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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宴会惊变
水晶吊灯的光,太刺眼。像无数把碎玻璃,扎在我身上。空气里飘着昂贵香水味,香槟气泡破裂的声音,细细密密。像毒蛇吐信。
我站在台上。握着话筒。手心一片湿滑。
台下。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一张张精心雕琢的脸。陆云霄就坐在第一排。我的丈夫。他靠着椅背。姿态松弛。嘴角噙着那点惯常的、掌控一切的笑。灯光落在他昂贵的西装上。金丝眼镜片后,眼神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
我的玩具。
喉头发紧。话筒冰凉。我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有点飘。感谢各位莅临苏氏的慈善晚宴。
标准的开场。乏味。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稀稀拉拉。
陆云霄的嘴角,弧度加深。他端起酒杯。遥遥对我致意。杯沿反射的光,晃了我的眼。
胃里一阵翻搅。
不能再等了。
我吸了口气。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尤其要感谢我的丈夫,陆云霄先生。
声音陡然下沉。冰渣子一样。
掌声停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带着探寻,好奇,看好戏的兴奋。
陆云霄脸上的笑,凝住了一瞬。他放下酒杯。坐直了身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探照灯,锁住我。
感谢他,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这三年,对苏氏集团的…‘鼎力支持’!
话音未落。我抬手。
啪!
身后巨大的电子屏幕,猛地亮起!
不是预设的慈善项目PPT。
是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截图。红得刺眼的亏损数据。还有偷拍的视频片段——
陆云霄压低的声音在会场回荡:…安插进去,架空她…资金挪到海外账户…对,做得干净点…她就是个蠢花瓶…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香槟气泡破裂的声音,消失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所有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又猛地转向陆云霄。
他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被人迎面抽了一记耳光。那点掌控一切的笑意,彻底粉碎。只剩下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暴怒!
关掉!
他猛地站起。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苏晨!你他妈疯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朝台边冲来。
太晚了。
两个高大的安保人员,幽灵般出现。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稳稳架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
陆云霄挣扎。咆哮。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变形。金丝眼镜歪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苏晨!你敢!你知道后果吗!
他看着我。眼神淬了毒。要把我生吞活剥。
闪光灯,终于反应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
雪亮的光。暴雨般砸在他扭曲的脸上。砸在他徒劳的挣扎上。像捕捉困兽的疯狂瞬间。
会场炸开了锅。
天哪!
陆家太子爷!
挪用公款!安插亲信!
苏总这是…要撕破脸了!
议论声。惊呼声。汇成一片嗡嗡的浪潮。拍打着我的耳膜。
我站在台上。风暴的中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手心全是冷汗。但后背,挺得笔直。
我拿起话筒。冰冷金属的触感,让我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奇异地平缓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
基于以上证据,
我扫过台下每一张震惊的脸,最后,目光钉在陆云霄那张因愤怒而狰狞的脸上,我宣布,即刻起——
声音拔高。穿透嘈杂。
解除陆云霄在苏氏集团的一切职务!
同时,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下去,我苏晨,正式解除与陆云霄的婚姻关系!
死寂再次降临。更沉重。
陆云霄停止了挣扎。他像被冻住了。架着他的保安能感觉到,那具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死死盯着我。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更深的暴戾涌上来。几乎要喷出火。
我不再看他。抬手,指向宴会厅那扇巨大的、通往外面夜色的门。
门外。红毯尽头。两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侍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脚边,堆着几个硕大的、敞开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被粗暴地塞着。昂贵的西装皱成一团。名表、领带、文件……散落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垃圾。
陆先生,
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这些,是你的东西。
闪光灯疯了似的追逐着那些行李箱。追逐着陆云霄脸上最后一点尊严被撕碎的瞬间。
现在,
我看着他,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滚出去。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
滚出我的房子。
陆云霄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果不是保安架着,他可能会倒下去。他死死咬着牙。脸颊肌肉抽搐。镜片后的眼睛,红得滴血。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保安的钳制。力量大得惊人。
他不再看我。不再看任何人。低着头。顶着无数道目光和疯狂的闪光灯。一步一步。走向那堆散乱的行李箱。走向那扇敞开的、吞噬一切的门。
背影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钢板。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尊严上。
闪光灯追逐着他。像追逐一个正在行刑的囚犯。
大厅里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无数道屏息的注视。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没有回头。
一个保安上前一步,弯腰,似乎想帮他提一个箱子。
滚开!
陆云霄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嘶哑。破碎。带着血腥味。
他自己弯腰。胡乱抓起两个行李箱的拉杆。箱子太重。东西太满。拉链没拉好。一件丝质睡衣滑落出来。掉在红毯上。刺眼的白。
他不管。拖着箱子。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像一条被彻底打瘸的狗。消失在炫目的闪光灯尽头。
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外面疯狂的窥视。也隔绝了那个狼狈逃离的身影。
死寂重新笼罩大厅。比之前更甚。空气凝固了。沉重的压力,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回来。聚焦在我身上。
探究。惊疑。畏惧。幸灾乐祸。什么都有。
镁光灯也转了过来。雪亮的光柱。打在我脸上。皮肤感到微微的灼烫。我甚至能看清台下人脸上细微的毛孔。
我站在光里。独自一人。
握着话筒的手指,冰凉。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一下。又一下。
像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刚才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胃部一阵痉挛。
我赢了这一仗。当众撕下了陆云霄的伪装。把他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夺回了苏氏的表面控制权。
爽吗
指尖的颤抖告诉我。
风暴,才刚刚开始。
陆家那头盘踞的巨兽,被狠狠捅了一刀。它流着血,退入黑暗。那黑暗里,会酝酿出怎样疯狂的反扑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刚才陆云霄消失在门口前,最后那一眼。
没有愤怒了。
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黑暗。
像暴风雨前,吞噬一切的浓云。
那一眼,比之前所有的咆哮和怨毒,更让我脊背发凉。
我用力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压下指尖的颤抖。
挺直背脊。
迎着所有刺探的目光。迎着那些闪烁的镁光灯。
拿起话筒。声音穿过死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苏氏集团,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从今天起,回归正轨。
2
第二章
深渊吞噬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声音清脆。急促。在空旷的顶层走廊里回荡。
像我的心跳。
苏氏大厦顶层。我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铺展。钢铁森林。车流如蚁。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晚宴,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
噩梦的余烬还在燃烧。
苏总,早。
助理林薇抱着一叠文件快步跟上,声音压得很低。她脸色也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这是刚收到的,法务部那边…关于陆…关于他之前经手项目的最新核查报告。
我推开门。没看她递来的文件。放桌上。
声音有点干涩。
办公室很大。很空。冷气开得足。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三天了。我几乎没怎么合眼。清除陆云霄留下的毒瘤,比他滚蛋时展现的狼狈,艰难百倍。
安插的亲信。盘根错节。像吸附在苏氏血管里的蚂蟥。拔掉一个,带出一串血污。
被掏空的资金。流向不明的海外账户。像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填进去的是苏氏的血肉。
还有那些中断的合作。抽贷的银行。背后,都晃动着陆家那只无形的巨手。
刚打发走信达银行的王经理。林薇把文件放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声音疲惫。还是那句话,总行压力太大,之前的贷款额度…需要重新评估风险。
我走到落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我的脸。苍白。眼下阴影浓重。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三天前的锐利和决绝,被深深的倦意覆盖。只有那双眼睛深处,还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知道了。
我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宏远那边呢张董的秘书,有回话吗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宏远国际。陆氏在商场上多年的死敌。敌人的敌人。我试图抓住的救命稻草。
林薇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还没有…苏总,要不要再…
嗡——嗡——
办公桌上,我的私人手机,毫无预兆地疯狂震动起来!屏幕刺眼地亮着。一个陌生的财经新闻APP推送提示音,尖锐地撕裂了办公室的寂静。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冰冷的预感,毒蛇般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头皮发麻。
林薇也吓了一跳,看向那部疯狂鸣叫的手机。
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几乎在同一秒,凄厉地炸响!叮铃铃——!声音震耳欲聋。
紧接着,是林薇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也疯了似的震动起来。
嗡——嗡——嗡——
像死亡逼近的鼓点。
我僵在落地窗前。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窗框。指节泛白。窗外,城市依旧喧嚣。阳光刺眼。
办公室里的空气,却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那三重奏般的、催命符一样的铃声和震动。
林薇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地看向我。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那眼神。
比陆云霄最后那一眼,更让人窒息。
我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办公桌前。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把抓起那部还在疯狂尖叫的手机。
屏幕亮得晃眼。
一条加粗的、血红色的标题推送,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视网膜:
【突发!神秘资本巨鳄深渊闪电出击,鲸吞苏氏集团51%控股权!苏氏易主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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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
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
窒息感瞬间扼住了喉咙。
手机屏幕上,推送标题下面,紧跟着一张配图。冰冷,简洁,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感。
一个抽象的、扭曲旋涡状的黑色
LOGO。
像一只深渊巨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
我认得那个
LOGO。
领航资本。
陆云霄十八岁那年,用他母亲留下的遗产,亲手创立的第一家投资公司。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极少显露真容的庞然大物。他真正的根基。
婚前财产协议里,它被轻描淡写地列在陆云霄先生个人持有的非核心小型投资机构一栏。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原来深渊,就是领航。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失血的脸上。一片死灰。
咣当!
手一松。手机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屏幕碎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那个黑色的旋涡
LOGO。
我站着。
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
脚下,昂贵的手工地毯上,那杯刚泡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正从倾倒的杯口汩汩流出。
像蜿蜒的血。
像苏氏集团,在我手中彻底崩塌、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我盯着那滩迅速扩大的、刺目的褐色污渍。
世界。
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还有心脏深处,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
3
第三章
真相撕裂
引擎在低吼。像一头压抑着怒火的困兽。
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真皮里。前方的路,在扭曲。霓虹灯的光晕拉长,模糊成一片片肮脏的油彩。耳边是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盖过了城市的喧嚣。
深渊…领航…51%…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铁钉,反复凿进我的脑子。每一次都带来尖锐的剧痛和冰冷的绝望。
三天。仅仅三天。
我从云端跌落。不,是被人从云端狠狠踹下,直接砸进了地狱的岩浆里。
愤怒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冲破喉咙。烧得我眼前发黑。但更深的,是恐惧。冰冷的、附骨之蛆般的恐惧。陆云霄那张最后时刻沉入黑暗的脸,不断在眼前闪现。
那个地址。林薇动用了她父亲最后一点旧关系,才从无数层伪装下挖出的地址。据说和深渊的资金流向有微弱关联。
城北。老旧的居民区。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像溃烂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路边垃圾桶散发的酸腐气息。路灯昏黄,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撞着脏污的灯罩。
我把车粗暴地停在路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就是这里。
一栋灰扑扑的六层板楼。墙根下堆着杂物。楼道口黑黢黢的,像怪兽张开的嘴。三单元,501。
我冲下车。高跟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几次趔趄。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台阶。还有墙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小广告。空气里是灰尘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五楼。只有一扇铁门。锈迹斑斑。门牌号模糊不清。
501。
就是这里。
那个瞬间吞噬了我整个世界的深渊掌控者,就藏在这扇破门后面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加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恨意和疯狂。
我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
砰!!!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开。
不堪重负的铁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里面的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门锁变形,歪斜地挂在一边。
一股浓烈的廉价消毒水味,混合着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一个极其简陋、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空间。水泥地面。一张破旧的、露出海绵的布沙发。一张掉漆的折叠桌。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垂下的一个光秃秃的灯泡。光线昏黄。
一个人影,就坐在那张破沙发上。
背对着门口。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身形挺拔。肩线很宽。
听到破门的巨响,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里正在擦拭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转过了身。
光线落在他脸上。
嗡——
我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陆云霄。
那张脸。烧成灰我也认得!
就是他!那个三天前被我当众撕碎尊严、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男人!
他在这里!在这间散发着霉味的破屋子里!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点燃!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
陆云霄!
我冲进去,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而撕裂变调,尖锐得刺耳。领航资本!‘深渊’!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指着他,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到底想怎么样!要彻底弄死我才甘心吗!
他看着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狼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幽深得可怕。不再是三天前那种被当众扒皮后的狂怒和怨毒。
是审视。是漠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
这种眼神,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恐惧的毒刺,再次扎入心脏。
他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很轻。金丝眼镜片反射着灯泡昏黄的光,遮住了眼底真正的情绪。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刚才放下的东西,重新拿了起来。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
那是一只杯子。
很小。托在他骨节分明、干净得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掌心。
杯身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青灰色。温润,内敛。釉面流淌着玉石般的光泽。极其均匀。极其纯净。杯口边缘薄得几乎透明。在昏黄的光线下,它像凝固了一小片最澄澈的雨后天空。
一种历经千年沉淀、洗尽铅华的温润之美。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与这陋室,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令人窒息的诡异反差。
我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价值连城。
这四个字,带着冰冷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认知上。砸碎了我所有的愤怒和质问。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雪白的绒布,轻轻擦拭着那价值连城的杯壁。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冰冷。玩味。
苏晨,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像大提琴的弦音,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轻易刺透我愤怒的屏障。你还是这么…急躁。
他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清晰地落在我脸上。像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我的狼狈和惊惶。
不过,
他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形成一个极其残忍的微笑。
你骂错人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他空着的那只手,伸向旁边破旧的折叠桌。拿起一部看起来同样普通的黑色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了几下。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我。
屏幕亮起。
一张照片。清晰地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
两个男人。
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样深邃的轮廓。同样挺拔的鼻梁。同样薄而显得无情的嘴唇。同样戴着金丝眼镜。
唯一的不同,是眼神。
左边那个(照片里标注着:陆行舟),眼神带着一丝浮于表面的倨傲和浮躁,嘴角勾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正是三天前被我当众羞辱、狼狈滚出宴会厅的那张脸!
右边那个(照片里标注着:陆云霄)。眼神。沉静。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深渊。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绝对冷漠。嘴角没有笑,只有一片漠然。
这张脸!
此刻!就坐在我对面!在这间破屋子里!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清晰的小字:【陆云霄
&
陆行舟,孪生兄弟】。
嗡——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疯狂旋转、崩塌!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流沙,瞬间将我吞噬!
被我当众扒皮、扫地出门的…是陆行舟那个只存在于陆家边缘、不成器的双胞胎弟弟
而眼前这个人…
我猛地抬头。看向沙发上那个男人。那个用冰冷眼神看着我的男人。
他迎着我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破败的空间。空气变得粘稠,难以呼吸。那盏昏黄的灯泡,似乎也畏惧地暗了几分。
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将我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阴影里。
距离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冷冽的须后水味道。与他掌心那只温润的古董杯,与他身处的这间破败屋子,形成更加荒诞恐怖的对比。
他微微俯身。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入我因极度震惊而失神的眼底。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寒意,钻进我的耳朵:
被你扫地出门的那个废物,是我弟弟,陆行舟。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我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骤缩的绝望。然后,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彻底绽开。冰冷。锋利。
而收购你苏氏的‘领航资本’…
他再次向前逼近半步。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他手中那只温润如玉的汝窑天青釉杯,在昏暗中流转着千年沉淀的光泽,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无知和渺小。
…是我的婚前财产。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贴着我的耳廓划过,留下冻结的恐惧。
一直。
他盯着我彻底涣散的瞳孔,补上最后一刀。
都是。
4
第四章
绝地反击
香槟气泡破裂的声音,很烦。像苍蝇叫。
水晶吊灯的光,太亮。晃得人眼晕。
空气里飘着甜腻的香水味。令人作呕。
我站在角落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掌心。有点疼。
能让我保持清醒。
巨大的宴会厅。衣冠楚楚。珠光宝气。像一场精心排练的假面舞会。红毯尽头。高台之上。
陆云霄站在那里。
聚光灯像追光。精准地打在他身上。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片反射着冷光。嘴角噙着那点掌控一切的、令人恶心的笑。
他正在说话。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低沉。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氏集团,作为领航资本重要的战略拼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像君王巡视领地。从今天起,将翻开崭新的篇章。
掌声。热烈。虚伪。
闪光灯疯了似的亮起。追逐着这张新王的脸。
我的胃在抽搐。
陈律师在人群边缘。对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一个信号。
可以了。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声音清脆。突兀。
哒。哒。哒。
像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我走出阴影。走向那片刺目的光。走向那个高台。
人群的喧哗,低了下去。一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刀子一样扎过来。
她怎么来了
苏晨她还有脸出现
保安呢
窃窃私语。嗡嗡作响。
陆云霄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冰冷。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我。
警告。
他身边的保镖立刻动了。两个高大的身影,快步向我包抄过来。像两堵移动的墙。
我加快了脚步。
在他们触碰到我之前,猛地一侧身!动作不算优雅,甚至有点狼狈。高跟鞋踩到了自己过长的裙摆。嗤啦一声轻响。
不管了。
我像一尾滑溜的鱼,从保镖伸出的手臂缝隙里钻了过去。几步就冲到了台边!
陆云霄的眉头狠狠拧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暴怒。
拦住她!他对着话筒低喝。
太晚了。
我已经冲上了台!
灯光刺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无数闪烁的镁光灯。
我无视陆云霄杀人的目光。无视冲上来的保镖。目标只有一个——主持人手里的话筒!
主持人是个年轻男人。显然吓懵了。手里的话筒松松地握着。
我一把夺了过来!
动作快得我自己都吃惊。话筒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手心发疼。
嗡——
刺耳的电流啸叫声,瞬间撕裂了宴会厅的寂静!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保镖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放开她。陆云霄的声音响起。冰冷。带着一丝玩味。像猫看着爪下的老鼠。他挥了挥手。
保镖松开了钳制。但依旧紧紧围在我身边。虎视眈眈。
陆云霄看着我。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残忍的弧度。苏总,有何指教是来祝贺的吗他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开。带着浓浓的嘲讽。
台下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我狼狈的样子。
我站直身体。用力甩开保镖残留的触感。挺直背脊。迎上陆云霄冰冷戏谑的目光。
话筒凑到嘴边。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奇异地稳住了。清晰。冰冷。像冻硬的石头。
陆先生说得很好。我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蓝图宏伟。野心勃勃。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的脸。最后,钉回陆云霄脸上。
不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锐,在尘埃落定之前...
我猛地抬手!指向台下人群中的陈律师。
请允许我补充一份,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被某些人‘遗忘’的关键文件!
陈律师立刻起身。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硬质文件夹。步履沉稳地穿过人群。走向高台。保镖想拦,被陆云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倒要看看,我能玩出什么花样。
陈律师走上台。站在我身边。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文件。文件的封面,有清晰的公证处钢印。
请陆先生,还有在场的各位,陈律师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穿透了死寂,仔细看看这份文件。
他转向旁边巨大的电子屏幕控制台。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我安插的最后一个人)立刻操作起来。
唰——
巨大的电子屏幕,瞬间切换!
不再是陆氏辉煌的
LOGO。
而是那份文件的清晰扫描件!
最上方一行大字:
【婚前协议补充附录(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了过去!
陆云霄脸上的玩味,第一次消失了。他盯着屏幕。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我拿起话筒。声音像冰锥,狠狠凿向那片死寂:
请看附录三,第二条。我抬手指着屏幕上被红色方框重点圈出的条款。
由陆云霄先生本人签署并公证: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本协议第十三条所述‘重大过错’的认定,须以具有法律效力的法院判决,或双方共同认可的独立仲裁机构裁定为准。单方面声称,无效。’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空气凝固了。像一块巨大的冰。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咚!
陆云霄站在聚光灯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血色。变得一片铁青!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条款。像是第一次认识那些字!
嘴角那点残忍的笑意,彻底僵住。然后,碎裂。
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算计的暴怒!
他猛地转头看我!眼神像要吃人!
我不再看他。转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转向那些疯狂闪烁的镜头。
各位都看到了。我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却蕴含着爆炸般的力量。陆先生依据婚前协议第十三条,主张财产合并,吞并苏氏...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神经绷到极致。
前提是,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他需要拿到法院的判决!或者,我苏晨认可的仲裁结果!
我猛地转回头,目光如刀,直刺向陆云霄那张铁青扭曲的脸!
请问陆先生,我逼问,声音清晰得如同审判,你的判决书呢我们共同认可的仲裁结果呢
陆云霄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在疯狂跳动。
台下的死寂,终于被打破了。
嗡——
巨大的、压抑的议论声轰然炸开!像掀翻了屋顶!
闪光灯疯了!暴雨般砸向陆云霄!捕捉着他脸上每一寸失控的裂痕!
我迎着那片混乱的喧嚣,迎着陆云霄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再次拿起话筒。声音穿透一切嘈杂:
所以!在你拿到有效裁定之前!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像宣判:
你依据第十三条主张的财产合并,无效!
领航资本持有的51%苏氏股权,是纯粹的商业收购行为!
而我!声音陡然拔到最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依然是苏氏49%股权的合法持有人!
并且——
我故意拉长了尾音。看着陆云霄瞳孔中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疯狂的怒意。
就在刚才,我露出一抹冰冷至极、毫无温度的微笑,我已经将我持有的全部苏氏股权,以及我所掌控的所有关联公司核心资源...
我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溢价售予了宏远国际。
轰——!!!
整个会场彻底爆炸了!
像一颗炸弹投进了人群!
宏远!
陆氏的死对头!
我的天!
她疯了!
惊叫声。倒抽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宴会厅!
闪光灯彻底疯狂了!交织成一片刺目的白光!疯狂追逐着台上两张脸!
一张,是苏晨冰冷平静、带着复仇快意的脸。
另一张,是陆云霄铁青扭曲、眼神如同噬人恶鬼的脸!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精心构筑的完美面具,在我面前彻底崩塌、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底色。
巨大的快感,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冲散了所有恐惧和疲惫!
陆先生,我对着话筒,声音清晰地盖过所有喧嚣,带着胜利者的冰冷宣判,从这一刻起,宏远国际,成为苏氏最大股东。
你的深渊我微微歪头,学着他当初在破公寓里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模一样的、残忍的弧度。
出局了。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把烧红的匕首。
狠狠捅进了陆云霄的心脏。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猛地抬手扶住了旁边的演讲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翻滚着滔天的怒火、被愚弄的暴戾、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
他稳操胜券的棋局。
在他即将登顶的最后一刻。
被他最轻视的、视为玩物的女人。
用他自己亲手写下的规则。
彻底掀翻了!
苏——晨——!一声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嘶吼,从他齿缝里挤出。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冲过来!
但下一秒。
轰隆——!
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雕花的、象征着陆氏辉煌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群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的人,在几个宏远国际高层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拿着盖有鲜红公章的文件。
目标明确。直指台上。
陆先生,为首那人声音冰冷,公式化,宏远国际已正式完成对苏氏集团控股权的接收。根据相关法律及收购协议,我们要求即刻接管苏氏核心业务及资产。请配合。
陆云霄僵在原地。
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聚光灯下。他那张英俊的脸,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暴怒。精心打理的发丝垂下一缕,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精心准备的登基庆典。
成了他的公开处刑场。
闪光灯。疯狂闪烁。
咔嚓!咔嚓!咔嚓!
记录着他王座崩塌的每一个瞬间。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的怨毒,浓得化不开。像要把我拖进地狱同归于尽。
我站在另一片光里。迎着他的目光。
背脊挺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烧了太久太久的火。
终于。
燎原。
5
第五章
尘埃落定
阳光很好。
金灿灿的。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空间。
空气里是新地毯的味道。混合着一点淡淡的雪松香薰。
很干净。很开阔。
我站在窗前。
很高。楼下是蚂蚁一样的车流。钢铁森林反射着阳光。刺眼。
身上是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装。布料挺括。包裹着身体。像一层坚固的铠甲。
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
苍白。但平静。
眼底深处那片燃烧的废墟,已经冷却。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坚硬的、冰冷的光。
像打磨过的黑曜石。
桌上堆着几份文件。宏远国际战略投资部执行总裁的任命书。苏氏股权转让后的巨额资金确认函。还有一份,陆氏集团股价连续一周跌停的财经简报。
助理林薇轻轻敲了敲门。
进。
她的脚步声很轻。走到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苏总。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我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刺目的阳光里。
楼下前台...收到一批东西。林薇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是...陆云霄先生的私人物品。打包送过来的。说是...清理他之前的办公室发现的。
空气安静了几秒。
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
陆云霄。
这个名字。像一颗早就冷却的、硌脚的石头。
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我转过身。
林薇手里拿着一张签收单。看着我。等着指示。
办公室很亮。阳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纤尘不染。
我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
真皮座椅很舒适。支撑着腰背。
拿起一支笔。笔尖冰凉。
目光扫过那张签收单。上面潦草地写着陆云霄私人物品(若干箱)。
哦。我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笔尖在指尖转了一下。
我抬眼。看向林薇。眼神平静无波。
按垃圾处理流程。我开口。声音清晰。淡漠。清理掉。
林薇似乎微微怔了半秒。
随即,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职业化的平静。
明白了,苏总。她微微颔首。接过我递回的签收单。动作利落。
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清脆。规律。
哒。哒。哒。
走向门口。
门被轻轻带上。
咔哒。
细微的落锁声。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宁静。
只有阳光流淌的声音。
我靠在椅背上。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湛蓝的天空。无边无际。
像一片倒悬的、自由的海洋。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
那里。一道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旧痕。
曾经象征着束缚。
现在。
什么也不是了。
嘴角。
很轻。很轻地。
向上弯了一下。
转瞬即逝。
像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