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不是迟到,我只是被生活挤掉线了
我被一个穿羽绒服的壮汉挤到了地铁门缝里,手机啪嗒一声,精准地掉进了对面男乘客的口袋里。
没错,是他的外套兜,我亲眼看着我的手机以自由落体的角度划出一道告别社畜的完美抛物线,钻进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件看起来不怎么便宜的风衣里。
对不起,我嘴角抽搐地伸手,那是我手机。
男人一愣,低头看到兜里鼓出的形状,沉默一秒,把手机掏出来,还给我时轻轻一句:它选了个好地方。
地铁门刚好叮一声打开,我用几乎是在逃的速度冲出车厢。
早上八点零四,我迟到了四分钟。我们公司打卡系统没有人情味,超过三分钟,系统自动标红。
我冲进办公室时,刚坐下就听到砰一声,是我桌上的一次性咖啡杯被甩倒了,液体晕开我的鼠标垫。张琳,坐我对面的那位万年升职第一候选人,边拿纸擦手边冷淡开口:你这杯刚才差点洒我一身。
我挤出笑:谢谢你帮它完成愿望。
她没接话,翻了个白眼,继续对着她的双色渐变PPT拼命调色。
我的PPT只会有两种颜色:默认和凑合。
打开电脑那一刻,微信办公群正在热烈讨论岗位调整。
领导在群里发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语音:大盘不动,小格也得动一动。人要流动起来,组织才能活。
这话翻译成人话:你们谁不服,就准备动位置。
我安慰自己别慌,毕竟我是那种存在感极低的人,就像洗发水广告里没镜头的群演。可惜理想是洗发水,现实是地沟油。
十分钟后,我的邮箱收到调岗通知,调往运营四组,直属领导:陈处。
陈处,江湖人称项目杀手开会尸王流程终结者。据说他做事一丝不苟,擅长一句话让人三天睡不着。
我刚想点开调岗附件,手机震动,是我妈来电。
我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然后立刻后悔。
明晚七点,相亲,地点我发你微信,别装没看到。
我……
你说什么都没用,这次对方家条件特别好,家里开五金厂的,人不丑,还踏实。你工作又没前途,不抓紧结婚准备吃土
我想说我现在就吃着外卖喝着土,但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挂了。
我发了个收到过去,换来一串比支付宝到账还快的定位、姓名、照片和一句——别穿你那双烂帆布鞋。
我盯着照片上那位看起来比我还没睡醒的男人,突然觉得今天的空气里有种命运之手的气味。
我合上电脑,打算去茶水间冲杯热水冷静一下,结果在门口被撞了个满怀。撞我的不是别人,是行政的小赵。
她慌张地说:你……调岗的资料掉在复印室打印台上了,好像被陈处看到了。
我愣住:我资料不是存在U盘里的吗
她摇头:你之前不是点过远程打印么,可能默认发过去了……反正你快点去看一下吧,陈处脸色很可怕。
我跑去复印室的时候已经晚了。打印纸还挂在台面上,第一页被马克笔画了个大大的圈,旁边有三行字——字迹凌厉,像是刀割:
颜色配比失调、图表逻辑错误、流程节点重复。请提案人当面解释。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座位。
路上张琳冲我一笑:恭喜啊,听说你要跟陈处共事,打铁得找好火候哦。
我笑笑,没说话。坐下后打开微信,看见老板转发了我PPT截图发在群里,配文是:建议全员学习配色逻辑。
下方评论五花八门:
太先锋了,看不懂。
像极了我六岁侄女做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不能背叛眼睛。
我盯着评论,盯了整整三分钟,然后默默关掉聊天框,打开浏览器,搜索:如何优雅地被公司劝退。
中午,我把剩下的打印资料全塞进包里,准备提早下班回家。刚走到楼下,接到中介电话,说房东要涨房租,涨幅30%,不接受就得下个月搬走。
我站在写字楼门口,阳光正好,像一巴掌盖在脸上。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那双被母亲嫌弃、陈处嫌丑、张琳嫌旧的帆布鞋,裂了口。
我想,生活不会在你崩溃前提醒你,它会直接给你一套组合拳,然后看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我笑了一下,大声说:来啊,看看今天还有谁要整我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骑着车冲我笑道:姐,踩线过来得给钱了啊。
我点点头,从包里摸出五块零钱塞他手里:谢谢你提醒我自己还活着。
他乐了:这年头,活着就值钱。
我也乐了。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盯着那张被鞋踩皱的打印纸,突然想起今早那个掉进别人兜里的手机。
它可能不是意外,也许只是生活提醒我:你的位置不在这了,该换一条线了。
我低头,把皱巴巴的纸铺平,写下一行字:
如果还有明天,我要用最丑的配色,做最响的PPT。
陈处的语音提示响起。
我点开。
他说:欢迎加入四组。
我回了句:来都来了,笑着死不就行了。
第二章我只是想活着,但他们连活着都不让我体面
调岗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不是我上进,是梦里又梦见自己在台上讲PPT,讲着讲着,底下全是冷漠的脸和一句句你这是搞笑来的吗
梦醒时,我全身是汗,像刚刚跑完800米。
我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脸皮越厚,活得越久。
运营四组在公司最偏的那一角,会议室外墙贴着一张横幅:本部门承诺:流程严谨,不出错。看上去像悼词。
组里七个人,五男两女,全员头顶带着疲惫二字。陈处坐在最前排,面无表情地扫过我们。
他敲了敲桌子:我不废话。今天是你们新岗位第一天,三十天内完成一次流程优化试运行,不合格的——劝退。合格的,转正。
我举手:请问标准怎么评估
陈处淡淡瞥我:你做得出让我闭嘴,就算合格。
会议室里一阵窒息。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掏出笔记本写下几个字:评价标准:闭嘴法则。
会后,我正打算回座位,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刚刚问那问题,不是疯就是傻。
我转头,是坐我旁边的小伙,染着棕色头发,笑得人畜无害:李响。新同事,抱团吗
我冷笑:你这种话以前一定也跟别人说过。
他无辜摊手:我说过,也被别人说过。生存嘛,不靠点嘴皮子能混到现在
李响口才极好,坐下五分钟就能把组里的八卦捋个八九不离十,边说边拿出手机:我们来点乐子吧,看看前任陈处骂过多少人。
他点开一个陈处语录文档,第一页就是:
你这个配色是在抗议生活吗
流程能出这种结果,说明你对生活还有误解。
你PPT打开像一份离职信。
我看得笑出了声。他眯眼盯着我:你还笑得出来,你接下来可要演主角了。
当天午后,我果然被点名了。任务是本月重点项目的流程优化测试版提案,48小时内提交第一稿。
我坐在座位上翻前人做的版本,流程乱七八糟,箭头像在打结。
我在纸上开始勾画思路,一边写一边想:反正已经社死过一次了,怕它干嘛
下班时,公司群里突然冒出一条信息:本季度流程之星评比将恢复,选拔对象仅限本季度有提交提案成果的在岗人员。
全员瞬间躁动。
李响发来一条消息:你说巧不巧,这评比每次出现,都会搞死几个流程小白鼠。
我:我是不是那只最大只的
他回:你是那只还没死就开始笑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
当天晚上,我窝在合租房的床上,外头室友又在跟她妈吵架:我不结婚不是因为没人要,是我不想要那种货色行不行
我开着耳机试图隔绝噪音,结果刚点开PPT模板,陈处的头像就跳出来了。
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想听你怎么理解‘流程逻辑’。
我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回复:我理解你是想让我认命。
他回: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个材料。
这人说话真像一块砖,砸脸不带犹豫。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手画流程草稿走进小会议室,发现陈处不在,倒是李响翘着二郎腿等着:吓到了吧我替陈处试试看你的逻辑。
我警惕地扫他:你又是什么角色
他笑:旁听生。
我讲了十五分钟,他没打断,等我讲完才说:你的方案很不合规。
我咬牙:我知道,但如果合规的都不好用,那还叫什么优化
他慢悠悠点头:有点意思。不过你这流程,有点像反动思想,需要修辞。
我无语:你到底站哪边
他靠近我:我站你这边,只要你不把我卖了。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身离开:我不卖人,我卖流程。
晚上十点,我把初稿发过去,陈处只回了一句:准备好开会了没
第二天会议室,PPT刚投上去,陈处开口:这是我见过最跳跃的流程线,你是按什么画的
我冷静回答:按我三年来被系统折磨的路线。
会议室一秒安静。然后,爆出一阵笑声。
李响拍桌子:可以,这句我打满分。
陈处冷着脸看了我三秒,转向大家:那你们觉得呢
有人试探:其实……挺通顺的。
另一个附和:确实看得懂,比上个月的那个清楚。
陈处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出什么结果来。
我知道,这场小胜只是让他放松警惕。他不会轻易服输。
但我不怕了。至少现在,我是那个敢站上去说:这流程是我写的的人了。
李响走过来拍了拍我:欢迎来到修罗场。我们这儿,每月一轮淘汰赛,愿你活得久一点。
我瞥他一眼:那你愿意和我组队吗
他笑:你开条件。
我伸出手:条件一:别背刺。
他握上来:条件二:别指望我救你。
我点头:我们合作愉快。
会议室门再次关上时,我听见有人在群里发出一张截图:我的PPT标题页——《别再让我重新解释流程》。
点赞的人数越来越多,最后那个点了赞的,是老板的小号。
我盯着那条点赞记录,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不是生存游戏,这是选拔题。
而我,还活着。
第三章流程是死的,人是被逼疯的
从提交第一版优化方案那天起,我每天上班的状态就像是一场无声的丛林求生。
陈处没再直接找我谈话,但每天都能从他发的邮件语气里听出你最好自我了断的善意提醒。尤其是那句:逻辑不通的地方,建议回炉。流程建议人自查。配合他在群里隔空发的流程图示范图,那意味已经不是暗示,是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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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服。我花了整整两个晚上,重画流程结构,每一环节点都配上数据说明和应用场景图,还自学了配色逻辑,看了三十页设计规范,连我爸看到都得以为我要转行学美术。
第三天早上,我刚坐下,李响递来一杯热咖啡:没睡吧
我点头,眼睛红得像加班报表。
陈处发话了,他说,明天下午流程组复审会,你的项目要上台讲。
我噔地站起来:提前通知不过二十四小时,合理吗
合理。李响叹气,不合理也没人管啊。
我坐下,打开笔记本文件夹,屏幕上赫然一排红色文件名:流程图V1最终流程图V2真最终流程图V3真的最终。
我点开最下那一个,开始做讲稿。
午休时间张琳经过我工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说:听说你要讲流程啦加油哦,别到时候全组尴尬。
她身后几个同事轻轻一笑,像是在围观某场公开处刑。
我没理她。我现在没工夫斗嘴。
李响凑过来说:你也别太紧张,你能上台已经说明陈处默认你‘值得一试’。
那是‘试刀’。我冷笑。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别怕,你上去的时候记得稳住气场。他们不是要看你讲得多完美,是想看看你抗压能力够不够。
这说的是演讲,还是上刑场我翻了个白眼。
李响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吧,陈处以前有个助理,第一次讲流程被怼哭,当场调岗了,第二天就不见了。
我看了他一眼:你说这个是想让我安心
我是想提醒你,哭也别哭出声。他递给我一颗薄荷糖,起码嘴要清醒。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分钟走进会议室。
环形座位,投影布已经架好,组内所有人到场,还有两个我没见过的新面孔——据说是合规部的人。
陈处坐在正中,表情严肃。他示意我开始。
我站在前面,手心冒汗,但声音出奇地稳。
大家好,我是本次流程优化提案的提交人,今天要分享的是——如何让死流程为活人服务。
PPT第一张图,就是公司现有流程的三重嵌套图,每一个颜色都像是在控诉过去的混乱。
我讲得很快,每一页都只停留十秒,没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
十分钟后,我说:以上是我对现有流程的重构建议,剩下的交给大家判断。
现场一片安静。
我以为没人听懂,正准备承受打击时,角落里的那个合规部男生点头说:逻辑通顺,风险点标记清楚。
另一个补充:文档版本清晰,权限归属合理。
陈处没说话,只是敲了敲桌面:其余人意见
张琳缓缓开口:我觉得她提的部分节点太过理想化,比如第三页的流程分流图,实际应用会存在协作延迟问题。
我看着她,笑了笑:协作延迟,是因为权责不清;流程清晰,协作才有共识。我给出的不是理想,是触发现实机制的基础。
她怔了一下,没再说话。
会议结束前,陈处终于开口:PPT虽然配色仍有待加强,但至少比上次看起来像个职场作品。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表扬。
我走出会议室时,整个人像被榨干。李响在门口等我,一手拿着冒着热气的豆浆:没被打哭,你算是胜利者了。
你不进去听
我不敢,太压抑。他说,我现在的职责是给你送糖和豆浆。
我咬了一口:太甜了。
你得适应点甜的,他笑,你都已经快把自己逼成流程机器了。
我没有回应。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坐在公司顶楼露台,看着对面大楼灯火通明,耳机里循环的是陈处在会上的那句话:至少像个职场作品。
这一句,听着比我妈让我相亲那会还扎心。
手机震动,是李响发来的截图,是公司内部系统的新更新页面:流程星火项目——提案人:匿名,状态:审核中。
我一怔,随即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踩着上班打卡线走进公司,一进门便听见茶水间有人议论:
听说这次提案被合规部点了名,可能会推为季度范例。
不会吧,是那个新人搞出来的
她叫啥来着
我背对他们站在饮水机前,轻声说了一句:我叫程燃,流程的‘程’,点燃的‘燃’。
他们愣住,我端起水杯,转身离开。
李响站在门口等我,一脸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准备打下一个项目了
我看着前方说:我只是觉得,既然要走流程,那我就把流程走成红地毯。
他拍了拍我肩膀,笑出了声。
我也笑了。
这一回,我不是笑着假装无所谓,而是第一次觉得,原来努力也有可能被听见。
只是被听见的代价,是你要大声到震耳欲聋。
第四章他们要的是顺从,我偏要按自己的来
项目初步评估通过后的第三天,我收到了一封公司内部邮件。
主题行写着:火种项目内评通告,下方红字备注:该项目进入二轮复审,提案人请于下周一前完成‘全链条逻辑’补充文件。
我盯着那行火种两个字,心底却不知怎么涌出一股寒意。
火种这个词听上去像希望,其实是试验田。在这个公司,它意味着资源拉满,但容错率归零。站在舞台上的,是靶子,不是明星。
更糟糕的是,邮件被同步抄送给了整个运营部门,包括我一直回避的一个人——张琳。
她比我早进公司两年,做事精细、人脉通达,一直被视作陈处接班人。而我这个被误打误撞推上去的流程小兵,多少有些抢了她的风头。
果不其然,下午茶时段,我在茶水间听见她和另一个女生聊天。
项目这么早就推她上来,是觉得她能行,还是单纯想看看她摔得有多惨
另一个女生咯咯笑:可能是看她摔得有点慢,想加把劲儿。
我没出声,装作没听见,端起水杯转身离开。
刚回到座位,就看到李响发来一条信息:我提前看了新表单,你这次得写四十页,还要配合测试演算。
我回:说得好像我有别的选择似的。
别太拼,他回,你把自己烧完了,别人连暖都不剩。
我没回,开始埋头继续整理流程图。我的思路是最短路径最大容错率,每一个节点后都设计了应急分支,这让整体结构在合规要求下也保留了实际弹性。
我知道这样做会引来争议。在这里,按部就班是正义,任何看起来聪明的设计,都是危险信号。
果不其然,第四天下午,陈处叫我去他办公室。
他坐在工位后面,眼神如刀子扫过来:你这个版本,不太公司风格。
我点头:我知道。但它能用,也能救人。
他把手中的文件敲在桌面上:你知道‘风格’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答:意味着大家习惯了问题,不想承认流程也能更新。
他沉默三秒,缓缓开口: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颠覆,是合群。
我说:可我本来就不是群体里的人。
那一刻空气有些凝滞,他没有继续争论,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看着办。
出了办公室,我在走廊站了很久。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的努力方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在系统的接受范围内。
李响把我从沉思中叫醒,他拉着我去了天台,说:你是不是又被陈处骂了
我点头。
他把一罐可乐塞我手里,像哄小孩似的:别太放在心上,你已经比很多人跑得远了。
可我不想跑远。我盯着天边的晚霞,我想留下痕迹。
他愣了愣:你是想赢。
不是,我笑笑,是我已经输够了。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站在一间满是光的会议室里,对着一群模糊面孔说:流程,是给人用的,不是让人困在里面的。
第二天,我改了我的提案。
我删去了所有华丽的图表,换成简单线段;把所有可能引发误解的术语替换成白话;甚至加上了风险点警告标签,用红色边框标明不可跳转需留人核验。
我把这份文件命名为:流程·凡人版。
提交前,李响来看了我最后一遍稿,皱眉说:你把自己的锋利全藏起来了。
嗯。
你甘心
不甘心。我说,但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先留下来。
那天下午,我带着这份凡人版参加二轮复审。
全场二十分钟,没人提反对意见。
陈处看完后只说了一句:这次起码没人会被你的PPT吓到。
我听完居然有些想笑,但没敢笑出声。
会议结束后,我回到工位,张琳正在打印机前,她看见我,冲我笑了一下:恭喜,走得很稳。
我点头:谢谢提醒,我怕摔。
她嘴角一勾:不过太稳,也容易原地踏步。
我不接话,只回到座位,打开电脑,删掉了所有叫最终版的文件夹,只留下最后一个命名为现实版的文档。
晚上,陈处给我发了条微信。
你如果不改,今天可能就不过。
我没回他,而是把那份原始、最具个人风格的提案保存在U盘里,塞进抽屉最深处。
因为我知道,它的时间还没到。
我刚准备关电脑,邮箱又弹出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公司副总。
内容只有一句话:
请准备下阶段全员流程会议,你的内容,我们希望你能做主讲。
我盯着那句话,心里忽然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
不是惊讶,不是兴奋,是一种从风雨中抬起头的——倔强。
我回头看向窗外,夜色正在慢慢降临,整座城市都陷入无数等待被打破的节奏里。
我点开U盘,复制那份被我藏起来的文件。
它终于,也许真的,快到时间了。
第五章不是生活太狠,是我们太顺从
流程大会的头一晚,我失眠了。
这和陈处无关,和项目无关,甚至和公司无关。
而是我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她坐在老家的院子里,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笑得一脸满意。
这是你李叔,五金厂老板。他女儿硕士毕业,说想回来接手你叔的业务。他女儿也快三十了,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照片里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熨得平整的衬衫,袖口系着袖箍,像极了我小时候学校的教导主任。
我看着照片,脑海里全是一句话:我妈这是在把我推向一个流程——从相亲到婚姻再到育儿,然后固定输出稳定。
我打字回过去:我不想见。
过了几秒,我妈的语音发来: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有啥资格挑人家姑娘自愿和你认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把手机扣在桌上,闭眼靠在椅背上。
现实就像那份凡人版提案,功能全有,但一点都不漂亮。你不能怪它粗糙,因为它是能活下来的样子。
流程大会当天,我起得特别早,甚至早到保安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你今天不是排第二个讲吗这会儿来,是想念讲台了
我笑着点头,背着包走进大楼,仿佛进了一场提前排练的战役。
我的幻灯片没有新花样,依旧是标准流程图、节点注释和优化建议,但我知道,它比之前的任何版本都更接近现实适配。
李响走进会议室时带了早餐,塞我手里说:先吃,别又饿晕在讲台上,没人会心疼。
我咬了口包子,味同嚼蜡。他凑过来问我: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也准备摔了。我淡淡地说。
会议开始得很准时,陈处坐在中间位置,身边是副总和合规部的两名代表,还有几个外部合作方的代表。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流程中的关键节点,我只是个被指派上线测试的小插件。
我开始演讲时,语气平稳,不疾不徐。
流程存在的意义,不是控制每一个人,而是降低协作的代价。流程是工具,不是手铐。
这句话说出口后,底下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接着展示了我的逻辑模型,用分支权重来解释流程切换的逻辑合理性。
我相信流程不能变得完美,但它可以变得‘可选’。在面对紧急情况时,预留一个弹性空间,是给员工的尊重,也是给企业的韧性。
十分钟后,讲解结束。我看到副总在做记录,陈处依旧面无表情。
等我回到座位时,张琳起身开始讲她的提案。
她的版本精准、严谨、数据密布,每一页都像是教科书范本,听上去非常安全,也非常标准。
当她讲完时,会议室短暂安静了几秒。
副总首先开口:两份提案都很好,一个是实用,一个是专业。我比较好奇的是——程燃,如果你的方案上线,出了问题,谁来担责
我站起来:我。
你很自信
不。我只是愿意。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会议室都轻轻震了一下。
会议结束后,副总找了我谈话。
他说:你知道你这样的年轻人,很难留下来吗
我点头:因为我们没背景
不。他笑了笑,是因为你们太想改变。
我没说话。
他说:但也许公司正好需要一个这么不合群的人试试看。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走快了的,不一定会被认可,但你得先活下来。
我答:我明白。现在的我,只求活着还带点自己的模样。
那天傍晚,我站在公司大堂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老家的邻居。
他说:你妈昨天晚上跟人吵架了,说你太有主意,不听安排。
我点点头:她没错,我是有点主意。
她哭了,说你是白养的。
我握紧手机,语气平静:让她哭一会吧,我晚点打给她。
挂断电话后,我坐在台阶上,天色逐渐暗下来。
李响坐到我身边,给了我一瓶可乐。
你挺住了。他说。
可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赢。我苦笑。
能走到现在,已经比输好看。他说完,打开可乐,我们这类人,活着都不容易,想赢更难。但你起码做了一次主角。
我望着马路对面灯火通明的写字楼,轻轻开口:我不想一辈子在流程里扮演‘顺从者’。
他低声说:那就成为那个,设计流程的人。
我沉默许久,点点头。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处发来的邮件转发:
火种流程提案评估通过,建议组织小范围试运运行,评估期三十天。
邮件末尾,是副总的评语:
这不是最完美的方案,但它至少说明,我们可以往前一步。
我读完,忽然觉得,可能这一生里最难的,不是把一份方案做对,而是学会坚持不顺从的自己,在一张又一张标准表格里,写下自己的笔迹。
第六章所有努力的尽头,是撕破那张讲理的脸
试运行的第一周,什么都没发生。
流程上线那天,我以为会有天塌地裂,邮件爆炸,会议接连不断,结果——比任何一次系统升级都安静。就像你拧紧了十几年的一只瓶盖,好不容易打开,里面却是一滩温水。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没事,而是所有问题都还在等着爆发。
第二周开始,火种流程开始接入实际项目,其中就包括一个跨部门协作的外部供应商合同签署流程。这个流程里,原本需要经过五级审批,新版只保留了三个节点,加了自动通知机制和应急责任人机制。
我敢保证,它比原来的版本快了一倍,灵活了三倍,扯皮概率少了八成。
但这也是问题的开始。
第一天试用,商务部的负责人就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谁给你们的权限改掉我们审批路径的
陈处没回,我主动站出来:火种流程上线已通过运营副总审批,路径调整部分已备案。
对方立刻甩出一句:你是新来的别动不动就拿副总说事。你以为副总知道流程细节
我看着那条消息,脑袋嗡了一下,手指刚要打字,李响拍了一下我的键盘。
忍住。他说。
我冷笑:我不是为他回,我是替我自己回。
我打下一行字:我不知道副总懂不懂细节,但我知道,你之前审批用三天时间的流程,我们昨天用了四小时,你不想合作,我理解;但你要骂我,就请当面。
消息发出去后,全组群寂静了五分钟。
然后陈处发了第一句话:火种项目负责人程燃,有流程授权,任何问题先反馈到她。
接着副总发了第二句:我懂不懂流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节奏快了。
那天晚上我没走,留在公司加班,把所有试运行的流程反馈一条一条整理出来,写成一份问题清单。
打印出来刚好十页,凌晨一点,我贴着额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是陈处站在我对面,手里拿着那十页纸。
你还想上得更高吗他突然问我。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把纸拍在我桌上: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图稳定的那种人,但你要明白,这里不是靠‘谁做得最好’决定往上走的。
那靠什么我脱口而出。
他笑了笑:靠谁让大家都过得下去。
我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那一刻我明白了,公司不是竞技场,它更像一座温水澡堂,谁溅水太多,谁就被嫌烦。
可偏偏我是那个会让水花四溅的人。
火种流程运行到第三周时,出了问题。
一个客户的文件走了新流程,审批完毕时间是快了,可合同内容在原第四节点——法律部终审环节,被跳过了。
这事原本应该归责于合同输入人员没打上高敏标签,可负责审核的商务部,直接把锅甩了过来。
就是你们删了节点,出问题就要负责。
我收到那通电话时,正在楼下吃盒饭。
我把筷子插回饭盒,平静地说:你是说,如果现在系统重新加上那个节点,这个问题就能避免
废话!
那这三周每一个节省出来的工期你们准备怎么还
对方沉默了。
你可以继续投诉我,流程也是可以下线的,我说,但你也要明白,把责任推给流程,并不能让你变得安全。
挂完电话,我回到办公室,写了一份责任划分报告,附上审批路径、数据对比和邮件记录。
发出的时候,我手心都是汗。
三小时后,副总回了邮件:流程无责。优化方向维持不变。
那一刻,我坐在工位上,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倔强的尊严。
这世界大多数时候不会奖励你做得对,它更倾向于回报那些不犯错的人。而我,一开始就注定不属于后者。
第四周,火种项目评估通过,副总亲自发了通告,流程版本将拓展至五个项目组,测试周期延长三个月。
陈处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一句让我至今记得的话:你这次赢了,不是因为方案多好,是因为你没被搞垮。
我没笑,只回了一句:那您觉得,下次我会不会被搞垮
他摇头:下次你就不是试验品了,你是变量。
我站起身,手搭在门把上,轻声说:那我希望,我能成为那个,改写函数的人。
那天晚上,李响请我喝酒。
他说:你知道你这一套流程,已经被产品组拿去做优化模型了
我知道。
你还知道,张琳准备申请调岗了
也知道。
他看着我:你是不是还知道,副总准备把你提到‘结构设计小组’
我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这周开始,我就已经不是个小兵了。我举起酒杯,我现在是个问题制造者。
他大笑:欢迎进入‘麻烦制造者联盟’。
我轻轻碰了下杯:我们的目标是:用流程杀死废话。
天色很晚,我站在天桥上,看着远处车流如织,路灯像一根根竖起的钢笔,替人写着重复的人生脚本。
我低头,解锁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下一句话:
如果非得有人站出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第七章写在结尾之前的,那些还没死掉的执念
这一季的流程优化评估结束那天,公司发了一封全员邮件。
标题是:火种计划结果公布。
我点开邮件,看见自己名字出现在评估报告页首,下方的几行字里,有一个长久以来未曾出现的词:试点成功,建议转为主流程备份系统,流程建议人升任结构规划小组负责人。
我的手停在鼠标上,缓了好久。
我不是没想过今天,但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安静。
那一刻,没有人为我鼓掌,没有鲜花也没有庆功会,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发黄的工位前,看着屏幕上的黑字白底,一点一点把疲惫压成了一句自言自语:
我真的走过来了。
李响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我手里:你上位了,要不要今晚喝一杯
我接过来问:我请
你当然请。他咧嘴笑着,以前我们请你,是为了安慰你;现在你请我们,是因为你可以。
我笑着低头喝了一口,甜得刚刚好。
整整三个月的流程测试期,我一共参与了五个模块的重建、十七次优化会议、三轮纠错迭代,删了接近三十个节点,也加了不少看似废话的冗余路径。
现在再看最初的PPT,我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写的。太直白,太理想主义,甚至有点不懂人情世故。
而现在的我,学会了在该妥协的地方退一步,在非原则的问题上闭嘴,在真正的关键节点,用数据和逻辑把反对声压下去。
不是我变得圆滑,是我终于学会了打磨自己,不割掉锋利,而是学会在什么地方亮出。
火种计划正式交接前,陈处约我去喝咖啡。
他说:你现在是‘流程之星’了,成了别人眼里的主心骨。
我笑:听起来像个荣誉称号。
这东西,前几年没人愿意要,他淡淡地说,你是第一个真正把它扛起来的。
我放下杯子:那您后悔吗
他没回答,只是看了我一眼,说:你以后说话,要更慢一点。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说什么,就可能变成流程的一部分。
那天的风有点大,走出咖啡店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坐的位置,正对着街口那块企业文化标语牌。
规范、高效、协同、共赢。
我终于明白,他嘴里所谓的别太出头,从来都不是怕我赢,是怕我死得太快。
办公室里,张琳已经不在了,她前两天正式转岗去了法务部,说是不想再管没完没了的流程。
我在她原来的抽屉里找到一张写着我名字的纸条:你能走到这一步,是你配的。
下面还写了一行更小的字:但下一个被你砍掉的流程,说不定就是我参与设计的。
我把纸条收好,没有回消息。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留下一个座位,然后起身离开。
我选择留下来,不是因为这张椅子有多舒适,而是我还没写完我想写的那张表格。
流程的意义,从来不是制定一个正确的答案,而是告诉人们,在混乱中,还有一条路可走。
最后一场小组会议上,副总宣布火种流程正式进入公司主系统,我作为流程设计负责人做了最后汇报。
我站在台上,说了一个不在PPT里的段落:
感谢每一个在流程里被困过、骂过、坚持过又忍下来的你们。因为你们,我们才知道,那些曾经让人想辞职的流程,是可以重写的。只是,我们需要一个机会,也需要一群愿意为此翻脸、翻案、翻地的人。
会后,一个实习生跑来找我,问我:你还记得你刚来时说过的话吗
我摇头。
她笑着说:你那天说,‘如果非得有人站出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当时听着觉得中二,现在听着觉得,你好像真做到了。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很多人以为流程是冷的,是死的,是约束人的系统。
但其实,流程也是人写的,是从一个个我想试试不想认命必须说清楚的小念头里堆出来的。
它不会改变世界,但它能让人少走点弯路,哪怕只是一个人,也值得。
晚上我回到住处,重新翻出那张最初的提案草稿,字歪歪扭扭,图像模糊,语言直白得像小学生作文。
我没有删掉,而是把它贴在了墙上,用回形针固定。
它不好看,也不合规,但它是我最早的一次不认输。
我躺在床上,手机震了一下,是李响发来的一张图。
是我们那年一起提案用的会议室,座位已经换了,墙上的标语也更新了。
以前写的是:流程清晰,执行高效。
现在写的是:每一个流程背后,都是一个试图做对的你。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关了灯。
黑暗里,我听见风吹过窗沿,像在对我说一句话:
你不只是活着,你开始,改变活着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