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刀锋落下的阴影劈头盖脸砸过来,砭骨生寒。行刑台上夯实的黄土干燥地呛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像无数根针扎进瞳孔。
视野天旋地转。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被烈日烘烤过的绝望气味,混着远处飘来的铁锈腥气,一股脑灌进喉咙。
喉头一甜,血沫涌上来,我死死咬住嘴唇咽了回去。
目光所及,是粗糙的刑台木纹和台下攒动的人头。视线艰难上移。
黑衣。束腰。金纹盘龙的玄色箭袖。
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这只手,正稳稳攥着另一只手递过来的、锃亮的弯钩形钢钉。
那钉子寒光凛冽。
像恶兽的獠牙。
寒意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权倾》原著,第二卷,第一章,第一幕。
摄政王沈确亲手用钢钉钉穿刺杀者琵琶骨的刑罚。
而这个刺杀者……
是我!
思维如生锈的齿轮,咔嚓一声,艰难地向前碾动。
时辰到。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刑场那头,监刑官面无表情地捏着令签,高高举起。
刑台下爆发出兴奋而扭曲的嘈杂,仿佛群狼嗅到了血腥气。
杀了她!
为苏姑娘偿命!
钉死这个恶毒妖女!
王爷威武!剁了她!
尖叫声此起彼伏。
沈确微微侧过脸,下颌线刀削斧刻般冷硬。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接过了那把沉重的铁锤。动作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优雅。
那钢钉冰冷锥形的尖端,带着一丝粘稠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准确无误地悬停在我右侧锁骨下方。
是昨天原主刺杀他时留下的伤。
钢钉尖端对准的,正是琵琶骨最薄弱的位置。
原著里,钢钉入骨的声音,被形容为朽木开裂般沉闷。然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嚎。
慕容瑾。
沈确开口。
声线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
苏晴她,
他顿了顿,冰锥似的目光像要在我脸上凿出两个洞,待你不薄。
苏晴。那个被他放在心尖尖上,昨夜却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杯毒酒香消玉殒的白月光。
也是这场屠杀的导火索。他认定的,我亲手奉上毒酒的受害者。
铁锤已在他掌中握牢。
冰冷的钉尖带着试探性的压力,轻轻刺破了我肩膀处破碎薄衫下的皮肤。
没有痛感。一种冰冷酥麻的僵直,瞬间从接触点席卷四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跳出来。
完了!钉穿琵琶骨,废去武功、囚于暗牢、酷刑加身、折磨致死……书里每一个血腥的字眼都争先恐后跳出来撕扯我的神经。
恐惧扼住咽喉。
沈确的眼眸里看不到丝毫波澜,冷漠如冰封的寒潭。
锤头已被他缓缓提起。阳光流过精铁锤面,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他紧握着锤柄的指节微微屈起。
时间凝固!
要死了!要死了!
钉入骨缝!废掉四肢!锁链拖入暗无天日的地底……
大脑一片混乱,死期在即,眼前金星乱冒。
就在锤影将要落下的刹那——
视野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几行细小的、半透明的、不断跳动的文字,像水泡一样,毫无预兆地在我视线上方浮了出来。
【艹这段经典开场酷刑!狗币男主终于亲自下场开虐了!爽!!】
【前排蹲直播!为了苏白月光报仇雪恨!这女配活该千刀万剐下油锅!】
【楼上+1!谁让她非要在苏苏的茶里下毒!死得好!!!】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弹……幕!
我用力眨了下眼睛。灼热又刺痛。
那些半透明的字迹并未消失,反而更多了。
【原著党提醒,王爷动作再快点!钉完还要用盐水泼呢!精彩在后头!】
【女配演技炸裂快看那眼神里的绝望哈哈哈,教科书级别!】
【啧,慕容瑾这贱人,毒杀小白花苏晴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今天报应!】
毒杀苏晴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视网膜。
血液猛地冲向头顶!
原著……原著第一章根本没写苏晴的死!
书里苏晴是三个月后被他敌国皇叔掳走才出事的!那壶茶……
被认定毒死苏晴的那壶茶,是我看着原主慕容瑾亲手准备的。我还记得那壶……
那壶茶不对!
一个巨大的、电光火石般的疑点狠狠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
呕——
压抑不住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这一次我没有忍。
黑红的血块喷溅在刑台干燥的尘土上。其中一小滴,甚至溅在了沈确那双乌金缎面靴的鞋尖上。
刑场霎时一静。
沈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那只握锤的手也随之一顿。
高台下嗡嗡议论声骤起,像一群被惊动的马蜂。
怎么回事吓吐血了
活该!罪有应得!
王爷怎么停了快动手啊!
我没管那些聒噪。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胸腔,每一下都带着血腥气。视线因呛咳蒙上了一层水雾,但那些跳跃的弹幕反而更加清晰。
【我赌一毛钱她在玩苦肉计!王爷别信!】
【演技浮夸!血都吐得不专业!】
【死前强行加戏慕容瑾就是贱!】
咳意稍歇。我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沾满血污的口齿间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声音嘶哑地挤出胸腔:
苏……苏晴……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沈确握着铁锤的手指,绷紧得如同冰冷的弓弦。
弹幕疯狂滚动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绝境反咬一口编剧写的吧】
【看她能放出什么狗屁!】
【肯定是攀咬别人!老套路!】
我用尽力气,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在喉管里割过:
不是……毒死的……
喉咙里呼噜作响,血腥气更浓,那壶茶……是……假的!苏晴……她根本没……
大脑里那模糊的、原著小说末尾暗示苏晴在敌国神秘出现的伏笔骤然清晰!
证据……
我喘息着,仿佛一条离水的鱼,证据就在……
一个地名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只有苏晴才知道的秘密据点!
眼前猛地一暗!
下巴上传来骨裂般的剧痛。
沈确不知何时已欺近身前!他蹲下身,那只染着苏晴血的手,狠狠攫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
他的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墨池,里面是翻涌的、足以将人瞬间焚毁的戾气。
编。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指下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颚骨。接着编。
下颌骨被他扣在指间,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地传来痛楚。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信任,只有赤裸裸的憎恨和……一种近乎残暴的审视。
喉头的腥甜再次涌起。
血沫滑进嘴角,咸涩而腥。
完了吗就这样结束在这个地狱般的开场就被定死结局
意识有些涣散。绝望的泥沼正在将我吞噬。
突然间!
眼前的弹幕如同沸水般陡然炸开了锅!
【卧槽卧槽卧槽!后面!!!!!】
【高能预警!!!有刺客!!!左边屋檐下!!!】
【快看王爷身后屋顶!那个拿弩的!替身死士要放冷箭!!!】
【天呐!射沈确心脏的!!!这女配不会用自己命换他吧】
心脏骤停!
我的瞳孔瞬间缩紧成针尖!
几乎是求生本能压过了一切思考,我用尽刚凝聚起的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头偏向右边!
沈确捏着我下巴的手突然暴露在冷空气中。
同时!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锐气撕裂空气!
一道银亮的寒芒,快如鬼魅,从我左侧眼角余光里猛地一闪!
不!不是射向他!
目标——沈确心脏位置!时间差!箭矢到达!
就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石火之间——
沈确那张冻结着无尽杀意的面孔上,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痕。
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足以改变天地的怔忪闪过他深渊般的眼底,快得如同幻觉。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瞬间捕捉到了什么!
那支致命的弩箭,在距离他后心要害仅仅三寸的地方,竟被我托着他的手向下的惯性躲过了!
太快了!
箭矢擦过他刚刚站立位置的残影,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
箭头狠狠扎进我左肩靠上的位置,离琵琶骨只有半寸!
噗嗤!
沉闷的、血肉被硬生生凿开的钝响。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感知。骨头被撕裂的痛楚尖锐地撕扯着神经。
黑暗中,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海底。只有那些诡异的弹幕还在闪烁,光点越来越稀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断断续续,嘈杂而遥远。
【卧……卧槽真救了女配替男主挡箭剧本拿错了吧】
【摄政王是不是愣了下他刚才……那眼神不对劲啊!!!】
【苏晴的事……难道慕容瑾真没说谎吃瓜群众表示看不懂了!!!】
【王爷快跑啊!别愣着!还有杀手!!!别管女配了!!】
那声音被拖得长长的,尾音破碎不堪。一片冰冷的虚无包裹而来。
最后一缕意识即将消散。
……
痛。
无处不在的、尖锐的痛楚刺穿黑暗,硬生生将我从混沌中拽了出来。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喉咙里浓重的腥甜和浑浊的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牵扯到左肩上方那块刚被撕裂的伤处,仿佛有滚烫的烙铁在里面疯狂翻搅,要把每一寸骨头都碾碎。
呃——!
眼前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视线逐渐清晰。
不是刑台。没有刺目的阳光和喧嚣的人群。
我躺在一张陌生的、还算干净的硬板床上。身下是粗硬的麻布床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劣质金疮药、干草和久不见阳光的霉味混合而成的怪诞气味。很不好闻。
这是一个狭窄、阴冷、坚固的石室。唯一的窗口开在靠近屋顶的高处,只有狭小的一扇气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四周墙壁粗糙冰冷,角落里堆着霉变的草垛。厚重的铁门上有个小小的、可供窥视的窗口,此刻紧紧关闭着。
暗牢。
摄政王府的地牢。比死牢稍好一点的地方。
我尝试挪动了一下身体。左肩伤处爆发出尖锐的抗议,沉重的金属拖曳声立刻在死寂的石室里响起,哗啦作响。手腕和脚踝上冰冷粗糙的触感无比清晰。
镣铐。
玄铁打造。沉得如同绑上了一块巨石。
肩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粗暴地处理过了。粗硬的麻布绷带紧紧地缠绕着,像是要把整个人勒成两段。暗色的血污渗透了厚厚的麻布,在惨淡的月光下晕开一片深褐。
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那片麻布下的皮肉,带来一阵阵钝痛。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破烂的囚服,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地牢深处传来滴水的声音,空洞,机械,每一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沉重的锁链声响起,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死水般的寂静。
铁门被大力从外面拉开。
惨淡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一小片冷硬的光斑。
沈确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被勾勒得格外森冷。他身上的玄色锦袍被夜色染得更深,几乎融入黑暗,只有衣袍边缘精致的金线盘龙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流动,如同蛰伏的猛兽。
月光落在他脸上,五官深刻冷峻,像一块被冻透的青石,眼神沉静无波,但那种无形却沉重的威压,让整个囚室的温度骤降。
他缓缓走了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冻土上,冰冷而沉稳。腰间佩刀随着他的动作,刀鞘上装饰的金属组件发出极轻而规则的碰撞声,嗒,嗒,嗒。
如同催命的更漏。
他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月光恰好照在我苍白的脸上,更显得毫无血色。
空气凝固,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只有肩头的剧痛和铁链的冰凉感如此真实地提醒着我还活着。
他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像锋利的探针,直直刺入我的眼睛深处,审视着,剖析着,不容一丝一毫的回避。
醒了两个字,平淡无波,毫无温度。
下颌的剧痛清晰无比。喉咙火烧火燎,每说一个字都像摩擦着砂砾。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
托您的福……
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还没死透。
铁链随着胸口的起伏哗啦作响。月光下,沈确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肩上被血染透的麻布绷带。
那一箭,他开口,语速依旧不快,却像冰锥在石面上缓缓刮过,原要射穿本王心脏。
他的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带着审视:位置,时机,堪称绝妙。绝非巧合。
死寂。
窒息感无声蔓延。
暗牢里的霉味和金疮药的苦涩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绝望气息悄然渗透。
时间在沉重中滴答流逝。
我终于喘匀了那口气,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砂砾:
王爷,声音嘶哑不堪,若我说……是‘弹幕’救了你我,你信吗
弹幕沈确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词对他来说显然太过陌生。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审视着我脸上每一寸细微的变化,寻找着谎言的蛛丝马迹,语气冷硬如铁:何物
一种……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下巴的痛楚,我眼前飘过的字……告诉我有箭要射你……
所以你就自己撞了上去他冷然打断,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讽意。
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信任,只有深深的审视和嘲弄:慕容瑾,你找的理由,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铁桶一般严密的逻辑。刺客是冲他来的,我却能预判。除非我原本就是布局者。
弹幕……
我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半透明浮影。
【完了,狗王这疑心病晚期没救了。女配现在怎么说都是‘救驾’功臣吧】
【就是就是!还关地牢里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吧凉了凉了……】
【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那些杀手会不会是……嘘!】
几行字飘过。关键信息被马赛克糊掉,只留下几个无意义的字眼和混乱的标点。
我的心沉下去。它们永远只出现在我视野里,旁人无法看见。唯一的见证者却是刑场上我下意识扑向沈确的动作——现在反成了我的催命符。
说不出来沈确踏前一步,那股山岳般的压迫感骤然增强。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还是不敢说你背后的人,给了你什么许诺替你铲除本王之后,允你复国
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一点点爬升。
镣铐摩擦着床板。我艰难地抬起头,迎上他毫无温度的视线:
王爷。每一个字都吐得无比艰难,咽喉干痛,证据……需要证据。给我……三天。喉头滚动了一下,三天之内……我证明苏晴未死!证明……我的‘胡言’是真的!
肩膀上的伤处随着呼吸的加重再次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死寂。
只有地底深处传来压抑水滴声,嗒,嗒。
沈确高大的身影在惨淡月光下纹丝不动,像一尊完美的石雕,只有衣袍上金线暗纹偶尔反射出极其微弱、冰冷的碎光。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凝滞了空气。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那份沉重的压力足以让最硬的骨头一点点弯折。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就在我的神经紧绷到极致时——
他毫无征兆地动了。
靴底踏上潮湿冰冷的石面,发出干脆的轻响。
一步。
又一步。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笼罩在我的上方。月光被他完全遮挡,浓重的阴影将我牢牢罩住。
腰间佩刀刀鞘上的金属组件相碰,再次发出极其细微的、清晰的嗒声。
他俯下身。
那只冰冷的手,如同刚才在刑场上一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攫住了我的下巴!动作甚至比上一次更粗暴。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迫使我抬起头,直视他近在咫尺的脸。
月光勾勒出他半边冷硬的线条。他的瞳孔深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寒夜之海,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冰冷到极致的、让人骨髓都发寒的审视。
他的嘴唇几乎未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钻进我的耳膜,带着一种近乎碾压般的冷酷:
慕容瑾。
本王,他的气息冰冷地拂过我的皮肤,最恨被人愚弄。
那双眼睛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灵魂深处的战栗。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又加了一分力,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他凑得更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狼狈的倒影。
他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缓慢得近乎残忍的、一字一顿的语调宣告:
记住。三天。
若你交不出活着的苏晴……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意味深长。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凿进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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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下去的后果。
但那未尽之语里潜藏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比任何具象的威胁更令人窒息。
空气像是瞬间被抽干。
肩上箭伤的剧痛仿佛感知到了这份森寒,猛地尖锐起来,像被无数烧红的细针扎刺。
冷汗浸透了囚服紧贴在背上,冰冷黏腻。
他猛地松开了手。我的头重重砸回硬木床板,眼前又是一阵金星乱冒。
铁链哗啦作响。
沈确直起身,身影重新融入门口投进的惨淡月光里,只留下一片深重的、令人窒息的剪影。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看好她。命令简短地砸在门外的侍卫头上。
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被狠狠关上、落锁。
彻底隔绝了外界仅有的一丝光线和声音。
暗牢重新陷入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和冰冷。
绝对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如同最粘稠的墨汁将人淹没,沉向无底深渊。肩上的伤口被粗暴的镣铐重重压住,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像是刀子在刮骨头,痛楚变得尖锐而恒定,将昏沉的意识撕扯回来。
冷。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身下硬冷的石床和沉重的镣铐上传来,透进四肢百骸。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等待和无边的疼痛,冰冷地切割着残余的理智。
哗啦——
锁链撞击的声响刺破沉寂。
一线微弱的油灯光从突然被打开的小门外透了进来。昏黄的光柱被铁栅分割成几束,在阴冷的地面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一个人影无声地穿过那道光束。那人身形瘦长,脚步落地几乎无声。
他径直走到我的石床前,沉默地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粗糙陶碗放在床边。一股浓烈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苦涩立刻弥漫开来。碗边放着一个干硬的杂粮窝头。
是看守。面孔在昏暗的灯光下半明半暗,神色是一贯的冰冷麻木。
他没有离开。反而在床边蹲了下来,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像鹰隼般牢牢钉在我脸上。
肩伤被牵扯,钻心的痛袭来。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
看守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是那种狱卒惯常的不耐与轻蔑。
慕容瑾。他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粗石。带着浓重的口音,语调极其古怪、缓慢,有种刻意的疏离感。王府诏狱的铁律,他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晰,像在背诵戒条,问询开始,必须回答。
问询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人根本不像普通的看守!更像是刑讯者!沈确给的三天期限才开始,更残酷的手段就已经预备好了
王爷问话。
看守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在我脸上缓缓移动。
你刚才说,‘弹幕’他紧盯着我的眼睛,似乎要捕捉最细微的情绪裂痕,那是什么东西如何显现如何知道箭头所指
他问的,正是沈确的致命点!那些我以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预言!他怎么会知道审讯内容
冷汗瞬间渗出脊背。喉头发紧。
你……我声音干涩,带着戒备,你奉谁的命令来问目光扫过他平凡无奇、毫无辨识度的脸,普通的看守皂衣。无法确定身份。沈确试探我的底牌
看守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依旧平板,重复着:回答。什么是‘弹幕’
一种强烈的、冰冷的直觉攥住了我——眼前这个人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眼前的视线模糊晃动。
弹幕再次浮现!这次跳跃得更快!
【不是王府的人!他袖口有暗纹!反光!苏家死士的特殊标记!!!】
【卧槽!苏家还有人是查苏晴‘死因’还是来灭口的】
【完蛋!装昏!快装晕!!!别让他发现破绽!】
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炸开!
是……我艰难地张口,呼吸急促起来,视线开始努力地涣散,是……
眼皮无力地颤动了几下,肩膀的剧痛仿佛瞬间被放大百倍,我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石床上。
头歪向一边,眼睛闭上。连那沉重的铁链都似乎不再发出声响。
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可能中断。
看守瘦长的影子在跳跃的油灯光下被拉得扭曲而诡异。
他蹲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的脸,像审视一具尸体。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走。阴冷的地窖里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看守枯瘦如同鹰爪的手突然伸向我露在脏污衣袖外、锁着沉重铁环的手腕!
指尖冰冷粗糙的触感即将碰到皮肤的前一刹那——
轰!!!
沉闷的巨响猛地炸开!来自牢门方向!
巨大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块狠狠砸进牢内!
尘土飞扬!
牢门竟被人以一种极其蛮横的方式从外面暴力轰开了!
沉重的铁门扭曲变形,狠狠砸在潮湿的石壁上!
何人放肆!
原本蹲在我面前的看守猝然惊起,厉声暴喝。他的反应快得惊人,在门被轰开的瞬间,身体已如蓄势待发的毒蛇般弹起并疾退数步!同时探手入怀!
寒光一闪!
一把淬着幽蓝光芒的细薄短剑无声地滑入他掌中!动作凌厉,锋芒直指大门!
借着门外骤然涌入的火光和漫天弥漫的尘土,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出现在被炸开的门口。
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牢房里的霉尘,刺鼻呛人。
玄色的锦袍上,暗金盘龙在火把下泛着冰冷的流光。沈确手中那把未曾出鞘的长刀刀柄被他单手握持。他身后,是数名神情肃杀、眼神锐利如鹰的亲卫,甲胄染着门外火光,杀气腾腾。
冰冷的视线穿透弥漫的烟尘。
沈确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牢室,掠过那看守手中反光的蓝芒短剑,最后落在他那张迅速恢复平静却依旧难掩一丝僵硬惊愕的脸上。
沈确薄唇微动,吐出的字眼清晰地砸进每一个人耳膜:
你的刀,该指向逆贼。
话音落下的瞬间——
拿下!一个亲卫厉喝出声!
沈确身后的亲卫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激射而出!快!无声!手中的锁链与绳索早已备好!
看守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猛地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凶光!他像是根本没料到沈确竟会亲自带人撞破此处!
王爷!看守嘶声喊道,带着一种被识破的仓惶和惊怒,此女危险!
他握短剑的手因紧绷而微微颤抖。他没有立刻扑上来,反而向侧后方的阴影里疾速移动了一步。那是极其标准、出自死士体系的防御性后撤姿态!
亲卫的配合极其默契。两人抢上正面吸引看守注意。
另一人却如同鬼魅般从看守视线的死角,几乎是贴着湿滑的石壁滑了过去!
看守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正面掠来的两道寒光和沈确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上。
噗!
一声肉体被钝器重击的闷响!
沉重的刀柄狠狠砸在看守颈侧!
看守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凶戾瞬间被巨大的错愕和眩晕取代。
淬毒的短剑当啷一声脱手。
看守像一袋沉重的谷子,软软倒了下去,激起地上的一片尘土。
亲卫的动作快如闪电,锁链已如毒蛇般缠上对方手脚,瞬间收紧扣死!再塞入特制的软韧口枷!彻底解除其一切反抗和自绝的可能。
整个过程不过三四个呼吸。
干净,利落,迅猛如雷霆。
地牢里只剩下粗重的锁链声和看守被强行压制后发出的、低沉痛苦的呜咽。
尘土缓缓沉降。
沈确面无表情,一步踏过门槛,乌金色的盘龙纹在他玄色的袍角下若隐若现。沾着污迹的靴子踏过狼藉的地面,踩碎一块迸裂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径直走到那个被捆成粽子、正在地上徒劳挣扎的看守身前。
火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下颌紧绷。
沈确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冰冷的手指精准地抓住对方窄袖的手腕。嗤啦一声!
一片与看守普通皂衣颜色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的深色窄袖,被他猛力撕开!
布料碎裂。
一片在火光下隐隐流动着暗红色诡异纹路的复杂刺青,赫然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刺青并不大,却极为精致怪异,是某种扭曲盘旋的蛇形古篆纹样,缠绕着一柄残缺的矛!刺青的轮廓线和核心纹路在火光下有细微的反光,像是掺入了特殊的矿物粉末。
几个亲卫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奇特的暗纹上,脸色陡然变得更加严峻。
火把的光摇曳着。
沈确缓缓直起身。他没看地上的俘虏,目光穿透弥漫的微尘,落在石床上面白如纸、眼睛紧闭、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昏过去的我身上。
冰冷的、探究的视线,如同实质。
把人拖走。严加看守,口供务必详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朝我抬了抬下巴,泼醒。
冰冷刺骨的水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脸上!
咳!咳咳——!
被呛入气管的冷水逼得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火辣辣地疼,冰冷的刺激瞬间逼退了强装的昏迷。肩膀的箭伤被剧烈的咳嗽撕扯,顿时痛得我眼前发黑,浑身蜷缩。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
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滴进脖颈,沿着锁骨的弧度滑下,带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寒意,直窜入四肢百骸。
昏暗的光线下,沈确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立在几步之外,投下沉重的阴影。他身后,除了亲卫,再无旁人。那个刺青看守已被拖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硝烟、冷水的湿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咳嗽带来的剧痛缓过一阵,剩下的只有窒息般的压抑。
还认得这道暗纹么
沈确的视线如同无形的钩子,牢牢锁住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垂眸,冰冷地扫过我因剧痛而抽搐的左手。我的左手小指,在刚才那盆冷水的激灵下,无意识地蜷缩了几下。
……
牢房里的空气沉滞。
喉头像堵着一团烧红的炭。我艰难地咽下咳嗽带来的血腥味,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鼓风箱:
认得。
沈确的目光锐利一分。他没开口,等我继续。
弹幕再次出现,划过我的视野。
【来了!快说苏家的蛇形古篆!叛党标记!再不说真就等死了!】
呼吸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痛楚。那些混乱的弹幕信息碎片在脑中飞速拼凑,结合着原主慕容瑾那点仅存的关于南境叛党苏家旁系豢养死士的模糊记忆碎片。
南境……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苏家豢养死士……独有的识别刺青……‘血蛇缠戈’。
叛军之血,兵戈永续……我缓缓念出那刺青象征的所谓家训。
空气冻结。
沈确眼底深处那片暗色陡然翻涌了一下!像是投入了巨石的寒潭!
这个名字,这个图案,尤其是这句刻在骨子里的苏家反叛图腾印记,不该是慕容瑾这个北凉贵族之女能立刻辨识并精确描述出来的!
我迎着他几乎能穿透灵魂的审视目光,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水似乎还哽在喉咙口:
苏晴……她右手腕骨内侧……声音艰难干涩,也刺着……一模一样的图案。剧痛袭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炸雷,瞬间在死寂的地牢里掀起了无形的惊涛骇浪!
沈确的瞳孔骤然缩紧!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苏晴!他那已死的白月光!这个图案……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指骨瞬间发出几声极其轻微的、却清晰无比的咔吧脆响!像是要将什么硬生生捏碎!
那双深不见底、永远冰封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痕。震惊、难以置信、被某种东西强烈动摇的阴影……种种极端复杂的情绪在那道裂痕下剧烈翻腾,如同冰河之下突遇地火的熔岩!
但这失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确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实质的寒铁般再次砸下!变得更加沉凝、更加具有毁灭性!仿佛瞬间酝酿起一场毁灭性的飓风!
他的目光再次钉在我脸上时,里面的冰层更厚,但燃烧在冰层下的东西,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厉芒。
你如何得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生生碾磨出来,冰冷刺骨。
轰!轰!轰!
地面在低沉地、连续地震颤。如同地龙翻身之前的征兆。墙角的碎石簌簌落下。
哗啦——
沉闷的地面崩裂声!
沈确身后的墙角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块!扬起的灰尘如雾般弥漫开来!露出下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深洞!
保护王爷!亲卫厉喝!
轰隆!
又是几声剧烈的爆炸!这一次是来自头顶!
呛人的烟尘瞬间弥漫了整个囚室!
呛人的粉尘弥漫视野!
几声巨大的闷响如同直接砸在胸口!地牢坚固的石质拱顶竟同时被炸开了三四个大小不一的破洞!碗口大的碎石块暴雨般簌簌砸落!
呛!呛!呛!
数道黑色的绳索如同灵蛇般从炸开的洞口上方急坠而下!绳索末端坠着精钢钩爪,准确地抓牢在洞内残存的拱石边缘!
十几道鬼魅般的黑色身影顺着绳索滑下!无声!迅猛!每人手中寒光闪烁的刀剑目标极其明确——
直扑被亲卫瞬间围护在中央的沈确!
杀!!
凄厉的喊杀声在烟尘中炸响!
刀光剑影裹挟着浓重的杀意和粉尘搅作一团!场面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火星四溅!利器刮擦盔甲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狭窄的地牢成了绞肉机!亲卫的怒吼与刺客的闷哼交织!
沈确手中的长刀未曾出鞘,刀鞘如同沉重的铁棍,每一次横扫都带着开碑裂石般的威势!将靠近的敌人狠狠砸开!动作简洁到了极致,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一个刺客的长刀眼看要刺入他护身亲卫的侧肋!刀锋距离那亲卫甲胄缝隙只有寸许!
突然!
斜刺里,一截冰冷的铁链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砸在那刺客握刀的手腕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中几乎微不可闻!
那刺客的刀瞬间脱手!他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痛嚎,惊骇的目光射向铁链的来源——
石床上,我脸色惨白如同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但眼神却死死盯住混战的中心!我用尽了全身力气牵扯沉重的镣铐,竟以此当作武器!
找死!一名刺客见同伴受创,厉喝一声,转身猛地扑向石床!显然要先除掉这个搅局的变数!雪亮的刀锋朝着她心口狠狠扎下!
沈确眼角瞥到了这惊险一幕!
就在那致命刀尖离我胸口不足半尺的刹那!
咻——!
一道刁钻的冷芒!并非利箭!而是一把极细的淬毒梭镖!无声无息地从另一处炸开的破洞中射出!
角度无比阴毒,时机精准计算在沈确全力对付面前数名刺客、亲卫一时不及回援、注意力被石床吸引的空档!
直取沈确咽喉!
快!
快到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只看到一线极其微弱的幽蓝!
王爷小心!!!
一个正奋力推开正面敌人的亲卫眼角瞥见那道死亡冷芒,发出裂帛般的嘶吼!他下意识地试图扑挡,却已然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
沈确猛地拧身!那速度快得在烟尘中留下了一瞬残影!
嗤——
梭镖擦着他颈部侧边狠狠钉入他身后的石墙!只差毫厘!
幽蓝的毒素沾染了他颈侧偏后的位置!一点细微的红痕迅速洇开!
那梭镖几乎是贴着颈动脉擦过!
千钧一发!
混战未止,但几个最精锐的刺客已被缠住或击杀。沈确的目光,穿透纷乱的烟尘,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冷镖射出的那个地牢破口——更高处,是府邸西侧一座废弃的观星塔!
那里,一道模糊的影子似乎一晃而过!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沈确那瞬间的眼神变化。
……
咳咳……咳……
呛咳声在残破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肩膀上的伤口在刚才剧烈挣扎时再次崩开,血染红了肩头早已污浊的绷带,铁链勒得手腕脚踝剧痛无比。
混乱终于暂时平息。
刺客尸体横七竖八,剩下几个被亲卫死死按在地上,嘴被堵住,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汗味、火硝味和尘土的气息。
沈确的亲卫统领,一个面色沉冷的中年汉子,快步走到沈确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但难掩其中压抑的震惊:
王爷,查清了。刺客……是段家人!
他递过去一枚从那射梭镖刺客身上搜出的特殊令牌。那是残损的段氏狼纹!
段家!
当年因谋害先皇而被沈确亲手下令屠灭九族、仅在史书和人们噩梦里的南境段氏!
段氏狼纹重现
亲卫统领的声音更低一分:另外,刚才偷袭慕容瑾的那个……袖里藏有苏家‘血蛇缠戈’的标记残图!
苏家!段家!
这地牢瞬间成了两大已被沈确亲手埋葬的家族残党的修罗场!
浓重的烟尘在渐渐沉降,血腥气和火硝味刺鼻。
沈确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颈后那一小片被梭镖擦出的血痕格外显眼。他那道冰冷的目光,却如穿云箭一般,穿透了满地狼藉和残破的顶洞,久久地、死死钉向那座最高的废弃观星塔。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确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表情,只有一片可怕的、被寒冰层层覆盖的暗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死海。
他一步一步,踩着碎砾和血迹,走向石床。
靴底碾过破碎的砖石,发出嘎吱的轻响。
在石床前站定。他俯视着我,视线锐利如刀锋,冰冷地划过我惨白的脸、因镣铐深陷而勒出血痕的手脚、还有肩上那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慕容瑾。声音低沉,毫无情绪波动,你拼死撞上来,是知道本王……是苏晴的命门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心口!
他想问的太多!他想试探的更深!是那弹幕是我撞向箭的时机还是苏晴身上被掩盖的真相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眼前的弹幕再次疯狂跳动!字迹扭曲变形!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警告!高能预警!!!他疑心了!他开始怀疑‘预判’本质了!】
【完了完了!他对你‘预知’能力起疑了!这是大忌!】
【快!快说出那个名字!段氏三兄弟!!苏晴的情夫就在塔里!别犹豫!】
【最后一句!苏晴在城东废祠等段老三!有药香!!!再不说就死定了!】
名字!段氏!药香!
几乎是弹幕亮起的同时!
段家!还有人!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喊出声,声音沙哑得像破布撕裂!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肩伤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发黑,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撑着!他们在王府西的废塔!苏晴……她没死!她和段家老三在一起!在……城东关帝废祠……有药香!
喊完最后一个字,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响,猛地瘫回冰冷的石床。冷汗浸透后背。
死寂。
地牢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铁链拖曳声。
沈确周身那凝滞的、足以将人碾碎的压力陡然一变!
不再是单纯怀疑的审视!
那是猛兽终于锁定猎物的凌厉杀机!冰冷刺骨,瞬间攫住整个空间!
城东关帝废祠他一字一顿重复道,声音极低,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爆裂力量!
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我!里面不再有任何情绪,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命令!
带她走!
命令如冰锥砸下!
封锁废塔!活捉塔顶那个!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角在尘灰中带起一道凌厉的风!背影如同一道出鞘便绝不回头的利剑,决绝地冲向尚未散尽的硝烟,冲向地牢之外!
目标——
城东废祠!
……
摄政王府的精锐如同一股漆黑的洪流,席卷过已然破败的城东区域。马蹄铁踏在长满荒草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每一步都震得两侧墙上摇摇欲坠的朽木窗棂簌簌发抖。
关帝废祠的轮廓在漫天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下显现出来。昔日威风的殿门早已被白蚁啃噬得只剩半扇,斜斜挂着。断壁残垣遍布焦痕,显然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大火,焦黑的木梁突兀地刺向阴沉的天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浓重药渣久煮的苦涩,混杂着大梁木被火焰舔舐过的焦味,以及角落里霉烂木头的腐朽气息。
祠堂内部一片残破。
供桌倾颓在地上,碎裂成几块。原本摆放着关公泥塑像的神龛如今只剩一大片黑乎乎的印记和满地碎陶片。墙角结满了浓密的蛛网。
最显眼的,是神龛前那片被刻意清理出来的一小块还算平整的地面。那里歪歪扭扭地支着一顶粗劣破旧的小炭炉。炭炉里火苗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上面架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罐口边缘还隐约附着暗褐色的药渍残留物。刺鼻的药苦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沈确立在破败祠堂的中央。
周围是如磐石般拱卫的亲卫。他脸上的寒冰没有丝毫消融,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掠过每一寸角落。
炉火虽熄,余烬未冷。
焦糊的药味弥漫不散。
空气中,死寂沉得像铅块。
这短暂的平静显得格外诡异而漫长。
就在这压抑几乎达到顶点时——
祠堂后院那扇早已腐朽的破门,猛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两扇沉重的门板被撞得向内倒下,激扬起一片灰尘!
一个瘦高如竹竿的身影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拖了进来!
那男人几乎是被扔进来的,重重摔在铺满碎瓦砾的地上!他浑身是血,半边脸肿得老高,衣袍破烂不堪,满是尘土和污迹。但那双肿胀青紫的眼皮缝隙中露出的、属于段氏标志性的狭长眼睛,透出的全是困兽般的绝望和狠毒!他被侍卫死死按在地上,粗糙的碎石瓦砾磨破脸颊。
侍卫用力扯下他肩上本就破烂的衣物!
火光下,一个同样的、微微反光的血蛇缠戈刺青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刺青轮廓因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扭曲!
段氏!苏家!
沈确的视线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刺过去。
那男人猛地抬起头,看到炭炉和瓦罐的刹那,脸上的绝望瞬间被一种疯狂的恨意点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死死瞪着沈确:
沈确!你…咳咳……你毁了一切!我大哥……二哥……都死了!被你的走狗杀了!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唾沫混着血丝喷出,小晴……小晴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你这该死的……
……她死了!
沈确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疯狂的叫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发声处。
侍卫分开一条路。
两个侍卫抬着一张临时用拆下的门板捆扎成的简陋担架走了上来。担架上,放着一具…确切的说是残破的尸体。
尸体属于女性,衣衫已被严重烧毁,浑身焦黑一片,面目更是无法辨认。唯独右腕部位,因为戴着一串被熏黑却依然完整的珠子,反而显露出一小节未被完全烧焦的皮肤。
就在那暗红的血蛇缠戈刺青之下!
那刺青扭曲的蛇头纹路,段老三熟悉到骨子里的图案!
段老三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嘶声力竭的狂吼戛然而止!他张着嘴,眼睛死死瞪着担架上那焦糊一片的右腕,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不……不是……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像是漏了气的风箱,不是她……他似乎想挣扎着爬过去看,却被侍卫死死压在地上。那恐怖的场景让他瞬间崩溃,她……她明明躲过了……怎么会……你杀了她!
段老三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嘶声力竭的狂吼戛然而止!他张着嘴,眼睛死死瞪着担架上那焦糊一片的右腕,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小……小晴……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像是喉管被什么堵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她……她答应我的……在废祠等我……一起……一起走……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神涣散。
沈确那深邃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涟漪。那涟漪转瞬即逝,迅速被更深的冰寒取代。
他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的段老三。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缓慢而沉重地,穿过残破的神龛,落在祠堂角落被两名侍卫小心护在中间的我身上。
镣铐沉重,肩上染血的绷带刺眼,脸色苍白得像纸。
带回去。沈确的声音在压抑的死寂中,清晰地响起,无悲无喜。入西厢。
西厢!
这两个字在几名亲卫的脸上瞬间掀起了无法掩饰的错愕!彼此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
西厢。王府后宅内院,清幽干净,离主院仅一墙之隔。绝非地牢!
那目光像针,扎在我背上。
沈确却毫无停留之意,袍袖一挥,身影已决然转向那一片焦黑的神龛印记。那里,只有满目疮痍和刺鼻的焦烟。
亲卫统领快步上前。
封锁此地。严查所有出入痕迹。声音冷硬,尤其是那药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段老三,命令:撬开他的嘴。本王要苏晴‘诈死’前后所有细节!一字不落!
命令如冰珠砸落。
侍卫们轰然应喏,声音在破败的祠堂内回荡。
沈确负手而立,高大的背影在弥漫的尘埃和尚未散尽的药气中凝固,如同一尊冰冷的玄铁雕像。
……
摄政王府的西厢院。白日的光线透过蒙尘的高窗,照亮了雅致的房间。这里被打理得纤尘不染,紫檀木桌椅泛着温润光泽,空气里浮动着檀香清幽。
很静。静得能听到窗外偶尔拂过的风,裹挟着细微的尘土气息。
我靠在软枕上,肩头的伤口被重新清洗、缝合,缠上了细腻的丝帛,涂抹了清亮凉润的药膏。换上了柔软洁净的内衫。
药力发挥作用,剧痛终于缓解,只剩下迟钝的闷痛和无比的疲累。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酷刑,全身骨头都被拆散重组。
我半躺着,怔怔地看着手腕上尚未取下的金属环扣。
哗啦。
锁链发出微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环扣边缘冰冷的金属。
外面传来侍卫换岗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沈确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摄政的威煞,却更显出骨子里的疏离和锋锐。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无波无澜。
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一个小小的,边缘带着焦痕和几处烟熏痕迹、染着暗褐色药渍残渣的粗劣陶片。
那是废祠里那个豁口瓦罐的碎片。
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目光锐利如初,不带审视,反而是一种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终于展现部分价值的物品。
他没有寒暄,径直走到床边。那脚步声很沉,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没有坐。
高大的身形立在床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俯视着我,将那焦黑的瓦罐碎片递到我眼前。
药渣。两个字清晰落下,没有任何解释。
我抬起头。光线从他身后透入,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肩伤依旧隐痛,指尖摩挲着腕上冰冷的环扣边缘,那金属的凉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他的眼眸深不可测,如同最寒冷的极地冰盖。
我垂眸看向那焦黑、沾染药渍的碎片,鼻腔里似乎又嗅到了那浓重刺鼻的苦涩药气。
沉默片刻。
……防风……声音依旧沙哑,很轻,辛、甘,温……脑中飞速闪过那些混乱弹幕信息中关于南境特有的几味疗伤奇药描述片段,……白芷……
微微停顿,像是从记忆碎片深处艰难打捞。
……石斛……南疆瘴林的百年老藤所生……补气,接续断骨……喉咙火燎般疼,忍不住轻咳一声,咳……还有……独产于西南苍云古涧深处的‘血纹重楼’……味极苦、性寒……专破血热……敛伤收口……是治疗……火毒内陷……咳……的圣药……苏晴后背……曾在宫中为皇后……挡过滚油烫伤……旧疾每于天阴便作痛难忍……
断断续续的话在寂静的厢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每一个药材名字,尤其最后那段关于苏晴旧伤的隐疾,都像投石入湖。
沈确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只捏着瓦罐碎片的手指,指骨微微泛白。
他维持着俯视的姿态,目光久久钉在那块染着药渍的粗糙陶片上。屋内的寂静仿佛凝固的冰。
良久。
他缓缓直起身。阴影随着他的动作后退。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没有追问弹幕。
没有质疑信息来源。
也没有解除那沉重的镣铐。
他只是将那焦黑的碎片握在掌心。
旋即,转身。
步伐沉稳依旧,离开了西厢。如同来时,无声。
砰。
门轴再次发出微响。隔绝了内外。将死寂还给了房间。
手腕上沉重的金属环扣冰凉依旧。
窗外有风吹过屋檐,发出单调的呜咽。王府里那种固有的、深入骨髓的安静再次沉甸甸地落回肩上,压着那份迟钝的隐痛。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在光洁的地面上偏斜,从窗外一格一格推移进来。
吱呀——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侍女。
不止一个。
她们低眉顺眼,动作安静迅速,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为首的侍女手中捧着一个雕花精致的乌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小小的青玉手镯。玉质温润,光线落在上面,流淌着内敛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柄小巧的、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的纯金钥匙。
侍女走到床前,屈膝行礼。没有多余的言语。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柄金钥匙。
那侍女轻轻抬起我被环扣扣住的手腕。
冰冷的金属环扣内侧,有一处极细小的锁孔。
纯金的钥匙探入锁孔。
毫无滞涩地轻轻一拧。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脆响。像是有什么紧绷的弦猝然断裂。
左腕上那沉重冰冷、禁锢了不知多久的金属环扣应声而落。
那禁锢了我不知多久的环扣落在丝帛被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我的手腕瞬间感到一种奇异的失重感。很轻,又带着点残留被重物束缚过久的麻木。
侍女低着头,将那只温润的青玉手镯稳稳地套在了我空落落的左腕上。
紫檀木椅打磨出圆润的弧。空气中浮动着的檀香沉静悠远。
窗外的光被窗棂切割成长方形,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空气里浮动着的檀香似乎也凝滞了,沉甸甸的。
我坐在桌边,看着手腕上那触感温凉的镯子,与肌肤贴合,光滑细腻。桌上两碟精致的点心散着甜香。
很安静。
一个侍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低声道:
王爷回来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
沈确的身影出现在院中回廊尽头。
他换了暗纹常服,步伐沉缓,一步步走过来。那张脸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深邃的眉眼隐在廊柱的阴影下。日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面上。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的脚步踏过门槛,高大的身影携着室外的光线一同涌入,短暂的明暗交叠。
沈确的目光扫过来。
落在我身上。
不带审视,也没有凌厉。很沉静。像在打量一件放置了许久、终于确定其价值的陈设。
他径直走向主位落座。侍者无声地上前奉上一盏清茶。
瓷器放在桌面,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除此之外,只有两人间那根微妙的弦在无声地拉扯。
我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
那目光里的冰封裂痕蔓延开。像是久冻的河面骤然解封,底下汹涌的河水奔腾翻涌,水面却平静得诡异。
他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说吧。
两个字。像是开启最终轮盘的钥匙。
窗外有风拂过庭院的树梢,沙沙作响。腕间的玉镯贴着肌肤,温滑细腻。
我深吸一口气。
喉管深处残留的伤痕被牵动,引起微弱的痒痛。
……段家。声音干涩,却清晰了许多,苏晴旧主。她入宫前唯一的依靠……
沈确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几不可察地绷紧。杯中的水面微微一晃。
我顿了顿,那些弹幕提供的混乱碎片在脑中飞快拼凑。
段家倒台……苏晴自请去冷宫替你守密……实则……与段家老大密会……传递宫闱消息……交换……护住城外段氏血脉……包括你追杀的……老三……
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铁砂烙在空气里。沈确的脸上如同覆盖了冰冷的白玉面具。
她诈死……那杯毒酒……本就是障眼法……
……药引,是她从你书房拿走的……南境密笺……用松烟墨所书……墨遇鹤顶红变蓝……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最后她……
喉咙突然一梗。空气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
沈确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成拳!青筋瞬间暴起!指骨捏得泛白!杯盏被带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但他终究没有打断。
那攥紧的拳头如同凝固的岩层,死死压着底下将要焚毁一切的熔岩!
……死在宫北废弃的桐花巷水井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死于……段老三之手……灭口……为段老大……在西北私兵营的……位置……
最后一个字艰难出口。
死寂。
压得人窒息的死寂。像一块巨大的磨石狠狠碾过房间的每一寸空气。
沈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但那股弥漫开来的气压,却沉重得让侍立在不远处的侍卫,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目光沉凝,像是穿透了漫长的时空,落在某个尘埃漫天的血色黄昏。
过了许久。
极其缓慢地,沈确那只攥得指节发白的手,一点点松开。紧绷的骨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重新拿起那杯已经冷却的茶。
腕骨线条冷硬。
他端起杯盏,送至唇边。
没有喝。
目光倏然抬起,再次锁定我的眼睛。那目光如寒潭冰水,刺骨:
你的‘弹幕’,既然知道连本王都不知的……私兵营在哪
声音低沉平稳,却像在悬崖边拉紧的弓弦。
冷意瞬间顺着脊椎蔓延!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间的玉镯。光滑的玉面沁着凉意。
侍卫统领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他从院门外快步踏入,带着一身肃杀的风尘,径直走到沈确身侧,俯身低语。
只有极其模糊的音节传开:……桐花巷尽头……废弃辘轳井……
最后几个字近乎唇语,……井壁暗洞……段家信物……已得手……
沈确捏着茶杯的手指用力之猛,指关节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吧一声轻响!
薄如蝉翼的细瓷杯盏,竟被他硬生生捏出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冰凉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冰冷的骨节上。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霍然抬眸!
眼底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轰然炸开!无数复杂尖锐的碎片在其中疯狂翻搅:被欺骗的战栗!被愚弄的暴怒!还有那深入骨髓、足以焚尽一切的冰冷杀机!
如同一只沉睡万年、被彻底惊醒的凶兽睁开了它的竖瞳!
这股恐怖的气场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整个空间!空气被压缩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猛地起身!
沉重的紫檀木椅腿与光洁的地面发出尖锐的拖拽声!
沈确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煞气,径直掠过僵硬在原地的侍卫统领,掠过案几旁脸色苍白的我!
墨蓝色的袍袖在空中带起一道凌厉的风!
他的目标,是门口!是那遥远的、已经被证据确凿地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桐花巷!
侍立在门口的侍卫们被那实质般的煞气所慑,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让开通道。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带着风雷之势。
院中只留下那尚未消散的无尽寒意,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腕上的玉镯触手冰凉。
我坐在原地,肩膀伤口传来一阵绵密的钝痛。那疼痛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变得模糊不清。
房间里的檀香被彻底驱散,只余下冰冷。
过了许久。
一名高阶侍卫无声地踏入房间。他低眉敛目,恭敬地递上一支极其小巧玲珑、式样简单的金质步摇。
那步摇毫无奢华装饰,只在末端嵌有一颗温润细腻的珍珠。
这是王爷的意思。侍卫的声音低沉平板,您可以走了。
珍珠的光泽在窗外透入的天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微晕。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柔滑。
侍女的脚步轻柔无声。金丝楠木的浴桶里,热汤氤氲着蒸腾的水汽,弥漫着清雅舒缓的淡香。
细布被一层层取下。肩头那道狰狞的箭伤暴露出来,暗红的痂块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雪白的皮肤上。
指尖沾了凉润的药膏,小心地涂抹上去。
伤口被温热的水流包裹,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开。
厚重的湿发被一梳梳开。温热的流水冲走了发丝间干涸的血块和尘土。
一件薄软的烟霞色云绡外裳被展开。柔软的丝料拂过重新洗净的身体,清凉熨帖。腰带系好。侍女退开几步,镜中的人影渐渐清晰。
镜子里的人影依旧苍白,眼底有挥之不去的疲倦和劫后余生的空茫,像是浸透了水的薄纸。但镜中人穿着一身干净柔和的衣物,散着洗去尘埃的长发。
侍女低垂着头:
车驾已备好,在外院候着。
迈出门槛。
午后的日光带着一股令人恍惚的暖意,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刺得人眼睛发涩。
院中很静。风吹过光秃的枝丫,发出寂寞的声响。一辆朴素的青幔小油车停在院门处,车辕前坐着一个沉默的干瘦车夫。
我走到车旁。车夫无声地放下踏凳。
手指搭上微凉的木制车框。动作顿了一下。
那棵立在院角、光秃枝丫伸展的老树下,站着一个人。
沈确。
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他已换上一身更深的墨色常服,衣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整个人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隔着几步的距离,负手而立。目光越过这方寸之地的喧嚣与寂静,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很深,像是结了冰的深潭被巨石砸碎后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审视后的确定,一种最终审判过后的平静,以及那永不消弭的、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疏离。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
只有那道穿越风和日光的目光,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沉默持续着,风裹挟着几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我踏上马车。车帘放下,隔开了内外。
车轮转动,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将那座沉默的府邸、那树下冰冷凝固的视线,一点点抛向身后。
车里光线幽暗。腕上的珍珠步摇随着车身轻晃,点在掌心。
那点冰凉柔润的触感,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