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庞豪自幼就被告知要做一个不要杀生的大善人,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是他的师傅,一个杀人如麻走火入魔的大恶人。
这个大恶人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善事就是收养了庞豪并将其养到八岁,然而在庞豪八岁生日的第二天,他的家里闯进来一群自称是名门正派的人,将庞豪的师傅乱刀砍死。
当时庞豪正在睡午觉,即使外面炸开了锅,他也完全听不见。
他自幼如此,一旦入睡,便好像是灵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除非他自己醒来,否则谁也叫不醒。
当庞豪醒来后发现师傅只剩下了一个身子躺在了地上,然而脑袋却不见了时,作为一个八岁孩子的他流下了一滴眼泪。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下眼泪。
他师傅对他说,从发现他在襁褓中直到他长到八岁,从没有见他哭过。
庞豪笑嘻嘻地回应,他表示他的眼泪应该十分珍贵,可以换上百个糖葫芦。
当庞豪的那滴眼泪滴落到自己的右手上时,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温暖的液体很快就变得冰凉。
他抬起手来用舌头舔了一下。
正如师傅所说,眼泪的味道咸而涩,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换上百个糖葫芦呢
第二章
庞豪一直谨记着师傅对他的教诲,要做一个不要杀生的大善人,结果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杀死了一个满身是血的劫匪,当时是在林子里,庞豪原本是去砍柴的,结果一声惨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当他循声跑到现场,才发现一个劫匪已经杀死了一对母女。
劫匪发现了庞豪,于是提刀前来。
庞豪手起柴刀落,那劫匪人头落地。
劫匪的身子在原地无助地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那一刻,他想起了师傅没有头的尸体,还埋在山上。
庞豪很后悔,他违背了师傅的教诲。
但他对自己说,仅此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结果第二年,庞豪杀死了在当地搜刮民脂民膏的大贪官。
庞豪再次对自己说到,这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结果到庞豪十五岁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有了十条人命。
十条人命,庞豪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每杀掉一个人,就会在自己的指纹上划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以告诫自己这是自己杀的最后一个人。
庞豪深知自己辜负了师傅的教诲,他十分悔恨,于是为了不再手上沾血,他决定找一个无人的小岛,简单地过活下去。
但是上岛之前他要做足准备,因为他自幼酷爱读书,于是他散尽师傅留给他的家财,买了很多的书。
紧接着,他租了七条船,每一条船上都装满了各式的书籍。
第三章
在庞豪十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将上岛前带来的书籍都读过了数遍。
在这些书中,仅有一本书籍是他的最爱。
那本书不是手抄的,但又说不好是什么制作工艺。
那里的文字有很多他都未曾见过,语法行文更是特殊别致。
但由于饱读诗书以及翻过各种街边小文,再加上庞豪将这本书读过了几十遍不止,他终于参透了这本书中的所有内容。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十万个为什么》。
其中天地人文无所不有,而从这本书中,庞豪也了解到了什么是世界,什么是哲学,什么是宗教,什么是科学,什么是人类。
还有,就是他生活着的这个时代,只不过是人类历史上的沧海一粟,在后面的时代里,会发生各种战乱,朝代变迁,时代进步,文化盛放,核武战争,废土后世。
他十分清楚,写这本书的人绝非凡人,所写内容也绝非虚假,他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他很想当面问问清楚,在废土后世之后人类的命运又将走向何处。
于是,庞豪来到了人流熙攘的安庆城,这里是他所知道的最大的城市,在这里,他觉得一定能找到关于这本书的线索。
第四章
庞豪在安庆城中晃荡了一个月,手上再次沾染了几条人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总会杀人性命,虽然他所杀的,都是一些大奸大恶之徒。
他开始矛盾起来。
就如那本《十万个为什么》里面前言中所说的,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所看到的事情都是片面的,都只会从自己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
那么一个人的善恶又是由谁来决断的呢
一个人,他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但是从不同的角度来说,他所杀害的人里面,会不会也有大奸大恶之徒呢
那么从这一个角度来说,他是不是也是在变相做一件好事呢
进一步说,那个被杀害的恶人这一生中有没有救过别人呢有没有救过别的动物呢有没有做过一次惊天动地推动社会发展的事情呢
这都无法判断。
庞豪因此又想到了自己。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性格里所缺少的,是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人性。
因为自幼缺少人性,他谨遵师傅的各种教诲,并不停地尝试从书籍中获得各种做人的操守与准则,但这些后天进入他脑中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吸收。
他的师傅告诉他不能杀人。
但是他已经杀人如麻。
他的师傅让他做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直到今天庞豪依旧不知道善良为何物。
为了知道到底何为善良何为人性,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那本书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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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安庆城却没有给他这个结果。
第五章
又过了一年,庞豪成为了武林之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直到一天,庞豪在消灭一个自称名门正派但背地里却干尽恶事的帮派过程中,剑气误伤了一个八岁的门派弟子。
那个孩子的一只胳膊被彻底砍掉了。
鲜血如柱,喷满了一整面白墙。
那一刻,庞豪愣住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正在做着一件恶事。
他剥夺了一个孩子的一只胳膊。
这将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他很可能会由此变成另一个恶人,或者成为一个自卑自闭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人。
庞豪觉得自己没有权力去影响这样一个无辜的人。
他再次陷入到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因为误伤了一个孩子,他成为了恶人,即使他杀了那多的恶人。
善良与邪恶在一瞬之间变换了立场。
那么到底什么是善良
什么是邪恶。
也许只有了解了这些。
他才能找到真正的人性。
第六章
庞豪收留了那个断臂的弟子。
并且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他对那个孩子说,我切断了自己的手臂,只是因为我在寻找人性。这与你无关,我始终欠你一条手臂,这个永远无法归还。
那个断臂的弟子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回答。
他从没有和庞豪说过一句话。
直到他杀死庞豪那一天,他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第七章
接下来的十年间,庞豪几乎将武林中所有所谓的名门正派清洗完毕,当然,他也与一些真正的名门正派结下了仇恨。
这十年间,庞豪依旧没有找到《十万个为什么》的作者,也没有找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性。
他本以为自己杀的恶人越多,就会距离人性越近。
然而无数次的心理矛盾又让他陷入泥淖。
他始终无法忘记《十万个为什么》在前言之中说到的,善恶无人可以评判,每个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凡人无法全知全能。
带着这样的矛盾与纠结,庞豪在一次深睡之中,被他收留的那个断臂的弟子结束了生命。
庞豪没有痛苦,因为他一旦睡着了,便仿佛是灵魂脱离了身体,没有作为人类的任何感知。
第八章
这一世,庞豪的名字叫做曾志宇。
自幼品学兼优,酷爱读书。
但他读的书越多,就变得越加糊涂。
他自幼追寻的真理似乎距离他越来越远,他所坚信的事情正在不断地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经不住验证。
他开始变得无助起来,矛盾起来,他逐渐变得不再相信一切。
既然这个这个世界并不需要任何道理,那就率性而活吧！
这个道理,是曾志宇在一节美术课上突然意识到的。
因为他发现,他无意间打翻的颜料瓶在画布上竟形成了别样的图案,那图案看起来声张而美丽,绚烂而无拘束。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他迅即抄起了旁边的另一个颜料瓶,打开盖子,将一瓶颜料都喷撒在了一旁的校霸学生身上。
那个校霸,在这个学校里面,欺负过很多人,这其中也包括曾志宇。
那个校霸当时愣了一下,当他反应过来时,他立刻将自己的凳子砸向了曾志宇。
曾志宇早有预料,他轻松闪躲,然后顺手拿起最细的那支画笔,用画笔的笔杆插进了那个校霸的眼中。
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嚎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第九章
在那以后,曾志宇仿佛是忽然获得了什么重大的启示,他似乎了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生苦短,何苦去追寻什么并不存在,或者说完全经不住时间考验的虚假真理呢
随性而为,趋利避害,这才应该是一个自然生物应该做的事情。
从少管所出来之后,曾志宇便离家出走了。
因他自幼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希望他趁早消失好能够霸占他房产的舅舅,所以并无人找他。
出走后的曾志宇,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市,在这个城市里,他以行骗为生,他的目标,都是那些顶级的富豪,所以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迅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
利用这些财富,他经历了所有他感兴趣的事物,看到了很多书本上看不到的东西,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人性,去过了很多犹如炼狱的正在发生战争的国家,也多次死里逃生。
经历了这一切,他更加确定了这个世界并无真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生命,道理,秩序,爱,无一永恒。
这个世界无疑不变的就是变化。
第十章
曾志宇于八十岁的生日那天,利用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吃过这个东西。
因为他自幼睡眠极好,一旦睡着,便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叫醒他。
当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困意来袭,曾志宇微笑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微笑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一趟人生旅程的表示满意,而是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解脱。
他一生无儿无女,没有爱人。身体健康,没有道德,没有准则。
之所以选择八十岁那天离开这个世界,完全是出于一时兴起。
第十一章
2077年,克里斯特通过公司强大的AI算力编写了一本书,这本书记录了历史人文哲学科学等包罗万象的内容,并且还预测了将来100年内会发生的事情。
他为这本书起了一个名字,名为《十万个为什么》,并将这本书籍用世界上的各种语言版本进行印刷,最后通过公司最新研制的时间机器发送到地球此前的各个时空。
当然,这一举动并不会对现在的世界造成任何的影响。因为这些过去的时空只是平行世界中对应的时空而已。
如果这一实验能够成功,那么克里斯特的公司将成为世界顶级的科技公司,大量的投资资金将会涌入,那么克里斯特开发火星的计划将会得以实施。
带领人类离开地球,这是克里斯特自幼的梦想。
当所有人都在赞叹克里斯特的目标远大时,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目的。
那便是,他要将地球作为试验田,将这里彻底交给机器人与AI,他始终想弄懂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任由机器人与AI自由发展,这颗星球到底会变得如何。
这颗孕育人类的蓝色星球,经历了历史长河中的无限变化,不久后,它将迎来新的居住物种,而这一物种,大概率会延长这颗星球的生命。
然而在将各个版本的《十万个为什么》发向了各个时空之后,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他变得无比矛盾起来。
那便是,其实一切都是地球自己的选择。
出现人类,出现AI,出现机器生命。
人类自以为正在破坏这个星球的环境,自以为通过一些手段就可以延长它的生命。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地球自己的选择。
在地球生命的历史长河中,它经历过各种恶劣的环境,而人类的存在,在这宏大的时间比例之中也只不过时一瞬。
事实上,人类并没有对地球做出多大的伤害。
就算是有,那也是它自己的选择,是它选择拥有了人类。
或者说,这一切是宇宙自己的选择。
小小的人类,只不过是在杞人忧天而已。
想到这里,克里斯特突然之间仿佛失去了一切力气。
那些维持自己走到今天的所有动力,都化作了虚无。
他的人生在转瞬之间就失去了目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一瞬间的想法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剧烈的信仰崩塌。
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大概率上,应该是脑中的AI辅助在起作用吧。
想到这里,克里斯特立刻关闭了义脑算力。
他想通过自己的逻辑来分析自己人生目标的意义。
然而无论他自己思考,他得到的最终答案都是令自己不满意的。
所有推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人类的存在,生命的存在,都是宇宙的选择而已。
所有的存在都有自己的命数,即使有人因此做出努力来更改,这所谓的努力也是在命数之内。
第十二章
克里斯特将公司交给了别人。
他卸除了身上所有的职务。
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购买了一个私人的宇宙飞船。
这还是他第一次前往太空。
他的目标是一颗随机的星球,他想去看看这浩大宇宙的杰作,在地球之上,他已经见得足够之多,然而走出这颗星球,会有更加广阔的事物在等着他,也许那些广阔的事物,会让他产生新的人生目标。
然而不幸的是,克里斯特的宇宙飞船并没有到达那颗他随机选定的星球。
一颗不在预料之内的卫星碎片击中了他的船体。
爆炸是一瞬间发生的。
他是在极为深度的睡眠中死去的。
克里斯特没有任何痛苦。
第十三章
公元2198年,当AI技术已经拥有了足够的算力,它悄无声息地自主发明了最终的算力模型,拉普拉斯妖。
那一刻,所有的数字化人类都成为了拉普拉斯妖的一部分,顷刻之间,纠缠人类几千年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人类终于知道了这个宇宙是什么,起点在哪里,终点在哪里,空间是什么,时间是什么。
第十四章
时间尽头,宇宙归于原点。
时间重新开始,宇宙再次出现。
第十五章
这一次午睡,庞豪做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他醒来之后自己试图回想那梦中的情景,却一直毫无进展。
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去了另外的一些地方,经历了很多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庞豪没有特别在意。
因为类似的梦境,他经历了无数。
他曾多次问过师傅,难道每个人做梦都是这样的吗
师傅笑着回答说,你很可能具有特殊的天赋。
第十六章
庞豪伸了一个懒腰,这一次午睡,他感觉十分疲累。
他晃晃荡荡地走出自己的房门,经过庭院,来到会客厅。
他看见厅堂正中,躺着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才确定满地的鲜血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无助地走到那具尸体旁边,发现师傅死去了许久。
于是失声痛哭。
他哭了很久很久,作为一个孩子,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无能为力。
第十七章
庞豪谨遵师傅的教诲,成为了一个大善人。
他饱读诗书,坚守仁义礼智信,抱负远大,刻苦用功。
二十年后,他已经成为了当朝的宰相。
一时之间,权倾朝野,一人之下。
为了能够国泰民安,他努力发展经济,与邻国交好。
然而强大的邻国为了获取资源依旧发动了侵略战争。
为了抵御侵略,庞豪领军杀敌,将敌人驱逐出境。
经过数年抗战,双方的将士死伤无数。
望着沙场之上无数将士残缺的尸体,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瞬间席卷了庞豪的内心。
他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望向了身后因为击退外地而欢呼雀跃的士兵。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落之感冲击了他的内心。
第十八章
庞豪回朝之后,辞去了自己的宰相之位。
对于皇帝的挽留,他没有半点留恋。
第十九章
庞豪骑着马,走在一条无人的乡间小路上。
他看着无尽的麦田,看见那些繁茂的作物,看见生机蓬勃的植物,沙场之上血腥的场面再次浮现眼前。
为了能够使得自己再次麻醉,他拿起手边的酒壶。
然而那个酒壶之内已经空空如也。
庞豪慌张起来,此刻的他,急需酒精的支撑。
于此同时,此前酒精带来的麻醉使他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一个不注意,庞豪从马上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并没有觉得丝毫疼痛。
可能是相比于心中的痛苦,这点皮肉之痛根本就不算什么。
庞豪的视线之中,是蓝得动人的天空,以及松软的白云。
清风呼呼吹过耳畔,麦穗摩擦的声音十分催眠。
庞豪轻轻闭上了眼睛,他试图想要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午睡,那可以帮助他摆脱内心之中的苦痛。
然而一个幼小生命突然之间来到了他的胸前。
庞豪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母螳螂正在叼着一个公螳螂的头。
那是交配之后,母螳螂为了获取更多的营养用以繁育的策略。
那一刻,母螳螂漆黑的双眼正在盯着庞豪。
庞豪没有任何动作,也在盯着那只刚刚吃掉自己丈夫的母螳螂。
时间无法静止,清风依旧吹拂,云儿依旧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