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府最受宠的王妃。
>王爷日日亲手喂我喝补药,夜夜拥我入眠,连避子汤都亲自试温。
>全京城都说他爱惨了我。
>直到我撞见他在密室剜我的心头血,喂给他榻上昏迷的白月光。
>阿柔体弱,取些血罢了,死不了人。
>我笑着将匕首插得更深:王爷说得对。
>只是这血太脏,怕污了您心上人的口。
>火光冲天时,我才想起,他寻了十年的白月光本就是我。
>而他剜血救的,是当年毒瞎我双眼的仇人。
>王府烧成焦土那日,他攥着我烧焦的半块玉佩嘶吼。
>我站在人群里轻笑:真可惜,没把他一起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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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泪无声垂落,在精雕细琢的青铜蟠螭烛台上积成一小滩温软的红。鼻尖萦绕着清甜安神的沉水香,却又被一股极淡、极苦的药气缠住,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像潜藏在锦绣堆里一条冰冷的蛇。
晚晚,来。萧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醇如酒,轻易便搅散了那点不安。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鬓角,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松柏气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细腻的白玉小碗,稳稳递到我唇边。碗中是浓稠的琥珀色汤汁,映着跳跃的烛光,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膜。
今日的参汤,加了新得的雪山灵芝,最是滋补。他另一只手自然地环过我的腰,将我更深地圈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发顶。这姿势亲昵又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我顺从地低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汤药入口,意料之中的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胃里立刻翻腾起一阵轻微的痉挛。我微微蹙眉,强忍着没有推开。
苦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低笑一声,带着怜惜,指腹轻柔地拭去我唇边沾染的一点药汁,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那碗药却并未移开半分,良药苦口。再喝些,嗯
全京城都知道,端王萧珩,何等冷峻威严的一个人,独独把他的王妃苏晚捧在了心尖上。每日亲自盯着小厨房煎药,亲手端来喂我,连我皱一下眉,他都紧张得不行。我曾病弱到几乎起不了身,是他衣不解带守了整整三个月,才将我这条命从阎王殿前硬生生拽了回来。那时的记忆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重的纱,唯有他焦灼疲惫的眉眼和紧握着我手心的温度,清晰烙在心底。
好。我咽下喉间的翻涌,努力对他扬起一个笑容。烛光落在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漾开一片细碎的温柔光晕。他满意地俯首,一个带着药汁微苦气息的吻落在我额角,滚烫。
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却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在里面狠狠一扎。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按住了左胸下方一道早已愈合的旧疤。那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心口。指尖下的肌肤光滑,疤痕早已淡去,可每次触碰到,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萧珩曾告诉我,那是幼时一场意外落下的病根,他寻遍名医才将我治好。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我按着心口的手背,掌心滚烫,声音沉缓:又疼了别怕,有我在。他将我拥得更紧,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姿态是绝对的守护与掌控。
那沉水香与药味交织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温柔地、密不透风地将我笼罩。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身体渐渐放松,可心底深处那片模糊不清的阴影,却顽固地不肯散去。那里,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被强行遗忘的空洞。
***
王府的日子,在萧珩无微不至的宠爱中流淌,像一匹被精心熨烫过的锦缎,光滑得找不到一丝褶皱。他待我,细致入微到近乎偏执。
清晨梳妆,菱花铜镜映出他挺拔的身影。他执着玉梳,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最易碎的薄胎瓷器,一下一下,梳理着我及腰的长发。青丝缠绕玉梳,他低垂着眼睫,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顶顶重要的朝事。偶尔指尖不经意拂过我的后颈,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王爷,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这些事,让丫鬟们做便是了。
他动作未停,目光透过镜子与我对视,深邃的眸子里漾着不容错辨的柔情:旁人笨手笨脚,本王不放心。他放下玉梳,拿起妆台上那支他前日才命人送来的赤金点翠步摇,仔细地簪入我的发髻,指尖温热,唯有如此,才衬得上我的晚晚。
午膳时,满桌珍馐,我却胃口缺缺。他屏退左右,亲自执起银箸,将剔净骨刺的雪白鱼肉夹到我面前的小碟里。多吃些,他低声诱哄,语气是命令式的温柔,你身子弱,需得好好将养。那碟子很快堆成了小山,他凝视着我进食的目光,专注得如同在欣赏稀世珍宝的收藏家,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满足感。
最令我心悸的,是那碗从不间断的避子汤。每晚,无论他是否留宿在正院,那碗浓黑的药汁,总会由他亲自端来。他会用指腹贴着温热的碗壁试了又试,确认温度恰好入口,才递给我。有时,他甚至会当着我的面,用舌尖轻触一下药汁的表面。
是温的。他神色自若,仿佛尝的不是苦药,而是琼浆玉露。那动作里的亲昵与掌控,每每让我心头发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王爷……有一次,我端着药碗,指尖冰凉,忍不住抬眼看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这药……非要日日喝么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淡去,深眸如寒潭,沉沉地锁住我。方才还温情脉脉的空气骤然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伸出手,不是接过药碗,而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我的手腕,将碗沿送到我唇边。
晚晚,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敲在心上,听话。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坚持,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几近冷酷的急切。仿佛我若不喝,便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那是一种被精心编织在蜜糖里的窒息感。他的温柔是牢笼,他的关切是锁链,将我牢牢地困在这方寸之地。王府的下人们每每见我,眼中无不盛满艳羡,只道王爷情深似海。可无人知晓,夜深人静时,那碗避子汤的苦涩和心口旧疤传来的隐痛,是如何在寂静中啃噬着我。身体的病弱似乎成了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也是他所有温柔的唯一理由。这宠爱本身,便是一味精心调配的毒药,甜得发齁,也冷得刺骨。
***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残霞被浓重的靛蓝吞噬。王府里次第点起了灯,晕黄的光在回廊下拖曳出长长的影子。晚膳时又饮了那碗汤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铁锈味的苦涩在喉间久久不散,搅得胃里翻江倒海。
王爷呢我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问侍立在侧的丫鬟春桃。
回王妃,王爷方才被前院管事匆匆请去了,像是有急务。春桃小心翼翼地回答。
急务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白日里,他似乎也心不在焉,喂我喝药时,眼神总飘忽着,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焦灼。那焦灼,绝非是为我。
我去书房寻他。我站起身,声音有些发虚,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固执。
王妃,您脸色不好……春桃担忧地想劝阻。
我摆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夜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额头上,稍稍缓解了那股眩晕。通往书房的抄手游廊寂静无声,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快到书房门口时,却见里面黑漆漆一片,并未掌灯。萧珩并不在此。
脚步迟疑了一瞬,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牵引着我,鬼使神差地转向了书房西侧那条极少有人走动的幽深小径。那里通向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据说只存放些陈年旧物。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草木也越发幽深杂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那药味,与我每日所饮的补药,如出一辙,却更加腥烈刺鼻。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胸膛。借着远处灯笼透来的微弱余光,我看到前方一扇厚重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正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摇曳的光,还有……一丝极其压抑、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濒死的幼兽。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屏住呼吸,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一步步挪到门缝边。冰冷的铁锈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和药气扑面而来,呛得我几欲作呕。
昏暗的灯光下,是间布置奇特的密室。中央一张石榻,上面躺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面色惨白如纸,紧闭着眼,气息微弱。榻边,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形容枯槁的老者正念念有词,手指翻飞,似在操控着什么诡异的法阵,幽幽的微光在他指尖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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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夫君,端王萧珩,就站在榻边。他背对着门,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绷。他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匕首!
那匕首的尖端,正缓缓从榻上女子敞开的衣襟处离开。刀尖上,一滴浓稠得发暗的、几乎呈紫黑色的血珠,颤巍巍地滚落,无声地滴入旁边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碗中。碗底,已积了浅浅一层同样色泽诡异的液体。
阿柔,再忍忍……萧珩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和……疯狂!那温柔不是给我的,却比任何冰冷的刀刃都更锋利地刺穿了我的心脏。很快就好。这心头血,能救你……一定能救你……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那女子额角渗出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碗凑近她灰白的唇边。
唔……榻上的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无意识地偏开头。
别怕,阿柔,喝了它!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捏住那女子的下颌,就要将那碗腥浓的血灌下去!
嗡——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眼前瞬间血红一片!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埋在心底的模糊碎片,如同被这骇人的景象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无数混乱扭曲的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幽暗的密室,刺骨的冰水,凄厉的惨叫,还有……眼前这张惨白如纸、却依稀带着恶毒笑容的脸!
呃啊……我再也控制不住,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悲鸣,身体晃了晃,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
谁!萧珩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眼中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褪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寒与浓烈的杀机!当看清门口是我时,他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白玉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那暗紫发黑的心头血,如同一条污秽的毒蛇,蜿蜒流淌在冰冷的地面上。
晚晚!他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旋转、坍塌。那浓烈的血腥味和药气混合着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头颅。剧痛之下,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我像断了线的木偶,顺着冰冷的铁门软软滑倒在地。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萧珩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惊骇与……一丝慌乱的脸。
原来如此。
原来我每日饮下的,是这剜心取血的毒引!
原来他倾尽全力的宠爱,不过是为了养肥一只待宰的羔羊!
原来我心头这道疤,并非什么病根,而是……被人活生生剜开的口子!
黑暗吞噬了一切,连同那碗刺目的心头血,和萧珩那张虚伪的脸。
***
冰冷刺骨的感觉,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从四肢百骸刺入骨髓。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浮沉,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拖拽回去。
……晚晚晚晚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呼唤。那声音焦灼,带着一种我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的、近乎破碎的颤抖。是萧珩。
不,不是唤我。是唤他的阿柔。那个被他捧在心尖上,需要用心头血滋养的白月光。
心头血……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左胸下方那道早已麻木的旧疤,此刻如同被重新撕裂,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真实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
……烟儿……别怕……那焦灼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飘进耳朵里,带着一种绝望的、令人作呕的柔情。烟儿谁是烟儿混乱中,似乎有一个极其久远的、被彻底掩埋的称呼,在记忆的废墟深处发出微弱的回响。
睫毛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我拼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锦帐顶,是我寝殿的承尘。床边,坐着萧珩。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向来一丝不苟的鬓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深潭般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正直直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恐惧是后怕还是……谎言被戳穿后的仓惶
晚晚!你醒了!他见我睁眼,立刻俯身,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手指急切地抚上我的脸颊,那触碰冰凉,带着他指尖的微颤。然而,这狂喜之下,却掩不住一种更深、更刺骨的虚浮。
我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冰冷的空气瞬间隔开了他的触碰,像隔开一条污秽的毒蛇。
别碰我。我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彻骨的冷漠。
萧珩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如同被冻结的面具,一丝裂痕清晰地蔓延开来。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我,眼神剧烈地变幻着,从惊愕到受伤,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强制意味的阴鸷。
晚晚,他试图放缓语气,声音却依旧绷得死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身子太虚,又受了惊吓,需要静养。听话,别闹。他再次伸手,想要重新握住我的手,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掌控。
惊吓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滋味,与我每日被灌下的补药何其相似!目光掠过他僵在半空的手,落在他那身未曾更换的、墨色锦袍的袖口上。那里,一点不易察觉的、已经干涸发暗的褐色污渍,像一块丑陋的烙印,刺眼地钉在那里。
心头的血,沾上了他的衣袖。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呕出几口酸涩的苦水。
晚晚!萧珩的声音染上怒意,他强行扳过我的肩膀,强迫我面对他。他的力道很大,捏得我骨头生疼。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急于辩解的低吼,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穿透我眼底的冰冷,阿柔……柳如烟她快死了!只有你的心头血做药引,才能救她的命!你只是……只是取些血罢了!本王保证,绝不会让你有事!太医就在外面候着,最好的药……
取些血罢了我打断他,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叶坠落的声响,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寝殿里。我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算计。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我觉得是整个世界依靠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死不了人,对吗
萧珩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这轻飘飘的质问狠狠刺中了要害。他脸上强行维持的镇定终于出现裂痕,一丝狼狈和难以言喻的烦躁闪过。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下颌线条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施舍般的残忍:是!本王说过,会保你无虞!你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为阿柔付出这一点点血,难道不是你的本分若非本王,你早已……
呵……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冷笑从我喉间溢出,打断了他冠冕堂皇的宣告。那笑声空洞得可怕,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我沉溺的俊美脸庞,此刻只觉得无比狰狞、无比恶心。
王爷说得对。我轻轻地说,声音平静得出奇,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那平静之下,是焚尽一切的岩浆。
就在萧珩因我异常的平静而微微一怔的刹那,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如鬼魅!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从他腰间尚未解下的佩鞘中,抽出了那柄熟悉的、曾剜过我心头血的薄刃匕首!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刺破掌心的麻木。
寒光映亮了我眼底的疯狂与死寂。
只是这血……我盯着他骤然放大的、充满惊骇的瞳孔,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也艳丽至极的弧度。握着匕首的手,带着一种决绝的、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地、更深地刺进了自己左胸下方那道早已被剜开过的、深可见骨的旧伤之中!
噗嗤——
利刃刺破皮肉,切入旧创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匕首汹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寝衣。
太脏了……我看着萧珩那张瞬间扭曲、惨白如鬼的脸,看着他眼中第一次出现的、真实的、如同天塌地陷般的恐惧,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怕污了……您心上人的口。
视野被猩红彻底吞没。剧痛之中,那些被强行遗忘的碎片,如同被这致命一刀彻底劈开的封印,疯狂地、汹涌地冲破了禁锢!
不是意外!从来就不是!
是密室!是铁链!是刺骨的冰水!是柳如烟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是她尖利刺耳的笑声:柳如烟!你挡了我的路!你这双眼睛,不该看见他!这心头血,是换命术的钥匙!从此以后,你的身份、你的眼睛、你的心头血……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柳如烟……柳如烟!
原来,我才是他寻了十年的烟儿!
原来,他剜我心血救下的,是当年亲手毒瞎我双眼、夺走我身份、将我推入地狱的仇人!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我看到萧珩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看到他失魂落魄般扑过来,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不——!!!
晚了。
这血,这命,这荒唐的一切……都太脏了。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之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黑暗和剧痛拖拽回去。左胸下的伤口像是一个永不熄灭的火源,灼烧着每一根神经,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起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比这肉体的痛楚更尖锐、更清晰的,是脑海中那些汹涌而来的、带着血腥和冰寒的记忆碎片。
柳如烟。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反复在识海深处尖啸。
——阴暗潮湿的地牢,手腕脚踝被粗粝的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呛入肺腑,冷得灵魂都在战栗。一个穿着华美衣裙、面容却因嫉妒而扭曲的少女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发出刺耳的尖笑:柳如烟!凭你也配肖想珩哥哥你这双眼睛,不该看见他!这心头血,是换命术的钥匙!从此以后,你的身份、你的眼睛、你的心头血……都是我的了!哈哈哈……
——冰冷的刀刃贴上心口皮肤,带来死亡的战栗。绝望的哭喊被堵在喉咙里。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整个灵魂都被那柄薄刃生生剜了出去!视野陷入一片血红,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模糊之际,似乎有混乱的脚步声和怒吼传来……是谁有人把我从那地狱里拖了出去吗然后……便是漫长的遗忘。关于柳如烟的一切,关于那场刻骨铭心的背叛和折磨,被某种力量彻底封印,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和一个被强行赋予的名字——苏晚。
原来如此。
原来我才是真正的柳如烟!那个被他萧珩放在心尖上、寻遍天下十年的白月光!
而他,用尽世间温柔豢养、剜心取血去救赎的,是当年亲手将我推入地狱、夺走我一切的毒妇!
这巨大的、荒谬的、充满恶意的真相,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了我残存的意识。极致的恨意混合着滔天的悲愤,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
……烟儿……我的烟儿……一个低沉沙哑、饱含无尽痛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透黑暗,钻进我的耳朵。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伤口。
是萧珩。
他似乎一直守在床边,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脆弱而绝望的哽咽。是我错了……我认错了人……我该死……烟儿,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别离开我……
那一声声烟儿,如同最恶毒的嘲讽,狠狠鞭挞着我已经破碎的灵魂。是他亲手将仇人错认作珍宝,是他亲手将真正的烟儿一次次剜心放血!他的深情,他的悔恨,此刻听来,比地狱的哀嚎更令人作呕!
一股强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心底轰然喷发!
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他面前!死在这用谎言和鲜血堆砌的牢笼里!
这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点燃了残存的生命力。我调动起全身仅存的、微不足道的力量,抵抗着那吞噬一切的剧痛和黑暗,拼命地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太医!太医!她的手动了!萧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喜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迫。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围拢过来。
就是现在!
趁着那片刻的混乱和萧珩心神激荡的瞬间,我猛地睁开眼!没有焦距,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空洞。身体的痛楚被一股更强大的、玉石俱焚的意志强行压下。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开了围在床边的太医和试图按住我的萧珩!
烟儿!你要做什么!萧珩惊骇欲绝的嘶吼在身后响起。
我踉跄着扑下床榻,双腿软得如同棉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心口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前襟。可我不能停!凭着最后一丝本能,凭着脑海中王府布局那模糊的印记,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寝殿角落的梳妆台!那里,有每日清晨点燃红烛的火折子!
剧痛让我视线模糊,天旋地转。身后是萧珩惊怒交加的吼叫和杂沓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冷的铜管!
就在一只大手即将抓住我肩膀的刹那,我猛地转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火折子狠狠砸向身后!目标并非萧珩,而是那张垂着厚重帷幔的、价值连城的紫檀木拔步床!
嗤啦——
火苗瞬间舔舐上干燥的锦缎帷幔,如同贪婪的毒蛇,猛地蹿起!一股浓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腾起!
不——!萧珩目眦欲裂,伸向我的手硬生生转向,试图扑灭那骤然腾起的火焰。火焰却借着风势,瞬间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垂地的纱帐、精美的刺绣、堆叠的锦被……明亮的火光瞬间映亮了整个寝殿,也映亮了我脸上那抹冰冷、疯狂、却又带着解脱般快意的笑容。
这肮脏的巢穴!这承载着所有谎言、痛苦和背叛的牢笼!烧吧!连同我这具被玷污的躯壳,连同那剜心刺骨的记忆,连同这荒唐可笑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走水了——!王妃寝殿走水了——!凄厉的喊声划破了王府死寂的夜空。
我站在迅速蔓延的火光前,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灼烤着皮肤,心口的剧痛似乎都被这滔天的热浪暂时麻痹。身后,是萧珩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嘶吼,他试图冲过火舌来抓我,却被浓烟和烈焰逼得连连后退,那张俊美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毁灭。
烟儿——!回来!求你——!他的声音被火焰吞噬,支离破碎。
我没有回头。
目光投向那跳跃的、张牙舞爪的火焰深处,仿佛看到了柳如烟那张在冰水中狞笑的脸,看到了萧珩深情款款喂我喝下毒药的模样……所有的恨,所有的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柳如烟……我对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清晰地、冰冷地吐出那个被尘封了十年的、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说完,我闭上眼,张开双臂,如同扑向母亲怀抱的孩童,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向着那最炽热、最明亮的火焰中心,决绝地倒了下去!
不——!!!
身后,是萧珩撕心裂肺、响彻云霄的、彻底崩溃的绝望哀嚎。
滚烫的气流瞬间包裹了我,带着焚尽一切的力量。肌肤传来剧烈的灼痛,意识在高温中迅速模糊、消散。然而,在沉入永恒的黑暗前,心底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的快意。
结束了。
这炼狱般的一生,这被偷窃的身份,这被剜心的痛楚,这错付的情深……终于,由我亲手,付之一炬。
烧吧。烧得干干净净。
***
意识在无边的焦灼和死寂中沉浮,仿佛飘荡在永夜。身体的感觉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焚毁后的、灰烬般的虚无。然而,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求生欲,像深埋灰烬下的最后一点火星,顽强地不肯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百年,一丝清凉的触感落在滚烫的额头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冰凉,轻柔地覆盖下来。
雪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耳边,不再是火焰的咆哮和萧珩绝望的嘶吼,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嘈杂混乱的人声,像煮沸的开水,鼎沸喧嚣。
……老天爷!整个端王府……全烧没了!
听说是王妃的寝殿先起的火……
王妃那位被王爷宠上天的苏王妃她人呢跑出来没有
跑听说火起的时候,王爷疯了一样往里冲,被侍卫死死拦住了!后来只……只在废墟里扒拉出几块烧焦的骨头……还有半块没烧化的玉佩……
嘶……尸骨无存王爷他……
可不疯了么!抱着那半块玉佩,在雪地里嚎了一整夜!跟头失了崽儿的狼似的,眼睛都滴血了!啧啧,谁能想到,那般金尊玉贵的人儿,说没就没了……
也真是邪门,那么大的火,听说就烧了王府,旁边的民宅一点事儿没有……
谁知道呢……兴许……是报应
报应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混沌的意识。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但我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艰难地、一点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双眼一阵刺痛。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大雪纷飞,无声地覆盖着断壁残垣。曾经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权势的端王府,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和袅袅未散的青烟,在漫天飞雪中凄凉地矗立着,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灰烬的气息。
废墟前,空旷的雪地上,跪着一个身影。
玄色的王袍沾满了污泥和灰烬,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华贵。他披散着头发,背脊佝偻着,像一尊被风雪侵蚀殆尽的石像。怀中,紧紧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攥着什么东西。隔着纷飞的雪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那宽阔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那是一种失去一切支撑后、彻底垮塌的姿态。
烟儿……一声嘶哑破碎到极致的悲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穿透风雪,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绝望,我的烟儿……回来……
是萧珩。
他抱着那半块残存的玉佩,在祭奠他亲手剜心放血杀死的苏晚还是在哀悼他刚刚得知真相、却已化为飞灰的柳如烟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无声地从我干裂的唇边溢出。牵动了脸上被火焰舔舐过的伤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活着的清醒。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受到身下冰冷潮湿的泥土。这里似乎是距离王府废墟不远的一处僻静巷口,被倒塌的杂物半掩着。大概是王府混乱救火时,有人将我当成普通伤患拖了出来,随意丢弃在此。也好。这污秽的躯壳,竟还未被那场大火彻底焚尽。
风雪更大了。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远处,萧珩那悲恸欲绝的身影在风雪中模糊晃动,像一场荒诞的皮影戏。
我靠着冰冷的断墙,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和脸颊的伤,痛入骨髓。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落在那片埋葬了所有过往的焦黑废墟上,落在那跪在雪地里、如同丧家之犬的萧珩身上。
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喉咙,我轻轻地、清晰无比地,对着那片废墟,对着那个身影,吐出了劫后余生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如同鬼魅低语,却带着淬毒的、刻骨的快意:
真可惜啊……
风雪卷走了后半句,只有那无声的口型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没把他一起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