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的血漫过我墓碑上沈瑶二字时,像熔化的红蜡渗进石缝,把名字永远封印。
风卷着纸灰,他单膝跪在雪里,刀刃抵住自己喉结,笑得温柔:黄泉路冷,我替你暖场。
利刃划开动脉,血色十字在碑前盛放——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原来这个总说沈瑶瑶,女孩子要自重的竹马,爱了我整整一辈子。
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正紧,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要把整片墓园都压进冻土深处。我飘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着那块青灰色的石碑被雪覆盖了大半,碑顶积起的雪团像顶滑稽的白帽子。
沈瑶之墓四个字是谢宇亲手刻的。那年他刚满二十岁,蹲在石匠铺子里学了三个月,指尖磨出的茧子比核桃还硬。他说要亲自给我刻碑,这样黄泉路上我就能认出他的笔迹。当时我还笑他迷信,现在才知道,他早就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
谢宇的黑色大衣下摆拖在雪地里,被融化的雪水浸得发黑。他单膝跪地的姿势维持了很久,膝盖下的积雪已经压实,形成一个深深的凹痕。我数着他落在雪地上的睫毛,每根睫毛都挂着冰晶,像谁把碎钻撒在了他脸上。
他手里的刀刃泛着冷光,是把老式的折叠刀,刀柄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宇字。这是我十五岁生日送他的礼物,当时在精品店看到觉得很酷,现在才发现,原来从那时起,他就习惯把我送的东西带在身边。
黄泉路冷,我替你暖场。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裹着血沫,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刀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很轻,像春天冰层开裂的微响,但血涌出来的速度却很快,顺着脖颈淌进衣领,在黑色毛衫上洇出深色的花。
我突然想起前世他总说我是小火炉。冬天我的手永远是热的,他总把冰凉的手塞进我卫衣口袋里,说要借点温度。有次我问他为什么总这么冷,他低头看着我掌心的纹路,轻声说:因为我的温度都留给你了。
血珠滴在墓碑上,顺着石刻的纹路往下流,把沈瑶两个字泡成暗红色。我看着那些血珠在雪地里绽开,突然想起化学课上老师讲过的渗透原理——液体总会往密度高的地方聚集,就像谢宇的爱,无论我躲到哪里,最终都会被他找到。
他开始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像被打伤的小兽。眼泪砸在雪地上的声音很轻,但每个落点都会立刻融出一个小坑,很快又被新的雪花填满。
瑶瑶,我数过了。他用袖子擦了擦脸,血和泪混在一起,在苍白的皮肤上画出狰狞的痕迹,从七岁到二十岁,我们一起吃了五千八百顿饭,吵了三百二十七次架,你一共哭了四十五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却听得越来越清楚。那些被我遗忘的细节,原来他都一笔一笔记着。十岁那年我摔断腿,他背着我爬了三楼,汗湿的后背在我校服上印出深色的痕迹;十三岁生日我想要限量版的漫画,他蹲在书店门口等了三天,被老板赶了七次;十六岁他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我买游戏机,自己却啃了一个月的馒头……
刀刃又往深处送了送,血涌得更凶了。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却还死死盯着墓碑,像要把这三个字刻进灵魂里。我突然发现他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我住院时他陪床,被碎玻璃划的。当时他还嘴硬说没事,转头却在病房外疼得直抽气。
他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他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可我昨晚数了一整夜,天上的星星一颗都没多......瑶瑶,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积成小小的雪团。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嘴唇却还在动,我凑过去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啊瑶瑶,没能保护好你……
下辈子换我等你好不好
我在奈何桥边给你占个位置……
他的头慢慢垂下去,额头抵在墓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像给他戴了顶白帽子。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只触到一片刺骨的寒意。
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是有人在祭灶。灶王爷要上天言好事了,可谁会把谢宇的爱告诉玉皇大帝呢我看着他腕间的血渐渐凝固,突然想起他曾说要在我墓碑旁种满向日葵,因为我总说自己像向日葵,永远朝着有他的方向。
现在看来,不需要向日葵了。他用自己的血,在我碑前种了一朵最烈的花。
蝉鸣最聒噪的午后,阳光把教室的水泥地晒得发烫。我趴在第二排的黄木课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桌面上那道浅浅的刻痕——是谢宇用圆规尖刻的小太阳,说这样我上课睡觉就不会做噩梦。
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前世被烧伤的焦黑,我用力抠着掌心,想把那些不存在的灰烬搓掉。讲台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粉笔灰吹得漫天飞舞,落在我的胳膊上,像细小的雪粒。
沈瑶!谢宇又在画那个了!
同桌李娟用圆规尖戳我胳膊,她的指甲涂着亮晶晶的粉色指甲油,是校门口小卖部买的,五毛钱一瓶。我猛地抬头,颈椎发出咔的轻响,像生锈的合页被强行掰开。
斜前方的座位上,谢宇正低头写字。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停着只黑色的蝴蝶。他握着铅笔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铅笔尖在作业本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连成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架。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不由自主地滑向他的腕骨。那里本该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是他十八岁那年为了救我,用碎玻璃抵着动脉要挟绑匪时留下的。可现在,那片皮肤被阳光晒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像游蛇般伏在白皙的皮肤下,随着脉搏轻轻跳动。
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攥紧,疼得我喘不过气。讲台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两点十分,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记得这个时刻,前世的今天,就是在这节数学课上,林薇薇会拿着情书向谢宇告白,被拒绝后哭着跑出去,却在楼梯口意外摔倒,磕掉了两颗门牙。
后来她说是我推的,谢宇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他把我堵在操场角落,眼神冷得像冰:沈瑶,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想到这里,我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四个弯月形的红痕。
下课铃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尖锐地划破闷热的空气。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撞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轻响。
林薇薇抱着粉色的水壶站起来,白色的蕾丝蝴蝶结在她胸前颤巍巍的,像只不安分的飞蛾。她的头发上别着新买的草莓发卡,是上周在精品店抢的最后一个,当时我也想要来着。
谢宇,天热,喝口水吧。她走到谢宇桌前,声音甜得发腻,像含着颗水果糖。
谢宇缓缓抬起头,眼尾带着没睡醒的戾气。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接过水壶的动作很慢,手指碰到粉色塑料时,指节微微收紧。
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谢宇有洁癖,上周五班长借他块橡皮,他都嫌脏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哗啦——
整瓶水兜头泼在林薇薇新买的白色连衣裙上。水珠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在裙摆上晕开大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她手里的草莓发卡掉进水里,塑料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我有洁癖,谢宇的声音比冰镇汽水还凉,眼神扫过林薇薇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嫌脏。
林薇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周围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我却因为太过激动,猛地撞翻了椅子。
砰!
金属椅腿与水泥地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膝盖重重磕在桌角,疼得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低头看向膝盖。血丝很快渗过白色的棉袜,在脚踝处洇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谢宇比我更快地蹲下身。
嘶啦……他撕碎自己校服的下摆,灰色的布料带着他的体温缠上我伤口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李娟的圆规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讲台边。
全校都知道,谢宇从不碰女生。初二那年春游,班花崴了脚,老师让他扶一下,他宁愿被骂冷血,也坚决不肯伸手。
碰了,怎样谢宇抬头看向周围指指点点的同学,黑眸里翻涌着戾气。他的手指还缠着我的血,却毫不在意地用校服擦了擦。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我脸上,映出我嘴角扭曲的笑。他突然低下头,指尖沾着我的血,在我掌心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架,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装乖太累,瑶瑶,我们提前送他们下地狱,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底跃动的疯狂,像看到了前世那个在我墓碑前殉情的男人。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晕开一小片血迹。
好啊。我听到自己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你想怎样,我都陪你。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焰。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水泥地上紧紧交缠在一起,像两个分不开的灵魂。
物理课的阳光总是带着诡异的温度,透过百叶窗在黑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斑,像谁用粉笔划下的符咒。我坐在第二排,能闻到前排女生头发上廉价的洗发水味,混合着粉笔灰的气息,构成这个夏天独有的味道。
沈瑶,你的头发好香啊。
陈宇的手指又缠上了我的马尾辫,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黑泥,昨天肯定又去爬墙掏鸟窝了。他的笑声黏腻得像夏天腐烂的树叶,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等你长大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笔杆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红痕。前世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废弃工厂里,他把我绑在椅子上,汽油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淌,他的笑声和现在一模一样:小贱人,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正在讲静电原理,手里拿着根橡胶棒在毛皮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嗡——
谢宇的铅笔突然从指间滑落,滚到了陈宇的脚边。那是支普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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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笔杆上还留着我咬过的牙印——上周他借我笔,我不小心咬坏了,本以为他会扔掉,没想到还在用。
陈宇不耐烦地抬了抬脚,皮鞋底碾过铅笔的瞬间,我按下了藏在文具盒夹层里的遥控器。那是谢宇用旧收音机改装的,按钮上还贴着块粉色的贴纸,是我给他贴的。
嘭!
一声闷响,放在陈宇桌角的矿泉水瓶突然炸开。浅绿色的塑料碎片飞溅开来,其中一片擦过我的脸颊,留下道浅浅的血痕。9V
电池引爆了里面的导线,电流顺着桌角的水渍窜上他的裤裆——
滋啦!
一股焦糊味混着尿骚味弥漫开来,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腾。陈宇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椅子上疯狂扭动,双手在裆部乱抓,脸上的肉都扭曲成了一团。
同学们,仔细观察,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这就是典型的静电现象。大家记录一下实验现象。
哄堂大笑中,陈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又跌回椅子上,裤裆处的湿痕越来越大,顺着裤腿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起一小滩水。
我低着头假装记笔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害怕,是兴奋。谢宇说得对,装乖太累了,这样亲手复仇的感觉,比夏天吃冰西瓜还要爽。
沈瑶,你看他那样!李娟用胳膊肘撞我,笑得前仰后合,像不像被淋了尿的狗
我抬头看向谢宇,他正单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窗外。阳光落在他侧脸,把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感觉到我的目光,他悄悄在桌下比了个2。
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复仇计划,第二步,开始。
放学铃响时,林薇薇换了条新的蕾丝连衣裙,白色的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花。她故意从谢宇课桌旁经过,蕾丝边蹭过桌面,留下淡淡的香水味——是六神花露水兑了水,上周我还看见她在宿舍偷偷弄。
谢宇突然站起身,放在桌角的紫药水失手倾倒。深紫色的液体在雪白的裙摆上迅速晕开,像一朵被绞杀的紫罗兰,又像吸血鬼嘴角的血迹。
对不起啊,手滑。他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
林薇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宇,你故意的!
哦谢宇俯身去捡滚落的瓶盖,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再靠近她一步,下次泼的就是硫酸。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肥皂味,是学校门口两块钱一块的劳保肥皂。林薇薇却像被毒蛇盯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后面的课桌上,发出砰的闷响。
周围的同学都看呆了,谁也没想到平时冷漠的谢宇,会说出这么吓人的话。
午休时间的沙坑旁,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像跳舞的鬼影。我蹲在树荫里,用饼干渣引来了一群红火蚁。它们通体发红,爬行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谁在耳边低语。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陈宇的录音,那是我昨天趁他睡觉时,用谢宇给我的微型录音笔录下来的。录音笔是黑色的,比打火机还小,谢宇说这是他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秘密武器。
等沈瑶那小贱人长大,老子一定要玩死她......陈宇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猥琐,到时候让她跪在我面前求饶,哈哈哈......
录音笔的红灯在阳光下闪烁,像红火蚁贪婪的眼睛。我把饼干渣撒成一条线,一直延伸到陈宇常去的厕所门口。那里阴暗潮湿,最适合红火蚁筑巢。
突然,教学楼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生的尖叫。我摘下耳机,看到谢宇正站在不远处,冲我扬了扬下巴。他的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我们跟着人群往医务室跑,远远就听见陈宇的惨叫,像被宰的猪。
医务室里已经炸开了锅。陈宇躺在病床上,右手血肉模糊,白色的纱布被血浸透,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医生正在给他清创,镊子夹出碎玻璃时,他发出的惨叫能掀翻屋顶。
谢宇站在床边,黑色皮鞋踩着陈宇的断手,慢悠悠地碾过骨节,声音温柔得可怕:疼吗人渣。
后来我才知道,陈宇这个林薇薇的忠实舔狗,为了给林薇薇报仇,竟然想趁课间去化学实验室偷硫酸,打算泼在谢宇脸上。
没想到他刚走到实验室门口,就被不知谁放在地上的拖把绊倒了——那拖把是我早上故意放在那里的,还在杆上抹了点肥皂水。陈宇手里的硫酸瓶摔碎,整瓶硫酸都泼在了他自己的右手上。
更倒霉的是,下课铃正好响起,涌出的学生没注意到地上的他,不少人直接踩了过去。初三(2)班的胖子王磊体重两百斤,踩在陈宇手上时,据说骨头都碎了。
那场面,把前来送作业的课代表吓得当场哭了出来,手里的作业本散落一地,被陈宇的血染红了好几页。
谢宇!肯定是你害我!陈宇在病床上疯狂挣扎,绷带又渗出了血,老师,我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班主任皱着眉,手里拿着监控录像带:我调了监控,虽然画质模糊,但能清楚看到是你自己没下课就私自闯进化学实验室。她顿了顿,语气严厉起来,陈宇,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盯着站在门口的谢宇,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我们和他之间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谢宇冲我眨了眨眼,指尖在背后比了个3。阳光透过医务室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个戴着面具的天使。
下午班主任的尖叫像被掐住喉咙的哨子,刺破了自习课的宁静。我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笔记本上,洇开一团蓝黑色的墨迹,像朵突然绽放的毒花。
谢宇!你爸的农药厂出事了!
张老师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她攥着讲台边缘的手指关节泛白,粉色指甲油崩掉了两块。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投向谢宇,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背上。
谢宇正在演算的数学题停在半空,铅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黑点。他慢慢转过身,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看不清表情。我注意到他握笔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那是他极度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大狼狗追,他也是这样攥着我的衣角发抖。
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电视台都来了!张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说......听说用了你们家农药的麦子全枯死了,农户们都堵在厂门口......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后排几个男生交头接耳,声音像嗡嗡的苍蝇:怪不得谢宇总穿名牌,原来是赚的黑心钱......我妈上周还买了他们厂的除草剂......
谢宇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就往门外冲,校服后领掀起的弧度里,我看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谢宇!我抓起桌上的文具盒追出去,金属拉链撞在走廊栏杆上叮当作响。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背对着我。教学楼的吊扇在头顶旋转,把他的影子切割成破碎的形状。回去上课。他的声音里裹着冰碴。
我跟你一起去。我跑到他面前,手心的冷汗把文具盒都浸湿了。前世我就是这样,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躲得远远的,直到他躺在冰冷的停尸房,才敢隔着玻璃看他最后一眼。
谢宇的睫毛上沾着灰尘,像只受伤的灰蝶。他盯着我脚踝上还没褪尽的淤青——那是上周替他挡自行车时擦的伤,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指腹摩挲着我手腕内侧的动脉,那里有颗小小的朱砂痣。
会吓到你。他说。
我不怕。我反手握紧他的手,摸到他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和打架磨出来的。初二那年他为了抢回被高年级抢走的我的漫画书,拳头都打出血来,也是这样硬邦邦的触感。
农药厂门口像被捅翻的马蜂窝。蓝色的卡车堵在柏油路上,车斗里装满枯死的麦苗,黄绿色的叶子卷成了筒状。穿蓝色工装的农户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纸牌,纸牌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
我在人群缝隙里看见谢宇爸爸。他的深灰色西装沾着泥土,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像团乱草。有个戴草帽的老汉冲上去撕扯他的领带,谢宇爸爸没有反抗,任由对方把他的衬衫领口扯得变形。
谢厂长!你不能这么黑心啊!老汉的哭声像破旧的风箱,我家三代人的积蓄都投在这地里了......
谢宇突然把我往身后一拽,自己像颗炮弹冲进人群。他抱住那个老汉的腰往后拖,皮鞋在泥地里打滑,裤脚沾了大片黄黑色的泥浆。别碰我爸!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兔崽子!老汉回身一拳打在谢宇胸口,你们谢家断子绝孙!
谢宇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水泥电线杆上。我冲过去扶住他,摸到他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他却推开我的手,走到人群中央,张开双臂挡在他爸爸面前。
有什么冲我来。他的白衬衫被扯出个裂口,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小时候替我摘槐花摔的。我爸从没做过亏心事。
突然有人喊了声记者来了,举着摄像机的人挤开人群,镜头对准谢宇沾满泥污的脸。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响,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眨动。谢宇爸爸突然笑了,推开挡在身前的儿子,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领带。
我们厂的配方早就被国家收购了。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人声传过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谁在造假,查一查就知道。
人群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争吵。谢宇趁机拽着我往后退,直到钻进巷口的公用电话亭。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他身上的汗味和泥土味,他抓起布满裂纹的话筒,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
去网吧。他突然放下电话,眼睛亮得吓人,陈宇他爸的电脑密码,你还记得吗
我猛地想起前世在陈宇家看到的场景——他爸爸总把写着密码的便签贴在显示器后面,上面歪歪扭扭写着CY88888。那年陈宇爸因为生产假种子被抓,警察抄家时,我就在围观的人群里。
记得。我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肋骨。
街角的网吧挂着流星花园的海报,周渝民的脸被烟烫出个洞。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军绿色的电风扇吹起他油腻的头发。谢宇甩给老板五块钱,拽着我冲进最里面的包间,门锁咔嗒扣上的瞬间,他突然把我按在墙上。
他的呼吸喷在我额头上,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是早上我塞给他的那盒。你真的不怕他的睫毛扫过我的眼睑,像蝴蝶的翅膀。
我踮起脚尖吻他的下巴,尝到咸涩的汗水。怕你出事。
谢宇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力回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里。包间里的电脑发出嗡嗡的声响,屏幕蓝光映着他颤抖的睫毛,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把我从冰窟窿里救上来,也是这样紧紧抱着我,直到我冻紫的嘴唇恢复血色。
等下不管看到什么,都别出声。他松开我时,眼底的疯狂已经被冷静取代。
Windows
老版的开机音乐像老旧的八音盒,谢宇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黑色的键盘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突然想起他初中时总逃课去网吧,原来不是打游戏,是在学这些。
找到了。他突然放大一个文件夹,加密程序的图标是只咧嘴笑的骷髅头。谢宇输入密码时,我注意到他手腕内侧用马克笔画着个小小的十字架,是早上在医务室帮我处理伤口时偷偷画的。
假农药的配方文件在屏幕上展开,化学方程式像串诡异的符咒。谢宇把
U
盘插进主机时,金属接口发出轻微的咔声,像牙齿在咀嚼骨头。他突然点开另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是扫描版的账本,每一页都记着某局长、某主任的名字和数字。
这些老东西。谢宇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名字,早就该下地狱了。
记者会现场的空调坏了,闷热的空气里飘着劣质香水和汗味的混合气息。谢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台上,领口别着我给他的蝴蝶胸针——那是用易拉罐拉环做的,我花了三个晚上才磨光滑。
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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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插进笔记本电脑时,台下突然安静下来,连吊扇转动的声音都听得见。陈宇爸爸坐在第一排,手指上的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旁边的林薇薇穿着粉色连衣裙,头发上别着和我同款的发卡——那是上周陈宇抢我的,转手送给了她。
大家先看段录音。谢宇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陈宇爸爸嚣张的声音突然炸响在会场:死几个人才好涨价!这点损失算什么!
玻璃杯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陈宇爸爸像被踩了尾巴的狗,扑向讲台想抢电脑。谢宇侧身躲过,校服袖口露出的皮肤蹭到陈宇爸爸的金表,留下道红痕——那是早上帮我搬自行车时被链条刮的。
还有这个。谢宇点开账本图片,投影仪把那些肮脏的数字投在白墙上,像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在爬行。闪光灯疯狂闪烁,我看见谢宇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总说想当
superhero(超级英雄),要保护世界。
他突然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芦苇。我推开拥挤的人群冲上台,在他倒下的瞬间接住他。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像层湿纸。
没事的瑶瑶。他的气音烫在我耳廓,带着薄荷糖的余味,我们赢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死神的催命符。我攥着谢宇冰凉的手指,看着他手腕上的马克笔十字架被汗水晕开,突然觉得那些笔画像道咒语,早就把我们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我靠在惨白的墙壁上,看着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不锈钢托盘上的针头闪着冷光。谢宇被推进抢救室时,他爸爸的西装外套落在地上,我捡起来抱在怀里,闻到上面混合着泥土、烟草和谢宇洗发水的味道——那是我给他买的草莓味,他总说幼稚,却每天都用。
沈瑶同学。医生摘下口罩,蓝色口罩带在他耳后勒出红痕,病人情况不太乐观,多器官衰竭,需要立刻住院观察。
他递来的报告单边缘卷了角,器官衰竭四个字像用红墨水写的,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突然想起谢宇总说自己不怕疼,上次阑尾炎手术,麻醉还没醒就咬着牙说没事,其实我在病房外看见他攥着床单的手都白了。
需要多少钱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根绷紧的弦。
护士站的电子钟突然跳了一下,红色的数字变成00:00。我摸出藏在内衣夹层的金镯子,冰凉的金属硌着肋骨——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嫁妆,她说要等我出嫁那天戴,现在看来,只能提前让它发挥作用了。
当铺的红木柜台泛着油光,穿黑马甲的掌柜用放大镜盯着镯子,嘴里啧啧有声。这成色不错,五千块。他的长指甲划过镯身的缠枝纹,小姑娘,急用钱
我攥着沉甸甸的纸币走出当铺,凌晨的露水打湿了帆布鞋。街对面的证券交易所还没开门,卷闸门上贴着股市有风险的标语,红底白字像张催命符。前世我在这里赔光了谢宇给我的所有积蓄,这一次,却要靠它来救命。
三天后,我把十叠崭新的钞票拍在住院部缴费处时,收银员的假睫毛惊得差点掉下来。我数着玻璃柜台上的数字,突然想起谢宇第一次领我来买冰淇淋,他攥着皱巴巴的五块钱,说要给我买最贵的巧克力味,结果钱不够,最后只买了两个绿豆沙。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给生命倒计时。谢宇躺在病床上,脸颊陷下去一块,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我用棉签蘸着温水给他擦嘴唇,他突然睁开眼,睫毛扫过我的指尖,像羽毛搔过心尖。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手腕上还留着输液针的小孔,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像条被困住的蛇。
给你买草莓了。我举起塑料袋,鲜红的草莓上还挂着水珠。上周他说想吃,其实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吃,他总把我随口说的话记在心上。
谢宇突然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血珠顺着指尖滴在白色床单上,绽开细小的红梅。我们回家。他掀开被子要下床,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我冲过去扶住他,摸到他后背突出的脊椎骨,像串快要散开的珠子。
死前总得带走几个。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的恐怖片,吸血鬼苏醒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我把他按回床上,用医用胶带重新固定好针头。他的皮肤烫得吓人,我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想让他凉快些,却看见他胸口有道新鲜的划痕——是用指甲掐的,纵横交错像张网。
别伤害自己。我的眼泪掉在他伤口上,他瑟缩了一下,像被烫到。
瑶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如果我死了,你就把那些账本寄给纪委,陈宇家还有很多秘密......
你不会死的。我捂住他的嘴,尝到他唇上的苦涩,我不会让你死的。
病房门被推开时,林薇薇的蕾丝裙角扫过门框,带起一阵廉价香水味。她的右腰缠着绷带,纱布边缘渗出点血——上周她不小心从楼梯摔下去,其实是想栽赃我,结果自己滚了下去。
谢宇需要活体肝移植。她晃了晃手里的诊断报告,纸页在她指间发出哗啦声,医生说,你俩血型匹配。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我看见她锁骨下方有片淤青,像被人掐过。突然想起谢宇说过,陈宇最近总把林薇薇往偏僻的仓库带,每次回来她都眼圈红红的。
你想怎样我的手悄悄摸向床头柜,那里放着谢宇削苹果用的小刀,刀刃还沾着苹果汁。
林薇薇突然从背后抽出把水果刀,刀尖抵住我肝脏的位置,冰凉的金属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来。你捐一半,我捐一半。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这样才公平,对吧
病房的储物柜突然发出响动,谢宇不知何时下了床,赤脚踩在满地的玻璃药瓶上,输液针头还插在手背上,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壁倒流,像条细小的蛇。他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我突然想起去年暴雨夜,他在巷口堵截抢我钱包的混混,也是这样的眼神。
放下刀。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薇薇尖叫着转身,水果刀在空中划出道寒光。谢宇侧身躲过,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刀子哐当掉在地上。他另一只手突然扯开林薇薇的衣领,露出她锁骨下方密密麻麻的针孔,青紫色的针眼像片腐烂的星空。
陈宇家逼你抽骨髓吧谢宇的指尖划过那些针孔,林薇薇疼得浑身发抖,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他们说找到匹配的骨髓就能救谢宇,其实是想卖钱。
林薇薇突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们说只要我配合,就放过我爸妈……陈宇还说……说只要谢宇死了,你就会跟他……
谢宇的拳头突然攥紧,指节发白。我看见他手背上的输液针管崩裂了,血珠顺着指尖滴在林薇薇的蕾丝裙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滚。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再出现在这里,我让你爸妈亲眼看着你被抽干最后一滴血。
林薇薇连滚带爬地跑出病房,高跟鞋掉在走廊里,发出噔噔的响声,像在敲丧钟。谢宇突然捂住胸口咳嗽,鲜红的血沫从他指缝溢出,滴在我新买的白球鞋上——这是我用炒股赚的钱买的,本来想等他出院一起穿情侣款。
别吓我。我用袖子擦他嘴角的血,棉布蹭过他下巴的胡茬,扎得指尖发麻。
他突然笑了,血沫沾在牙齿上像颗颗红钻:瑶瑶,我们好像越来越像了。
我想起小时候在他家阁楼发现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扎马尾,一个留寸头,手拉手站在十字架前。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觉得并排站着的样子很好看。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像群受惊的蜂。谢宇的眼睛慢慢闭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我趴在他胸口,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心跳,突然想起他总说要把我的名字纹在心脏位置,这样就能和他的心跳永远在一起。
谢宇,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衬衫,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他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我的衣角。监护仪的曲线渐渐平稳,像条安静流淌的河。我知道,我们还没走到终点,这场与命运的赌局,才刚刚开始。
废弃工厂的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我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往前走,鞋底被划破也浑然不觉。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颤抖,照亮了挂在房梁上的铁链,链条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
沈瑶,你来了。
陈宇的声音从阴影里钻出来,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他被铁链锁在油桶上,左手不自然地扭曲着——那是上次被硫酸腐蚀后留下的后遗症,伤口愈合后手指就再也伸不直了。
我关掉手电筒,任由黑暗吞噬自己。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的味道,浓烈得让我想起前世被烈火包围的夜晚。陈宇的呼吸声很粗重,夹杂着铁链摩擦的哗啦声,像某种邪恶的伴奏。
你说,他突然笑起来,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把你和谢宇绑在一起烧,会不会更热闹
我的手悄悄摸进裤兜,指尖触到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这是谢宇给我的,他说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上周他偷偷从医院跑出来,把这个塞给我时,手背上的针眼还在渗血。
谢宇呢我故意拖延时间,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动静。根据事先的约定,他应该已经绕到后门了。
那个病秧子陈宇嗤笑一声,铁链又响了起来,估计正在医院等死吧。也是,像他那样的娇少爷,怎么经得起器官衰竭的折腾。
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是谢宇发来的信号。我猛地按下打火机,火苗噌地窜起来,照亮了陈宇惊恐的脸。他身后的油桶上贴着张纸条,上面是我写的奠字,用的是谢宇给我的红墨水。
你疯了!陈宇挣扎着想要后退,铁链却把他牢牢锁在原地。汽油顺着油桶壁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离我的火苗只有一步之遥。
疯的是你。我缓缓后退,火苗映在瞳孔里,像两簇跳动的鬼火,你以为把谢宇的病历寄给报社,就能毁掉他
陈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上周本地晚报刊登了匿名信,说谢宇因为私生活不检点才导致器官衰竭,配图是他在医院的照片,插着氧气管的样子憔悴不堪。我和谢宇花了三天才查到,是陈宇买通了清洁工偷拍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开始发颤,铁链摇得更响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吹灭打火机,黑暗重新笼罩下来,谢宇说,要让你尝尝被火烤的滋味。
突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是谢宇从后窗进来了。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陈宇的脸,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像看到了索命的厉鬼。谢宇的校服上沾着泥土,右手还缠着绷带——昨天他为了翻越医院的围墙,不小心被铁丝网划破了。
好久不见,陈宇。谢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他慢慢走向油桶,每一步都踩在汽油浸湿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你想干什么陈宇的声音带着哭腔,铁链剧烈地晃动着,我爸已经被抓了,你们还想怎样
谢宇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月光透过破窗照进来,我看清了里面的液体——是他偷偷从化学实验室弄来的助燃剂,据说能让火焰瞬间达到上千度。
记得
812℃吗谢宇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他的手腕在月光下泛着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用刀刻的字——812℃。
陈宇的尖叫声刺破了夜空。我突然想起前世在火灾现场听到的天气预报,那天的最高温度是
38℃,但在烈火中心,温度却高达
812℃。谢宇说,他查过资料,那是人体被完全烧毁时需要的温度。
点火。谢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已经打开了助燃剂的瓶盖,刺鼻的气味混着汽油味,让人头晕目眩。
我再次按下打火机,却在火苗窜起的瞬间犹豫了。谢宇的裤脚不小心沾到了地上的汽油,火苗顺着布料迅速往上爬,在黑暗中划出道诡异的弧线。
谢宇!我尖叫着扑过去,想把他拽回来。
他却反手将我推开,火焰已经烧到了他的袖口。瑶瑶,快走!他的声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我看见他腕骨上的
812℃正在被真的火焰炙烤,皮肤卷曲起来,像被揉皱的纸。
要灰烬就一起灰!我疯了一样冲回火海,玻璃碎片扎进手臂也感觉不到疼。谢宇染火的手指抚过我颈侧的胎记,那里是前世被烧伤的位置,至今还留着浅浅的印记。
骗子......他的笑声混着皮肉烧焦的味道,火舌已经舔到了他的头发,我用十年寿命换你重生......怎舍得再烧你一次
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抛向窗口,我的后背撞在窗框上,疼得眼前发黑。坠落时,我看见谢宇站在火海中,张开双臂像只浴火的鸟。他的校服被烧得只剩下碎片,露出胸口我用口红画的十字架——那是昨天探病时,趁他睡着偷偷画的。
谢宇——!
我砸进厚厚的雪堆里,刺骨的寒冷让我瞬间清醒。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裂痕间透出幽光,显示着一条从未见过的信息:【重生能量
1%】转让给谢宇
雪落在屏幕上,很快融化成水。我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抠进冻土,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染红了否的选项。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扭曲得像被火焰烧过的电线:错误!双相情感绑定……无法执行指令……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我躺在雪地里,看着废弃工厂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像给我戴了副水晶眼镜。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七岁那年的谢宇。他蹲在我家门口,手里捧着只受伤的麻雀,睫毛上挂着泪珠:瑶瑶,它快死了怎么办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多年后自己会变得如此疯狂。但我知道,无论是那个会为了小动物流泪的少年,还是这个在火海中微笑的疯子,都是我的谢宇。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新的提示:【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微弱,启动紧急修复程序……】
我闭上眼睛,任由雪花覆盖我的身体。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像支送葬的队伍。我知道,这场跨越两世的恩怨,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ICU
病房的玻璃是双层的,能隔绝大部分声音,却挡不住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着里面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突然觉得他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谢宇被消防员从火场救出来时,全身烧伤面积达到了
35%。医生说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我每天都来这里坐着,从日出到日落,像个虔诚的信徒。
护士换班时会给我带杯热牛奶,说孕妇需要补充营养。我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孕育——这是我和谢宇的孩子,是在他偷偷从医院跑出来的那个晚上怀上的。
沈瑶女士。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突然出现在面前,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带着怜悯。他手里拿着份文件,纸张边缘被捻得发皱,像被很多人传阅过。
谢宇先生的情况不太乐观。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各项指标都在下降,他的身体似乎在主动放弃......
我接过文件,上面的医学术语像天书一样难懂,但最后那句建议放弃治疗却看得格外清晰。监护仪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突然变得缓慢,像个垂死的老人在喘息。
他不会放弃的。我把文件还给医生,指尖冰凉,他说过要看着孩子出生。
医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我的脚踝。我突然想起谢宇的白大褂,他总喜欢穿我的校服外套,说上面有阳光的味道。上周清理他的遗物时,我在口袋里发现了张纸条,上面写着等我两个字,字迹被血浸透了一半。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只有监护仪的声音在回荡。我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的谢宇。他的脸被烧伤的纱布覆盖了大半,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突然,他的睫毛动了动,像只即将破茧的蝶。
谢宇我贴着玻璃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一点。监护仪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像在为这场苏醒欢呼。我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动,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我看懂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叫我的名字。
系统启动中……
一个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吓了我一跳。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监护仪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电流声。我看见谢宇的身体周围浮现出淡蓝色的光晕,像层透明的茧。
检测到双相情感绑定成功,启动最终选项。
机械音再次响起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发光的选项,悬浮在半空中:
A.谢宇活,沈瑶永堕轮回。
B.双人遗忘重生。
我突然想起前世在墓碑前看到的场景,谢宇的血染红了我的名字。那时我以为那是结束,现在才明白,那只是开始。我们的命运早已被绑在一起,无论生死,都无法分离。
我选
C。我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坚定得连自己都惊讶,我陪他走完这辈子,灰飞烟灭也认。
警告!检测到未登记选项!机械音变得尖锐,像警报声,情感值超载!启动永久共生模式!
光晕突然炸开,像朵盛开的烟花。我感觉有股暖流涌进身体,顺着血管流遍全身,最后汇聚在心脏的位置。监护仪的声音变得平稳,像条安静流淌的河。
病房里,谢宇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了我的衣袖。他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像两汪清澈的湖。我俯身吻住他的嘴唇,尝到了血与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却觉得无比安心。
沈同学,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少年特有的顽劣,重追你好麻烦。
我笑着擦掉他嘴角的血迹,指尖划过他腕骨上的新烫痕。那里不再是
812℃,而是
37.2℃——是我拥抱他时的体温,是我们孩子的体温,是属于活着的温度。
窗外的初雪压弯了树枝,冰棱在月光下生长成透明的十字架。雪落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像谁的眼泪。我想起谢宇说过,雪是冬天的情书,每一片都藏着思念。
不麻烦。我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监护仪的声音变得温柔,像首催眠曲。谢宇的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哭过的痕迹。我握住他缠着纱布的手,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和我肚子里小生命的心跳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雪还在下,覆盖了窗外的世界,也覆盖了我们前世今生的伤痕。我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平坦,谢宇的身体还需要漫长的康复,我们的孩子也会面临很多挑战。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天亮时,护士进来换药,惊讶地发现谢宇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她笑着说这是医学奇迹,我却知道,这不是奇迹,是爱创造的共生。
谢宇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画着圈,像在写某个只有我们才懂的暗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在课堂上偷偷给我画十字架,说要永远保护我。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可以跨越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