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的约定
三年级春游那天,我的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完美错过。
不是那种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的惊险,而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时,只看到几辆送行家长的车屁股,以及空荡荡的马路。春游的大巴车,连尾气都没给我留下一缕。
校门口静得可怕,只有几只麻雀在电线上旁若无人地蹦跶,叽叽喳喳地,像在嘲笑我的愚蠢。风吹过,把我书包上挂着的小熊挂件吹得叮当作响,那声音在空旷的早晨里显得格外刺耳,烦得我眼眶都快红了。
喂,你也迟到了啊
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懒洋洋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猛地扭头,看见了周时野。他像根电线杆似的靠在路灯杆上,校服拉链敞到胸口,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他的书包只挂了一边肩膀,嘴里还悠哉地叼着一根棒棒糖的塑料棍儿。更气人的是,他脸上非但没有迟到的懊恼,反而笑得挺开心,仿佛错过春游是件值得庆祝的趣事。
你怎么也没赶上我的语气里带着迁怒的火药味。
他耸耸肩,把那根光秃秃的塑料棍从嘴里拿出来,指了指天：闹钟没响,或者是我没听到。反正结果都一样。
说完,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不过,有你陪着,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说话的语调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我心上。本来那股堵在胸口的无名火,竟然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给吹散了大半。我低下头,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闷闷地说：现在怎么办
等呗。
没过多久,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无奈。她在电话里叮嘱我们千万别乱跑,就在校门口等着,她安顿好大部队就立刻坐车回来接我们。但这立刻,至少也得一个小时。
挂了电话,我们俩就像被遗弃的小狗,并排坐在校门口那冰凉的小台阶上。旁边是个卖气球的小摊,老板正打着哈欠。五颜六色的氢气球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像一个个彩色的脑袋在交头接耳。
沉默了大概五分钟,周时野忽然从他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认真地数了数。
喏,买两个吧。他站起身,走到小摊前,像个小大人一样跟老板交涉。
他挑了一个粉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傻乎乎的兔子,递到我面前。他自己则拿了个天蓝色的,印着一架小飞机。
以后每年的今天,他一手举着气球,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着被风拉长的气球线,用一种仿佛在提议明天一起去买辣条的寻常口气说,我们都一起出来玩一次,怎么样不管去哪里,不管那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在一个班。
我愣住了,手里的气球绳子在指尖轻轻绕着圈。你能记住吗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小孩子的约定,大多像吹出去的泡泡,阳光下很美,但一戳就破。
当然。他转过头,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把他长长的睫毛染成了金色。他把那个蓝色气球举到阳光下,半眯着眼睛晃了晃,语气里是少年人特有的、毫无缘由的笃定,我记性特别好,尤其是……关于你的事。
风很轻,阳光很暖,粉色的兔子气球在我手里轻轻晃动。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这根看不见的气球线,轻轻地拴住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随口说出的、孩子气的约定,后来竟会长出坚韧的根,陪了我们那么多年,长成了我们生命里最枝繁叶茂的一棵树。
2.风筝天
两年后,五年级的同一天,天气预报说有四级风,我妈早上还念叨着让我多穿件外套。我却觉得,这风像是特地为我们准备的。
我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在操场边的单杠下等周时野。袋子里是一只崭新的风筝——一条笑得很傻的彩色鲸鱼。我本来想买那只漂亮的蝴蝶,可杂货店老板说,风大的时候,胖一点的鲸鱼才稳得住,不容易栽跟头。
果不其然,周时野又迟到了。
你怎么又迟到了我看见他从操场另一头飞奔过来,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风吹得一跳一跳的,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他跑到我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脸上却挂着毫无歉意的笑容。他把手里拎着的一瓶冰镇橘子汽水递给我,瓶身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他瞥见我脚边的塑料袋,眼睛一亮：带风筝了他伸手把那条鲸鱼掏出来,举在面前端详着,笑得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嘿,还挺好看的。
学校的操场上人多,我们俩干脆跑到了后山的草坡上。这里的风更大,带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们把风筝线盘好,才刚放出几米,那条彩色的鲸鱼就像被注入了灵魂,猛地一下就蹿上了半空。
哇！它飞得比我想象的高多了！我紧紧攥着线盘,忍不住大笑起来,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跟着风筝一起飞走了。
那是因为你绑得稳。周时野站在我旁边,看着天上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声音里也满是兴奋。他忽然伸出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不过风太大了,抓紧了,别松手。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奔跑后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来,让我的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或许是老天爷也想跟我们开个玩笑。他话音刚落,一阵毫无征兆的狂风猛地袭来,我只觉得手里的线盘被一股巨力狠狠一拽,然后啪的一声轻响,那根紧绷的线应声而断。
我们俩都傻了。那条彩色的鲸鱼像一艘挣脱了缆绳的小船,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打了几个旋,然后就义无反顾地朝着山坡另一边的树林飘了过去。
啊！飞走了！我下意识地尖叫起来,心里空落落的。
周时野没说半个字,几乎是在我喊出声的同一秒,就转身冲下了草坡。风刮得他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他的背影在长长的草坡上一点点变小,像电影里的一个长镜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大概过了漫长的五分钟,就在我准备也下山去找他的时候,他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草坡的尽头。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沾了点泥土,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只失而复得的鲸鱼。风筝线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但他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
给。他把风筝递到我面前,声音里还带着风的凉意和奔跑后的沙哑,别怕,你丢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我接过那只沾着草屑的鲸鱼,看着他被草叶划出几道红痕的手臂,和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只飞丢又找回来的风筝,比刚才飞在天上时,还要珍贵一百倍。
3.初中午后
初一那年的同一天,阳光很好,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落在刚抽出新芽的银杏树上。
我刚在家里放下书包,手机就嗡地振动了一下,是周时野发来的短信,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电影院,三点,不许迟到。
落款是他的名字,后面还跟了个酷酷的表情符号。
我们骑着自行车并排穿过几条种满梧桐树的小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骑得不快,总是有意无意地慢我半个车轮,好让我能跟上。
他早就买好了票,是正中间的两个座位,黄金位置。只是周围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小孩和一脸无奈的家长,我们两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夹在其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电影是一部动画片,剧情很幼稚。刚开场,他就把一大桶爆米花放在了我们俩中间的扶手上,微微推向我这边：多吃点。
我伸手去拿,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正伸过来的手。他的指尖很干燥,带着一点温热。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他好像没察觉到我的窘迫,若无其事地捏起一颗爆米花,没有自己吃,反而放到了我的掌心里,低声说：你先吃。
我把那颗爆米花塞进嘴里,甜腻的焦糖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电影放到一半,有个情节特别滑稽,全场的小孩都笑得前仰后合。我也不例外,笑得直拍自己的大腿。正拍得起劲,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按住了我的手。
再拍,手该红了。周时野低声说。电影院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低了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耳畔,带着爆米花的甜香。
我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我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和我手背的皮肤紧紧贴合。我反手,用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小声抗议：那你别挡着我,痒。
他没躲,反而将掌心贴得更紧了些。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银幕上的光影变幻,偶尔有亮光扫过他的脸,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那一瞬间的光亮,晃得人心里无端地发暖、发慌。
电影什么时候散场的,我都有些记不清了。走出放映厅,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他把那两张小小的电影票根塞到我手里：收好,纪念一下。
那天晚上,我把那张票根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日记本里。很多年后,当票根上的字迹已经模糊,纸边也微微泛黄时,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午后,电影院里温暖的空气,爆米花的甜味,和他手掌的温度。
4.雨天的伞
初三那年的同一天,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早上出门时,我特地看了天气预报,说降雨概率只有30%,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没带伞。
结果,中考前最后一个学期的生活,总是充满了这样的墨菲定律。放学铃刚响,天空就像被人拧开了水龙头,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瞬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我被困在校门口的屋檐下,进退两难。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把能救急的伞。雨越下越大,在眼前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帘。
就在我盘算着是冒雨冲出去,还是给爸妈打电话时,人群里忽然钻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时野一手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另一只手悠闲地插在校服裤兜里,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停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
走啊。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不是特意来送伞,只是路过顺便捎上我。
我看着那把几乎整个都倾斜到我这边的伞面,犹豫了：可是……你这边会淋到的。他的右半边肩膀,已经明显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一块。
没事。他低头笑了笑,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我皮厚,不怕淋。
我们并肩走在雨中。那把深蓝色的伞像一片小小的天空,为我隔绝了所有的风雨。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滴答滴答地淌下来,溅湿了他的裤脚。我好几次想把伞往他那边挪一点,可每次刚一动,他就会用胳膊不着痕迹地把伞推回来,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乖,别动,看路。
那段回家的路,明明和平时一样长,却又感觉特别短。我一路无话,只听着雨声和我们俩的脚步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回到家那晚,我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
明年今天,不会再让你淋雨。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很久。
后来,第二年春天,他真的送了我一把崭新的折叠伞,是干净的米白色。伞骨的末端,用小刀刻着我名字的缩写,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他把伞递给我的时候,酷酷地说：这是我们的伞,别人不能借。
那把伞,我一直用到了大学毕业。伞面被阳光晒得褪了色,伞骨也有些松动,开关时会发出嘎吱的抗议声,可我一次也没舍得换掉。
5.高一的书签
高一那年的同一天,我们约在市立图书馆。午后的图书馆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我正在文学区的书架间穿梭,找了整整三排,都没找到那本老师推荐的《简·爱》。正当我准备放弃,肩膀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我回头,是周时野。他单手拿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浅笑：在找这个呢
那本书的封面,正是我寻觅已久的《简·爱》。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你上周在课桌上写了八百遍,我想不知道都难。他把书递给我,话说得很平常,眼神里却透着快夸我的讯息。
我接过书,随手翻了翻,却发现书页中间夹着一张与众不同的书签。那是一张手绘的书签,画的是一只彩色的风筝,和我们小学时放飞的那条鲸鱼风筝一模一样,连尾巴上细细的彩带颜色都分毫不差。
画得不错啊。我用指尖轻轻蹭过风筝尾巴上画出的彩线,忽然就想起了他当年追风筝时,那个在草坡上摔得灰头土脸的背影,比小学那条傻鲸鱼工整多了。
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神飘向别处,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练了好几张。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把这张书签夹在了扉页——那里还贴着他去年送我的、已经有些褪色的电影票根。
这样就不会丢了。我轻声说。
他盯着我笔记本的那一页看了足足有两秒钟,眼神很深。然后,他忽然说：对了,下周我们文学社招新,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那个下午,我坐在窗边的阅览桌前,一个字也没看进去。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张薄薄的书签,和他微红的耳尖。
很多年后,这张书签被郑重地放进了我们的婚礼誓言本里。他在婚礼上笑着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想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标记我的人生。
6.高三的奶茶
高三的同一天,是在令人窒息的晚自习里度过的。
整个世界仿佛被压缩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而我们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疲于奔命的齿轮。我从早自习的第一道晨光,一直坐到晚自习的最后一盏灯,感觉自己快被习题册和模拟卷抽成真空了。
刚收拾好书包,准备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家,桌角忽然被轻轻放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我惊讶地抬头,周时野就站在我旁边,校服外套半敞着,发梢有点凌乱,像是刚打完球跑过来的。
你怎么进来的我压低声音问,生怕被还没走远的巡查老师发现。
山人自有妙计。他把一根吸管插好,递到我嘴边,得意地眨了眨眼,少糖,去冰,加珍珠。你的标配,没错吧
我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温热香甜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下,暖意瞬间驱散了积攒了一整天的疲惫,一直暖到了心底。
谢谢你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不想让他看出我心里的波澜。
他却没走,反而拉开我前桌的椅子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就这么看着我喝。他的目光很专注,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捏紧了手里的奶茶杯,用吸管在液面戳出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没话找话地打破沉默：那个……我妈想让我考本地的师范大学,离家近。说完,我抬眼看他,你不是说,要去北方的大学学建筑吗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横亘着未来和距离这两个沉重的词。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沉默了片刻。教室里很静,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我的奶茶杯壁,发出叩叩的轻响。
志愿表还没填,不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未来还没来,别想那么多。他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语调,至少今天,先喝奶茶。约定的日子,不能苦着脸过。
风从走廊的尽头灌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我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未来而升起的惶恐和不安,奇异地被安抚了下来。
高考结束后,我真的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打开一看,是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温热的奶茶。附带的纸条上,是周时野龙飞凤舞的字迹,只有六个字：
约定,永远有效。
7.大学的惊喜
大一那年的同一天,我在南方的大学城,他在遥远的北方。
风吹得校园里的梧桐叶满天飞舞,像是下了一场金色的雨。我刚从社团的迎新活动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凉了。往年的这个时候,周时野总会算好时间打来视频电话,让我举着手机,带他云逛我的新生活。
可今天,我的手机从早到晚都安静得出奇。
我猜他可能是忙着学生会的工作,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慰自己,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计较形式。
直到我抱着一堆社团发的宣传册,慢吞吞地走到宿舍楼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宿舍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的男生。他低着头,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冲我笑了起来,笑得像从前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嗨,吓到你了吗
我足足愣了三秒,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手里的宣传册哗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我顾不上捡,快步跑到他面前,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周时野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们约定的日子啊。他站起身,拍了拍身边的一个大纸袋,理直气壮地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总比隔着屏幕过要好吧
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心里又酸又软。
纸袋里是一只巨大的棕色毛绒熊,圆滚滚的,憨态可掬。我抱起来,刚好能把半张脸都埋进去。
它代替我抱你。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宿舍阿姨总不能拦着一只熊不让进吧。
那天晚上,我们俩没去任何地方,就在学校的湖边一圈一圈地散步。风有点大,他把我卫衣的帽子拉到我头上,还细心地把帽绳系成一个松松的蝴蝶结：这样暖一点。
正聊着,我宿舍的室友从阳台上探出头来,冲着楼下大喊：哎！林溪！那不是你天天念叨的、那个‘每年只出现一天的神秘网友’吗
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热了。周时野却毫不介意,反而笑着朝楼上挥了挥手,然后转头看向我,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她的小学同学,也是……未来想当她男朋友的人。
室友在楼上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飞快地缩回了脑袋。我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他却顺势把我往怀里带了带,在我耳边低声说：本来就是。
那只熊,后来一直被我放在床头。直到毕业搬家时,它才被小心翼翼地打包进最大的那个箱子里。箱子外面,贴着一张周时野写的纸条：
小熊跟着你,我也算一直在。
8.毕业的礼物
大学四年,快得像一场梦。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刺眼得有些不真实,照得操场上穿着学士服的人影斑驳交错。我们各自忙着和同学、老师拍照留念,忙着拥抱和告别,几乎一整天都没说上几句话。
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迷茫。我知道,他已经拿到了深圳一家顶尖设计院的实习offer,而我,考上了本地大学的研究生。我们之间,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直到华灯初上,喧闹了一天的校园终于安静下来,他才打电话让我下楼。
他站在那棵我们第一次散步时经过的梧桐树下,路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他。他怀里没有抱花,而是抱着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相册。封面是深蓝色的皮质,边角因为常年摩挲,已经磨得有些发亮。
打开看看。他把相册递给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张用手机翻拍的老照片,像素很低,但依然能看清——小学三年级的校门口,两个穿着校服的小不点,手里各拿着一个气球,一个粉色,一个蓝色。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彩色鲸鱼风筝在草坡上飞扬的照片；两张并排贴在一起的电影票根；那把刻着我名字缩写的米白色折叠伞的特写；夹在书里的风筝书签；高三那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宿舍楼下的毛绒熊……每张照片下面,都用漂亮的字体写着日期和地点,无一例外,全都是同一天。
你全都留着我抚摸着相册边缘的磨损,声音有些发颤。我甚至看到有几页是空的,只贴着一张火车票或飞机票的票根。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指着其中一张我考研复试那天的照片说：这张,是我在考场外面偷拍的。照片里,我正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表情严肃。而照片的角落里,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长长的,歪歪扭扭地映在墙上。
你看,不管我们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总能找到一个和你‘同一天’的角度。他轻声说。
可是……有几年我们只是打了个电话啊。
那也算。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手机截图。是我对着手机屏幕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背景模糊。而他在屏幕的另一端,也笑得像个傻子。
我抱着那本沉甸甸的相册,仿佛抱住了我们全部的青春。毕业的伤感和对未来的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本相册的重量,踏踏实实地压了下去。
9.工作的加班夜
工作的头一年,我光荣地成为了加班狗大军的一员。那个属于我们的约定日,我正被一个紧急项目折磨得焦头烂额,本以为今年只能在微信上互道一声快乐了。
晚上九点,手机忽然弹出一条外卖提醒。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揉太阳穴,以为是哪个同事点的夜宵。点开一看,备注栏里写着一行嚣张的字：
放前台,让那个叫林溪的小姐姐下来拿。就说,是她先生送的。
我脸上一热,连跑带颠地冲到一楼大厅。周时野果然就靠在前台旁边的共享单车上玩手机,屏幕上亮着的,竟然是我们高中时期的合照。
刚在附近见客户,看到你们公司招牌,他看到我,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子,解释得漏洞百出,就……顺便‘路过’一下。
秋天的晚风卷着几片落叶,扫过他的皮鞋。那个穿着挺括西装,靠在单车旁的身影,和当年那个骑着单车带我穿过大街小巷的少年,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他把一杯热牛奶和一盒曲奇饼干放在我的工位上：牛奶配曲奇,提神又暖胃,比咖啡健康。
我笑着接过,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椅子上。你这椅子……他皱了皱眉,伸手晃了晃,怎么晃得跟要散架了似的
啊,可能用了太久了吧。我没太在意。
然而两天后,我的工位上凭空出现了一把全新的人体工学椅,一看就价格不菲。椅背上用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贴着几个字：
专属定制,禁止外借。
那晚,我们并肩走出办公楼,夜风微凉。他很自然地伸手牵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
不管多忙,他侧头看着我,路灯在他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今天,一定要一起过。
10.订婚的告白
这一年的约定日,周时野神秘兮兮的,没透露任何安排,只在前一天发消息让我记得穿舒服一点的鞋。
他开车带我一路向郊外驶去,最后停在了那片我们小时候放风筝的公园。多年过去,这里被修剪得更加齐整,草坪绿油油的,秋风吹过,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
还记得这里吗他指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小山坡,当年你的那条鲸鱼,就是在这里‘越狱’的。
当然记得。我弯腰,从草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它的颜色和形状,像极了那年初中时,电影院门口飘落的叶子。你那天为了追它,在泥地里摔了一跤,崭新的蓝色校服裤子上蹭了一大块黄泥,回家还被阿姨骂了一顿。
他愣了愣,随即失笑出声：这么丢人的事,你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把那片银杏叶塞进他的西装口袋里,学着他当年的语气说：我记性特别好,尤其是关于你的糗事。
他只是笑,没反驳。他转身打开了汽车后备箱,我以为会是鲜花或者礼物,却没想到,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一只崭新的风筝——一模一样的彩色鲸鱼！
今天风不错。他把风筝递给我,我们再放一次,这次保证不让它跑了。
风筝很快就被风稳稳地托上了天空,线盘在我手中微微震动。我仰着头,看着那条彩色的鲸鱼在蓝天下自由自在地摆着尾巴,看得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他忽然松开了和我一起握着线盘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故意让线盘脱手,任由风筝线飞快地滑出,带着那条鲸鱼缓缓飞向远方。
喂——周时野！又飞走了！我下意识地喊道,又急又气。
他却笑了,还是当年那个少年般狡黠的笑容。他顺着风筝线的方向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这一次,他的手里除了攥着风筝线,还有一只被红丝带绑在风筝尾巴上的、天鹅绒的小盒子。
你丢的东西,我帮你找回来。他微微喘着气,把那个小盒子郑重地放到我的手心,重复了多年前在同一个地方对我说过的话。
我颤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戒圈上,用细线刻着一条小小的鲸鱼。而戒指的内圈,刻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每年今天,永远有效。
下一秒,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笃定。
林溪,嫁给我吧。
风吹得很轻,吹动着他的发梢,也吹红了我的眼眶。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同一天。
我用力地点头,泪水滑落的瞬间,他笑得像揉碎了的阳光,起身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远处那只彩色的鲸鱼风筝在风里轻轻摆动着尾巴,像在为我们无声地庆祝。
11.婚礼前夜
婚礼前一晚,我们俩没去管那些繁琐的流程,而是窝在新家的客厅地毯上,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纪念日礼物,一件件地翻了出来。
两只早已干瘪褪色的气球,那只被精心修补过的彩色鲸鱼风筝,泛黄的电影票根,伞骨上刻着我名字的折叠伞,手绘的风筝书签,被我洗干净收藏起来的奶茶杯套,还有那只占据了半个沙发的毛绒熊……
每一样,都被他像宝贝一样保存得完好无损。
我好多都以为丢了,你怎么都留着我拿起那张书签,指尖拂过上面早已不再鲜亮的色彩。
我舍不得丢啊。他笑着,从旁边一个箱子里,又搬出了那本厚厚的蓝色相册,这些,是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证据。
他把相册翻开,放到我的腿上：明天,我们就在婚礼上,把它们一张张放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是怎么从两个迟到的小屁孩,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我笑着翻动相册,手却悄悄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所有的婚前紧张和对未来的期待,都在他掌心温热的触感中,找到了最安稳的归宿。
周时野,我轻声说,谢谢你,一直都记得。
他摇摇头,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温柔的星光,足以融化世间一切。
我不是记得。他低声说,我是一直在等。等每一个‘今天’,等了很久很久,才等到这个能把所有‘今天’都变成‘每一天’的明天。
12.我们的每一天
婚礼那天,阳光明媚得像是被精心筛选过的。
草坪上铺着洁白的地毯,两侧点缀着雏菊和满天星。当宾客们落座,我们牵手走上台时,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第一张照片,是小学三年级的我们,手里各拿着一个气球,表情有点傻,又有点不知所措。
接着,照片一年一张地闪过：草坡上的风筝,电影院的票根,雨天倾斜的伞,图书馆里的书签,晚自习的奶茶,宿舍楼下的拥抱,毕业典礼上的相册……最后,画面定格在订婚那天,他单膝跪地,我泪中带笑。
司仪的声音温柔地响起,请我们交换誓言。
周时野先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溪,从小学三年级那天起,我就跟你约定,每年的今天,我都会陪着你。这个约定,我守了十五年。从今天开始,我想把这个约定,升级一下。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那枚小小的、作为订婚信物的戒指,单膝跪下,重新套在我的手上。
我想把‘每年今天’,变成‘余生的每一天’。林溪,嫁给我,让我用一辈子来兑现这个新的约定。
我笑着流泪,对着他,也对着台下所有见证我们长大的亲朋好友,清晰地回答：好。
后排传来大学室友熟悉的、夸张的喊声：我就说嘛！你们俩就是‘每年一撒糖’的官方指定组合！我甚至看到了角落里,我们小学时的班主任李老师,正笑着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
交换完戒指,他起身抱住我。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
周时野,其实高三那年,我偷偷改了志愿表。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我笑着,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掉：我想,北方的冬天那么冷,那么漫长,也需要有个人,在下雪的时候,为他撑伞的。
夕阳的光辉穿过教堂的彩绘玻璃,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我知道,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这只是另一个,每年同一天的开始——从今天起,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