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竹下初逢
云深不知处的规矩,是被魏无羡在踏入山门的第三个时辰,亲手撕碎的。
晨雾还没散尽,他就像团烧得旺盛的火苗,红衫卷着露水,冲破了
禁止疾行
的木牌。身后跟着的蓝氏弟子气得脸发白,手里的戒尺都快捏断了,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灵活的身影。
抓不到我～
魏无羡回头冲人做了个鬼脸,脚下借力蹬过一块青石,纵身跃过半人高的矮篱,稳稳落在竹林深处。
身后的斥骂声被浓密的竹影挡了个干净。他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刚要叉腰大笑,鼻尖却先一步嗅到了些不一样的气息
——
不是草木的腥气,也不是泥土的湿意,而是一种清冽的冷香,像雪后初晴的松林。
他循着气味转了半圈,猛地顿住脚步。
十几步外的青石上,坐着个人。
月白的衣袍铺在石面,墨色的发用同色发带束着,几缕碎发被晨雾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前。那人正垂着眼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像山涧清泉般淌出来,混着风拂竹叶的轻响,把周遭的湿冷都浸得温柔了些。
魏无羡看呆了。
他在云梦见惯了热辣辣的太阳、奔腾的江水,听惯了师娘的笑骂、江澄的唠叨,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清冷得像幅水墨画,连指尖的动作都带着种规整的好看,偏偏那琴音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活气,让他觉得……
比江澄藏起来的天子笑还诱人。
喂！
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在竹林里荡开,惊飞了枝桠上的几只麻雀。
琴音戛然而止。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魏无羡这才看清他的脸。眉峰像远山,眼尾微微上挑,却没半分艳色,反倒透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可那双眼睛落在他身上时,魏无羡竟觉得像被晨露沾了下,凉丝丝的,却不刺人。
云深不知处,禁喧哗。
声音也和人一样,清得像冰,只是语气平淡,听不出怒意。
魏无羡反倒来了兴致。他几步蹦过去,蹲在青石旁,下巴搁在膝盖上,笑嘻嘻地晃着腿：规矩我知道,可你弹琴这么好听,没人叫好,不亏得慌
他仰头看着对方,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我叫魏无羡,云梦来的。你呢是蓝家的公子吧看你这气度,肯定是！
蓝忘机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额角还挂着汗珠,红衫被露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胳膊上,露出细瘦的骨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像只刚偷吃完米的小狐狸,明明该让人恼火,却让人生不出气来。
蓝忘机。
他言简意赅地回了名字。
蓝忘机……
魏无羡咂摸了两下,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石上的琴,你刚才弹的是什么再弹一遍给我听听呗就一遍！
他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对方的衣袍：我保证安安静静的,绝不吵你。
换作任何一个蓝氏子弟,此刻怕是已经祭出家规了。但蓝忘机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目光掠过他期待的眼神,竟轻轻点了点头。
可。
魏无羡顿时乐了。他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两步,在草地上盘腿坐下,还煞有介事地做了个
噤声
的手势,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忘机的指尖。
琴音再次响起。
起初像晨雾漫过竹梢,轻得几乎听不见。渐渐地,调子转急,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风,卷着竹叶簌簌作响,却又在最烈处猛地收住,化作绕指的温柔,像溪水漫过青石,带着点痒意,挠得人心头发软。
魏无羡托着腮,忘了眨眼。
他好像看见云梦的莲花开了,看见江面上的渔船摇啊摇,看见师娘站在船头喊他回家吃饭……
可再仔细听,又觉得什么都不像,只像眼前这个人
——
看着冷冷的,骨子里却藏着片暖烘烘的天地。
他偷偷抬眼,正对上蓝忘机看过来的目光。
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似乎落了点碎光,像被琴音震落的星子,闪了一下,又很快隐去了。
魏无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直到琴音渐歇,余韵绕着竹枝打了个圈,他才猛地回过神,用力拍了拍手：太好听了！蓝忘机,你简直是神仙！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江澄气急败坏的喊：魏无羡！你跑哪儿去了先生让你去罚抄家规！
魏无羡脸上的笑僵了僵,回头冲声音来处做了个鬼脸,又转回来看着蓝忘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来我得先走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片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竹叶,小心翼翼地放在琴案边：这个给你,算……
听琴的谢礼。
那竹叶是他刚才跑过篱笆时顺手摘的,边缘被捏得有点皱,却绿得发亮。
蓝忘机看着那片竹叶,又看向少年红扑扑的脸颊,指尖微动,终究是没说什么。
我明天还来！
魏无羡冲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跑,红衫像团火,瞬间就钻进了竹林深处,只留下句远远传来的喊,等着我啊蓝忘机！
江澄的怒骂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
竹林里重归寂静。
蓝忘机低头,看着琴案边那片带着温度的竹叶。晨雾散去些,阳光从竹缝里漏下来,在叶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叶子,冰凉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下,微微一颤。
他静坐了片刻,重新抬手,抚上琴弦。
这一次的琴音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像是有团跳跃的火苗,落在了雪后的松林里,不烈,却足够暖。
第二章
藏书阁的墨香
罚抄家规的滋味,魏无羡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整整三十遍的《雅正集》,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抄得他手腕发酸。江澄坐在对面,一边幸灾乐祸地磨墨,一边不忘冷嘲热讽：让你跑,让你闯祸,现在知道云深不知处的厉害了吧
魏无羡撇撇嘴,蘸了蘸墨汁,笔下的字却依旧龙飞凤舞,半点没有
雅正
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江宗主就别念叨了。
他头也不抬,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
蓝忘机今天还会去竹林吗
昨天那片被他捏皱的竹叶,不知道被那人扔了没有。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魏无羡笔尖一顿,偷偷抬眼望去,只见月白色的衣袍一角闪过,紧接着,一道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藏书阁门口。
是蓝忘机。
他手里抱着几卷书,步履轻缓地走进来,目光在书架上扫视片刻,便径直走向了最里面的角落。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安静得像幅画。
魏无羡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抄书,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跟着那人转。
蓝忘机似乎没注意到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书卷,便安静地读了起来。他看书时神情专注,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魏无羡看得有些出神,手里的毛笔不知不觉间滴了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喂,魏无羡,你看什么呢
江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狐疑,再偷懒,先生回来非罚你抄到天黑不可。
魏无羡回过神,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那团墨渍,含糊道：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纸不太好用。
他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跟蓝忘机搭上话。
好不容易熬到江澄被先生叫走,藏书阁里只剩下他和蓝忘机两个人。魏无羡清了清嗓子,故意把毛笔往砚台里按得重了些,发出
啪嗒
一声响。
蓝忘机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魏无羡立刻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举了举手里的宣纸：蓝忘机,你看我这字,是不是很有风骨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笔画张扬,别说风骨了,连基本的工整都算不上。
蓝忘机的视线在纸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眼看向魏无羡期待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笔锋浮躁,结构松散。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风骨。
魏无羡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也不恼,反倒笑得更欢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写字就这样,改不了了。
他说着,索性放下毛笔,几步走到蓝忘机身边,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书页上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旁边还画着些复杂的符咒图案,看起来晦涩难懂。
《符箓要义》。
蓝忘机言简意赅地回答。
符箓
魏无羡眼睛一亮,这个我懂啊！我跟我师父学过不少呢。
他说着,手指在书页上点了点,你看这个‘召阴符’,画法不对,这里少了一笔,要是按这个画,召来的可就不是阴灵,是恶鬼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手指在纸上灵活地比划着,指尖沾着的一点墨渍不小心蹭到了书页上。
魏无羡顿时僵住了。
蓝忘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本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页泛黄,边缘都有些磨损,显然是本珍贵的典籍。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魏无羡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却越擦越脏,急得脸都红了,我、我赔给你行不行或者我找最好的装裱师傅来修……
无妨。
蓝忘机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魏无羡温热的手背,像一股清泉流过,瞬间抚平了魏无羡的慌乱。
蓝忘机拿过书,仔细看了看那片污渍,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着。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专注的神情让魏无羡看得有些怔忡。
这样就好。
片刻后,蓝忘机放下手帕,书页上的污渍淡了许多,虽然还能看出痕迹,却已经不那么显眼了。
魏无羡看着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莫名的感动。他挠了挠头,小声说：谢谢你啊。要不……
我帮你抄一遍吧就当赔罪了。
蓝忘机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的字
呃……
魏无羡噎了一下,随即嘿嘿笑了起来,也是,我的字确实拿不出手。那我请你吃糖我带了云梦最好吃的桂花糖,可甜了！
他说着,就往怀里掏,摸了半天,却只摸出一个空空如也的糖纸。
咦我的糖呢
魏无羡有些纳闷,随即想起早上跑太快,好像把糖掉在路上了,顿时垮下了脸,哎呀,好像弄丢了。
看着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蓝忘机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自己的书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魏无羡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颗雪白的糖球,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这是……
含光君亲手做的冰糖。
蓝忘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可以提神。
魏无羡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点微凉的薄荷味,瞬间驱散了抄书的疲惫。他看着蓝忘机,眼睛亮得像星星：真好吃！蓝忘机,你太厉害了,不仅琴弹得好,连糖都会做！
蓝忘机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他重新拿起书,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专注,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魏无羡身上。
魏无羡也乖乖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起了毛笔。只是这一次,他笔下的字似乎规矩了些,虽然依旧算不上
雅正,却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认真。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清甜的薄荷味。
魏无羡偷偷抬眼,看向角落里安静看书的蓝忘机,心里忽然觉得,罚抄家规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他舔了舔嘴角的甜味,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明天一定要把最好吃的桂花糖带来给蓝忘机。
第三章
冷泉的月光
魏无羡是被江澄拖着去演武场的。
晨光刚漫过云深不知处的飞檐,他还在梦里和桂花糖较劲,就被人一把薅了起来。江澄抱着剑,脸黑得像锅底：先生说今日要考剑法,你再不去,就等着罚抄双倍家规吧。
魏无羡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却先一步跳出蓝忘机的影子。他摸了摸怀里
——
这次的桂花糖用油纸仔细包着,藏得严实,绝不会再弄丢了。
演武场上已经站了不少弟子。蓝忘机就站在最前排,白衣胜雪,握着剑的手修长有力,站姿端正得像株劲松。魏无羡眼睛一亮,刚想凑过去,就被先生点了名：魏无羡,出列。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站出来,拿起木剑。
云梦的剑法灵动迅疾,讲究一个
活
字,和蓝氏剑法的规整严谨截然不同。魏无羡舞起来时,身影飘忽,剑光如织,看得不少外门弟子啧啧称奇,却被先生皱眉训斥：失了章法,过于浮躁。
魏无羡吐了吐舌头,收了剑。刚站回队列,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转头望去,正对上蓝忘机看过来的眼神,对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微微颔首,转了回去。
一整天的剑法课练下来,魏无羡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夕阳西下时,他抱着剑往回走,路过后山时,忽然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循声望去,只见蓝忘机靠在一棵树下,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口,眉头紧蹙。魏无羡心里一紧,连忙跑过去：蓝忘机,你怎么了
蓝忘机抬眼,看见是他,有些意外,随即摇了摇头：无妨,旧疾罢了。
什么旧疾
魏无羡蹲下身,凑近了才发现他嘴唇都泛着白,是不是练剑累着了我看你刚才练了那么久……
不是。
蓝忘机轻声道,是早年受过伤,阴雨天便会发作。
魏无羡想起云深不知处的雨,又湿又冷,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糖,想递出去,又觉得此刻不太合适,只好问道：那怎么办要不要找医师看看
不必。
蓝忘机站起身,去冷泉泡一泡便好。
冷泉在山深处,泉水清冽,据说有疗伤驱寒之效。魏无羡眼睛一转,自告奋勇：我陪你去！正好我也累了,去泡泡解乏。
蓝忘机愣了一下,似乎想拒绝,却对上魏无羡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个字：好。
冷泉藏在竹林掩映的山坳里,月光顺着竹叶的缝隙漏下来,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银辉。泉水冒着丝丝寒气,刚踏进去时,魏无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水也太凉了！
蓝忘机已经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坐在泉石上,闭目调息。月光落在他露在水面的肩膀上,肌肤白得像玉,却透着点不正常的苍白。魏无羡看得有些出神,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你伤口在哪儿
他小声问。
蓝忘机睁开眼,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那里的衣料被泉水浸得半透,隐约能看见一道浅淡的疤痕。
魏无羡心里猛地一揪。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最终只是在离疤痕寸许的地方停住,轻声道：一定很疼吧。
蓝忘机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眼底漾起一点涟漪,摇了摇头：早不疼了。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只有泉水叮咚作响。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从岸上的衣兜里摸出桂花糖,递过去：给你,昨天说好的,云梦的桂花糖。
油纸包在泉边的石头上,沾了点水汽。蓝忘机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琥珀色的糖块,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
尝尝
魏无羡期待地看着他。
蓝忘机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点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胸口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些。他看着魏无羡笑得灿烂的脸,轻声道：很甜。
是吧
魏无羡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就说好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带。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弯着,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魏无羡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比昨日听的琴音还要让人心里发软。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对方的发梢,指尖刚要触到,却听见蓝忘机轻轻
嗯
了一声。魏无羡手一顿,连忙收回来,假装挠了挠头,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来。
又坐了一会儿,蓝忘机脸色好了些。他站起身,道：该回去了。
哦,好。
魏无羡也跟着站起来,刚迈出一步,脚下忽然一滑
——
冷泉的石头长满青苔,湿滑得很。他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下去,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蓝忘机的手微凉,却稳得很,牢牢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回来。两人离得极近,魏无羡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桂花香,好闻得让人有些发晕。
小心些。
蓝忘机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低哑。
魏无羡
嗯
了一声,却没敢抬头。直到蓝忘机松开手,他才红着脸转过身,假装整理衣服。
往回走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魏无羡偷偷看了眼蓝忘机,对方手里还攥着那个油纸包,走得很慢,像是在等他。
快到山门时,蓝忘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魏婴。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他。魏无羡心里一颤,抬头看去。
蓝忘机看着他,月光在他眼底流转,轻声道：明日卯时,我在竹林等你,教你剑法。
魏无羡愣住了,随即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真的
嗯。
蓝忘机点头,你的剑法很好,只是缺了些章法。
好！
魏无羡用力点头,我一定准时到！
看着蓝忘机转身离去的背影,魏无羡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微凉触感。
他攥了攥拳,心里像揣了块刚从冷泉里捞出来的暖玉,又凉又烫,却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夜风穿过竹林,带来远处的钟声,魏无羡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第四章
晨光里的剑影
魏无羡是被鸡叫吵醒的。
窗外天刚蒙蒙亮,黛青色的云霭压在远处的山尖上,连虫鸣都带着点惺忪的睡意。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摸了摸枕边的木剑
——
昨晚特意擦得锃亮,剑穗上的红绳系得整整齐齐。
离卯时还差一刻钟。
他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稳,就拎着剑往竹林跑。晨露打湿了石阶,他跑得急,好几次差点打滑,嘴里却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
远远地,就看见竹林深处立着道白影。
蓝忘机已经到了。他背对着晨光,手里握着避尘,剑身映着熹微的天光,泛着冷冽的银辉。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晨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揉碎了的星子。
没迟到。
魏无羡喘着气停在他面前,额角已经沁出薄汗,脸上却笑得灿烂,我说了会准时到吧
蓝忘机看着他被露水打湿的发梢,点了点头：嗯。
他抬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递过来,先擦擦汗。
布包里是块素白的手帕,带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香。魏无羡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又塞回兜里：好了,开始吧开始吧！我早就想学学你们蓝家的剑法了。
蓝忘机不再多言,抬手挽了个剑花。
避尘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剑光如练,带着清冽的锐气,却又丝毫不显张扬。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得如同尺量,收放之间自有章法,明明是凌厉的剑法,却透着种温润的气度,像月光拂过水面,沉静而有力。
魏无羡看得眼睛都直了。
蓝氏剑法,重意不重力。
蓝忘机收剑而立,声音清冽,需沉心定气,以静制动。
他看向魏无羡,你试试。
魏无羡依言举起木剑。他习惯了云梦剑法的灵动跳脱,一板一眼地模仿着蓝忘机的招式,只觉得浑身别扭,剑招刚硬得像根木棍。
手腕放松。
蓝忘机走过来,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运力于肘,而非于腕。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魏无羡发热的皮肤,像一泓清泉漫过。魏无羡只觉得手腕一麻,原本僵硬的力道竟真的松了些。可心思刚一分神,剑招又走了形。
专心。
蓝忘机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热气息。
魏无羡的耳朵
腾
地红了。他连忙定了定神,跟着蓝忘机的引导,一遍遍重复着基础的剑式。晨光渐渐爬高,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处,剑穗的红与衣袍的白交相辉映。
这里不对。
魏无羡的剑又一次偏了方向,蓝忘机伸手,从他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这般收势,方能借力化力。
两人离得极近,魏无羡能闻到他发间的冷香,混合着晨露的清新气息。蓝忘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
魏无羡的心跳却乱了。
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握着剑的手被对方包裹着,微凉的指尖带着安定的力量,一路暖到心里去。剑穗上的红绳轻轻扫过手背,像羽毛拂过,痒得人心头发颤。
感受到了吗
蓝忘机的声音带着点低哑,从头顶传来。
啊哦……
感受到了。
魏无羡回过神,连忙应道,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蓝忘机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自己再练一遍。
魏无羡低着头,假装整理剑穗,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他重新举起木剑,这一次,竟真的找到了几分蓝氏剑法的韵味,剑招虽仍带着云梦的影子,却添了几分沉静的气度。
不错。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有进步。
魏无羡心里比吃了桂花糖还甜。他嘿嘿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聂怀桑的呼喊：魏兄！魏兄！先生让你去前殿！
魏无羡的脸垮了下来。他看了看蓝忘机,又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好收起木剑：我得走了。
嗯。
蓝忘机点头,明日此时,仍在此处。
真的
魏无羡眼睛一亮。
真的。
蓝忘机看着他,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我等你。
魏无羡用力点头,拎着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蓝忘机挥了挥手,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狐狸：蓝湛,明天见！
他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字。
蓝忘机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轻声应道：明天见。
看着魏无羡跑远的背影,红衣在竹林间一闪而过,像团跳跃的火焰。蓝忘机抬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印着少年温热的触感。
晨风吹过竹林,带来远处的钟声。蓝忘机举起避尘,晨光在剑身上流转,他又开始一遍遍练习着剑式,只是这一次,剑招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像晨光里藏着的暖意,清冽,却温柔。
魏无羡一路跑到前殿,心里还惦记着刚才握在一起的手。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第五章
雪夜的告白
云深不知处的雪,总来得悄无声息。
魏无羡练完剑时,才发现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细碎的雪沫子打着旋儿落下,沾在竹叶上,转眼就积了薄薄一层白,把整片竹林染成了素净的模样。
蓝忘机正站在青石旁收剑,月白的衣袍上落了几点雪,像撒了把碎盐。魏无羡几步跑过去,伸手想帮他拍掉,指尖刚要触到衣料,又猛地顿住,讪讪地收了回来。
今天学得怎么样
蓝忘机先开了口,声音清冽,带着点雪后的寒气。
那还用说
魏无羡扬起下巴,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木剑,你看这招‘朔月’,是不是有那味儿了
他说着,抬手挽了个剑花,虽仍带着几分跳脱,却已有了蓝氏剑法的沉静底子。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嗯,进步很快。
魏无羡心里甜滋滋的,刚想再说些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
咕咕
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肚子,嘿嘿一笑：练了这么久,有点饿了。要不……
我们去厨房找点吃的
蓝忘机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可。
两人并肩往厨房走。雪下得渐大了,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
的轻响。魏无羡故意往蓝忘机身边挤了挤,肩膀时不时碰到对方的胳膊,感受着那点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体温,心里像揣了块暖炉。
蓝湛,你说这雪会下一夜吗
他抬头看着漫天飞雪,眼睛亮晶晶的。
或许。
蓝忘机侧过头,看他发间落了片雪花,伸手替他拂去,雪天路滑,慢些走。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魏无羡的耳廓,像触电般的麻意瞬间窜遍全身。魏无羡的耳朵
腾
地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看路,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来。
厨房果然还留着些糕点。魏无羡拿起块梅花酥,刚要放进嘴里,却看见蓝忘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雪发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似乎藏着点什么,看得不真切。
在想什么
魏无羡走过去,把手里的梅花酥递到他嘴边。
蓝忘机回过神,张口咬下一小块,糕点的甜香在舌尖弥漫开来。他看着魏无羡,忽然问道：听学结束后,你会回云梦吗
魏无羡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现在每天能和蓝忘机一起练剑、说话,就觉得心里踏实。他挠了挠头：应该会吧,不过……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看向蓝忘机,我可以常来云深不知处看你吗
蓝忘机的睫毛颤了颤,没立刻回答。窗外的雪还在下,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不必常来。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雪冻住了似的。他刚想问问为什么,却听见蓝忘机继续说道：我可以去云梦找你。
魏无羡猛地抬起头,撞进对方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竟盛满了温柔的光,像融化的雪水,澄澈而滚烫。
魏婴,
蓝忘机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心悦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惊雷般在魏无羡耳边炸开。他怔怔地看着蓝忘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四个字在反复回响。
你……
你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蓝忘机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微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我说,我心悦你。从初见时你闯入竹林,到后来教你剑法,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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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的眼眶忽然热了。他看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的认真与温柔,那些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情愫,此刻像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
蓝湛……
他哽咽着,却笑得比谁都灿烂,你知不知道,我也是。
从第一次听他弹琴,到冷泉里他握住自己的手,再到每一次练剑时他靠近的体温,这份喜欢早就悄悄在心里扎了根,发了芽,如今已是枝繁叶茂。
蓝忘机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雪光映亮的星辰。他用力回握住魏无羡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魏婴。
他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嗯。
魏无羡应着,任由蓝忘机把自己拥入怀中。
对方的怀抱很轻,却很安稳,带着淡淡的冷香和糕点的甜香,混合着雪后的清新气息,让人觉得无比安心。魏无羡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点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眼眶又有些发热。
蓝湛,
他闷闷地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就是有点怕……
怕你觉得我烦,怕你不理我。
蓝忘机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不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认真,能遇见你,很好。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厨房的灯光昏黄而温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魏无羡抬起头,看着蓝忘机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凑上前,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像雪花落在唇上,微凉,却带着瞬间炸开的暖意。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糕点的甜香,雪后的清冽,还有彼此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雪夜最动人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缓缓分开。魏无羡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喘着气靠在蓝忘机怀里,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蓝湛,
他笑着说,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
蓝忘机低头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抬手,替魏无羡拂去发间的雪花,轻声道：以后,每一天都会是。
窗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温柔地拥入怀中。而厨房里,两个少年紧紧相拥,他们的心意,如同这漫天飞雪,纯粹而热烈,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温暖。
第六章
云深的暖阳
春衫换了冬衣,又褪去厚重的棉袍,云深不知处的溪流解冻时,魏无羡背着小小的行囊,站在了山门内。
蓝忘机早在石阶下等他。月白的春衫领口绣着细云纹,手里握着两卷书,见他过来,眼底便漾起浅淡的笑意,像融了半池春水。
都收拾好了
他接过魏无羡肩头的行囊,入手轻飘飘的,显然没装多少东西。
那是,
魏无羡拍了拍手上的灰,笑得狡黠,反正以后住这儿了,缺什么再让江澄给我捎来便是。
自去年雪夜告白后,两人便约好,听学结束后魏无羡便搬来云深不知处。蓝启仁起初皱眉捻须,被蓝忘机一句
魏婴剑法已通蓝氏要义,可助我处理门中事务
堵回去,最终也只是哼了声
不可懈怠,算是默许了。
如今魏无羡的住处就在蓝忘机隔壁,一墙之隔的窗台上,被他摆了盆从云梦带来的莲苗,翠生生的,给素净的庭院添了抹活气。
白日里,两人常一同去雅室听蓝启仁讲学。魏无羡不再像初来时那般坐不住,虽偶尔还会偷偷往蓝忘机手心塞颗糖,却也能静下心听先生讲那些晦涩的家规。蓝忘机则会在他走神时,用指尖轻轻敲敲他的手背,提醒他专心。
午后的时光多半耗在藏书阁。魏无羡趴在案上看话本,蓝忘机则在一旁处理门中卷宗,偶尔抬头,便能看见少年歪着头,发丝垂落在书页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间,镀上层金边。
蓝湛,你看这个。
魏无羡忽然凑过来,指着话本上的插画,画里的神仙眷侣,是不是很像我们
画上是两个并肩看云的身影,衣袂飘飘,虽看不清面容,却透着股相依相偎的温情。蓝忘机的目光在画上停留片刻,又落回魏无羡亮晶晶的眼睛上,轻轻
嗯
了一声。
魏无羡笑得更欢了,得寸进尺地把头靠在他肩上：那我们以后也要这样,天天在一起。
好。
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他侧过头,鼻尖不经意蹭过魏无羡的发顶,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心头便泛起柔软的暖意。
傍晚时分,他们常会去后山练剑。魏无羡的剑法早已褪去当初的跳脱,糅合了云梦的灵动与蓝氏的沉静,剑光起落间,竟有了几分潇洒恣意的气度。蓝忘机的避尘则愈发温润,与他的剑相击时,铮铮鸣声里都带着笑意。
一次练完剑,魏无羡靠在树上喘气,忽然看见蓝忘机的发带松了。他走上前,踮起脚替他系好,指尖穿过墨色的发丝,触到对方微凉的耳垂。
蓝湛,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认真,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蓝忘机转过身,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已经不像初见时那般冰凉,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却温暖而安稳。
会。
他看着魏无羡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你想。
魏无羡的心瞬间落定。他回握住蓝忘机的手,笑得像个孩子：我当然想,想一辈子都这样。
日子便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云深不知处的青竹黄了又绿,石阶上的青苔长了又消,唯有那两道并肩的身影,从未改变。
又是一个雪后初晴的午后,魏无羡窝在廊下的软榻上,怀里抱着暖炉,看着蓝忘机在院中抚琴。白雪覆盖了屋顶与竹林,天地间一片素净,唯有琴音流淌,像温暖的泉水,淌过冰封的大地。
蓝湛,弹首新曲子吧。
魏无羡喊道,声音懒洋洋的。
蓝忘机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笑意,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新的旋律便漫了开来,不像以往那般清冷,而是带着融融的暖意,像春日阳光落在雪地上,像夏夜流萤绕着莲池,像他们共度的每一个寻常日子。
魏无羡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便蜷在软榻上睡着了。梦里是初见时的竹林,蓝忘机坐在青石上,白衣胜雪,指尖的琴弦正流淌出温柔的调子。
蓝忘机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抬头便看见廊下熟睡的身影。阳光落在魏无羡的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得格外清晰,嘴角还微微扬着,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披风,轻轻盖在魏无羡身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心头泛起柔软的涟漪。
魏婴。
他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羽毛。
熟睡的人咂了咂嘴,含糊地应了一声,往披风里缩了缩,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港湾。
蓝忘机在软榻旁坐下,目光落在魏无羡恬静的睡颜上,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往后的岁月还很长,会有更多的春夏秋冬,更多的风霜雨雪,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便什么都不怕了。
阳光穿过廊檐,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远处的钟声悠悠传来,惊起几只飞鸟,掠过覆盖着白雪的屋顶,飞向湛蓝的天空。
云深不知处的冬天,因为有了彼此,便再也不冷了。而他们的故事,还在这暖阳里,慢慢延续着,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