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里最后一个阴阳绣娘,专给枉死鬼绣魂衣,平怨气。
村长王瘸子请我去迁包工头张铁山的坟,日子就定在阴气最重的七月半。
迁坟前夜,我正在给一套镇煞用的七魄针开光,我堂姐刘彩凤闯了进来。
丫儿,这金针真好看,借姐戴两天,好让村官小赵看看我的手巧。
我护住针线盒,声音压得很低:姐,这针认主,沾了活人阳气,要出大事。
她撇撇嘴,笑我穷讲究,趁我不备,一把抢走针线藏进了口袋。
第二天,坟一开,阴风怒号。
刘彩凤当着众人的面,惨叫一声,手腕上那串她自己编的手链瞬间炸开。
七根金针齐刷刷没入她的皮肉,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
她不思悔改,反而指着我疯骂:是你!是你用邪术害我!赔钱!
她像疯狗一样扑倒我,把我包里给张铁山准备的买路纸钱撞翻一地。
她不管手上滴着黑血的剧痛,用那只已经烂掉的手,疯了一样地把那些纸钱往自己怀里搂。
鲜血和脓水,糊满了那些画着符咒的黄纸。
我冷冷地看着她。
阴间的债,阳间的人,拿命也还不清。
1
金针银线劫
我师父走的时候,把那套吃饭的家伙事儿全留给了我。
一个不起眼的木头针线盒,里面躺着七根用纯金打的三魂针,和三捆用尸茧抽的七魄线。
师父说,这两样东西,是阴阳绣娘的根本。
再凶的枉死鬼,只要魂衣被缝上,怨气就被锁住了,只能乖乖上路。
可这针线,也邪性得很,沾了活人阳气,就会反噬。
轻则破财招灾,重则性命不保。
村长王瘸子托人带话,说要重金请我去迁包工头张铁山的坟。
日子就定在七月半,鬼门开那天。
张铁山半年前在山上开石场,突然就失踪了,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村里人都说他贪了工程款,跟野女人跑了。
可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迁坟前一天晚上,我点了三炷香,把那套金针银线供在堂屋正中,准备祭炼开光。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廉价的茉莉花香水味钻了进来,是我堂姐刘彩凤。
她刚死了男人没俩月,就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村里晃悠。
尤其是在新来的大学生村官赵磊面前,那腰扭得跟水蛇似的。
丫儿,忙着呢
她一进门,眼睛就黏在了我那套金针银线上。
灯光下,金针泛着幽光,银线流转着丝滑的色泽。
哟,你这藏着好东西啊!这针线,比镇上金店里的还亮堂!
她伸手就要去摸。
我一把按住针线盒,声音冷了下来。
别碰。
她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
瞧你那小气样,摸一下又不会坏。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姐,这不是首饰,是给死人绣脸用的。活人碰了,会倒血霉。
刘彩凤听了,非但不怕,反而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胸前那片雪白的肉也跟着抖。
吓唬谁呢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嫉妒小赵天天夸我手巧,不像你,成天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她看我油盐不进,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窗外喊:哎呀,那不是赵磊吗
我下意识地回头。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等我再转回来,桌上的针线盒,已经空了。
刘彩凤揣着东西,扭着腰,一溜烟就跑出了门,还留下了一句话。
我借去给小赵看看,明天就还你!
我追出去,院子里只剩下她那股呛人的香水味。
我看着空荡荡的针线盒,心里一阵发冷。
明天迁坟,没了这套镇煞的家伙事儿。
要出大事。
2
鬼门开煞
第二天,张铁山那座孤零零的衣冠冢前,站满了人。
村长王瘸子领着一帮族老,烧着纸钱。
大学生村官赵磊拿着个本子在旁边记录,一脸严肃。
我提着工具箱,心里却跟揣了块冰一样,七上八下的。
没了那套金针银线,我只能用两把新刻的桃木梳代替,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吉时快到了,刘彩凤才扭着腰,姗姗来迟。
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戴着一串亮闪闪的东西。
是我那套三魂针、七魄线,被她编成了一串俗气的链子,正得意地在赵磊面前晃悠。
小赵你看,我这手艺还行吧都说我这双手,天生就是戴金戴银的命。
赵磊一个城里来的读书人,哪里懂这些,还真夸了她两句。
刘彩凤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瞟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炫耀和挑衅。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坟头那三炷越烧越快的香,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王瘸子看了看天,扯着嗓子喊:吉时已到!开坟!
四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是王瘸子的儿子王二狗和他那帮混混兄弟,抄起铁锹,开始挖土。
第一锹土下去,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锹土下去,也安安稳稳。
可就在第三锹土,挖开了坟顶的时候——
呜——
一阵邪风,平地卷起。
那风跟长了眼睛一样,绕着坟头打转,吹得黄土漫天,让人睁不开眼。
摆在坟前的供品,鸡鸭鱼肉,瓜果点心,全被卷到了半空中,然后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别人,正是刘彩凤。
她手腕上那串用金针银线编的链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炸开一样,瞬间崩断!
七根金针,三股银线,一根不落地,全都深深地扎进了她的皮肉里。
她那只原本白皙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肿胀,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还往外冒着黑色的脓水。
这还没完。
那四个挖坟的壮汉,包括王二狗,突然扔掉了手里的铁锹,跟疯了一样,跪在地上。
他们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然后,他们伸出双手,开始用指甲,疯狂地刨着坟头的泥土。
那动作,又快又狠,十根指甲很快就翻了盖,血肉模糊,可他们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越刨越快,嘴里还兴奋地喊着:
找到了……找到了……钱……好多钱……
整个坟地,彻底乱了。
3
怨气冲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张铁山这是怨气太重,破土而出,化成煞了!
王二狗他们几个,八字轻,阳气弱,第一个就被煞气冲了身。
再不镇住,整个村子都得跟着遭殃。
我立刻从工具箱里抓出一把混了朱砂的糯米,念着咒,朝那四个疯了的人撒过去。
糯米沾身,他们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惨叫着在地上打滚,身上冒出阵-阵黑烟。
暂时是镇住了,但治标不治本。
啊——我的手!我的手要烂掉了!
刘彩凤坐在地上,抱着她那只又黑又肿的手,疼得鬼哭狼嚎。
可她一看见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对吓傻了的村民们破口大骂。
是她!就是她这个扫把星在作法害我们!
她嫉妒我能嫁给小赵,嫉妒我们家日子过得好!她就是不想让我们活!
大伙儿快把她绑起来!用火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她这么一煽动,那些本就吓破了胆的村民,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恐惧,变成了愤怒。
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而我,就是最好的那个。
对!烧死她!
就是她把晦气带回来的!
一群人,面目狰狞地朝我围了过来。
赵磊一个读书人,想拦,却被几个壮汉一把推开。
赵村官,这事你别管!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
王二狗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缓过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鼻血,眼神凶狠地盯着我。
他一挥手,他那几个兄弟就把我围住了。
抓住她!今天不把她沉了塘,我们村永无宁日!
我被他们逼得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了那个被挖开的坟坑边上,退无可退。
就在王二狗他们要抓住我的那一瞬间——
轰!
一声巨响,从坟坑深处传来。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像火山爆发一样,从坑里猛地喷了出来!
那黑气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土腥味,直冲云霄。
离得最近的刘彩凤,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那股黑气整个卷了进去。
所有人都吓呆了。
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刘彩凤在那股黑气里拼命地挣扎,扭动。
她身上那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先是变得破破烂烂。
然后,是她的皮肤。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她身上一层一层地往下撕。
从脸,到脖子,再到胳膊,大腿……
一片一片的,血肉模糊。
最后,黑气散去。
刘彩凤,噗通一声,像一滩被剥了皮的烂肉,摔在了地上。
没死。
但比死了,还吓人。
4
命锁怨魂
刘彩凤的惨状,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刚才还嚷嚷着要烧死我的村民,现在一个个脸色煞白,腿肚子打哆嗦,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只有赵磊,虽然也吓得不轻,但还算镇定,他扶着旁边的墓碑,没跑。
我没空管他们。
我知道,张铁山这股煞气,只是刚开了个头。
刘彩凤,只是个开胃菜。
现在不把它镇住,等它下了山,进了村,到时候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把生锈的小刀,那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没有犹豫,我对着自己的掌心,狠狠划了一刀。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忍着疼,把流着血的手掌,按在了那个还在往外冒黑气的坟坑边缘。
我跪在地上,嘴里念起了师父教我的,那段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的禁咒。
阳身做鼎,阴魂为引。
以我之命,锁你之魂。
天道为证,命格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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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最后一个字念完,我手臂上的血管,一根根都凸了起来。
那些从坟坑里冒出来的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疯了一样地顺着我的手臂,往我身体里钻。
那感觉,就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我的骨头,扎我的五脏六腑。
疼。
疼得我眼前发黑,浑身抽搐。
我咬破了嘴唇,满嘴都是血腥味,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等最后一丝黑气钻进我身体,我再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
我感觉我的命,像是被抽走了一半。
你……你没事吧
赵磊跑了过来,想扶我,又有点不敢。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解。
我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
死不了。
我摊开手,给他看我的手臂。
一道蛇一样的黑色纹路,从我的掌心,一直蔓延到了我的手肘。
那纹路,还在一跳一跳的,像是活的。
这是什么他问。
是张铁山的怨气。
我说,现在,我用我的命,暂时把它锁住了。它伤不了别人,只会伤我。
赵磊的世界观,好像被我这一连串的操作,给砸得稀碎。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还在抽搐的刘彩凤,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走,我送你回家。
他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架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
身后那些被吓跑的村民,远远地看着我们,没一个敢上前来。
我知道,从今天起,在这个村子里,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周丫儿了。
我是他们眼里,能通鬼神,也能招鬼神的,怪物。
5
暗流涌动
我在家里躺了三天。
手臂上那道黑色的纹路,像一条喂不饱的蛇,每天晚上都疼得钻心。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乱七八糟的画面。
有时候是矿井里塌方的轰鸣,有时候是被人用土活埋的窒息感。
我知道,这是张铁山的记忆和怨气,在跟我抢这具身体。
赵磊每天都来。
给我送吃的,送药,还帮我把院子里的杂草都拔干净了。
村里人现在都躲着我走,看见我家门口都得绕道,也只有他,还敢踏进我这个晦气的家门。
第四天晚上,我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跟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一样。
……石灰窑……
……埋……
……钱……
……瘸子……
我猛地睁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可那几个词,却像烙铁一样,烙在了我脑子里。
第二天,赵磊再来的时候,我把这几个词告诉了他。
他皱着眉,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石灰窑我们村早就没有石灰窑了,十几年前就关了。
瘸子……你说的是王瘸子
王瘸子,就是我们村的现任村长。
我点了点头。
赵磊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没再多问,当天就骑着村里那辆破摩托车,突突突地往镇上去了。
他说要去镇政府查查当年的档案。
可他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疲惫和失望。
没查到。
他说,管档案的那个钱副镇长,说当年的资料都受潮发霉,早就销毁了。
他还说,那个钱副镇长,话里话外都在敲打他。
让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别成天搞些封建迷信,多做点实事。
王瘸子在镇上,有靠山。赵磊下了结论。
正说着,我家院子的大门,被人哐的一脚踹开了。
王瘸子的儿子,王二狗,带着几个小混混,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周丫儿!你个臭娘们给老子滚出来!
他手里拎着个酒瓶子,指着我就骂。
是不是你在背后嚼舌根,说我爹的坏话!
赵磊一步挡在我面前。
王二狗,你想干什么再闹事我报警了!
报啊!你去报啊!
王二狗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碎玻璃溅了一地。
我爹是村长!钱副镇长是我干爹!我看警察来了是抓你还是抓我!
他指着赵磊,又指着我,笑得一脸无赖。
还有你,周丫儿,我爹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有些人的命,比纸还薄。不该知道的,瞎打听,容易把自己给折进去。
懂吗
6
谣言起
王二狗带着人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一地碎玻璃,和沉默的我和赵磊。
从那天起,村里的风言风语,又变了个方向。
没人敢再明着说我是妖女了,但另一种更恶毒的说法,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听说了吗那个周丫儿,跟新来的赵村官,好上了!
我就说嘛!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个年轻小伙子,天天往一处凑,能没点事
听说啊,他们俩是合起伙来,想骗咱们村修祠堂的工程款呢!
那个张铁山的鬼魂,都是周丫儿编出来吓唬人的!就是为了把水搅浑,好下手捞钱!
这些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知道,这肯定是王瘸子在背后捣的鬼。
他这是想把我跟赵磊的名声,在村里彻底搞臭。
他成功了。
以前还对我有点敬畏的村民,现在看我的眼神,又变回了鄙夷和怀疑。
连赵磊这个大学生村官,说话都没人听了。
他去田里让大家注意防火,被人阴阳怪气地顶回来:哟,赵村官,有空关心我们,不如多关心关心周丫儿家的炕头热不热!
甚至有几个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边扔石头一边唱:赵村官,脸皮厚,跟着寡妇半夜走!
赵磊被气得脸通红,却拿这帮刁民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天晚上,他又来给我送饭。
我看着他额角上被石头砸出来的一块淤青,心里不是滋味。
赵磊,要不……你还是别管这事了。
我说,这是我的事,不能连累你。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
我不管你,谁管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周丫儿,我相信你。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信你。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手臂上那道黑色的纹路,又开始发烫。
张铁山的怨气,更强烈了。
我闭上眼,更多的画面,涌进了我的脑子。
这一次,我看清了。
我看清了王瘸子,是如何把昏迷的张铁山,扔进那个刚挖好的地基坑里。
我看清了那坑的位置,就在新祠堂未来要摆放牌位的,最正中的地方。
我还听到了王瘸子对他的心腹说的话。
把他埋在这,用全村的香火和祖宗的牌位压着,他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永世不得翻身!
我猛地睁开眼,抓住了赵磊的手。
我知道了!
我知道张铁山的尸骨,到底埋在哪了!
7
鬼影重重
知道了埋尸的地点,事情反而更棘手了。
祠堂是村里的集体财产,王瘸子又是村长,我们没权力说挖就挖。
硬闯,只会被他倒打一耙。
不能从明面上来,得让他自己露出马脚。赵磊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丫儿,你不是会……那个吗他比划了一下,能不能再‘请’张铁山上一次身
我白了他一眼。
你当是请客吃饭呢
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王瘸子最怕的,就是张铁山真的变成鬼回来索命。
那我就让他怕个够。
当天晚上,村里就出怪事了。
先是王瘸子最信任的那个心腹,叫王四的,家里养的十几只鸡,一夜之间,全死了。
脖子上,都整整齐齐地,有两个像是被人掐出来的血窟窿。
第二天晚上,另一个跟着王瘸子干脏活的帮凶,赵二麻子,家里的门窗,被人用鸡血,画满了血淋淋的冤字。
第三天,更是邪乎。
王瘸子在村委会开会,开到一半,屋里的灯突然全灭了。
窗户外面,飘起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外套的、模模糊糊的黑影,喉咙里发出还我命来的凄厉叫声。
整个村委会的人,都吓得屁滚尿流。
我知道,这是赵磊联系了县城里一个搞特效的朋友,用投影仪和音响搞出来的鬼把戏。
可村里人不知道啊。
他们都吓坏了,一个个都说是张铁山的冤魂回来了,要找害死他的人报仇。
王瘸子的那几个心腹,更是吓破了胆。
王四第一个扛不住了。
他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跑到了王瘸子家,跪在地上,哭着求他。
瘸子哥!不……村长!铁山他……他真的回来了!他天天晚上都站在我床头看我!
求求你了,你快找个大师来做做法事吧!不然我们都得被他索了命去啊!
王瘸子本来也是心里发虚,被他这么一哭,更是慌了神。
他点了一根烟,手都在抖。
你慌什么!他一个死人,能把我们怎么样!
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
当初我们把他埋得那么深,上面还压着祠堂的香火,他不可能爬得出来!
都给我把嘴闭严了!谁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我就让他下去陪张铁山!
他不知道。
在他家院子外面的那棵大槐树上,赵磊早就用手机,把他们这段对话,一字不差地,全都录了下来。
8
真相大白
赵磊从树上跳下来,把手机揣进怀里,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我却摇了摇头。
光有这个,还不够。
我说,王瘸子在镇上有靠山,我们把录音直接交上去,八成会被那个钱副镇长压下来,到时候打草惊蛇,他再想办法把证据毁了,我们就真没机会了。
赵磊一愣,随即也冷静了下来。
那怎么办
釜底抽薪。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他不是要修祠堂吗我们就让他的祠堂,修不下去。
第二天,赵磊没去镇上找钱副镇长。
他骑着那辆破摩托车,跑了三十多里山路,直接去了县城。
他没去公安局,也没去信访办。
他直接把那段录音,和他自己熬了一个通宵整理出来的、关于我们村新祠堂项目账目不清、工程款去向不明的举报材料,一起送到了县纪委巡查组的办公室。
他赌了一把。
他赌,县里的人,跟镇上的,不是一条心。
他赌对了。
两天后,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我们村。
车上下来几个穿着白衬衫,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带头的那个,直接走进了村委会,把正在打麻将的王瘸子和几个村干部,堵了个正着。
我们是县纪委巡查组的,接到群众举报,来调查你们村祠堂项目的财务问题。
王瘸子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火会直接从县里烧下来。
他那个在镇上的干爹,钱副镇长,也被巡查组一个电话叫了过来,站在旁边,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巡查组的人,查了一下午的账本。
最后,带队的那个组长,推了推眼镜,看着王瘸-子,淡淡地说:
王村长,账目上的问题先不说。
我们还接到了另一起举报,说这个祠堂工程,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尤其是地基部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赵磊。
为了对全村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我们决定,明天,由县质检站牵头,对祠堂地基,进行一次全面的安全勘测。
希望王村长,能积极配合。
王瘸子的腿,一软。
他扶着麻将桌,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他知道,自己那张护身符,被撕了。
明天,就是他的死期。
9
铁证如山
第二天一早,县里的工程勘探队就开着一辆大卡车,进了村。
车上装着一台跟小炮楼似的钻探机。
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把新祠堂的工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王瘸子也来了,脸上堆着笑,给勘探队的队长递烟。
领导,辛苦了辛苦了。一点小事,怎么还惊动你们亲自跑一趟。
队长没接他的烟,公事公办地说:接到举报,例行检查。
赵磊拿着一张图纸,走了过来。
他指着祠堂正中心的位置,对队长说:王工,我觉得这个承重柱下面的地基,最可疑,要不……就从这儿开始钻吧
王瘸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拦在钻探机前面。
不行!绝对不行!
他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这正中间是咱们祠堂的龙脉!一钻就破了风水了!以后我们全村都要倒大霉的!
赵磊冷笑一声。
王村长,我是党员,不信这个。我只信科学检测报告。
他冲队长点了点头。
队长一挥手,两个工人就启动了机器。
突突突……
巨大的钻头,开始旋转,一点一点地,往水泥地基深处钻去。
王瘸子像疯了一样,想冲过去,被赵磊和几个看不过眼的村民死死拉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钻头,钻向他埋藏了半年的秘密。
钻头往下打了不到半米。
突然,咔哒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硬东西。
工人停了机器,把钻头提了上来。
所有人都凑过去看。
钻头上面,带出来的不是泥土和石子。
而是一些破碎的、蓝色的布料纤维。
还有一个小小的,已经发黑的,骨头渣子。
赵磊看着王瘸子,一字一句地说。
王村长,张铁山失踪那天,穿的,就是一件蓝色的工装外套吧
王瘸子的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队长立刻让工人停工,报了警。
在所有村民和巡查组的注视下,警察拉起了警戒线。
工程队调来了挖掘机,小心翼翼地,挖开了那片地基。
一具蜷缩着的、早已白骨化的骸骨,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骸骨的裤子口袋里,还有一张泡得发白,但依稀能辨认出字迹的身份证。
张铁山。
铁证如山。
王瘸子看着那具骸骨,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了。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棕色药瓶,拧开盖子就要往嘴里灌。
想死没那么容易!
赵磊早有准备,一个飞扑过去,把他撞倒在地。
几个年轻村民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按住。
那个装着农药的瓶子,滚到了一边。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瘸子身上时,人群外围,王二狗看情况不妙,拔腿就想跑。
可他刚跑出两步,就感觉脚下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了,动弹不得。
他惊恐地回头一看,是两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气,像绳子一样,捆住了他的脚踝。
是张铁山的煞气。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跪下。
王二狗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身不由己地,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警察正好赶到,把他和已经吓傻了的王瘸-子,一并戴上了手铐。
那几个曾经帮王瘸子作恶的心腹,也一个没跑掉,全被村民们指认了出来。
一网打尽。
我看着他们被押上警车,手臂上那道黑色的纹路,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然后,颜色变淡了许多。
10
送魂归天
王瘸子被带走了,张铁山的骸骨也被法医装进了裹尸袋。
祠堂的工地,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村民们议论纷纷地散了,看我的眼神,也从之前的恐惧,变成了敬畏。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王瘸子是伏法了,可张铁山的怨气,还锁在我身上。
他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就该上路了。
我要是不送他走,他这股强大的怨气,就会一直耗着我的阳气,直到把我耗干耗死。
当天晚上,我点了三炷清香,在我家院子里摆了个简单的法坛。
我把我那套吃饭的家伙事儿,金针银线,都拿了出来。
我没给他绣魂衣,因为他已经有了骸骨。
我要做的,是走阴。
用我自己的元气,给他搭一座桥,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你要干什么
赵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我身后,皱着眉看我。
送他上路。我头也没回。
不行。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脸色这么差,跟鬼一样。再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你会死的。
我甩开他的手。
这是我们阴阳绣娘的规矩。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他信我,我才帮他。现在事办完了,我就得知恩图报,把他平平安安地送走。
欠了阴间的债,要是赖着不还,是要遭天谴的。
赵磊还想说什么,可看着我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沉默了。
他退到一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点燃了黄纸,嘴里念起了送魂咒。
我感觉我身上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被抽走,顺着我脚底,流进地里。
我手臂上那道黑色的纹路,开始发烫,像烧红的铁。
黑气,顺着我的指尖,一丝一丝地往外冒。
在院子中间,慢慢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是张铁山。
他的魂魄,终于恢复了清明。
不再是之前那股只会带来恐惧和灾祸的煞气。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怨恨,只有感激。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
最后,化作一道青烟,飘向了夜空,不见了。
他走了。
我手臂上那道黑色的纹路,也随之彻底褪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
我再也撑不住,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
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地从后面,接住了我。
是赵磊。
我靠在他怀里,闻到了一股干净的、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真好闻。
我闭上眼,彻底晕了过去。
11
恩怨了结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我自己的床上。
赵磊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大病了一场。
那场走阴仪式,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元气。
我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这半个月里,都是赵磊在照顾我。
给我熬粥,喂我喝药,一天三顿,比护工还尽心。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彻底变了天。
没人再敢说我是扫把星、妖女。
他们都说,我是有真本事的仙姑,是张铁山派来为民除害的。
以前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长舌妇,现在见了面,隔着老远就冲我点头哈腰,生怕惹我不高兴。
王瘸子的案子,也判了。
故意杀人,侵吞公款,数罪并罚,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这辈子,是别想再从牢里出来了。
我那个好堂姐,刘彩凤,脸虽然毁了,命是保住了。
可她也疯了。
整天披头散发地在村口晃悠,见人就抓着喊:别碰我!我手上有针!
后来被她娘家人嫌丢人,送进了镇上的精神病院。
听说,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我身体刚好利索,刘彩凤的爹娘,也就是我的大伯大妈,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了。
他们跪在我家院子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丫儿啊,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瞎了眼,没看清彩凤那个畜生!
求求你了,你是有本事的人,你去跟阎王爷说说情,把彩凤的魂给招回来吧!她都快疯死了!
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他们。
想起了迁坟那天,刘彩凤是怎么煽动村民要烧死我的。
想起了更早之前,她是怎么偷走我的金针银线,一脸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的。
我没说话,转身回了屋。
我从我那个破旧的针线盒里,找出了那几根被刘彩凤戴过的、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金针银线。
我走出去,把这些东西,扔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你们家彩凤的福气,好好拿回去,供着吧。
我大伯大妈看着那几根弯弯曲曲的针线,像是看到了什么索命的恶鬼,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连那篮子鸡蛋都忘了拿。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最后那点怨气,也散了。
12
新生活启
等我身体好利索了,县里文化局的人,开着车,专程下来了一趟。
是赵磊帮我联系的。
他们对着我那套金针银线,拍了半天的照,又给我做了好几个小时的采访。
临走的时候,一个领导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周丫儿同志,你这门手艺,是我们国家的瑰宝啊!
没过多久,县电视台就播了我的专题报道。
阴阳绣,被正式评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周丫儿,成了这门手艺唯一的、官方认证的传承人。
政府还给我发了一笔不菲的传承人补贴。
赵磊的任期,也到了。
村里人都以为他要回城里,过他的好日子去了。
连我都这么觉得。
可他没走。
他申请了留任,继续当我们村的村官。
他还用张铁山被追回的那笔工程款,加上他自己的一部分积蓄,把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修成了平平整整的水泥路。
又把废弃的小学,重新翻修,办成了一个给村里孩子免费补课的学堂。
他成了我们村,人人竖大拇指的好村官。
这天,我正在家里,研究我师父留下的那本绣谱。
赵磊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两个热乎乎的东西。
丫儿,忙着呢
他把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烤红薯,和一杯热豆浆。
天冷了,吃点热乎的。
我接过红薯,很烫手。
我剥开焦黄的皮,咬了一口,很甜。
是我这几年里,吃过的,最甜的东西。
我抬起头,看着赵磊。
他正笑着看我,眼睛里,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我突然觉得,这比我师父留下的任何禁咒,都让人安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