浮的暖意,直抵灵魂深处。是帕格尼尼的《钟》。
炫技,精准,毫无瑕疵。每一个跳弓都像精密计算过的刀锋,每一次揉弦都冰冷华丽得让人战栗。这是属于星海百年一遇天才、维也纳预科班首席江离的世界,壁垒森严,凡人勿近。
林晚看得痴了,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帆布包上模拟着指法。背包里那份《国际青年音乐家巅峰赛替演协议》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大腿,冰冷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上辈子粉身碎骨的结局。而另一份……她甚至不敢去碰,那张写着扭曲乐句的崭新乐谱,首页那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记忆里。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几乎掀翻礼堂穹顶。江离放下琴弓,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台下,淡漠得像掠过无意义的背景板。就在即将收回视线的刹那,她的目光猝然钉在了最后一排——钉在了林晚的胸前。
林晚顺着她的视线低头。
一枚小小的、新鲜的栀子花,被她别在了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领口。纯白的花瓣微微舒展,散发着清甜又执拗的香气。这是她刚才在礼堂外花坛边偷偷摘的,带着点笨拙又隐秘的献祭意味。
台上,江离捏着琴弓的手指,指节猛地凸起,泛出用力的青白。那截脆弱的天鹅颈似乎绷得更紧了,喉管处细微的起伏被追光放大。她的视线死死锁住那朵小白花,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冰冷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泄露出近乎狰狞的……渴念抑或是毁灭欲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的脆响。
江离手中那根价值不菲的苏木琴弓,弓尖部位,毫无预兆地断裂开来!一小截深色的木头掉落在光洁的舞台上,滚了两圈,发出空洞的回响。
死寂。
台下上千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首席的琴弓在表演中断裂这简直是灾难!
江离却像没听见那断裂声。她的目光依旧焊死在林晚胸前的栀子花上,握着残弓的手指用力到颤抖。银发垂落,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紧绷得近乎凌厉的下颌线条和微微翕动的、失去血色的唇。
追光灯炽烈地烤着她,那身纯黑礼服像裹尸布,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时间在诡异的静默中被无限拉长。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一滴冷汗,从江离冷白的额角渗出,沿着完美的侧脸线条,缓慢地滑落,最终消失在墨绿色的丝绒发带里。
那滴汗,像砸在林晚心尖的冰雹。
江离也回来了。
这个认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瞬间冲垮了林晚最后一丝侥幸。背包里那两张纸的重量骤然变得千斤重,压得她脊椎生疼。台上江离那失态的目光,断裂的琴弓,惨白的脸,滑落的冷汗……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一个事实:她们都被拖回了这个地狱轮回的起点,带着上辈子无法化解的血仇和……那张扭曲的情书!
后台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跑上台。江离像是被那脚步声惊醒了。她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黑色风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更令人心悸的、濒临崩溃的疲惫。
她看也没看递过来的备用琴弓,将残弓和名琴一并塞给冲上来的助理。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无视了流程,无视了台下,甚至无视了断裂的琴弓象征的不祥,径直转身,挺直那截脆弱又倔强的背脊,一步一步,像走向刑场,沉默地消失在了后台的阴影里。
追光灯孤零零地打在空荡的舞台中央,照着那截断裂的、深色的苏木弓尖。
迎新音乐会还在继续,下一个节目欢快的旋律响起,试图冲散这诡异的插曲。台下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
江离学姐怎么了琴弓怎么会断
脸色好吓人……
她刚才看哪里呢眼神好恐怖……
林晚坐在最后一排的阴影里,指尖冰凉。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领口那朵小小的栀子花。花瓣柔软微凉。鼻尖萦绕的甜香,此刻却混合着后台深处可能飘来的松香,还有……记忆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帆布包里,那张写着你踮脚时呼吸扫过我锁骨,我就知道完了的乐谱,隔着粗糙的布料,无声地灼烫着她的皮肤。
地狱的大门,在栀子花香中断裂的琴弓声中,轰然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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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海音乐学院的琴房大楼像个巨大的蜂巢,隔音门板也挡不住各种乐器交织的声浪,空气里常年浮动着松香、木质乐器、以及年轻汗水混合的、略带焦躁的气息。林晚抱着她旧旧的小提琴盒,像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兔子,在307琴房门口徘徊了足有十分钟。
就是这间。江离的专属琴房。上辈子,就是在这里,她的音乐梦想被一寸寸碾碎,又可笑地夹杂着隐秘的、飞蛾扑火般的悸动。
深吸一口气,她拧动冰凉的黄铜门把手。门没锁。
琴房不大,布置极简。一架黑色施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中心,靠墙的琴架上挂着那把名琴夜莺。窗户开着,初秋的风卷着窗帘,也卷动着靠窗书桌上散落的几页乐谱。江离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她换下了演出服,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黑色长裤,银色长发松散地垂在背后,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虚化的金边,却驱不散那身拒人千里的寒意。
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回头。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
林晚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冲撞。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喧嚣。寂静瞬间吞噬了空间,只剩下风吹动乐谱纸页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走到钢琴旁,放下琴盒,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那里,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张崭新的、手写的乐谱。
首页,那行凌厉到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字迹,像烧红的铁钎,再次狠狠扎进她的视线:
**林晚:**
**你踮脚时呼吸扫过我锁骨,我就知道完了。**
呼吸骤然一窒。
看到了
一个冰冷到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像碎冰砸在寂静的湖面。
江离终于转过身。她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深渊,死死攫住林晚。那目光不再有礼堂台上的失态,只剩下一种更深的、沉淀下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疲惫。
我的‘新作品’。江离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嘲弄。她一步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压迫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喜欢吗为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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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在林晚面前,距离近到林晚能闻到她身上清冷的雪松尾调香水,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琴弦的金属气息。压迫感像实质的墙,轰然压下。林晚的指尖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深渊般的眼睛。
学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干涩得厉害,我不明白……
不明白江离轻笑一声,那笑声短促又刺耳。她猛地抬手,不是指向乐谱,而是快如闪电般探向林晚的帆布包!
林晚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护住背包——里面装着那份替演协议!
但江离的动作更快、更精准。她的指尖冰凉,带着常年按弦留下的薄茧,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探入林晚紧紧攥着的背包开口缝隙,猛地一抽!
唰啦!
纸张摩擦的刺耳声响撕裂了琴房的寂静。
被江离攥在手里的,不是那份替演协议,而是林晚放在最上面、用透明文件袋装好的、厚厚的、她熬了整整三个月、修改了无数遍的原创小提琴奏鸣曲手稿——《萤火》。
这个,才是我今天找你来的原因。江离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文件袋上林晚稚嫩的字迹。她的手指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那承载着林晚所有心血的纸张。写得不错。可惜了。
可惜……什么林晚的声音发颤,一股巨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看着江离捏着她手稿的样子,像捏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
江离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晚,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空气紧绷到极限,几乎能听到弦即将崩断的嗡鸣。
砰!
琴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离!你果然在这儿!一个染着酒红色短发、穿着铆钉皮衣的女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是作曲系的秦露,江离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朋友,也是上辈子……将林晚抄袭丑闻第一时间捅上校园网的人。她手里挥舞着一张打印纸,满脸兴奋,快看!国际青年音乐家巅峰赛的正式邀请函!组委会点名要你的原创作品压轴!我就说……
她的话戛然而止,终于看清了琴房内诡异的气氛。她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晚,又落到江离手中紧攥着的、明显不属于江离风格的手稿文件袋上,最后定格在江离那张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上。秦露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换上了一丝惊疑和……心领神会的了然。
江离在她破门而入的瞬间,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像被强行按下的潮水,瞬间冻结成更厚的冰层。她捏着手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下,随即握得更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知道了。江离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她甚至没看秦露,目光依旧锁着林晚,像锁定猎物的鹰隼,出去。
秦露被那眼神里的寒意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被江离身上散发出的恐怖低气压逼退。呃……好,你们……聊。她讪讪地丢下一句,眼神复杂地又瞥了一眼林晚和她被江离攥着的手稿,飞快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像给这方寸之地盖上了棺盖。
琴房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但气氛已然不同。秦露的出现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搅动了底下更深的污泥。
江离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的鞋尖几乎抵上林晚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雪松与金属的冰冷气息,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将林晚完全笼罩。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猝不及防地捏住了林晚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迫使林晚抬起头,直视她深渊般的眼睛。
听着,江离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贴着耳廓嘶嘶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你的《萤火》,现在是我的了。
林晚浑身剧震,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放大!她想挣扎,想质问,可下巴被钳制,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离眼底那片冰冷的、残忍的、属于掠夺者的寒光。
不是喜欢我吗江离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捏着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惊恐,那就用你的音乐,你的前途,你的一切……来‘喜欢’吧。
她松开钳制,将那份被捏得皱起的《萤火》手稿,像丢弃垃圾一样,随意地扔在钢琴光亮的漆面上。纸张散开,发出无力的悲鸣。
然后,江离俯下身,冰冷的唇几乎要贴上林晚因恐惧而颤抖的耳垂,气息冰冷:
巅峰赛结束前,离我远点。管好你的嘴。
否则……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恶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着上辈子的命运,你偷拍我、跟踪我、暗恋我的那些‘证据’,会比你想象的更快,贴满星海的每一个角落。
林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瞬间冻结成冰。帆布包里,那份替演协议的棱角,隔着粗糙的布料,狠狠地硌着她的大腿,冰冷而坚硬。像一枚早已为她备好的、刻着她名字的棺钉。
江离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林晚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盛满惊涛骇浪的眼睛,像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祭品。她面无表情地转身,拿起搭在琴椅上的墨绿色丝绒外套,银发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琴房。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嗒、嗒声,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濒临碎裂的心脏上。
门被轻轻带上。
死寂重新降临。
林晚脱力般靠在冰冷的钢琴边缘,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最终跌坐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看着散落在钢琴上、被捏得皱巴巴的《萤火》手稿,那是她熬过的无数个深夜,是她指尖磨出的茧,是她小心翼翼捧着的、微弱的梦想之光。
现在,它被扔在那里,像一团废纸。
她颤抖着手,伸向自己的帆布包,指尖摸索着,终于触到了那份冰冷的、坚硬的《国际青年音乐家巅峰赛替演协议》。她将它抽了出来,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甲方:江离。
乙方:林晚。
条款清晰,冷酷如刀。要求她在巅峰赛上,使用江离的参赛编号,演奏江离指定的曲目——那曲目,毫无疑问,将是她的《萤火》。
而乙方义务的最后一栏,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乙方承诺,赛后自动放弃所有署名权,并永久退出职业演奏领域。
呵……
林晚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而嘶哑,在空旷的琴房里回荡,像濒死小兽的呜咽。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手中的协议上,晕开了黑色的墨迹。
江离……这就是你喜欢的方式吗
用最彻底的掠夺,来献祭你重回巅峰的野心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这一次,祭品……不会再沉默地走向屠宰场了。
她扶着冰冷的钢琴腿,慢慢站起身。膝盖还在发软,但脊背却一寸寸挺直,带着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冰冷的硬度。她走到钢琴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份被丢弃的《萤火》,而是拿起了江离留下的那张崭新乐谱。
首页上,你踮脚时呼吸扫过我锁骨,我就知道完了的字迹,凌厉依旧,却在此刻透出一种扭曲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林晚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这张崭新的、滚烫的、写着扭曲爱语的乐谱,盖在了自己那叠被揉皱的、代表梦想与死亡的《萤火》手稿之上。
两张纸叠在一起,新与旧,扭曲的爱与残酷的掠夺,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命运交响。
地狱的序曲,才刚刚奏响第一个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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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的金色大厅,璀璨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星辰,将空气都熏染上昂贵的金粉气息。台下是黑压压的、来自全球最挑剔的耳朵和最显赫的面孔,衣香鬓影,低声交谈着,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矜持的期待。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后台,林晚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租来的廉价黑色礼裙,裙摆粗糙地摩擦着她冰凉的小腿。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被面无表情的助理推到巨大的幕布边缘。隔着一层厚重的深红色绒布,她能看到舞台中央那束令人窒息的追光,打在一身曳地银灰色礼服、如同冰雪女神的江离身上。
江离抱着她的夜莺,侧脸在强光下白得透明,下颌线绷紧如刀锋,银发流泻,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毫无生气。她微微阖着眼,似乎在酝酿最后的情感。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裂,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灭顶的剧痛。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微湿的琴谱——江离指定的曲目,那首本该署着她林晚名字的《萤火》。乐谱上的音符在她眼前扭曲、跳动,模糊成一片狰狞的黑点。
耳边是主持人透过麦克风传来的、激动到变调的声音,正用流利的德语介绍着今晚的压轴——来自东方的天才之星,江离小姐!以及她令人惊叹的全新原创作品——《Phoenix》(凤凰)!
Phoenix凤凰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她的《萤火》……那微弱却执拗地想要在黑暗中发一点光的小小祈愿……被冠以了如此宏大而讽刺的名字!凤凰涅槃真是天大的笑话!这分明是江离踩着她的尸骨,点燃的焚尸之火!
掌声如同雷鸣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幕布在巨大的声浪中缓缓向两侧拉开,追光灯炽烈地打在江离身上,将她彻底暴露在世界的中心。
江离缓缓抬起琴弓,架在弦上。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隐晦地扫过幕布边缘阴影里的林晚。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像冰冷的深海下汹涌的暗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林晚不愿深究的、近乎乞求的微光
林晚猛地别开脸,心脏像被那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乞求江离也会乞求在她亲手将自己推上这祭坛之后
琴弓落下。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
清冷、孤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锐利质感。是《萤火》的开篇!林晚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那是她的旋律!是她坐在星海琴房深夜的孤灯下,揉进了所有憧憬与卑微爱恋的心血!此刻,却被江离以如此冰冷、如此完美的技巧演奏出来,像一件毫无生命的工艺品。
江离的演奏无可挑剔。技巧华丽到炫目,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最完美的位置,揉弦的幅度,跳弓的力度,都像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她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完美机器,在金色的圣殿里,演奏着从祭品心脏里剜出的乐章。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那华丽而冰冷的琴音在大厅穹顶下回荡、碰撞。评委们频频点头,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闪光灯此起彼伏,捕捉着这位冉冉升起的东方新星每一个完美的瞬间。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幕布的阴影笼罩着她。她看着江离在光下完美的侧影,听着那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剩下空洞技巧的凤凰悲鸣。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凌迟,每一秒都像被剥下一层皮肉。她的梦想,她的爱恋,她的一切,正在被当众解剖、展览,成为江离踏上神坛的垫脚石。
最后一个华丽的高音,带着撕裂般的颤音,如同凤凰最后的绝唱,响彻大厅。
余音未绝。
死寂。
随即,是足以掀翻穹顶的、海啸般的掌声与欢呼!评委们激动地站起身,用力鼓掌。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将舞台中央的江离彻底吞没。
Bravo!
Genius!
The
new
queen
of
violin!
赞誉如同潮水,汹涌而来。后台的工作人员激动地互相拥抱。秦露不知何时也挤到了后台,看着台上被光芒笼罩的江离,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狂喜。
林晚站在阴影里,像一抹即将消散的幽灵。她看着江离在掌声中微微躬身致谢,那张冰雪雕琢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般的疲惫。然后,她的目光,再次穿透喧嚣和光海,精准地、无声地投向了幕布边缘的林晚。
这一次,林晚没有躲闪。
她抬起头,隔着刺目的光与震耳欲聋的掌声,隔着她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迎上了江离的目光。
她缓缓地,咧开嘴,对着台上光芒万丈的江离,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不是一个祝福的笑容。
那笑容空洞、惨淡,像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燃尽后的灰烬般的死寂。那笑容里盛满了无声的控诉,极致的绝望,和一种……冰冷的、同归于尽的平静。
江离的目光,在触及那个笑容的瞬间,骤然凝固!
她握着琴弓的手指猛地一颤,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惊愕、恐慌,以及一种被那死寂笑容彻底刺穿的、巨大的、灭顶的绝望!
她赢了比赛,赢得了世界,却好像瞬间失去了一切。
林晚看着她眼中那瞬间崩塌的冰墙,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心尖最后一点温热也彻底熄灭。
她不再看台上那个被世界簇拥的凤凰,转身,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台更深的黑暗里。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不断亮起,是国内的号码,还有无数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带着巨大惊叹号和恶毒诅咒的短信推送。
【星海惊爆!国际新星江离金奖作品竟系剽窃!作曲系林晚实名泣血控诉!】
【有图有真相!林晚手稿时间戳早于江离!实锤抄袭狗!】
【人肉她!江离滚出音乐圈!】
【林晚不要脸!蹭热度!想红想疯了!】
【星海之耻!去死吧!】
屏幕上跳动的文字,像淬毒的匕首,一刀刀凌迟着她的神经。热搜榜上,江离
剽窃、林晚
星海之耻、国际金奖丑闻的词条如同燃烧的烙铁,猩红刺眼,牢牢霸占着前三。点开任何一个,都是她那份被揉皱的手稿照片与江离演奏视频的对比分析,下面充斥着海啸般的、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和诅咒。
贱人去死!
剽窃狗全家暴毙!
星海怎么还不开除这种垃圾
肯定是她勾引江离不成反咬一口!心机婊!
这种人怎么有脸活着赶紧自杀谢罪吧!
恶毒的字眼像腐烂的污泥,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晚惨白如纸的脸上,像鬼火。她靠在星海音乐学院琴房大楼冰冷的、布满涂鸦的外墙上,夜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刀子般刮过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
她身上还穿着那条廉价租来的、被红酒泼脏了一角的黑色礼裙,像裹尸布一样裹着她冰冷的身体。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辉煌掌声、江离在追光下冰冷的侧脸、秦露那狂喜又恶毒的眼神、还有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去死吧……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搅拌,最终汇聚成一片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嗡鸣。
嗡——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那片嗡鸣,和她自己沉重到濒临停滞的心跳。
结束吧。
太累了。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粗糙的水泥地面硌着皮肤,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刺痛。她抬起头,望着琴房大楼高处那扇熟悉的窗户——307。那里曾经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如今,是她一切终结的墓志铭。
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压抑的铅灰色云层。
她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拿手机,而是探向帆布包的夹层。指尖摸索着,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一把崭新的、锋利的、美术刀片。是她回校路上,在便利店鬼使神差买下的。
金属刀片在昏黄的路灯下,反射出一点幽冷的寒光。
她抽出刀片,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纤细的手腕。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随着微弱的心跳轻轻搏动。
像一条通往解脱的、安静的河流。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她抬手,狠狠擦去模糊视线的泪水。
然后,她用右手,捏紧了那枚冰冷的刀片。锋利的刃口,对准了左手手腕上,那根最清晰、最脆弱的青色血管。
没有犹豫。
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闭上眼。
手腕上,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冰凉的刺痛感。紧接着,是一线温热,顺着皮肤蜿蜒而下。
滴答。
很轻的一声。是血滴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声音。
世界彻底安静了。
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抽离。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仿佛要飘起来。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包裹住最后一点知觉。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旋律,如同穿过厚重云层的最后一缕月光,顽强地钻进了她即将沉寂的意识里。
是……《萤火》的旋律。
不是江离在金色大厅演奏的、那冰冷华丽如同凤凰泣血的版本。而是最原始的、最笨拙的、带着她最初心跳和体温的旋律。
温柔,忧伤,带着一种微弱却执拗的光芒,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固执地亮着。
那旋律……似乎很近很近。
近得……仿佛就响在她耳畔。
是谁
是幻觉吗还是……地狱的序曲
林晚的意识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