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
屋顶漏了。
瓦片砸我脸上。
灰簌簌往下掉,迷了眼。
我裹着被子,从破洞望出去。
天还是墨蓝的,星星都没退场。
谷雨就在那片残破的晨光里挥剑。
剑光雪亮,唰唰唰,快得只剩影子。
寒气顺着破洞灌进来。
我打了个喷嚏,把脑袋缩回唯一暖和的被窝卷里。
谷雨!才寅时!我吼,声音闷在棉花里。
剑势一收。
谷雨那张过分精神的脸出现在破洞边缘,眼睛亮得吓人。
师姐!一日之计在于晨!你看我这招‘破晓惊鸿’是不是又精进了
精进个鬼。
我只知道我的屋顶又得修了。
这个月第三次。
精进,太精进了。我裹紧被子,翻个身,用屁股对着破洞,下次精进,麻烦对着后山那棵歪脖子老松。
师姐!谷雨的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你可是我们清虚峰的大师姐!师父闭关,你理当督促我们修行!怎能如此……如此懈怠!
我闭上眼,假装睡死。
师姐!你看白露师姐,天不亮就去寒潭淬体了!
师姐!霜降师兄已经引气入体三周天!
师姐!你起来看我练剑嘛!
呼噜声响起。
我装的。
但真的很想睡。
谷雨,我的小师妹。
清虚峰百年不遇的卷王。
入门才三个月,修为已经蹭蹭蹭快要撵上我这个入门五年的大师姐了。
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去修炼的路上。
吃饭辟谷丹一口闷。
睡觉打坐调息就是休息。
娱乐练剑一万次就是放松。
卷得整个清虚峰鸡飞狗跳。
衬得我像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我,惊蛰。
人生信条就一个字:躺。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修炼够用就行。
师父当年收我,大概是看走了眼。
他老人家闭关前,语重心长拍我肩膀:惊蛰啊,为师观你心性淡泊,颇有古修遗风,守好清虚峰,看好师弟妹。
我懂。
潜台词:别惹事,别饿死,等我出来。
我贯彻得非常好。
直到谷雨来了。
这丫头简直就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弹。
她的卷,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卷自己,也卷别人。
师姐!你看我这套基础剑法,挥满一千次了!气息是不是更稳了谷雨收剑,小脸通红,汗都没擦,又凑到我躺椅边。
我正晒着午后暖洋洋的太阳,眼皮都懒得抬。
嗯,稳。我含糊应着。
师姐,我觉得还不够!我再加练五百次!你说我要是能引动一丝剑气,是不是就能去藏经阁二楼选更高深的剑诀了她眼睛放光,盯着我。
藏经阁二楼,我慢悠悠翻个身,背对她,要练气三层。
谷雨瞬间蔫了:我才练气二层巅峰……
所以嘛,我打了个哈欠,急什么。晒晒太阳,多好。
不行!她猛地站起来,像打了鸡血,勤能补拙!水滴石穿!师姐,我再练两千次!我就不信冲不破!
她又像个小旋风一样刮到院子中央。
唰唰唰!
剑风刮得我躺椅边的落叶直打转。
我默默把薄毯往上拉了拉,盖住耳朵。
救命。
这日子没法躺了。
宗门大比的日子像块巨石,压在所有外门弟子头上。
除了我。
比呗。
反正我垫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练气四层,不高不低,卡在中间,非常安全。
但谷雨不行。
她像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师姐!大比抽签出来了!谷雨捏着玉符冲进我院子,脸白得像纸,我对上了赤焰峰的炎阳!他练气五层巅峰!
赤焰峰炎阳,有名的战斗疯子,下手没轻重。
我撩开眼皮:哦。认输。
不行!谷雨尖叫,指甲掐进掌心,我准备了那么久!师父闭关前说过,这次大比成绩关乎我们清虚峰下一年的资源配额!我不能给师父丢脸!
师父脸皮厚,丢不了。我实话实说。
师姐!谷雨气得跺脚,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大师姐!
大师姐让你认输。我闭上眼,保命要紧。
我不!她梗着脖子,眼里有泪光,更多的是倔强,我死也要死在擂台上!
那股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狠劲儿又上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不对劲。
太拼命了。
拼得不像求道,像……寻死。
大比那天,人山人海。
擂台被防护阵法罩着,流光溢彩。
谷雨抽签靠后。
她没像其他人一样紧张地热身或调息。
她就站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擦拭她那把普通的铁剑。
眼神空茫,又像燃着一簇幽暗的火。
轮到她了。
清虚峰,谷雨!对阵,赤焰峰,炎阳!
裁判声音洪亮。
谷雨深吸一口气,走上擂台。
小小的身影,在对方面前像棵豆芽菜。
炎阳是个壮硕的汉子,扛着一把门板似的火焰刀,咧嘴一笑,带着轻蔑:小丫头,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哥哥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谷雨没说话。
只是缓缓举起了她的铁剑。
剑尖,对准炎阳。
眼神,冷得像冰。
开始!
炎阳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火焰刀随意一劈,带起灼热的气浪。
谷雨动了。
快!
快得超出她应有的境界!
像一道贴地的青色闪电,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铁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刺炎阳肋下!
咦炎阳轻咦一声,收起了轻视,刀势一转,格开铁剑。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声炸响。
擂台上,青影与赤红火焰激烈碰撞。
谷雨完全放弃了防守!
每一剑,都是搏命!
以伤换伤!
炎阳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激怒了,也打出了真火。
找死!他怒吼一声,火焰刀光芒暴涨,一道炽烈的火焰刀芒横扫而出!
范围太大,避无可避!
谷雨眼中厉色一闪,竟然不闪不避,体内灵力疯狂涌向铁剑,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迎着刀芒,刺出了有去无回的一剑!
谷雨!我猛地从观战席上站了起来。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火焰刀芒与孤注一掷的剑气狠狠撞在一起!
防护光罩剧烈震荡!
烟尘弥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烟尘缓缓散开。
炎阳拄着刀,半跪在地,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淋漓,满脸震惊。
擂台的另一边。
谷雨倒在地上。
铁剑断成数截,散落身旁。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脸色灰败得吓人。
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炎阳。
直到裁判宣布:赤焰峰炎阳失去战力!清虚峰谷雨胜!
她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彻底昏死过去。
谷雨!我第一个冲上擂台。
抱起她时,她轻得像片羽毛。
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一股狂暴混乱的灵力在她破碎的经脉里乱窜。
这绝不是练气二层该有的力量!
我猛地抬头,看向赤焰峰那边。
炎阳也正被扶下去,他看向谷雨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后怕。
让开!我抱着谷雨,撞开围过来的人群,疯了一样冲向丹药堂。
柳师叔!救人!我踹开丹药堂的门。
丹药堂的柳师叔是个面冷心软的老好人。
一看谷雨的伤势,脸也沉了下来。
胡闹!简直胡闹!他一边飞快施针,一边骂,小小年纪,用了什么邪门歪道这经脉损毁大半,根基都要废了!
我站在旁边,手脚冰凉。
看着柳师叔将珍贵的丹药化开,用灵力小心引导着渡入谷雨体内。
看着她灰败的脸色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恢复一丝极淡的血色。
看着她破碎的经脉,在药力和柳师叔的梳理下,勉强接续,却布满了裂痕。
命是保住了。柳师叔收了针,擦了把汗,脸色凝重,但这伤……伤及本源。以后修炼,难了。能维持现有境界不跌落,已是万幸。
他叹了口气,看向我:惊蛰,你是她师姐,这孩子……心气太高,执念太深。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毁了。你……多看着点吧。
我沉默地点点头。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眉头却依旧紧锁的谷雨。
第一次,躺不下去了。
谷雨被安置在丹药堂的静室里养伤。
我搬了个躺椅,守在她旁边。
柳师叔的药很管用。
三天后,她醒了。
眼神先是茫然,随即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我,声音嘶哑:师姐……我赢了吗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输赢。
我心里堵得慌。
赢了。我干巴巴地说。
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想动,却疼得吸了口冷气。
别动。我按住她,伤很重。
她咬着唇,没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
师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是不是……废了
柳师叔说,好好养,能恢复。我撒了个谎。
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的……我用了‘焚血诀’。
焚血诀
我心头剧震。
那是宗门禁录里提到过的邪门秘法!燃烧精血寿元,换取短暂的爆发!
你疯了!我压低声音怒吼,那东西会要你的命!
谷雨闭上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
我知道……她声音颤抖,可我没办法……师姐,我真的没办法……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压抑的哭声破碎地溢出。
我爹……我娘……我全家……
都没了……
一夜之间……全没了……
是仇家……很强的仇家……
只有我……被娘亲藏在枯井里……活了下来……
他们留了话……说等我长大……再来取我性命……
我必须变强……必须比他们所有人都强……我必须在大比上出头……引起内门长老的注意……只有被长老收为亲传……宗门才会真正庇护我……我才有一线生机……
我没有时间了……师姐……我真的没有时间慢慢修炼了……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只濒死的幼兽。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原来是这样。
那不要命的卷。
那眼底深处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
那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角。
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心脏被揪紧的滋味。
这个一直在我身边疯狂打转,吵得我不得安生的小师妹。
她小小的肩膀上,扛着血海深仇和死亡的倒计时。
而我,作为她的大师姐,却一直嫌她吵,嫌她烦,只想躺平。
我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擦掉她脸上的泪。
动作僵硬。
我很久没干过这种事了。
别哭了。我说,声音有点哑,难看。
谷雨睁开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仇家是谁我问。
谷雨眼中瞬间涌上刻骨的恐惧和恨意,嘴唇哆嗦着,却摇了摇头:不能说……师姐,知道得越多越危险……我不能连累你,连累清虚峰……
她低下头,死死攥着被角:等我伤好一点……我就离开清虚峰……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我打断她,躲一辈子
她身体一僵。
焚血诀都用上了,仇家还没找上门,说明他们要么暂时找不到你,要么觉得你构不成威胁。我冷静地分析,你现在离开,就是活靶子。
谷雨猛地抬头看我,眼里有希冀的光:师姐……
待在清虚峰。我拍板,师父虽然闭关,护山大阵还在。峰上人少,清净。
可是……
没有可是。我看着她,伤好之前,哪也不许去。好好养着。
那修炼……
修个屁。我瞪她,再敢乱来,腿打断。
谷雨被我凶得缩了缩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我别开脸,有点不自在。
躺好,睡觉。
我重新窝回我的躺椅,闭上眼睛。
心里却乱糟糟的。
摊上大事了。
这还怎么躺
谷雨在丹药堂躺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清虚峰异常安静。
白露和霜降来看过几次,放下些灵果补品,安慰几句就走了。
谷雨很沉默。
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就望着屋顶发呆。
眼神空洞洞的,没了往日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儿,像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
柳师叔的药很好,外伤好得七七八八。
但内里的亏空,经脉的裂痕,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盘踞在她体内。
柳师叔私下摇头:惊蛰,她这底子……算是毁了。以后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到寿终正寝,就是最好的结果。修行路……断了。
我送柳师叔出去,站在丹药堂门口,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太阳。
有点刺眼。
回到静室,谷雨醒了,正靠着枕头,看着窗外。
阳光落在她脸上,苍白透明。
师姐,她没回头,声音轻轻的,外面的树……绿了。
嗯。我应了一声。
我还能练剑吗她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能。
她接过杯子,指尖冰凉。
慢点练。我补充了一句。
她捧着杯子,小口喝着水,长长的睫毛垂着,没说话。
又过了几天,她能下床走动了。
我带她回清虚峰。
一路上,她走得很慢,脚步虚浮。
山风一吹,她单薄的身体晃了晃。
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很细。
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骨头的硬度。
她抬头看我,勉强笑了笑:谢谢师姐。
回到她那个被我戏称为卷王洞府的小院。
推开门,里面干净得过分。
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蒲团,墙角堆着几块练臂力的石头。
桌上放着一把新领的普通铁剑。
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烟火气。
不像人住的地方。
倒像个苦修者的囚笼。
谷雨走到桌边,拿起那把铁剑。
手指抚过冰冷的剑身。
眼神复杂。
渴望,又带着绝望。
她试着提了提气,想挽个剑花。
手腕刚动,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冷汗。
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剑,又看看自己颤抖的手。
肩膀垮了下去。
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
她慢慢蹲下身,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噎。
瘦弱的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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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团小小的、颤抖的影子。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闷得难受。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铁剑,随手扔到墙角。
然后,一把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动作不算温柔。
她猝不及防,抬起泪痕交错的脸,茫然地看着我。
哭什么。我皱眉,难看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掉。
跟我走。
我拽着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出这间冰冷的洞府。
师姐……去哪她踉跄着跟上。
吃饭。
我把她拖到了我的院子。
我的院子,是整个清虚峰最不像修士洞府的地方。
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腊肉和辣椒。
墙角堆着几个胖乎乎的南瓜。
院子中央有棵老桂花树,树下摆着一张宽大的躺椅——我的王座。
旁边还有石桌石凳。
厨房里飘出炖肉的香气。
谷雨站在院门口,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景象,有些无措。
坐。我把她按在石凳上。
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端出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粗瓷大碗,满满当当。
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味道直冲鼻腔。
谷雨看着碗里。
浓稠的米粥炖得开了花,上面堆着切得厚厚的腊肉片,油亮亮的。几片翠绿的菜叶子点缀着,旁边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吃。我把筷子塞她手里。
谷雨拿着筷子,没动。
师姐……我……
辟谷丹顶个屁用。我打断她,自顾自坐下,端起自己那碗,夹起一大片油亮的腊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真香。
谷雨看着我的吃相,又看看自己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粥。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脸一红。
犹豫了一下,终于拿起勺子,小心地舀了一点点粥,吹了吹,送进嘴里。
温热的、带着米香和肉香的粥滑过喉咙。
她顿住了。
然后,又舀了一勺。
动作快了一些。
再一勺。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几乎是狼吞虎咽。
好像要把这些日子亏空的力气,都吃回来。
眼泪又掉下来了。
砸进碗里。
她没擦,只是用力地扒着饭。
我看着她。
没说话。
把装着煎蛋的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谷雨开始在我的院子里养伤。
我给她在桂花树下也支了张躺椅。
比我的小一号。
躺下。我命令。
她乖乖躺下,身体还有点僵硬。
阳光透过桂花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暖洋洋的。
微风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厨房里,我新炖的鸡汤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
香气飘出来。
谷雨躺在椅子上,刚开始还紧张地绷着。
慢慢地,在暖阳和食物的香气里,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紧绷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
她睡着了。
呼吸均匀绵长。
我躺在旁边,听着她安稳的呼吸,晒着太阳。
嗯。
这才叫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谷雨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
按时吃饭。
三顿,一顿不少。糙米饭,炖得烂烂的肉,新鲜的菜蔬瓜果。
被我盯着吃。
吃完就晒太阳,发呆,或者……被我强迫躺平。
师姐……我想……
躺好。
师姐,我……
闭嘴,睡觉。
她一开始很不习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总想找点事做。
扫院子被我瞪回去。
挑水水缸满的。
练剑想都别想。
她只能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看着云,看着树叶,看着我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摘豆角,或者给南瓜藤搭架子。
时间变得很慢。
慢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能听到远处山涧的流水声,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
她的脸色,在这种近乎停滞的慢节奏里,一点点红润起来。
不再是那种透支生命的惨白,而是透出点健康的血色。
虽然依旧清瘦,但那股风吹就倒的脆弱感,淡了许多。
这天下午,我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谷雨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根草茎,无意识地编着什么。
很安静。
只有远处几声鸟叫。
师姐,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这桂花树……什么时候开花
我半眯着眼:早着呢,得秋天。
哦。她应了一声,继续编草茎。
过了一会儿。
师姐,那腊肉……是怎么做的好像……很香。
五花肉,盐巴,花椒,腌,风干。
哦。她点点头,又沉默下去。
阳光晒得人骨头缝都酥了。
我快睡着了。
师姐……

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
我没睁眼。
谢个屁。
以后……别那么拼命了。
嗯。
活着,才有以后。
她没再说话。
我听见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桂花树的方向。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睡着了。
才听到她低低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声音:
嗯。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淌过去。
像山涧里不疾不徐的水。
谷雨的伤在柳师叔的丹药和我养猪策略的双重作用下,恢复得比预想中好很多。
经脉的裂痕还在,但稳固了下来,不再有灵力乱窜的痛苦。
虽然依旧无法高强度修炼,但日常活动没问题了。
脸色红润了,眼神也不再死气沉沉,偶尔会对着厨房里飘出的香气,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她开始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比如,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帮我剥豆子。
或者,在我给菜地浇水时,帮我递个瓢。
动作很慢,很小心。
但不再是那个满脑子只有修炼和复仇的机器。
像个人了。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琢磨着新腌的咸鸭蛋。
谷雨坐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卷我丢给她的、讲各地风物美食的杂书。
看得很认真。
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蟹黄汤包和东坡肉的精妙。
突然。
一道传音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入院!
啪!
钉在桂花树的树干上,嗡嗡作响。
谷雨吓得手一抖,书掉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眼神里是刻骨的恐惧和警觉!
来了!
我眼神一凛,一步跨到她身前,将她挡在身后。
手按在了腰间。
那里挂着一把……嗯,切菜的刀。
刀刃磨得挺快。
传音符炸开,一个阴冷刻薄的声音响彻小院:
清虚峰惊蛰!速将叛徒谷雨交出!否则,休怪我等踏平你这清虚峰!
声音带着威压,震得院中树叶簌簌落下。
练气七层以上!
谷雨在我身后,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是……是他们的人……师姐!你快走!别管我!她猛地推我,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快走啊!
我没动。
看着院门口。
三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像鬼影一样出现。
为首一人,三角眼,鹰钩鼻,练气八层。
他身后两人,练气六层。
三人目光如毒蛇,瞬间锁定我身后的谷雨。
谷雨丫头,藏得够深啊。三角眼阴恻恻地笑,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乖乖跟我们回去,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谷雨浑身冰凉,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她看着挡在身前的、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师姐只有练气四层……
师姐……她想冲出去。
被我反手一把摁回椅子上。
坐好。我声音不高,但不容置疑。
然后,我看向门口那三人。
你们是谁我问,语气很平。
三角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是谁小丫头片子,别装傻!识相的,赶紧把后面那个小贱人交出来!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他踏前一步,属于练气八层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像一座山压向小院。
石桌上的粗瓷碗咔嚓出现裂痕。
谷雨闷哼一声,脸色惨白。
我站着没动。
那威压落在我身上,像一阵风。
嗯,有点凉。
我皱了皱眉:吵死了。
三角眼一愣,随即暴怒:找死!
他身后一个练气六层的黑衣人狞笑一声:大哥,我去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抓我咽喉!
速度极快!
练气六层的实力展露无遗!
师姐小心!谷雨尖叫,想扑上来。
我动了。
动作看起来不快。
只是侧身,抬手。
手里那把切菜刀,迎着那抓来的手爪,平平无奇地一划。
像切一块案板上的肉。
噗嗤!
一声轻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绚烂的灵力光芒。
只有一道细微的血线,在空中飚起。
那前冲的黑衣人,动作猛地僵住!
他保持着前扑的姿势,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腕。
那里,一道平滑的切口。
整只右手,齐腕而断!
啪嗒。
断手掉在地上,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鲜血,这才汩汩涌出。
啊——!!!
迟来的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捂着手腕踉跄后退。
整个小院,死一般寂静。
只有那断手黑衣人撕心裂肺的惨嚎。
三角眼和另一个黑衣人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如同见了鬼!
他们甚至没看清我是怎么出手的!
只看到刀光一闪!
一个练气六层的手就没了!
谷雨也呆住了。
嘴巴微张,看着地上那只断手,又看看我手里那把滴着血的……菜刀。
师姐……切菜……这么厉害
我甩了甩刀上的血珠,看向三角眼,语气依旧很平。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三角眼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
他死死盯着我,又看看我手里那把平平无奇的菜刀。
扮猪吃虎他咬牙切齿,眼中凶光毕露,一起上!拿下她!
他和另一个练气六层的黑衣人同时动了!
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三角眼双手掐诀,一道惨绿色的毒火凝聚成箭,带着刺鼻的腥风,呼啸射来!
另一个黑衣人则拔出一柄弯刀,刀光如匹练,卷起狂风,拦腰斩至!
上下夹击!
毒火封路!
刀光锁身!
练气八层加练气六层的全力合击,威势惊人!
小院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
石桌石凳在灵压下咯咯作响!
师姐!谷雨失声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站在原地,没躲。
甚至没看那气势汹汹的毒火箭和弯刀。
我只是看着三角眼。
在他毒火箭即将及体的瞬间。
我动了。
左脚,向前。
踏出一步。
很随意的一步。
像是要迈过门槛。
但就在我脚步落下的刹那。
嗡——!
以我落足点为中心,一道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那涟漪掠过地面。
掠过空气。
掠过那呼啸而来的毒火箭和匹练刀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长、凝固!
毒火箭上跳跃的惨绿火焰,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骤然熄灭!
箭矢本身,悬停在空中,距离我的眉心不足一寸!
而那拦腰斩来的凌厉刀光,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
刀光寸寸碎裂!消散!
持刀的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噗——!
他狂喷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院墙上!院墙轰然倒塌一片!他嵌在碎石里,头一歪,生死不知!
三角眼脸上的凶狠凝固了。
变成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全力发出的毒火箭,就那么诡异地悬停在空中,然后,像一根腐朽的枯枝,无声无息地崩散成点点绿芒,消失不见。
这……这是什么妖法!
他猛地看向我,如同看着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逃!
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他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踏出了第二步。
走向他。
那把滴着血的菜刀,在我手中随意地垂着。
阳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那光,落进三角眼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
他看到了死亡。
不……不要……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走到他面前。
很近。
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阴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灵力气息。
谁派你们来的我问,声音不高。
三角眼嘴唇哆嗦着,眼神疯狂闪烁。
我……我说了……你能放过我他试图讨价还价。
我没说话。
只是举起了手里的菜刀。
刀尖,对着他的眉心。
阳光在刀尖凝聚成一个刺眼的光点。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眉心剧痛!
我说!我说!三角眼崩溃了,尖叫起来,是黑风寨!黑风寨的三当家!他……他看上了谷雨那丫头身上的‘青木灵髓’!当年灭门……就是为了夺宝!结果被她逃了!三当家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抓她回去,活取灵髓!
青木灵髓
我瞥了一眼身后脸色煞白的谷雨。
原来是怀璧其罪。
黑风寨在哪我问。
在……在迷雾沼泽深处!有阵法!我说了!我都说了!放过我!三角眼涕泪横流,裤裆都湿了一片。
我点了点头。
哦。
手起。
刀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只有一道细微的、如同切过熟透西瓜的轻响。
三角眼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极致的恐惧和哀求上。
眉心,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倒在地上。
生机断绝。
我收回菜刀。
甩了甩。
血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
滴落在泥土里。
小院,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那个断手的黑衣人,还在角落里因剧痛和恐惧而筛糠般颤抖,连惨叫都不敢发出。
我转身。
看向谷雨。
她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我。
看着地上三具尸体(一个死了,一个生死不知,一个在筛糠)。
又看看我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菜刀。
小脸煞白。
眼神里充满了茫然、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师……师姐……她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
我走过去。
把菜刀随手放在石桌上。
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谷雨吓得一哆嗦。
吓着了我问。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抬手。
想拍拍她脑袋。
手伸到一半,看到她头顶的血迹(刚才溅上去的)。
又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仇家知道了。我说。
嗯……她魂不守舍地应着。
黑风寨,三当家。我又说。
嗯……
想要你身上的东西。
嗯……
所以,我看着她的眼睛,你打算怎么办
谷雨茫然地看着我。
巨大的冲击让她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仇家是庞然大物,是不可战胜的噩梦。
所以她拼命修炼,只想获得一点庇护。
可现在……
她看着地上三角眼的尸体。
练气八层。
在师姐面前,像只随手就能捏死的鸡。
那黑风寨……三当家……
她下意识地看向我。
眼神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希冀。
我叹了口气。
麻烦。
收拾东西。我说。
谷雨一愣:去……去哪
迷雾沼泽。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把沾了点灰的菜刀。
用袖子擦了擦。
刀身雪亮。
斩草。
除根。
迷雾沼泽,名副其实。
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瘴气终年不散,像一层厚厚的裹尸布,笼罩着这片死寂之地。
空气湿冷粘稠,带着腐烂的淤泥和某种毒花的甜腥味。
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潭,咕嘟咕嘟冒着墨绿色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枯死的、奇形怪状的树木伸出鬼爪般的枝桠,在瘴气中若隐若现。
没有鸟叫。
没有虫鸣。
只有死寂。
谷雨跟在我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新买的短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师姐,她压低声音,带着不安,这里……好安静。
嗯。我应了一声,踩过一片相对硬实的苔藓。
黑风寨的入口……真的在这沼泽深处吗那个断手的家伙会不会骗我们
他没那个胆子。我头也没回。
那家伙为了活命,把黑风寨的老底都抖了个干净,包括入口的阵法和暗哨位置。
我们继续深入。
瘴气越来越浓,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步。
脚下的泥潭也越发凶险,好几次谷雨差点陷进去,都被我一把拽了回来。
她看着脚下那些缓慢蠕动的淤泥,脸色发白。
跟紧。我提醒。
又走了一段。
前方的瘴气似乎扭曲了一下。
很细微。
但逃不过我的眼睛。
到了。我停下脚步。
谷雨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短剑:在哪
我指了指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浓雾:障眼法。
按照那断手家伙的供述,我走到一棵被雷劈过、只剩下焦黑树桩的老树旁。
树桩后面,有一块半埋在泥里的、毫不起眼的青灰色石头。
我蹲下身,手指在石头上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点了几下。
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空气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前方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剧烈地翻滚起来!
雾气向两边缓缓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处依着巨大黑色岩石而建的寨子轮廓。
岩石嶙峋狰狞,如同巨兽的獠牙。
寨子由粗糙的原木和黑石搭建,透着一股蛮荒凶戾之气。
通道口,两个穿着黑色皮甲、手持鬼头刀的守卫正打着哈欠。
通道显露的瞬间,两人猛地警觉!
什么人!
敌袭——!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立刻就要去敲旁边悬挂的一面兽皮鼓!
晚了。
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鼓槌的刹那。
一道乌光闪过。
无声无息。
他的动作僵住。
眉心,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直挺挺地倒下。
另一个守卫吓得魂飞魄散,刚举起鬼头刀。
噗!
同样的血洞出现在他眉心。
他甚至没看清袭击从何而来。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
谷雨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又看看我手里那把不起眼的……嗯,这次是匕首。
师姐的刀,好像什么都能切。
走。我跨过尸体,走进通道。
通道不长。
尽头就是寨门。
巨大的原木门紧闭着。
门楼上,几个守卫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动静,正惊疑不定地探头张望。
怎么回事老疤和老狗呢一个守卫喊道。
没人回答。
只有我和谷雨的身影,从通道的雾气中显现。
站住!什么人!门楼上的守卫厉声呵斥,同时拉响了尖锐的骨哨!
呜——!
凄厉的哨音瞬间划破沼泽的死寂!
整个黑风寨像被惊醒的毒蛇,瞬间活了过来!
敌袭——!
抄家伙!
寨子里响起一片嘈杂的叫骂声、兵器碰撞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沉重的原木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被缓缓推开一条缝。
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匪徒手持利刃,怪叫着冲了出来!
为首一个独眼龙,满脸横肉,练气七层,挥舞着一把沉重的狼牙棒。
哪来的小娘皮!敢闯黑风寨!找死!
他狞笑着,狼牙棒带起恶风,当头砸下!目标直指看起来更弱的谷雨!
小心!谷雨惊呼,短剑下意识格挡。
我脚步一错,挡在她身前。
面对那势大力沉的狼牙棒,不闪不避。
只是抬起了左手。
看起来轻飘飘的,迎向那布满尖刺、足以开碑裂石的沉重兵器。
独眼龙眼中闪过残忍和轻蔑。
找死!
下一秒。
砰!
一声闷响。
像重锤砸在坚韧无比的熟牛皮上。
预想中骨断筋折的画面没有出现。
我的左手,稳稳地抓住了狼牙棒布满尖刺的前端!
五指如铁钳!
纹丝不动!
独眼龙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狼牙棒像是砸进了万年玄冰里!一股冰冷诡异的力量顺着棒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那只独眼!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练气七层!全力一击!
被一个看起来只有练气四层的丫头……徒手接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
我手腕一翻。
咔嚓!
精铁打造的狼牙棒前端,连同几根尖刺,被我硬生生掰断!
如同掰断一根枯枝!
独眼龙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
他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
紧接着,眼前一花!
那只掰断了他狼牙棒的手,已经鬼魅般扣住了他的喉咙!
冰冷!
坚硬!
如同钢箍!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惊恐地挣扎,双脚离地乱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三当家在哪我看着他因充血而暴凸的独眼,声音平静。
放……放开……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我手指微微用力。
咔吧。
喉骨碎裂的轻响。
独眼龙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
像扔垃圾一样,我把他软绵绵的尸体甩向后面冲来的匪徒。
尸体如同炮弹,砸翻了好几个。
三当家在哪我重复了一遍问题,目光扫向剩下那些被这血腥一幕吓傻的匪徒。
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
杀!杀了她!给疤哥报仇!有人反应过来,嘶吼着,挥刀冲上。
恐惧和凶性同时爆发!
剩下的匪徒红着眼,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刀光剑影!
杀气腾腾!
谷雨脸色发白,握着短剑的手心全是汗。
我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
没有华丽的招式。
只有快。
快到极致。
快到在谷雨的视线里,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每一次抬手。
每一次迈步。
都伴随着一道乌光闪过。
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闷响,如同死神的鼓点,密集地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匪徒,咽喉处爆开血花!
侧翼偷袭的,眉心多了一个血洞!
想从背后扑上来的,后心被洞穿!
一个。
两个。
三个……
如同割草!
没有惨叫。
只有尸体倒地的沉闷声响。
干净。
利落。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乌光每一次闪现,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
短短几个呼吸。
冲出来的十几个悍匪,全部变成了地上姿态各异的尸体。
鲜血,在黑色的泥地上蜿蜒流淌,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寨门口,一片死寂。
门楼上剩下的几个守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谷雨站在我身后,看着眼前修罗场般的景象。
看着那满地的尸体和刺目的鲜血。
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仿佛从地狱归来的背影。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原来……力量……可以这样用
不是为了无休止的修炼和突破。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而是……为了守护。
或者,为了彻底了结。
我甩掉匕首上的血珠。
抬头,看向寨门深处。
那里,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如同苏醒的毒蛇,正迅速升腾而起!
锁定了我们!
终于出来了。我低声说了一句。
谷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握紧了短剑,指节发白。
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从寨子深处传来。
咚!咚!咚!
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浓重的煞气,如同粘稠的墨汁,混合着沼泽的瘴气,滚滚而来。
压得人喘不过气。
门楼上那几个瘫软的守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嘶喊:
三当家!三当家救命啊!
点子扎手!兄弟们……兄弟们全栽了!
脚步声停住。
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寨门内的阴影里。
如同铁塔。
他缓缓走出阴影。
身高近九尺,肌肉虬结,将一件黑色的兽皮坎肩撑得鼓胀欲裂。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狰狞的疤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一只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另一只眼睛,却镶嵌着一颗幽绿色的宝石,闪烁着非人的、贪婪而暴戾的光芒。
他手里没拿兵器。
但那双蒲扇般的大手上,指甲乌黑尖锐,如同淬了毒的兽爪。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针,先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最后,死死钉在我身后的谷雨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垂涎。
如同饿狼看到了鲜肉。
青木灵髓……他舔了舔厚实的、布满裂纹的嘴唇,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果然……还在你身上!小丫头,命挺硬啊!
他的目光,终于移到我身上。
那只幽绿色的宝石眼珠,诡异地转动了一下。
小娘皮,手段够狠。三当家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獠牙,练气四层呵,装得挺像。可惜,今天……
他猛地踏前一步!
轰!
一股远超练气期的恐怖威压,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开来!
狂暴、凶戾、充满了血腥气息!
整个寨门都在他这一踏之下微微晃动!
门楼上的瓦片簌簌落下!
筑基期!谷雨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她家毫无反抗之力!
筑基!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碾压!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筑基……师姐她……
她下意识地看向我。
却见我依旧站在原地。
那足以将普通练气修士压趴下的恐怖威压,落在我身上,如同清风拂过。
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我的目光,落在三当家那只幽绿色的宝石眼珠上。
你的眼睛,我开口,语气平淡,很吵。
三当家脸上的狞笑一僵。
那只幽绿色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找死!他彻底被激怒!
一个小虫子,竟敢挑衅筑基修士!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整个人如同炮弹般轰然冲出!
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残影!
一只布满鳞片、缠绕着漆黑煞气的巨大兽爪虚影,在他身前凝聚!爪风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当头向我抓来!
筑基期的含怒一击!
煞气滔天!
谷雨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扑面而来,血液都仿佛要凝固!她连呼吸都停滞了!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那巨大兽爪即将把我撕碎的瞬间。
我动了。
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
一步。
仅仅一步。
踏入了那狂暴爪影的核心。
同时,抬起了右手。
并指。
如刀。
对着那呼啸而来的、足以拍碎小山头的恐怖兽爪。
轻轻一划。
动作随意。
像拂去一粒尘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没有灵力爆发的轰鸣。
只有一道细微的、如同利刃切开薄纸的轻响。
嗤啦——!
那凝如实质、缠绕着狂暴煞气的巨大兽爪虚影,从中指部位开始,无声无息地裂开!
裂口平滑如镜!
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轰然溃散!
化作漫天逸散的黑色气流!
爪影溃散的冲击波倒卷而回!
三当家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
变成了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他的筑基煞爪……被……随手划开了!
这怎么可能!
没等他脑子转过弯。
那道划开了他煞爪的刀意,并未消散。
如同跗骨之蛆。
循着冥冥中的联系。
逆流而上!
瞬间没入了他那只镶嵌着幽绿色宝石的右眼!
呃啊——!!!
三当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那只幽绿色的宝石眼珠,如同被投入烧红铁块的冰块,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
一股阴冷、邪恶、充满了混乱呓语的精神冲击,试图反噬!
但,晚了。
啪嚓!
一声脆响。
那只价值连城、显然蕴含着某种邪恶力量的宝石眼珠,彻底爆裂!
粘稠的、混合着黑色血液和绿色碎晶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喷射而出!
我的眼睛!我的魔眼!三当家捂住血流如注的眼眶,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嚎叫!
力量的反噬和眼珠爆裂的剧痛,让他瞬间陷入疯狂!
我要你死!要你死!!!
他仅剩的那只浑浊黄眼,瞬间爬满了血丝!狂暴的灵力混合着漆黑的煞气,毫无章法地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如同发狂的蛮牛,不管不顾地再次向我扑来!
周身煞气翻腾,形成一个扭曲的漩涡!
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碎石乱飞!
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声势骇人!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状若疯魔地冲来。
眼神平静无波。
在他冲到身前丈许,那扭曲的煞气漩涡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刹那。
我再次抬手。
并指。
这一次,指尖凝聚了一点微不可查的光芒。
如同晨曦初露时,最微弱的那一缕光。
对着他眉心。
轻轻一点。
点在了那狂暴煞气漩涡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那一点上。
像一根针,戳破了膨胀到极致的气球。
啵。
一声轻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三当家前冲的庞大身躯,骤然僵在原地。
脸上疯狂的表情凝固。
那只布满血丝的浑浊黄眼,死死地盯着我,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甘和……茫然。
他周身那狂暴翻腾的煞气漩涡,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
眉心处。
一个细小的红点,缓缓渗出。
然后,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肉,软软地向前扑倒。
轰隆!
砸起一片泥浆。
尘埃落定。
死寂。
真正的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整个黑风寨,如同坟墓。
门楼上,那几个幸存的守卫,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如泥,连呼吸都忘了。
谷雨呆呆地站在原地。
看着那个轰然倒下的、如同魔神般的庞大身躯。
看着那具再无生息的尸体。
看着那个缓缓收回手指的背影。
大脑一片空白。
筑基……三当家……
就这么……死了
被师姐……一指点死了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碾碎了。
什么修炼。
什么境界。
什么仇恨。
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我走到三当家的尸体旁。
弯腰。
用匕首挑开他破烂的兽皮坎肩。
在他心口位置,皮肤下,镶嵌着一块鸽蛋大小、散发着微弱青光的晶体。
晶体内部,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着浓郁的生机。
正是这股生机,在缓缓修复着他强行提升实力带来的身体损伤。
青木灵髓。
我把它挖了出来。
入手温润,生机勃勃。
擦掉上面的血迹,我转身,走到还处于石化状态的谷雨面前。
把这块沾着血的晶体,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你的东西。
谷雨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块温润的、散发着熟悉又陌生气息的青木灵髓。
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晶体上。
洇开小小的水痕。
她死死攥着灵髓。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恐惧。
是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
爹……娘……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哭声,终于在这片充满了血腥和死亡的沼泽深处,爆发出来。
撕心裂肺。
我站在旁边,没说话。
看着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小师妹。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瘴气,落下几缕惨淡的光。
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
回到清虚峰,已经是几天后。
黑风寨剩下的杂鱼,树倒猢狲散。
我放了一把火。
烧得很干净。
谷雨一直很沉默。
抱着膝盖,坐在我的躺椅上,望着桂花树发呆。
手里,一直攥着那块青木灵髓。
直到那天黄昏。
夕阳把云层染成一片暖金色。
她终于动了。
走到院子中央。
把青木灵髓,深深地埋在了桂花树下。
填上土,踩实。
然后,她走到我面前。
师姐。

我想学切菜。
我抬眼,看她。
她的眼睛,红肿未消,但里面那些沉重的、化不开的阴霾,似乎淡了许多。
多了一点……不一样的光。
为什么
做饭,好像挺有意思的。她小声说,而且……切菜,好像比练剑……有用
我沉默了一下。
起身。
走进厨房。
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崭新的。
刀身雪亮。
递给她。
试试。
谷雨接过刀,有点沉。
她走到石桌边。
上面放着我刚摘的几个胖南瓜。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我的样子,举起刀。
对着一个圆滚滚的南瓜。
用力。
砍了下去!
哐当!
刀刃深深嵌进南瓜里。
拔不出来。
谷雨憋红了脸,使劲拔刀。
我走过去。
握住她的手。
手腕放松。
力气,用在刀刃上。
看准了。
顺着它的纹路。
我带着她的手,轻轻一划。
嗤。
圆滚滚的南瓜,平滑地分成两半。
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瓜瓤。
谷雨看着那平滑的切口,又看看我。
眼睛亮了起来。
师姐!

晚上……我想吃南瓜粥!
嗯。
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
桂花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笃笃笃的切菜声。
有点笨拙。
有点慢。
但很认真。
我躺在我的椅子上。
听着那规律的切菜声。
晒着暖洋洋的夕阳。
风里,有南瓜的清甜。
嗯。
这才叫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