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贺牧云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上,我终于决定和他分开。
他几乎是立马就带我走完了程序,大半部分的财产,全都划到了我的名下。
我越过他成为A城的首富,他毫不在意,因为他所求的,一直是和他心爱之人圆满。
离开那天,他很早就替我收拾好行李,和那个一直横亘在我们婚姻中的女人一起来送我,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倚在车门前笑着对我告别:
感谢你高抬贵手,举办婚礼的时候我们一定打电话通知你!
我无视他脸上的笑意,转身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三个月后,我果真接到了他的电话,却不是因为婚礼。
对面那人声线陌生,十分着急地通知我:
任芊彤是吗机主出了车祸,嘴里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能来市一院一趟吗
1.
挂断电话后,犹豫不过十分钟,我就去了医院。
内心的恐慌驱使着我,哪怕我无数次告诫自己已经跟他离婚了,仍然无济于事。
送他到医院的是位大哥,描述现场惨状的时候绘声绘色:
不知道什么情况,车开一半他突然就停下了,后车来不及反应撞上去,浑身都是血……
我把他扶下来的时候他有点神智不清,嘴里一直在喊什么彤,我一翻紧急联系人,这不正好和你对上了嘛!
我到的时候贺牧云已经出了手术台,医生说他运气比较好,只是一些皮外伤。
我掏了几千块钱的感谢费递给大哥,起身想送他离开,正好和匆匆赶来的白语琴迎面撞上。
医生走出病房喊人:
病人已经醒了,家属可以进去了。
她直愣愣地看向我,话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可我只是站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只因我是一个冒牌家属。
一个月前,贺牧云已经给白语琴求过婚,名正言顺的家属来了,我一个早就跟他毫无关系的前妻,又哪来的胆子迈出第一步。
但白语琴很大度,没有因为我先前跟医生沟通时的僭越生气,甚至还在进门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向我:
今天的事麻烦你了,要一起进去看看吗
我无视掉大哥和医生疑惑地打量,沉默地摇头表示拒绝。
折腾一整夜,我精神紧绷了好久,情绪卸下来后,已经没了多少力气,我只能靠着墙壁缓冲。
但下一秒,我只恨自己没有马上离开。
白语琴特地给病房留了一个缝,我听见她哽咽开口: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还比不上外人吗
病床发出吱呀的声响,床上的人坐了起来。
透过那一点光亮,我看见那个频繁出现在我梦里的人伸手抚摸她的脸,轻声低哄:
出门太急了,拿成了以前不要的手机……下次不会了。
残存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消失殆尽,这个电话,原本就因为一个乌龙产生。
早该放弃的,他态度都那么鲜明了,我又还在奢望什么
手机是不要的,我这个人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2.
我可以说是仓皇而逃,躺在床上,被过往的记忆反复蹂躏。
很久之前,白语琴告诉过我:
贺牧云这人就是太好了些,没有你的话,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但我和贺牧云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贺家公子。
他只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咬着牙从县城走到A市的贫困少年。
他在我们最相爱的时候突然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言行举止和以往判若两人。
唯一不变的,是像他承诺的那样,冒着违背婚约被家族舍弃的风险,也要把我娶进门。
求婚的那天他说:
彤彤,这一辈子,只有你先不要我的可能,我一定对你不离不弃。
小时候幻想过的豪门生活突然成真,惊喜之外,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我都很无措。
但他永远会挡在我的前面,用尽所有的力气为我编织出只属于我的天地。
记忆里最深的一次,我因为送错礼物惹得贺老爷子生气。
贺家叔伯本就因为他升任集团总裁一事心生不满,在这件事上添油加醋,把老爷子气得差点进了医院。
但他只是很冷静地把我送回家,擦干我的眼泪后一直安抚我说没事。
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老爷子逼他跟我离婚,他在院门口跪了整整一夜,把他父亲留给他的股份上交了一半,才让这件事有惊无险地过去。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除了我爸妈,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对我好了。
他从不会让我的话掉在地上,不会让我的期望落空,工作以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逗我开心。
他老是说遇见我是他花光了上辈子的运气换来的,可他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这样。
我总以为哪怕世事艰难,只要有一个小的空间能让我们可以喘息,再多的困难都可以跨过。
直到白语琴来找我的那天,我才知道,许多事情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包括我们的感情。
3.
那晚是我的生日,结婚三年多,不管再忙,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空出一天来陪我。
然而那天直到凌晨我都找不到他,再出现的时候,是白语琴开车把喝得烂醉的他送回家。
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同一种气味让我心里直打鼓,透过他凌乱的衣衫看见吻痕时,我人都差点站不稳了。
帮我把人扶进卧室后,白语琴点了一根烟,十分镇定地看着我说:
我和贺牧云在一起很久了,如果不是你,他的新娘只会是我。
她是贺牧云他爸亲自订下的媳妇,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和家族的矛盾所在。
可是事情本没必要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要是他们真心相爱,本就可以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
当年他爸就是违背了诺言他妈才带他离开的,他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的人。
他所有出差的日子都跟我在一起,但他确实也很在乎你,今天如果不是我拿自杀威胁他,他也不可能会来找我。
她拿出手机的私密相册给我看,钻石,首饰,一起出去旅游的合照……
和我做过的桩桩件件,他也和白语琴做过。
任芊彤,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能忍让的主,三年多了,欠你的东西他已经还清了吧
可能换另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这样挑衅,我还有余力跟她争吵。
但是在白语琴面前,我无处隐藏的自卑快要把我溺毙,痛到极致了也只能问一句: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做,是我求你,求你放过他,求你成全我们。
没有比那个夜晚更冷的时候了,渗透进来的风明明还带有余温,我却只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我疯狂摇头,如同喃喃自语一般:
不可能,他说了会陪我一辈子,只要他不开口,我就不会跟他离婚。
4.
我不知道自己是抱了什么样的希冀,但就是想要赌一把。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我想的那样偏爱我。
我和白语琴不欢而散,默契地都没把这件事摆在贺牧云面前去说。
我自欺欺人,不断给自己洗脑,只要他不说,只要不让我看见,我可以当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生日过后,贺牧云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他不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被牵动情绪,不会因为我半夜的一时兴起就跑到几公里外买我想吃的东西。
跟我约会的时候他总会走神发呆,躲着我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一面故作冷静一面又不停地联想折磨自己,但最终还是妥协,起码他还会回家,只要回家就好。
可是不牢固的防线被击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他提出要出差一周的时候,心底的不安彻底被引爆,我要求跟他同去,却被他冷漠拒绝。
那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头一回爆发争吵,我哭着问他: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很没用的一句话,因为我发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维系,除了这点薄弱的感情,再也没有其他了。
贺牧云站在原地,很冷静地看我演完这一出苦情戏,良久之后才作出点评:
有好日子过的人,不该每天把爱不爱的挂在嘴边。
可是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哪怕他再晚回家,也要把沉睡的我吻醒,头蹭在我的肩膀那里,跟个小狗一样:
为什么不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从不吝啬对我表达爱意,在我没有及时回应的时候还会委屈地撅嘴等我去哄。
那时候他说:
我要每天说一遍我爱你,让你大脑形成条件反射,听见这三个字就能想到我,省得哪一天让哪个野男人钻了空子。
我只当他是孩子气,我怎么会找其他男人呢我明明最爱贺牧云了。
分明是他,找了其他女人,不爱我了却还想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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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极度煎熬的一周,对我来说跟置身炼狱没有任何区别。
贺牧云持续打不通的电话,白语琴小号分享的亲密合照。
每一个,都像刀子一样往我心上插。
白天黑夜的折磨快让我不成人样,终于在他返程的前一天,我实在控制不住在他公司楼下等了一整夜。
我和他吵架了,他肯定不愿意回家,机场人那么多,不如在这里好找。
我想第一时间给他道歉,我做错了,我不该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以后他想要做什么我都支持,只要他心里还有我。
但可能是天意使然,我故作掩耳盗铃视而不见的东西,就这样摆在了我的面前来。
天刚蒙蒙亮,他的助理开车把他和白语琴接回。
在人潮来来往往的大门口,两人相拥告别,周围同事见怪不怪,好像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场景。
助理喊她夫人,在贺牧云的吩咐下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我和他隔着好多人对视,目光灼灼,他坦然得倒是让我先低下了头。
他说:
芊芊,对不起,但我没办法。
回到家后很多事我力不从心,语琴一直在身边帮我……但我记得对你许下的承诺,我不想言而无信……
字字诛心,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选择逃避:
那又怎么样我不会放手的……贺牧云,当初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指甲陷入掌心,一阵生疼,我咬着牙放出狠话,以为能让他也像我一样痛苦。
然而这样的摊牌对他来说更像是卸了担子一般,他更加肆无忌惮,整夜整夜不回家。
他根本没想瞒任何人:
我亏待语琴,我宁愿大家骂的都是我。
可是他的担心完全多虑,因为所有人都夸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我被他们遗忘在角落里,抱着过往的回忆独自治愈。
6.
我不是不恨贺牧云,但可耻的是,凌驾在负面情绪上的,还是对他热烈的爱意。
我想不明白,那么爱我的人,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先招惹我的是他,消失几年后说要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的也是他。
有时候我宁愿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哪怕日子苦一点,起码我们之间只有彼此。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了一地的怨怼。
决定放手的诱因并不惊天动地,只是在长久的怀疑和质问中,我越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结婚纪念日那天他难得没有去陪白语琴,给我带回了礼物,一番梳洗后整个人显得更加年轻好看。
他换下的衣服上还留有香水味,转头却能笑着祝我纪念日快乐。
他点好蜡烛,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送了两天外卖才给我买回来想要的生日蛋糕。
那时他笑着让我许愿,我含着热泪闭眼,每一个心愿里,全都有他。
面前的蛋糕比那时精致了百倍不止,眼前的人也还是那个人,这是我当年无数次幻想过的愿景。
只是蛋糕入口的时候,我却只尝到了苦涩。
放下叉子的时候,我突然想放过自己了,也许从一开始,我想要的,一直就和他背道而驰。
我们离婚吧。
分明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是话出口的瞬间,他还是明显的愣了一下。
剑眉皱起,意识过来后又马上装得泰然自若。
这段婚姻是你对不起我,我想多分点钱,应该不算过分吧
这是我唯一想到能报复他的方式,谁知他点头如捣蒜,激动得眼角都红了,好半天后才吐出两个字:
谢谢。
我被他这句话搞得崩溃大哭,两人分据餐桌的一边,他望着窗外出神,我埋头,看见决堤的眼泪滴落,淹没的,是多年的错付。
这个画面离婚后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剧情完全由我编写。
在梦境里,我叫嚣过,硬气过,发疯过。
可我最爱的一种,还是他哭着把我抱在怀里,求我原谅宽恕。
然而老天怎么会任由我去左右自己的人生剧本,所以我只能整日嗜睡,祈求能在梦里贪欢,得到我想要的结局。
凌晨的梦境被一通电话吵醒,梦里贺牧云正带我在动物园里游玩。
我迷糊接通电话,正准备破口大骂,梦境里熟悉的声音却隔着手机传来:
芊芊,我能见见你吗
7.
如果不是第二天醒来在手机里看见了那个陌生号码,我肯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发来的地点是我以前最喜欢的咖啡馆,以前惹我开心了,他总会从这里打包一份提拉米苏回家哄我。
可能是因为车祸后休养不好,他看起来很憔悴,消瘦得居然连衣服都快挂不住。
这三个月我极力逃脱和外界的联系,却总能听见很多有关他的事情。
他分了大半公司大半的股份给我,把他爷爷气得半死,但他又跟白语琴求婚成功,功过看似相抵,可是在家里受到的刁难,又比往日更多了些。
幸而外界的祝福声总是大的,兜兜转转了这么久,良人终究是走到了一起,何尝又不是一种圆满。
所以哪怕他再瘦,自有该操心的人会去操心,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暗暗自嘲,只觉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心里那点不光彩的期待答应赴约。
正在氛围变得快要凝固的时候,他才语气轻扬地开口:
这几个月你过得还好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只觉得无比讽刺,我们目前的关系,真的适合这样的寒暄吗
他见我不说话,笑着从餐桌下拿出一个袋子,是我之前放在购物车里好久没下单的一块手表。
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我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胸腔处的酸涩胀开,搞得鼻头也一阵酸楚。
他从来都是个很细心的人,也是个很完美的爱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自暴自弃地认为,如果错过了他,我再也找不到更合适更爱的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他属于过我,却没有永远属于我。
谢谢你的祝福,但礼物不合适,我已经要了你很多东西了,别让你未婚妻多想。
我赌气一般把东西往他面前推回,但只有我知道,我并不完全是在赌气。
我害怕,害怕看见手表就会想起他,害怕再生出让自己都唾弃的想法出来。
可贺牧云抓住我的手,面上温润如玉,语气却不容置喙,好似今天我不收下这块表,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东西已经带来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要就把它给扔了。
这是我和语琴一块儿去买的,她不会介意。
前几天你及时赶来帮我签字,当作感谢礼物收下也不可以吗
他说得十分恳切,吐字快得我脑子一阵紧绷。
确实可以收下,只是作为感谢礼物,只是作为,普通朋友。
8.
我们没有来得及吃上甜点,在僵持的时候,白语琴皱眉赶来,摊开手上的大衣就往贺牧云身上搭:
能不能少让人操心一点
天气已经入秋,气温虽然降低,但也不至于到时时都需要保暖的地步,更何况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仓皇间看错了,白语琴说话的时候,贺牧云一直盯着我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好像很在意我的反应,对着这件衣服,竟然是不耐烦得多。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一时兴起时,会在凌晨跑去爬山,也会在冬日下河游泳。
我经常被他拉着一起锻炼,跑不动了他就把我背在背上,看似在指责却满含宠溺:
小懒猪,年纪轻轻的一点朝气都没有!
我嘟囔着晃腿装作生气,他紧紧箍住我连忙道歉:
错了错了,我说我自己懒,再晃就要掉下来啦!
可是如今,我们三十未到,一个被公司事务压得喘不过气,一个被感情伤透,再无半分活力可言。
看这架势,贺牧云今天出来见我应该是没有跟白语琴说过。
她扶着贺牧云起身,没有打算让他和我继续攀谈的想法:
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了,医生说最近还是静养的好。
别人两口子之间的事,自然不用多向我这个外人交代。
白语琴脾气算好的了,要是我逮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前妻偷偷见面,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但这或许就是贺牧云爱上她的原因吧,我情绪起伏大,遇事很难冷静,但他无论面对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只会努力寻求办法解决。
以前他安抚好情绪失控的我后,总是不自主地发出感叹:
真不知道我家这个暴脾气离了我可怎么办。
但后来也是他,在我因为白语琴情绪失控地时候冷眼旁观:
如果撒泼打滚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只会由疯子来主导。
自然界里的生物会倾向于靠近拥有相同性状的东西,我和贺牧云,本就是不适合的。
9.
手表我留在那里没有带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它却挂在了外面的门把手上。
离婚时贺牧云把之前住的那套房子留给了我,说希望我可以住下去。
一个人守着被回忆填满的空屋子,跟被凌迟没什么两样。
所以哪怕他细数出再多的好处,我仍然决定搬出去住。
新家的地址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送来的东西里,竟然还多了一张卡片,上面的字迹我熟悉到像刻进我的骨血里一般:
芊芊,希望你能天天开心,生日快乐!
很奇怪的,我没有感觉到一丝被祝福的喜悦,只剩痛苦和愤怒萦绕,后悔那天自己为什么不扇他两耳光再走。
我能不能开心他不是最清楚吗我究竟为什么不能开心
年轻的时候总是瞧不起那些遇到事情就靠酒精麻痹的人,但此时此刻我急切需要一个发泄口。
化最浓的妆,穿最火辣的衣服,我想逃离原本的自己,此刻我也不是我自己。
我挥退了无数个想要前来搭讪的男人,唯独有一个,耐心替我擦干净了桌上的酒渍,规矩端坐在一旁,拿出手机问我:
方便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这一个我没有赶走,因为他的侧脸看起来,真的跟贺牧云好像好像。
我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哪怕在这种时刻,都会下意识地拿世界上的所有男人和他对比。
可能是这样的想法太过坚定,在我木讷地翻出手机后,我真的看见了贺牧云。
他一拳揍到那人脸上,把我从卡座上拉起来,双眼通红,语气都开始哽咽了:
就算想要重新找个男人,你怎么能到这种的地方来找!
芊芊,不要作践自己……
我用力甩开他,喝得烂醉,嘴里嘟囔着什么自己都没有听清,只记得大脑给我下了指令:
我找什么样的男人关你什么事我们已经离婚了!
可我还是心虚得想跑,因为以前我做错了事情,会被贺牧云关在房间里折腾一天一夜,直到我认错,他才肯放过我。
我只想着跑了,所以没看见他摇晃的身形,更没去思考一向力气大的人怎么会被我那么轻易地甩开。
跑到酒吧门口后,我还撞见了白语琴,她伏在一个打扮帅气的女人身上,正在和她激烈拥吻。
场面的香艳一度把我刺得清醒,被打断的爱侣看起来有些慌乱,我呵呵一笑装傻,心里无比畅快。
原来贺牧云费尽心思想要的女人,根本也不爱他。
走的时候我没忘记给他们添乱:
你老公刚刚在酒吧为我跟其他男人打架哦!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样短暂的畅快,是用我一生的疼痛换来的。
10.
我被人安全送回家,睡到日上三竿,才想起来那人是贺牧云之前的助理。
手机里全是同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从凌晨三点开始到现在,打了得有三十几个。
我的社交一向很少,小的时候宥于家庭,长大后把全身心都托付到一个男人身上,我想不明白还会有谁那么执着地想要去联系我。
只是在吃饭的过程中,我始终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叫嚣:
打回去!给它打回去!
来不及等我犹豫,对面的人像听到了召唤,在我起身的前一秒再一次打来电话,声音嘶哑,憔悴不堪:
我让人去你家接你,你来看看贺牧云,求你……
一路上,看着司机绷得严肃的脸,那种全然不同于车祸当天恐慌完全把我席卷,在看见躺在病床上几近于没有生机的人时,又化作排山倒海一般的绝望。
豆大的眼泪滑落,颤抖着嘴唇准备出声的时候,我被白语琴拉到门外:
还没死,别急着哭丧。
她递给我一张纸,昨晚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跑前跑后,此时终于得了空歇息,坐在椅子上朝我点了点头。
重度心衰,遗传的,医生说没多久活头了。
她装似不经意地抛出一句话,对我来说跟平地惊雷没什么区别。
这段日子我看他春风得意,看他美人在怀,看他事业风生水起,看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在无限接近他理想中的幸福。
我怨过太多次了,无数次感叹真心,凭什么两个人的经历,却只留我一个人在漩涡里徘徊。
可是现在,和他一同书写完美大结局的女主角,竟然告诉我,他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他运气不好,查出来就已经很晚了,他家里的上一个是他爸,贺家一堆人面兽心的人,把他找回来继承财产,却没有一个人提醒他去检查自己的身体。
如果控制得好的话,医生说应该可以维持到开春,昨晚和那男的打架搞得病情发作,夜里能被抢救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她叹了口气,目光沉沉,语气有惋惜有感慨,却唯独没有作为伴侣的撕心裂肺。
我连想要移步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死亡宣判无异于被人拿着镰刀在身后追杀,我全身遍布冷汗,动一下,就能扯痛身上千缠万绕的神经。
我害怕得要死了,只能寻找一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可能:
跟我说有什么用啊……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他都跟你在一起了,还找我干嘛……
11.
我木然地吐出这句话,以为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然而那种浑身发麻的酥感却一阵又一阵地加重。
我听见白语琴嗤笑一声:
我跟他在一起我跟他在一起了,那我女朋友怎么办
我是看他可怜,拿着诊断书来找我的时候,人跟丢了魂儿一样,求我帮他演戏,求我不要告诉你。
查出来以后他到处找名医,他每次跟你说出差,其实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你生日那天,医生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他一个人跑去喝得醉醺醺的,嘴里一直说,没了他你怎么办,你知道的,他家里那些人,没有一个好货色,他要是不在了,你在他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要是如实告诉你吧,你肯定不会同意跟他离婚,他就算遗嘱写得再明白,那些人也能想方设法把这些东西拿到手,后面我们三个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损招,老实说,他其实挺可怜的……
我一直说白语琴跟贺牧云一样,是个处事不惊的人,说起别人的生死时,连她那个帅气的女朋友都红了眼,但她除了拧住的眉头外,根本看不出还有其他的情绪。
我开玩笑的时候会说这样的人特别冷血,可是现在,我巴不得自己就是个冷血的人。
贺哥真的挺爱你的,每次看到你伤心难过,他自己也不好受,你搬家后他也悄悄搬到你家隔壁,但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让我们说……
短发女孩接着白语琴开口,原来平日里感觉到的监视和打量,并不是我在臆想。
胸口难以抑制的钝痛几乎快要把我冲垮,我脑子发晕,一下瘫坐在地上,吓得身边的人伸手都来不及。
他就是害怕你这样,那时候给我讲的是,宁愿你一辈子恨他,也不想你在痛苦中度过后半生。
可能人到了生命尽头的时候总想着去留住一些美好吧,把你推开又忍不住靠近,拼命遗忘又舍不得,你就当我自私,毕竟我和他好多年的交情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他一个人走得孤苦伶仃的,对不起…..
贺牧云他妈妈在他二十岁那年去世,那时他还没有被贺家找回。
阿姨躺在病床上,把戴了一辈子的玉镯取下来给我,用最后一口气嘱托:
芊芊,往后的日子,就拜托你陪着牧云了……
贺牧云埋在我的怀里泣不成声,他说他这一辈子只有我了,我接过那只手镯,心碎一地,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一辈子陪着他。
年纪轻,并不懂得一辈子的份量有多重,没做好准备之前,其实很多事情都会成为阻碍。
我以为他不爱我所以在自怜自艾中放弃一辈子,他用疾病推开我,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也放弃了一辈子。
何况他被判定要先我一步离开,我们又哪里来的一辈子
我突然觉得好悲哀,强烈的悲凉快要把我击碎。
我们不约而同地都在操心今后,却唯独忘了,唯有当下的幸福,才是我们能够把握住的。
12.
送走白语琴后,我在病房里一直坐到太阳落山,贺牧云才终于睁开眼睛。
我已经哭得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拉着一张脸,搞得他还要来哄我。
用小手指轻轻钩住我的试探,然后轻声说:
一直想让你过快乐的生活,但我一点本事也没有……
才分开三个多月,再次细细打量他的时候,却如同隔世一般。
或者说,从那次生日过后,我们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了。
后悔吗
哭太久了,嗓音已经变得沙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个字,听起来像鸭子在叫一样。
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贺牧云愣了一秒后,正准备作出摆头的姿势,我猛地一下起身,却被他紧紧抓住。
我又想哭了,想指责他,想骂他,想问他为什么要不顾我的意见,轻易就替我做了决定。
可我现在最想做的是抱抱他,因为他说:
能上来陪我一下吗,我没有力气,我已经很久没有抱过你了……
歌词里写,每一对恋人都勇敢,可我此刻胆小得如同受惊的猫。
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抱住他消瘦不堪的身躯,害怕弄疼他,更害怕再不紧紧抱住,他真的就会离开。
刚刚被白语琴拉着去办手续的时候,我又碰到了上次那位大哥,他陪他老婆来做体检。
医生让留家属的电话,他听到熟悉的名字,转过头一脸吃惊地看向我们:
上次是不是和你老公吵架啦我就说嘛!他明明嘴里叫的就是什么彤,送他来医院的路上我还反复跟他确认了多次才打的电话,搞得我还以为在演什么婚外情戏码呢!
白语琴给我说,当时是贺牧云在小区的眼线打电话告诉他说我已经几天没有出门了。
他怕我想不开出事,撂下会议室一堆人开车从邻市赶回,结果路上心脏突然抽痛,不留神才出的车祸。
我又生气又心疼,却也只是无声地落泪。
为什么喊我名字
他们可演得太好了,明明知道我就在门外,还能镇定自若地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又特别担心你……但不甘心是最多的,本来想让你恨我,让你忘记我,可是真到了最后的时刻,还是想再看你一眼……
我又哭出来了,感受到我的无助后,他也没在开口,只是环在我腰间的双手,又悄悄使了使力。
病房里没有开灯,落日的余晖洒进来,消除了些许作祟的不安。
床上紧紧相拥的爱人,在沉默中用彼此的心跳,拼命抓紧这来之不易,又转瞬即逝的温暖。
13.
我新一岁的生日是在贺牧云的操办下过的。
只叫了白语琴和她的女朋友来,吃过饭后,她俩默契地选择把时间留给我们。
我戴上了他送的那块手表,还有那枚被我故意被我丢在杂物间的婚戒。
在蜡烛的火光升起时,我蒙住了贺牧云的双眼:
许个愿吧。
他怔怔地看向我,下一秒双眼猩红,在极力隐忍即将掉下的眼泪。
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收到好几次病危通知书了,除了医院,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寺庙。
我无数次跪在佛祖面前,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祈求老天庇佑,能让贺牧云多陪我一天,再多一天。
一来二去,庙里的住持也认识了我,不问我缘由,招呼我去抽签,解出来的谏言是:
相生相融相依。
我把东西带回去给贺牧云看,晚间入睡的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在我耳边呢喃: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我最踏实的一个夜晚,芊芊,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
他的生日在明年夏天,在那个我们都不敢遥想的时间里。
读懂我的意思后,他乖巧地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我和他从客厅疯到卧室,彼此累到力竭的时候,我才喘息着问他:
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他还没从情欲里脱离,勾起唇角逗我:
想要天天和你过这样的日子。
我不轻不重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威胁:
说实话!
他看向我,炽烈的爱意让我急速沉溺。
许愿芊芊永远爱我,也不要忘记我。
眼睛开始酸痛,我从他身上翻下来背对着他,任由他从身后把我紧紧搂住。
等到夜已经黑透了,等到身后的鼾声若有若无,我随着滑落的泪水,轻轻转身亲吻在他的额头,答应他:
好。
纵使谁也无法预料明天,我也愿意带着爱意,长久地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