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残世照余生 > 第一章

宫阙初啼
大晟景和三年的春日,长安城被一场绵密的细雨洗得愈发清亮。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沿街的柳树枝条缀满新绿,细雨打在枝头,簌簌落下的水珠像是碎玉般洒在地上。这一日,九重宫阙深处的中宫椒房殿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寂静,惊得檐角悬挂的鎏金铃铎轻轻摇晃,细碎的铃声在雨幕中远远传开,像是为这新生的婴孩奏响了第一支贺曲。
我便是那个婴孩,顾清宴,大晟王朝的中宫嫡子。我的母亲是当朝皇后沈氏,出身名门望族,性情温婉贤淑,深得父皇宠爱。父皇为我取名清宴,清取澄澈清朗之意,宴含太平盛世之愿,他望着襁褓中眉眼紧闭的我,眼中满是期许,轻声对母后说:愿吾儿此生,如清风朗月,安享太平清宴。
那时的我尚在襁褓之中,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懵懂无知,却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椒房殿的每一寸角落都透着精致与温暖,乳母抱着我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嫡子。宫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在殿内,为我缝制的襁褓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上面绣着寓意吉祥的龙凤呈祥图案,连盖在我身上的小被子,都熏着清雅的兰花香,那香气伴我度过了无数个安稳的日夜。
周岁宴那日,更是轰动了整个长安。父皇在太极殿设宴,邀请了文武百官与皇亲国戚。殿内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器物,既有象征文治的笔墨纸砚、经史子集,也有代表武功的刀枪剑戟、弓箭甲胄,还有寓意富贵的金银珠宝、锦绣绸缎。我被乳母抱在怀中,面对眼前这堆耀眼的器物,小小的手指却径直伸向了那支温润的羊毫笔。
满殿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文官们抚须而笑,称我将来必是好文治的贤君;武将们也颔首称赞,说文武之道相辅相成,嫡子有此选择,实为国家之幸。父皇更是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我一套用和田暖玉雕琢而成的笔洗与镇纸,那玉温润剔透,握在手中暖融融的,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意。金樽里斟满了群臣贺颂的祝酒词,那些饱含期许的话语,像温暖的潮水般将我包围,那时的我虽听不懂其中深意,却能感受到周遭空气中弥漫的喜悦与尊崇。
自记事起,我的生活便被书香与骑射填满。太傅们捧着泛黄的经卷,日复一日地为我讲授儒家经典、治国之道。他们总爱用芝兰玉树来形容我,说我是将门之后、皇家嫡子,天生便该如芝兰般清雅,如玉树般挺拔。我骑在特制的小马上,摇晃着脑袋背诵《孙子兵法》,马蹄踏在宫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我稚嫩的背诵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宫廷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五岁那年,父皇开始亲自教我骑射。他牵着我的小手,站在皇家猎场的草地上,阳光洒在他身上,金色的龙袍熠熠生辉。他耐心地教我如何拉弓,如何瞄准,如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第一次射中靶心时,我兴奋地欢呼起来,父皇将我抱起来,举过头顶,爽朗的笑声在猎场上回荡。吾儿有朕当年的风范!他这样说着,眼中的骄傲与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随着年岁渐长,我的骑射技艺日益精湛,文采也日渐显露。我能挽百石强弓,在猎场上追逐奔跑的猎物时,风声在耳边呼啸,马蹄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视线,可我手中的弓箭却从未失准;我善书狂草,在宣纸上挥毫泼墨时,笔走龙蛇,墨香四溢,写下的诗句既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又有着文人的隽秀风骨。
那时的长安,市井间流传着一首童谣:意气风发少年郎,文武双全登高堂,必将重现盛世唐。这童谣随着糖画摊子的热气传遍了大街小巷,连西域来的商队都知道,大晟东宫有位才貌双全的储君。
每当我乘着马车经过朱雀大街,总能听到路边孩童们清脆的歌声,他们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朝着我的马车挥手。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自豪与责任感,暗下决心要不负父皇的期许,不负百姓的厚望,将来定要开创一个盛世王朝。
芝兰初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在一片赞誉与期盼中长大成人,成为了朝野上下公认的储君。我的人生本该像一条铺着锦绣的康庄大道,笔直地通向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可命运的齿轮却在不经意间悄然转向。
我的二弟,顾明轩,是贵妃所生。他自幼便对我心存嫉妒,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却小动作不断。随着我们年岁渐长,他的野心也愈发显露出来。他笼络朝臣,培植势力,在父皇面前频频表现自己,试图动摇我储君的地位。起初,父皇并未将他的小动作放在心上,认为兄弟之间有些摩擦实属正常,可渐渐地,随着顾明轩的势力越来越大,父皇眼中也开始出现了犹豫与考量。
景和十三年的秋天,边关烽火燃起,北狄部落大举入侵,边关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长安。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有的主张和亲,有的主张议和,有的则主张出兵征讨。我看着地图上被北狄侵占的城池,想到边关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心中热血沸腾,当即执意请命出征。
父皇,儿臣愿领兵出征,平定北狄,保我大晟疆土完整!我跪在太极殿中央,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父皇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清宴,战场凶险,你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朕怎能放心让你去
父皇,儿臣自幼习武,骑射技艺不输武将,又熟读兵法,定能凯旋而归。我据理力争,况且,身为储君,当为天下百姓分忧,为父皇分忧,岂能贪生怕死,躲在长安城中苟安
顾明轩在一旁假意劝道:大哥,你是国之储君,万金之躯,怎能轻易涉险还是让儿臣去吧,儿臣愿为大哥分忧。
我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捞取军功,扩张自己的势力罢了。二弟不必多言,此事我意已决。
锋芒暗折
最终,父皇在我的再三请求下,终于点头同意。他任命我为兵马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军出征。出征那日,长安城外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父皇亲自为我践行,将一面象征着皇家威严的帅旗交到我手中。吾儿此去,务必保重自身,平安归来。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我接过帅旗,郑重地向父皇行了一礼,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随后,我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繁华的长安城,望了一眼宫墙深处的母后与父皇,扬鞭而去。十万大军跟在我身后,马蹄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仿佛要将这天地都踏在脚下。
黄沙漫卷的战场上,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北狄骑兵骁勇善战,来去如风,我们的军队初到边关,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接连吃了几场败仗。我临危不乱,根据兵法谋略,调整战术,与北狄军队展开了殊死搏斗。在战场上,我身先士卒,挥舞着长枪,斩杀了无数敌人,身上的铠甲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沾满了尘土与血污,可我心中的斗志却丝毫未减。
然而,就在一场关键的战役中,意外发生了。那天,我率领一支精锐部队追击北狄残兵,却不料中了他们的埋伏。一时间,箭如雨下,我奋力抵挡,可还是有几支淬毒的箭矢穿透了我的左腿。剧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眼前一黑,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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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军营的帐中。太医正在为我诊治,他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左腿,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殿下,恕臣无能,您的筋骨已尽断,这毒又深入骨髓,恐怕……恐怕难再执戈了。
太医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我如坠冰窟。我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自己的左腿,却只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难再执戈这意味着我再也不能骑射,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了。
不久后,父皇派来的使者抵达了军营,带来了他的慰问与旨意。当使者将父皇的话转述给我听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眼中那份骤然冷却的光芒。那光芒比穿透我左腿的箭矢更刺痛心扉,让我明白了,在父皇心中,一个不能亲征的储君,价值已经大打折扣。
我被护送着返回长安,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只能躺在马车里,左腿上的伤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场失败的战役,提醒着我失去的一切。长安城外的百姓依旧在夹道欢迎,可他们的目光中除了同情,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知道,那个必将重现盛世唐的少年储君,在他们心中已经开始褪色了。
宫墙倾颓
回到长安后,我的日子变得愈发艰难。左腿的伤势让我行动不便,只能终日待在东宫之中,昔日的骑射场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书房里的笔墨也变得沉重起来。更让我心寒的是父皇态度的转变,他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面,言语间也总是带着一种疏离与冷淡。
而顾明轩则趁机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他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说我因战败而心灰意冷,难当大任;他拉拢朝臣,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在朝堂之上为自己摇旗呐喊。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不少曾经支持我的大臣都开始动摇,转而投向了顾明轩的阵营。
我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可我却无能为力。我拖着受伤的左腿,试图去挽回父皇的心,试图去团结那些依旧支持我的力量,可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父皇对我越来越不信任,顾明轩的势力却如日中天,我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倾覆。
寒鸦掠过未央宫的飞檐时,椒房殿的朱漆开始剥落,仿佛预示着中宫的衰落。顾明轩与贵妃并不满足于仅仅动摇我的地位,他们将矛头指向了我的母后。贵妃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她嫉妒母后多年来的中宫之位,嫉妒父皇曾经对母后的宠爱,更嫉妒我这个嫡子的存在。她与顾明轩联手,设下了一个恶毒的圈套。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我正在东宫书房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心中一紧,连忙让人出去打探。没过多久,侍从慌张地跑了进来,脸色苍白地说:殿下,不好了,皇后娘娘被人诬陷用巫蛊之术诅咒皇上,贵妃娘娘带着人已经冲进椒房殿了!
我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因为左腿的伤势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胡说!母后一向贤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怒吼道,心中却充满了恐惧。
我挣扎着向外跑去,侍从想要搀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拖着受伤的左腿,跌跌撞撞地朝着椒房殿的方向跑去。宫道上的青石板冰冷刺骨,月光洒在上面,泛着惨白的光。远远地,我看到椒房殿的门口围满了禁军,他们手中的刀枪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我冲上前去,想要进入殿内,却被禁军拦住了。殿下,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内!禁军统领面无表情地说道。
让开!那是我的母后!我要见她!我嘶吼着,试图推开禁军,可我的力量在他们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就在这时,我看到几个宫女拖着母后从殿内走了出来。母后身上的凤袍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恐。她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绝望取代。清宴……我的儿……她哽咽着,想要伸出手来触摸我,却被旁边的宫女死死按住。
凤冠上的东珠在月光下碎成一地寒星,那晶莹的碎片像是母后破碎的心,也像是我破碎的希望。我看着母后被带走,心中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我转身朝着御书房跑去,我要去求父皇,求他相信母后,求他放过母后。
我跪在御书房前冰冷的青石板上,一遍遍地喊着:父皇,儿臣求您,放过母后吧!母后是被冤枉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我的脸上,生疼。我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额角渗出的血珠与地上的霜花融成暗红的冰晶。
可御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我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天色微亮,我的双腿已经麻木,意识也开始模糊。这时,太监总管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宣读了父皇的旨意:皇后沈氏,行巫蛊之术,诅咒君王,罪无可赦,废黜皇后之位,打入冷宫!
不——!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东宫的床上。左腿的伤势因为情绪激动和长时间的下跪而加重,疼痛让我难以入眠。我知道,母后被打入冷宫,我的处境也更加危险了。顾明轩和贵妃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这个废后的儿子。
学海埋身
果然,没过多久,废太子的诏书便送到了东宫。诏书上的朱砂红,恍惚间竟与战场上的鲜血重叠,刺得我眼睛生疼。当明月不再清亮,最亮的那颗星星将代替他。父皇的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我心中最后的希望。我知道,父皇已经选择了顾明轩,而我,这个曾经的嫡子、储君,已经成为了他们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我被废黜太子之位后,迁居到了长安城外的一座别苑。那里远离了宫廷的纷争,却也充满了孤寂与凄凉。我常常独自坐在窗前,望着远方的长安城,想起母后温暖的笑容,想起父皇曾经的期许,想起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悔恨。
总以为是先苦后甜,可命运却如此弄人。那年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席卷了长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收到了冷宫传来的消息——母后死了。
我疯了一样冒着大雪赶往冷宫。冷宫坐落在长安城的最偏僻之处,四周荒草丛生,寒风呼啸,像是鬼哭狼嚎。我推开门,只见母后的素衣被寒风掀起,像只折断翅膀的白鹤。她单薄的身躯倚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走上前,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一刻,我想起了儿时她笑着招呼蹒跚学步的我走路的样子,想起了她为我缝制棉衣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了她在我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可如今,佳人早已没了呼吸,只剩下这冰冷的身躯。
我将母后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风雪吹打在我的身上,心中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知道,我的天,彻底塌了。
母后的死,让我彻底陷入了绝望。我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整日浑浑噩噩,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人人都说那位废太子没变,依旧温和待人,可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眼中的黯淡。失了恣意傲气的我,只能成为一块温和美好的璞玉,永远被囚于一方之地。
别苑的日子平静而孤寂,我整日闭门不出,拒绝见任何人。侍从们看着我日渐憔悴,心中焦急却又无能为力。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母后的遗物时,发现了一箱她为我收藏的古籍。那些古籍有的已经泛黄,有的甚至还有破损,可每一本都被母后精心地包裹着,上面还留着她淡淡的兰花香。
我翻开一本古籍,里面的文字像是拥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的目光。那些古老的故事,那些深刻的道理,让我暂时忘记了心中的悲痛。我仿佛在古籍中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那里没有宫廷的纷争,没有权力的倾轧,只有知识的海洋和历史的沉淀。
从那以后,我便将自己葬于学海之中。我整日与古籍为伴,饱读诗书,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从天文地理到农桑水利,我无所不读。在读书的过程中,我仿佛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心中也渐渐拾起了一丝希望与信心。我开始尝试着写一些文章和诗词,将自己的情感与思考寄托在文字之中。
我的文章时而犀利深刻,针砭时弊;时而温婉含蓄,抒发着对人生的感慨。我的诗词有的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有的则表达了对未来的期许。渐渐地,我的一些文章和诗词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有人称赞我的文采,说我虽身处逆境,却依旧保持着文人的风骨。
可命运的凌迟却从未停歇。当我终于能在古籍残卷中寻得一丝安宁时,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却将我困在了病榻之上。那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寒风卷着雪花,日夜不停地敲打着别苑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咳嗽不止,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太医来诊治后,摇着头说我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加上旧伤未愈,体质虚弱,这风寒怕是难以痊愈,只能慢慢调理。我听着太医的话,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或许,这样也好,至少可以不用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在病榻上的日子,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我常常托腮眺望窗外,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覆盖了庭院里的枯枝,覆盖了远处的屋顶,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可无论我怎么看,眼前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个雪夜——母后在冷宫中离去的那个雪夜。
那夜的风雪比现在更急更猛,冷宫的门窗早已破旧不堪,寒风像是野兽般疯狂地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母后穿着单薄的素衣,静静地倚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睡着了。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醒来了。那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脑海里,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浮现出来。
缠绵的病痛让我的身体日渐虚弱,左腿的旧伤也时常发作,每到阴雨天,便疼得我彻夜难眠。可我并不在乎这些,身体的痛苦或许能减轻一些心中的煎熬。我依旧整日与古籍为伴,在文字的世界里寻找慰藉。我写下了许多关于母后的文章,回忆着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时光是我在这孤寂岁月里唯一的光亮。
和亲之殇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我喘息的机会。就在我的身体稍稍好转,以为可以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余生时,一道来自皇宫的圣旨彻底击碎了我的幻想。那是一道和亲的诏书,父皇竟要将我嫁给敌国的皇子,以换取边境的安宁。
当宣旨的太监尖着嗓子读完诏书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竟然能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我是大晟的前太子,是堂堂的皇室嫡子,他怎么能让我以男子之身去和亲这不仅是对我的侮辱,更是对整个大晟皇室的亵渎!
别苑里的侍从们都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看着我苍白的脸色,不敢说一句话。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心中的愤怒、屈辱、悲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我想冲出去质问父皇,可我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好,我嫁。良久,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已经被这道诏书彻底剜碎,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宣旨的太监见我答应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假惺惺地安慰了我几句,便带着随从趾高气扬地离开了。他们走后,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面前的书桌。侍从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想要扶我,却被我挥手推开。
我看着那道冰冷的诏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我想起了儿时父皇对我的宠爱,想起了母后温暖的怀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雄心壮志,想起了长安市井间那首关于我的童谣……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文武双全的储君,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未来君主,终究还是败给了命运的捉弄。我知道,从答应和亲的那一刻起,我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彻底消失,包括我的名字,我的尊严,我的过往。
和亲的队伍出发那天,长安城外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可这繁华却与我无关。我穿着北狄服饰,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感受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别苑的侍从们来为我送行,他们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我看着他们,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你们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可我的声音却哽咽着,怎么也无法变得平静。
马车缓缓驶离了长安城,我掀开窗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未央宫的飞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雀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这一切都将成为我记忆中的过往,或许,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敌国的护送队伍对我冷漠而疏离,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仿佛我只是一件用来交换和平的物品。
我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整日坐在马车里,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翻看随身携带的古籍。我知道,只有在文字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一丝慰藉,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
经过数月的颠簸,我们终于抵达了。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我所谓的夫君名叫谢临枫,不过他并没有来迎接我,连大婚时都用了一只公鸡代替。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软禁在皇宫。
谢临枫很少来看我,即使来了,也只是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他说我是没用的病秧子花瓶。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我整日坐在窗前,望着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我想起了未央宫前的老槐树,不知道它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在春天抽出新芽;我想起了长安的繁华景象,不知道那里的百姓是否还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我想起了父皇和顾明轩,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偶尔想起我这个被遗忘的前太子。
时间在孤寂中缓缓流逝,一年又一年。我渐渐习惯了这边的生活,与谢临枫的关系也渐渐缓和,他时常抱着我絮絮叨叨的说些他小时候的事。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支羊毫笔,在宣纸上写下对故乡的思念,写下对过往的追忆。可每当我写完,又会将那些纸小心翼翼地烧掉,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心事,包括谢临枫。
残梦难圆
偶尔,会有来自长安的消息传来。听说顾明轩已经登基成为了新帝,他实行铁腕治世,平定了内乱,扩张了疆土,大晟王朝在他的统治下日益强盛,威震四方。听到这些消息,我心中五味杂陈。既为大晟的强盛而感到一丝欣慰,又为自己的遭遇而感到无尽的悲哀。
曾经,我也梦想着能成为一名像顾明轩这样的君主,开创一个盛世王朝。可命运却捉弄了我,让我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如今的我,只能在异国他乡的皇宫中,默默地遥望故乡,感受着余生的孤寂。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长安。或许,我注定要在这遥远的地方,度过自己的余生。可我心中的那份对故乡的思念,对过往的追忆,却永远不会消失。
又是一年春天,王府的花园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心中却依旧是一片荒芜。我想起了长安的春天,想起了未央宫前的老槐树,想起了儿时在树下玩耍的情景。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背诵《孙子兵法》的少年,看到了那个在猎场上弯弓射靶的储君,看到了那个在书房里挥毫泼墨的少年郎。可当我伸出手想要触摸时,那些景象却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我知道,那个曾经的顾清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在岁月的碾压下被磨平了棱角,化作了史书角落里半行模糊的注脚。或许,再过许多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在大晟王朝曾经有过一位名叫顾清宴的废太子,曾经有人相信他必将重现盛世唐。
可我并不后悔。即使命运对我如此残酷,即使我的人生充满了遗憾,我也曾经拥有过美好的时光,曾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努力过。那些记忆,那些过往,将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陪伴我跟谢临枫一同度过余生。
远方的长安,依旧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未央宫前的老槐树,应该又抽出了新芽吧,它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像是在诉说着那些无人倾听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