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在1978年的这个冬天。
庸医断言我活不过今晚,全村人等着分我的抚恤金。
可他们不知道,我是从40年后重生回来的,我知道这个村里藏着一个能起死回生的秘密——赤脚医生那个清纯得像山泉一样的女儿,有一双能摸出人心病灶的手。
为了活下去,我必须骗她,用最高尚的心声作伪装,让她心甘情愿地救我这个烂到了根子里的坏种。
可我没想到,当我第一次改变心声,不再伪装时,她却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01
他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赤脚医生王叔叹着气,拔掉了我手背上的针。
冰冷的液体抽离身体,我感觉生命最后一点热量也正在消散。
村长和几个社员立刻围了上来,眼睛里不是同情,而是饿狼般的贪婪,他们盯着我那点可怜的行李和更可怜的抚恤金。我叫陈默,一个从大城市下放到这穷山沟的知青,现在,我马上就要成为一具无名的尸体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沦时,一个清脆又带着怯意的声音响起:爹,让我试试吧。
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女孩走了进来,她叫林晚,是王叔的女儿。她不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粗糙,皮肤白皙,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
所有人都知道,林晚有一双神乎其神的手。她只要一摸,就能知道你哪儿疼,哪儿不舒服,甚至连你心里堵不堵,她都能感觉到。
这就是我的机会,我从未来带回来的,唯一的生机。
胡闹!王叔呵斥她,他五脏六G都快衰竭了,你摸一下有什么用
爹,求你了。林晚的语气带着哭腔。
我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让她……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看着林晚,在心里疯狂地呐喊:救我!我不想死!我要回到城里去,我要报仇!我要让那些害死我全家的人付出代价!
林晚在我的床边蹲下,那双纤细、带着草药清香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腕上。
一瞬间,我感觉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厌恶。
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我内心最阴暗、最充满仇恨的角落!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把我当成恶魔,她会放弃我!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调转了脑海里所有的念头。仇恨、怨毒、算计……通通被我压进最深的海底。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画面:在金色的麦田里,我带领着全体村民,用新方法实现了大丰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将这个念头凝聚成我此刻唯一的心声:我想活下去……我想带着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几乎是同时,我感到林晚握着我的手,力道一松。
她眼中的惊恐和厌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和……感动。
他的心……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只有我们俩能听见,他的心里……全是金色的光……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王叔说:爹,他不想死,他心里装着大家伙儿,我们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但我也知道,这场关于人心的骗局,才刚刚开始。
而悬在我头顶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林晚的爹,那个精明的老医生,正用一种审视的、充满怀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02
王叔的眼神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层层剖开。
我知道,骗过单纯的林晚容易,但要骗过他这个老江湖,我必须加倍小心。
哼,心里装着大家伙儿王叔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一个城里来的知青,能有这觉悟
我虚弱地咳了两声,配合着自己高尚的人设,用尽力气说:王叔……我爹妈都是农民……我懂……农村苦……
这半真半假的话,配上我此刻濒死的惨状,总算让王叔的眼神缓和了。
林晚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她用小勺舀起,轻轻吹了吹,递到我嘴边。
当她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我的嘴唇时,我立刻在脑中构建起一幅画面: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我,而我,怀着最纯粹的感激与敬意,仰望着她。
她像天上的月亮……干净,明亮。
我对自己说。
林晚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慌乱地移开目光,手里的勺子差点都掉了。
你……你好好喝药。她结结巴巴地说,不敢再看我。
我心里暗笑,这读心术果然好用,简直是攻无不克的利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嚣嚷。
林晚!给老子出来!
村里的混子王癞子,领着两个跟班,一脚踹开我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王癞子是村长的外甥,仗着这层关系,横行乡里,尤其觊觎林晚的美貌,三番五次地骚扰。
王癞子,你干什么!林晚立刻挡在我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干什么听说这小白脸快死了,我来看看。王癞子一双贼眼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把他扔后山喂狼算了,省得浪费粮食。
在别人看来,我只是个奄一息的病秧子。
但我知道,再过三天,公社的拖拉机晚上会经过村口那个最陡的坡,而且一定会因为刹车失灵而熄火。
我看着王癞子,眼神平静,心里却在冷笑。
林晚感受到了我情绪的波动,紧张地回头看我。我立刻将内心的盘算,包装成另一种情绪。
这种人渣,只会欺负弱小,简直是社会的蛀虫!
我在心里义正言辞地谴责他。
林晚感受到了我的正气凛然,她挺直了腰杆,更大声地对王癞子说: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王癞子被林晚的态度激怒,伸手就要去推她。
我算准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咳嗽起来,身体一歪,撞翻了床边的小板凳。
哐当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王癞子的动作停住了。
就在这一刻,我用只有我们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虚弱地说:你……你没看到门槛……断了吗
王癞子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那门槛早就被他自己刚刚一脚踹断了,他一脚踩在断裂的木头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狗吃屎一般地摔在了地上。
噗哈哈哈!他那两个跟班没忍住,爆笑出声。
王癞子瞬间成了全村的笑话。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怨毒地瞪了我一眼,撂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就落荒而逃。
林晚看着我,那双清泉般的眼睛里,除了感激,又多了崇拜。
她肯定觉得,是我用智慧和勇气,不费吹灰之力就击退了恶霸。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可就在这时,我无意间听到门外两个社员的对话。
这陈默,得罪了王癞子,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可不是,村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正愁没借口呢。我听说,过几天就要开会,要把他送到清河农场去,那地方,去了就别想活着回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
清河农场,我知道那个地方。在我的前世记忆里,那是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劳改之地。
不行,我绝不能去那里!
我看着正在为我收拾残局的林晚,一个新的计划,在我心里迅速成形。
03
清河农场,那是个吃人的地方。我费尽心机活下来,可不是为了去那里送死的。
我必须自救,而唯一的筹码,就是林晚。
我知道,后山有一种叫血灵芝的菌子,颜色赤红,只在雷雨后的特定岩壁上生长。这东西在这个年代还不被人认识,但拿到县城的药材站,能卖出一个天价。
有了钱,我就能打通关系,至少能暂时保住自己。
但这血灵芝生长的地方极为险峻,凭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可能独自上山。
我需要林晚的帮助,她熟悉山路,更有一手采药的好本事。
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带我这个病秧子去冒险
我看着她为我忙碌的背影,心中已经有了剧本。
第二天,林晚照例来给我送药。她伸手探我的额头,检查我是否还在发烧。
就在她的手掌贴上来的瞬间,我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牙关都在打战。
我调动起前世被关在地下室里,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和痛苦,将这股情绪放大一百倍,凝聚在我的心声里。
我不行了……我的身体……好痛……好冷……
林晚的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默你怎么了!她慌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嘴唇干裂,气若游丝:林晚……我可能……撑不住了……
不会的!你昨天还好好的!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虚弱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遗憾和不甘,只是可惜了……我本想……为村里做点事……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
鱼儿,上钩了。
我吃力地告诉她,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有一种菌子能卖大价钱,我想在死之前,把它采来,把钱留给村里,也留给她,让她能买身新衣服。
我将这个谎言包装得无比悲壮,无比无私。
就算要死,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尤其……不想拖累你……
这股心声通过我们接触的皮肤,如同一股洪流,冲进了林晚的心里。
她被我这崇高的临终愿望彻底击溃了。
她哭着握住我的手,哽咽道:不,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我一定带你去!
计划通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们趁着夜色,偷偷溜出村子,走向后山时,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远远地跟在了我们身后。
是王癞子。
他阴魂不散,显然是想来报复我。
黑暗中,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正好,旧账新账,今晚就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起算个清楚。
04
后山的路,崎岖难行。
林晚在前面提着一盏昏暗的马灯,小心翼翼地为我引路。我跟在她身后,故意装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每走几步就要喘息一阵。
陈默,你还好吧要不我们回去吧。林晚担忧地回头看我。
没事……我撑得住。我朝她笑了笑,同时在心里构建起坚毅的形象:为了大家,这点苦算什么。
林晚感受到我的决心,眼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敬佩。她不再劝我,只是放慢了脚步,走得更加稳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癞子显然没什么耐心。
在一处狭窄的山道,他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好啊,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山里来偷情!王癞Z子一开口就是污言秽语。
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怒道:王癞子,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点王癞子狞笑着逼近,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干净!
他那双淫邪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林晚身上游走。
林晚吓得后退一步,躲到我的身后。
我知道,她此刻一定能感受到我内心翻涌的情绪。
我没有丝毫慌乱,而是立刻在脑海中拉响了警报。我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保护这个念头上。
别怕,有我。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哪怕是死。
这股强烈的情绪,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通过林晚抓着我衣角的手,传递给她。她的身体不再颤抖,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王癞子见我这个病秧子还敢英雄救美,更是怒火中烧,挥着拳头就冲了过来。
我没有硬碰硬。
就在他冲到我面前的瞬间,我拉着林晚,看似慌乱地向旁边一闪。
同时,我的脚尖,看似无意地,在地面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轻轻一勾。
那块石头立刻滚到了王癞子的脚下。
他跑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脚踩在滚动的石头上,只听哎哟一声惨叫,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朝着山道旁的斜坡就滚了下去。
斜坡下,恰好是一个积满了腐烂落叶和淤泥的烂泥坑。
王癞子在里面扑腾着,满身污泥,狼狈不堪,像一只掉进粪坑里的野狗。
陈默……你……林晚震惊地看着我,她没想到我能如此巧妙地化解危机。
我对着她虚弱一笑,仿佛刚才只是运气好。
我们不再理会王癞子的咒骂,继续往山里走。
终于,在一处潮湿的岩壁上,我们找到了那片赤红如血的菌子。
就是它!血灵芝!我心中一阵狂喜。
我伸手去采,林晚连忙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手,再一次贴在了我的胳膊上。
就在这一刻,我因为太过兴奋,心防出现了裂缝。
冰冷的、算计的、夹杂着对未来掌控感的真实念头,不经意间泄露了出去。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扶着我的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然缩了回去。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你的心……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你的心……怎么……是冷的
05
你的心……怎么是冷的
林晚的声音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心中警铃大作。
糟了!刚才一时得意,竟然让最真实的情绪泄露了出去!
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那份不属于一个高尚病人该有的冰冷和算计!
我看着她眼中那抹恐惧和疏离,知道一旦让她起了疑心,我所有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我……我张了张嘴,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补救的办法。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不敢再碰我。她眼中的我,一定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不能让她再想下去!
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用一种极度痛苦和压抑的声音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后怕。
陈默,你到底……
你别问!我粗暴地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脆弱和绝望。
紧接着,我调动起前世最痛苦的记忆——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家破人亡后,那种被全世界背叛和抛弃的孤独。
我将这份蚀骨的悲伤,凝聚成一个新的谎言。
我在脑海中编织了一个故事:一个曾经深爱的女孩,因为我的家庭成分问题,无情地背叛了我,嫁给了害我家破人V亡的仇人之子。
我的心……早就死了……在那年冬天,跟着她一起死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我将这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通过空气,传递给我身后的林晚。
我甚至不需要她触碰我。我知道,当一个人的情绪足够强烈时,那种无形的场,足以感染身边的人。
身后,传来了林晚压抑的抽泣声。
她那颗善良的心,再一次被我精心编织的谎言俘获了。
她以为我那瞬间的冰冷,不是因为算计,而是因为心死。她以为我的痛苦,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从后面轻轻抱住了我的胳膊。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怜惜,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伤心事的……
我没有回头,只是用嘶哑的声音说:都过去了……采药吧。
这次,她没有再退缩。她默默地帮我把所有的血灵芝都采了下来,放进背篓里。
下山的路上,我们沉默无言。
但她扶着我的手,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她眼中的我,已经从一个高尚的病人,变成了一个有着悲惨过去、内心充满伤痛的、更需要被拯救的好人。
我成功了,但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
第二天,我托人将血灵芝带到县城,换回来整整五百块钱。
这在人均月收入只有二三十块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
我拿出四百块,当着全村人的面,交给了村长,只说这是我采来草药换的钱,希望能给村里修修路,买点农具。
全村都轰动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鄙夷和贪婪,变成了震惊和敬佩。
村长捏着那沓厚厚的大团结,笑得合不拢嘴,当场就拍板,说我是个有觉悟的好青年,之前说要送我去农场的话,纯属谣言。
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成了村里的英雄。
可就在村民们簇拥着我,高喊着我的名字时,我看到林晚远远地站在人群外。
她没有笑,只是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复杂,有心疼,有敬佩,还有我看不懂的……悲伤。
她身边的王叔,则是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一切,那眼神仿佛在说:好一出精彩的戏。
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到来。
果然,当天晚上,村长就用大喇叭广播,要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主题是——公开表彰知青陈默,并讨论如何更好地发挥他的带头作用。
这哪里是表彰大会,这分明是一场要把我架在火上烤的鸿门宴!
06
村长的大喇叭,把表彰陈默四个字喊得震天响。
村里的打谷场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比过年还热闹。
我被安排在最中间的一条长凳上,身边坐着村长和几个村干部,他们满脸红光,仿佛那四百块钱是他们自己挣来的一样。
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表彰会。
村长这个老狐狸,收了我的钱,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巴不得把我榨干。他今天搞这么大阵仗,就是要把我捧成一个活菩萨,一个领头羊,以后村里有什么难事、杂事、需要花钱的事,第一个就能想到我。
他这是要把我当成全村的血库,随时准备抽血。
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需要一个最有分量的武器,来打破这个僵局。
而这个武器,就是林晚。
我需要她,当着全村人的面,亲口证实我的高尚与纯洁。
大会开始前,我借口去上厕所,悄悄溜到了林晚家。
她正在院子里洗着草药,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一层圣洁的轻纱。
林晚。我轻声喊她。
她回过头,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我没有在心里编造任何故事。
我只是将我对她此刻的需要,赤裸裸地展现出来。我需要她的支持,我需要她的承认。
然后,我用尽我毕生的演技,将这份需要,包装成了一种深情。
林晚,我……喜欢你。
我在心里,对她说了这四个字。
这不是一句单纯的谎言,它更像是一种催眠,一种精神上的烙印。
我看到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手里的草药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盆里。
她的脸颊瞬间绯红,心跳如鼓,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能感觉到,我这句喜欢,是多么的真诚,多么的热烈,多么的纯粹。
她彻底乱了。一个被悲伤过去笼罩的、无私奉献的英雄,此刻,竟然向她表白了。
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是根本无法抵抗的冲击。
我……她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回答我,我抢先说道,语气温柔而坚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今晚,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信我就好。
说完,我转身离开,留下她一个人在月光下,心乱如麻。
回到会场,表彰大会已经进行到了高潮。
村长唾沫横飞地讲完了我的光荣事迹,然后话锋一转。
陈默同志有这么高的觉悟,我们也不能落后!我提议,以后村里修桥铺路、购买化肥农药的钱,就由陈默同志牵头,成立一个‘先进基金’,大家说好不好啊
村民们立刻跟着起哄:好!
来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就在我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林晚。
她从人群中走出来,脸颊还带着红晕,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我身边,看着所有人,大声说:陈|默同志的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他的身体还没好,我们怎么能再给他增加负担他的心……他的心比谁都干净,我们不能让他寒了心!
全场一片寂静。
林晚的这番话,分量太重了。她那能感知人心的能力,在村里人心中,近乎神明。
她亲口认证了我的心是干净的。
村长的脸,瞬间就绿了。
我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计划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我的胜利。
我女儿的话,我相信。
王叔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先是看了一眼林晚,眼神复杂,然后,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她说你的心是干净的。但我是个医生,我只信我的眼睛。
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说:一个快死的人,能在短短几天内,上山采药,斗流氓,还能拿出几百块钱来。我不信一个‘干净的心’,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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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王叔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将我推到了悬崖边上。
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上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怀疑、好奇、审视,不一而足。
林晚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求助似的看着她爹,又无措地看着我。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最敬重的父亲,会当众质疑她感知到的结果。
我知道,寻常的谎言已经无法过关了。王叔是只老狐狸,他要的不是解释,是真相。
可我怎么能给他真相
告诉他我是个带着四十年记忆重生回来的复仇者告诉他林晚的神奇能力,已经成了我手中最强的武器
他会把我当成妖怪,立刻上报公社,迎接我的只会是被切片研究的命运。
我必须赌一把。
赌上一切,用一个更震撼的谎言,来覆盖之前所有的谎言。
我迎着王叔的目光,没有退缩。
我没有去看林晚,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用她的方式,倾听着我的内心。
好,那就让你听个够。
我不再刻意去构建什么高尚的画面,而是放开了一道闸门。
一道充满了真实痛苦、滔天怨恨和无尽冤屈的闸门。
我将前世家破人亡的惨剧,原原本本地在脑海中重演。父亲被批斗、母亲上吊、姐姐失踪……那些我不敢去碰触的记忆,此刻被我血淋淋地撕开,任由那股黑色的情绪,将我吞噬。
但我换了一个叙事的角度。
我不是复仇者,我是一个幸存者。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苟延残喘,只为有朝一日能为家人沉冤昭雪的……孤儿。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一个想活下去,想为我冤死的家人讨回一个公道的可怜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积攒力量……为了能有朝一日,站在阳光下,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这股情绪,不再是之前那种虚假的、单薄的金色光芒,而是混杂着黑暗、痛苦、挣扎和不屈希望的、最真实的灵魂风暴。
我不需要王叔的触碰,我只需要林晚的感知。
王叔,我开口了,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您问我是谁
我是一个罪人的儿子,一个被冤屈压垮了脊梁的丧家之犬。
我骗了你们。我捐钱,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能活下去的身份!我需要你们的庇护!我需要时间!
我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
然后,我看向林晚。
她站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像纸。
两行清泪,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汹涌而出。
她看着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崇拜、爱慕,而是一种巨大的、能将人溺毙的悲伤和……心疼。
她感受到了,这一次,她完完整整地感受到了我灵魂深处的风暴。那份被我刻意包装成为家人昭雪的巨大痛苦,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没有去分辨这痛苦背后的动机是复仇还是伸冤,她只感受到了那份痛苦本身。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颤抖,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对着全村人,也对着她的父亲,嘶喊道:
爹……别逼他了……
他……他太苦了……
他的心里……全是血……和眼泪啊……
她说完,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和林晚崩溃的情绪震慑住了。
我赢了。
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
可看着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林晚,我的心里,第一次,没有了胜利的快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陌生的……刺痛。
08
林晚的哭声,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所有的质疑。
一个能让神女林晚感知到心里全是血和泪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他一定背负着天大的冤屈。
村民们看我的眼神,从敬佩变成了深深的同情。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脑补着我那悲惨的身世。
王叔怔在原地,看着痛哭的女儿,又看看我,眼神里的锐利和审视,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没再说什么,走过去扶起林晚,带着她离开了会场。
村长尴尬地站在那里,那场要把我架在火上烤的表彰会,就这样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草草收场。
我安全了。
不但安全,还在村里彻底站稳了脚跟。我成了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心向光明的悲情英雄。
但代价是,林晚开始躲着我。
她不再来给我送药,只是托王叔带来。我们就算在村里迎面遇上,她也会立刻低下头,匆匆绕开。
我知道为什么。
那晚我释放出的情绪太过真实,太过黑暗,太过沉重。那份被我包装成冤屈的滔天恨意,对于心思单纯的她来说,是一剂难以承受的毒药。
她害怕我,也害怕再接触到我那颗全是血和泪的心。
我的计划成功了,但我却像是失去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
一种陌生的、名为愧疚的情绪,开始在我心底悄悄发芽。
为了转移这种情绪,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改造这个小山村上。我利用前世的知识,教他们做沼气池,改良种植方法,甚至还画出图纸,带着村里的年轻人,把那台报废多年的抽水机给修好了。
轰隆隆——
当抽水机重新喷出水柱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我被村民们抛向空中,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英雄。
可在一片欢呼声中,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远处的一道目光。
林晚站在她家门口,远远地看着我,脸色依旧苍白。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靠近的疏离。
就像在看一个橱窗里,璀璨却冰冷的展品。
庆祝的酒宴上,王叔端着一碗酒,走到了我的面前。
陈默,他开门见山,你是个有大本事的人,这个小山村,留不住你。
我沉默着,没有接话。
我不管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离我女儿远一点。
她太干净了,就像一张白纸。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你是一瓶浓墨,会把她染得面目全非。你对她来说,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是她承受不起的毒药。
王叔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那颗开始感到刺痛的心上。
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陌生的烦躁。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村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全是惊恐。
不好了!出事了!王癞子他……他疯了!他把上游的水源给……给投了毒!
09
王癞子投毒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欢庆的人群中炸开。
我们冲到村口的水井旁,一股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已经有好几个喝了井水的村民,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
整个村子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这是最致命的有机磷中毒,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旦大面积爆发,就等于宣判了全村的死刑。
王叔立刻组织抢救,但药箱里那点可怜的阿托品,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完了……全完了……村长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绝路。
在我前世的记忆里,八十年代初期,邻县也爆发过一次同样的农药中毒事件。当时,一个老中医用了一种土方子,救了全县的人。
那个方子的主药,是一种叫穿心莲的草药,但必须是生长在北面鬼见愁悬崖上,那种背阴处的紫茎穿心莲,才有奇效。
鬼见愁,人如其名。那是一面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常年湿滑,失足者不计其数。
去,九死一生。
不去,全村人,包括林晚,都得死。
这一刻,我脑子里没有任何算计,没有任何伪装。
我看着那些痛苦呻吟的村民,看着王叔焦急到发红的眼睛,看着那个世界里我唯一在乎的人,正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救他们。
这一次,不是为了演戏,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任何利益。
就是单纯地,想救他们。
我拨开人群,走到王叔面前,沉声说:王叔,我知道有一种草药能解这个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
在哪儿王叔急切地问。
鬼见愁。
听到这三个字,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们,又瞬间陷入了死寂。
那地方……去不了啊……
是啊,那不是送死吗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是转身,准备回家拿上绳子和镰刀。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是林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她抬着头,那双躲了我许久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她的眼里没有了恐惧和疏离,只有无尽的担忧和……哀求。
她没有说话,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
那是一种最纯粹、最直接的情感传递。
不要去……求你……不要去……
我的心,被这无声的哀求,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看着她,第一次,想让她完完整整地看清我的内心。
没有谎言,没有伪装,没有包装。
我放下了所有的心防,任由我此刻最真实的情绪流淌出来。
那里有对死亡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前世仇恨的执念。
但更多的,是面对她时,那份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在乎。
我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懂的方式,在心里对她说:
这一次,你感受到的,全是真的。
说完,我挣开她的手,毅然决然地走向那片代表着死亡,也代表着新生的悬崖。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滚烫得,几乎要把我的背影烧穿。
10
鬼见愁的崖壁,比我想象中更险。
湿滑的青苔覆盖着岩石,山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我每一次向上攀爬,都感觉死神在脚下对我狞笑。
前世的仇恨,今生的算计,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遥远。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带回去。
终于,在一道狭窄的石缝里,我看到了那片泛着紫色光泽的叶子。
是紫茎穿心莲!
我心中一阵狂喜,伸手去采。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我上方扑来,是王癞子!他显然是走投无路,躲到了这里。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默!你毁了老子的一切!老子今天就跟你同归于尽!
他疯了,抱着我就要往悬崖下跳。
我死死地抓住岩壁的凸起,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我们俩在悬崖上扭打起来,碎石不断地向深渊坠落。
混乱中,我看到他掏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我的胸口刺来。
我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尽全身力气,将装满了草药的布袋,奋力向上抛去。
布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挂在了石缝的一棵小树上。
而我,随着王癞子一起,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我以为我死定了。
但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看到的却是熟悉的房梁,闻到的是浓郁的草药香。
我没死。
是林晚。
她在悬崖下找到了我。我被一棵老树的树枝挂住,虽然摔断了腿和好几根肋骨,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而王癞子,则没有那么幸运。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林晚就坐在床边,默默地为我换药、擦身。
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话。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也不再需要任何话语。
我的心防已经完全撤去。我的过去,我的仇恨,我的算计,我的恐惧,我的愧疚,还有那份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爱意,像一本摊开的书,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没有再哭。
她只是安静地阅读着我,眼神温柔而平静。
她感受到了我的痛苦,也感受到了我的挣扎。她知道了我所有的不堪,也看到了我最后时刻的选择。
她没有评判,只有接纳。
一个月后,一封从北京寄来的信,送到了村里。
信里,是我父亲平反昭雪的通知。我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
我可以回城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晚时,她正在为我熬药。
她搅动着陶罐里的药汁,头也没抬,只是轻声问:那你的心呢
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清泉般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你的心里,那些血和泪,都流干净了吗
我怔住了。
是啊,那些支撑着我活下来的仇恨,在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之后,在被她无声的温柔治愈之后,似乎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我伸出手,握住她那双曾经让我感到恐惧,此刻却让我无比心安的手。
还没。我说。
她眼神一黯。
我接着说:还有一些,可能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慢慢流干净。你……愿意帮我吗
林晚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那笑容,像冬日暖阳,瞬间融化了我心中最后一块坚冰。
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这一次,我没有去刻意构建任何心声,但我的心里,却无比清晰地回荡着一句话:
我的心……现在是暖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