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权臣他追妻火葬场 > 第一章

01
大婚之夜,合卺酒未动,红烛泣泪,满室寂静。
我叫沈微,当朝太傅的嫡女。今日,我嫁给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顾晏。
人人都道我福气好,能嫁给这位俊美无双、手握乾坤的男子。可他们不知,他心中有一轮皎洁的白月光,那光,永远照不进我的生命。
那个人,叫林清言。
王妃,夜深了,王爷许是有要事耽搁了,您还是先歇下吧。我的陪嫁丫鬟云书小声劝我,眼底满是心疼。
我摇摇头,指尖抚过被面上那对交颈而眠的鸳鸯,一针一线,都曾是我少女时期最甜蜜的心事。如今看来,只剩讽刺。
我在等我的夫君,哪怕明知他不会来。
子时将至,那扇沉重的门终于被推开。
我心中一颤,猛然抬头,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携着一身寒气与酒气,玄色喜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那张令全京城女子倾倒的脸上,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冰霜与不耐。
你怎么还坐着他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夜色更冷。
我站起身,努力让声音平稳:我……在等你。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等我沈微,你我之间的婚事是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交易,你父亲用你,换取了我的信任和沈家的安稳。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我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我知道。我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可今日,终究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步步向我逼近,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杂着酒气,霸道地侵入我的呼吸,让我一阵晕眩。
沈微,你想要的,你父亲已经得到了。这摄政王妃的位置,你也坐稳了。他微微俯身,与我平视,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我冻结,所以,收起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深情姿态,安分守己地待着,别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喃喃自语,是指什么你的心吗
他没有回答,那双曾让我沉沦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残忍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好歹的跳梁小丑。
良久,他终于直起身,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我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清言病了,我要去陪她。
林清言。
又是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根在我心上,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
原来,他不是不想有新婚之夜,只是不想与我共度。他可以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在洞房花烛夜,去陪伴另一个女人。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顾晏。我叫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今天若是踏出这个门,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就真的只剩下交易了。
他终于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被冰冷的嘲讽所取代。
沈微,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话音落,他再没有丝毫留恋,决绝地踏入夜色,将满室的红与喜,连同我最后一丝希冀,都无情地关在了门外。
我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
红烛的烛泪一滴滴落下,凝固在冰冷的桌面上,像我流不出眼泪的心。
02
我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摄政王大婚之夜,弃新妇,宿红颜知己府邸。这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我待在我的清微院里,院门一关,便听不见外面的风言风语。可那些下人们同情又鄙夷的眼神,却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伤人。
王府的管家是个见风使舵的,见我不得宠,便在用度上处处克扣。冬日里的炭火,永远是半湿不干的,点起来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每日的膳食,也总是些残羹冷炙。
云书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反被讥讽一顿:王妃自己不得王爷喜欢,倒拿我们这些下人撒气,算什么本事
云书哭着回来,我却只是平静地擦去她的眼泪,说:算了,别去争了。
争什么呢这王府上下,谁不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谁。
自那夜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顾晏。他似乎彻底忘了,这王府里,还有我这么一个正妻。
我开始学着适应这样的日子。每日清晨,我会去给王府的老夫人,也就是顾晏的母亲请安。老夫人信佛,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她对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必须存在的摆设。
既已嫁入顾家,便要守顾家的规矩。为人妇,最重要的是贤德、本分。她每次都会这样对我说。
我恭敬地应下,然后回到我的清微院,继续过我死水一般的生活。
我看书,弹琴,下棋,绣花。我把所有能打发时间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可日子还是那么漫长,寂寞像水草一样,将我紧紧缠绕。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修剪一盆腊梅,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剪刀失手,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支开得正盛的梅花。
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我竟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发髻。云书见状,连忙扶我进屋,为我换上了一件簇新的藕荷色衣裙。
我坐在窗边,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门被推开,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所有的光。
他瘦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征尘未洗的疲惫,却更显得凌厉。他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淡漠地移开。
身体如何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劳王爷挂心,一切都好。我起身,对他福了福身。
他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似乎也没有要和我说话的欲望。他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喝着。
良久,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随手放在桌上。
这个,给你。
我走过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做工精美的金步摇,流苏上镶嵌着细碎的南海珍珠,在光下熠熠生辉。
任何一个女人收到这样的礼物,都会欣喜若狂。可我只觉得心口发凉。
为何突然送我礼物我问。
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不喜欢
不是。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下月初,宫中要举办庆功宴,庆贺我平定北境之乱。届时,所有王公大臣都会携家眷出席。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摄-政-王-妃,那日,你必须陪我同去。我不希望看到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给我丢人。
原来如此。
他不是良心发现,也不是对我心生愧疚。他只是需要一个看起来端庄得体、能为他装点门面的王妃。
这支金步摇,不过是给我这个工具的酬劳。
我拿起那支步摇,对着他,缓缓地笑了。
王爷放心,臣妾省得。定不会……丢了您的脸。
我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因为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03
庆功宴那日,我盛装出席。
云书为我梳了繁复的发髻,将那支金步摇端端正正地插在发间。我换上王妃品级的正红色宫装,对着镜子,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里面那个妆容精致、神情淡漠的女人。
我和顾晏同乘一辆马车入宫。一路上,我们相对无言。
到了宫门口,他率先下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我伸出了手。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示好。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气声,无数双眼睛艳羡地看着我。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嫉妒多于祝福。
我压下心中的波澜,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干燥而有力,将我冰凉的指尖包裹。那一瞬间,我竟生出一丝荒唐的错觉,仿佛我们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扶着我走下马车,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
宴会上,他更是将一个宠妻的夫君扮演得淋漓尽致。他为我布菜,为我挡酒,在我耳边低语,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配合着他的演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做得越完美,我心里就越悲凉。
宴至中途,我借口更衣,暂时离席。
走出喧闹的大殿,夜风一吹,我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我沿着宫中的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透透气。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假山背后。
我刚想坐下歇歇脚,就听到假山另一侧传来了说话声。
清言,你今天怎么来了你的身子还没好全。是顾晏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晏哥哥,我……我只是想见你。一个柔弱的女声响起,带着哭腔,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不该来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听说,你对那个沈微……很好。
胡说。顾晏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我与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心里的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可是她才是你的妻子。晏哥哥,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该再打扰你了
清言!顾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薄怒,不许你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我……我们又怎么会分开你放心,摄政王妃的位置,早晚是你的。沈家,蹦跶不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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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哥哥……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下去。
原来,他今日的种种,不仅是演给外人看的,更是演给林清言看的。他怕她误会,怕她伤心,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她,也安抚她。
而我,沈微,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计划里的一颗棋子。一颗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沈家,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整个沈氏家族……他要对沈家动手了!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我扶着假山,才勉强没有倒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大殿的。我只记得,当我重新坐回顾晏身边时,他正含笑看着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去哪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切。
我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我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对他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有些乏了。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握住了我放在桌下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温暖,可我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04
从宫里回来后,我便病倒了。
起初只是有些风寒,后来便开始整日整日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云书急得团团转,请了好几个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忧思郁结,心病难医,需要静养。
药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却不见半点好转。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顾晏来看过我一次。
彼时我正咳得厉害,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紧锁。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他的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责备。
我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想对他笑一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王爷……恕臣妾……失仪……
他似乎不想再看我这副狼狈的模样,转身对云书道:好好伺候王妃,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一片麻木。
我病得这样重,在他看来,却只是弄成这副样子。他甚至不愿多问一句我的病情,不愿多停留一刻。
或许,在他心里,我最好就这么病死了,好给他的白月光腾地方。
我的病,时好时坏。
天气好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起身,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我只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感受着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
清微院越来越冷清。
下人们见我失了势,又久病不愈,更是懒得过来伺候。除了云书,几乎没人再踏进我的院子。
我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候,我仿佛看到顾晏就坐在我的床边,像那夜在宫宴上一样,温柔地握着我的手。他会为我掖好被角,会轻声问我还难受吗。
可每当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他时,那幻影便会如泡沫般破碎。
留给我的,只有一室的清冷和无尽的失望。
我自嘲地想,沈微啊沈微,你真是没出息。到了这个时候,你心里念着的,竟然还是那个薄情的男人。
这日,云书端着药碗进来,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我问。
她低下头,不说话。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哽咽着说:王妃……外面都在传,说……说王爷已经上奏陛下,要以正妃之礼,迎娶林家小姐了。
我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药汁洒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是吗我轻声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下个月初八。
下个月初八。
那日,是我和他的成婚一周年纪念日。
他选在那一天,迎娶另一个女人。
他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彻底抹去我存在过的痕迹。
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原来,一个人心碎到极致,是感觉不到痛的。只剩下麻木,和无边无际的悲哀。
王妃……云书扑通一声跪在我床前,哭着说,您别这样,您还有我,还有老爷和夫人啊!
父亲母亲
是啊,我还有他们。
可他们,又能如何呢
顾晏如今权势滔天,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我沈家,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
我扶着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前阵阵发黑。
一口鲜血,猛地从喉间涌出,喷洒在雪白的锦被上,像一朵朵绝望的红梅。
王妃!
在云书惊恐的尖叫声中,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05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待字闺中的日子。那时,父亲还不是太傅,顾晏也还不是摄政王。
那年上元节,我跟着母亲去护国寺上香,回程时马车坏在了半路。正当我们一筹莫展之际,一匹骏马停在了我们面前。
马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眉目如画,意气风发。
可是沈大人家的女眷他开口,声音清朗如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晏。
他将自己的马让给了我们,自己则步行跟在后面,护送我们回府。
夕阳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我偷偷掀开车帘,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从那以后,我的心里,便住进了一个叫顾晏的少年。
我开始打听他的一切。我知道他出身将门,文武双全,是京中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我知道他喜欢穿白色的衣裳,喜欢喝西湖龙井,喜欢在清晨舞剑。
为了能与他有更多的交集,我苦练琴棋书画,只为能在某个宴会上,让他多看我一眼。
后来,他父亲蒙冤入狱,顾家一夕之间倾覆。昔日的好友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我父亲,暗中施以援手。
我求父亲,让我去见他。
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我见到了他。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浑身是伤,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不甘。
我将带来的伤药和食物递给他,哽咽着说:顾哥哥,你别怕,我爹爹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他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因为我相信你,相信顾家是清白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了我手中的东西。
从那以后,我便时常偷偷去看他。我给他送去干净的衣裳和可口的饭菜,陪他说话,给他讲外面的趣事。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身处困境,但他对我,是温柔的。他会听我絮絮叨叨地说话,会在我笨手笨脚地为他上药时,无奈地叹气,然后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包扎。
我以为,我们是心意相通的。
直到有一天,他问我:你可知林清言
我心中一紧,摇了摇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是我自小便定下的未婚妻。顾家出事后,她父亲为了撇清关系,便强行解除了婚约,将她许配给了吏部侍郎的儿子。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原来,他早有婚约。
她……她一定很难过吧我干巴巴地说。
她身子一向不好,不知能不能撑过去。他看着窗外,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和眷恋。
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所有的温柔,都不是给我的。他只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后来,顾家平反,顾晏也凭借军功,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他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忙。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对我无奈叹气的少年了。
再后来,他向我父亲提亲。
我欣喜若狂,以为他终究是选择了我。
我忘了,他眼中那抹为另一个女人而生的痛楚。我忘了,他心中那道永远也抹不去的白月光。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嫁给了他,只要我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梦醒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清微院那熟悉的房梁。
云书守在床边,见我醒来,喜极而泣:王妃,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我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无力。
我……睡了很久吗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是啊,太医说……说您……云书欲言又止。
说我什么
说您……油尽灯枯,恐怕……时日无多了。
我听着,心里竟没有丝毫波澜。
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
他……来过吗我问。
云书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我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快死了。
而我的夫君,正满心欢喜地筹备着他的另一场婚礼。
06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再喝那些苦涩的药汁,也不再整日躺在床上。我让云书扶我起来,坐在窗边,看院子里那棵老梅树。
我想为我的家人做最后一件事。
我强撑着精神,研了墨,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信。
信上,我没有提顾晏要对付沈家,也没有提我的病。我只说,我与顾晏情分已尽,自请下堂,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还编造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自己身上,说自己善妒、不贤,不堪为摄政王妃。
我把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只有这样,顾晏或许才会念在我识趣的份上,放过沈家。
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写完信,我又取出一个木匣子,将我所有的嫁妆单子,以及这些年母亲偷偷塞给我的私房钱,都放了进去。
我把信和匣子一起交给云书,对她说道:云书,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这些钱,你拿着,离开王府,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王妃!云书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不走!我要陪着您!
傻丫头。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听话。我死之后,你将这封信交给我父亲。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我交代完一切,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这一生,短暂而可悲。爱过,痛过,如今,也该放下了。
入夜,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年,他骑着马,在夕阳下,对我伸出手,笑得眉眼弯弯。
沈微,我来接你了。
我笑着,朝他伸出手。
好啊。
……
我死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里。
那一天,距离顾晏和林清言的大婚,还有十日。
听说,我死的时候,很安详。
清微院的下人第二日才发现我的尸体已经僵硬。他们不敢声张,只是悄悄报给了管家。
管家不敢去打扰正在和林清言赏雪的王爷,便自作主张,用一卷草席将我裹了,从王府的后门抬了出去,扔在了乱葬岗。
一代太傅的嫡女,当朝的摄政王妃,死后,连一口薄棺都没有。
07
沈微死了。
消息传到顾晏耳中时,他正在陪林清言试穿嫁衣。那身大红的凤冠霞帔,衬得林清言本就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晏哥哥,你说……我穿这个好看吗她柔声问,眼中满是期待。
顾晏看着她,脑子里却莫名闪过另一张脸。
那张脸,总是带着温婉的笑,一双杏眼清澈见底。她也曾穿着大红的嫁衣,安静地坐在床边等他。
王爷,王妃她……没了。下人战战兢兢地在门外禀报。
顾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挥手让下人退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了,就没了吧。
她本就时日无多,死了,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于他,于清言,都是好事。
他这样想着,心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让他莫名烦躁。
晏哥哥,你怎么了林清言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顾晏放下茶杯,强压下心头那股异样,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嫁衣很美,你穿上,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林清言羞涩地笑了。
可顾晏看着她的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他变得愈发心烦意乱。
夜里,他开始做梦。梦里,总是沈微。
她穿着那件藕荷色的衣裙,坐在清微院的梅树下,安安静-静地看书。阳光洒在她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朝她走去,想问她在看什么书。可她却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依旧低着头。
他伸手想去碰她,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
他开始失眠。
只要一闭上眼,那张苍白而固执的脸就会浮现在他眼前。
顾晏,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门,你我之间,就真的只剩下交易了。
王爷放心,臣妾省得。定不会……丢了您的脸。
她说过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他心烦意乱。
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动辄对下人发火。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中。
林清言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劝他保重身体。可顾晏看着她那张与梦中人有几分相似的脸,只觉得更加烦闷。
终于有一日,在林清言再次端来汤药时,他猛地挥手将药碗打翻在地。
滚!他终于忍不住,对她吼出了声。
林清言被他吓得脸色惨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楚楚可怜。
可顾晏看着她的眼泪,非但没有心疼,反而生出一股无名火。
为什么
为什么沈微从来不在他面前哭
无论他如何对她,她总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连病得快死了,她也只是对他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滋生。
他要去看看她。
他要去清微院看看。
他一定是疯了。
顾晏跌跌撞撞地冲向清微院。那座他只去过两次的院子,此刻却像是成了他唯一的归宿。
院门紧锁,上面贴着白色的封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一脚踹开院门。
院子里,那棵老梅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树下,石桌石凳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一切都和他梦里的一样。
只是,没有了那个看书的人。
他推开房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梳妆台上,放着他送给她的那支金步摇,旁边还压着一张纸。
他走过去,拿起那支步摇,冰冷的触感,像她冰凉的指尖。
他又拿起那张纸,上面是娟秀的字迹,是一封和离书。
……妾蒲柳之姿,不配为王妃,善妒不贤,七出已犯其三,自请下堂,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字字诛心。
他将纸揉成一团,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
王爷……管家跟了进来,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她人呢顾晏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她的尸体呢
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着声音说:王爷息怒……王妃她……她身份毕竟尴尬,又是病死的……奴才……奴才就自作主张,让人……扔去了乱葬岗……
你说什么!顾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额上青筋暴起,你再说一遍!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乱葬岗……
他们竟然把她扔去了乱葬岗!
她是他的王妃!是太傅的嫡女!他们怎么敢!
顾晏一脚踹开管家,发疯似的冲出王府,冲向城外的乱葬岗。
08
天,又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乱葬岗里,尸骸遍地,乌鸦盘旋。
顾晏像个疯子一样,徒手在雪地里刨着,寻找着。
沈微!沈微你在哪!
你出来!本王让你出来了!
沈微!
他的手,很快便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被碎石和冰碴划得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痛。
他只知道,他要找到她。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冰天雪地里。
终于,在一棵枯树下,他看到了一角熟悉的衣料。
是她常穿的那件藕荷色衣裙。
他连滚带爬地过去,用颤抖的手,拂去上面的积雪。
雪下,是一具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她的脸,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
是他的沈微。
他伸出手,想去抱她,可他的身体,却抖得筛糠一般。
他跪在地上,看着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
啊——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她身下的白雪。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爱她的时候。
悔恨,像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残破的身体紧紧包裹,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王府。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将他们二人,永远埋葬在这片苍茫的天地间。
沈微,他低头,吻上她冰冷的额头,泪水混着雪水,滑落,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一日,京中百姓都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失魂落魄地抱着一具看不清面容的女尸,走在漫天大雪中。他不管不顾,只是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