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墙中之物 > 第一章

老王那只布满血丝、濒死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那句破碎的下一个是你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他的灵魂深处。空气里弥漫的尸臭、血腥味、以及墙灰粉尘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毒气,熏得他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干呕着,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
嗬…嗬……
老王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嘶鸣,那只从砖缝里伸出的、沾满凝固灰浆和黑血的手,几根僵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还想抓住什么,又像是生命彻底流逝前最后的痉挛。随即,那唯一睁开的、浑浊充血的眼睛,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空洞的灰白。所有的挣扎、痛苦、绝望的警告,都被永恒的黑暗吞噬,只留下那张被挤压在砖石间的、扭曲变形的脸孔,无声地诉说着临死前的非人折磨。
林默停止了呕吐,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老王恐怖的遗骸,投向那个被砸开的、脸盆大小的墙洞深处。那后面,并非他想象中狭小的空腔,也非实心的砖墙。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和地上应急灯(警察勘查后留下的)的光线,他看到了一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老王扭曲的身体,只是被仓促砌在墙洞最外层的一部分。在他身后,被砸开的洞口边缘,能看到更多胡乱堆叠的砖块,一直向内延伸。这些砖块砌得极其粗糙、松散,砖缝里填充的水泥也新旧不一,有的干涸龟裂,有的则像老王身体周围那些,还带着未干透的湿气。这些粗陋的砖石结构,如同一个临时搭建的、丑陋的屏障,堵在一个更大的、未知的空间入口处!
这堵墙……根本不是实心的!它后面……有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空间!技术科的扫描为什么没发现是这些随意堆砌、厚度不均的砖块干扰了信号还是那空间本身有什么诡异之处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恶臭,如同封闭千年的墓穴被骤然打开,从洞口深处汹涌而出!那是远超老王尸体散发出的、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腐烂气息——是多种有机物在密闭、潮湿、缺乏氧气的环境中,经年累月缓慢腐败、发酵后产生的混合型恶臭。浓重的尸臭是主调,混杂着排泄物的臊臭、霉菌的腥甜,还有一种……类似动物巢穴深处的、浓烈的腥膻味!
呕……林默再次被这难以形容的恶臭呛得剧烈干呕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再次死死缠紧了他的心脏。老王临死前的警告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下一个……是他这墙洞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声音!那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从墙壁内部传来,而是无比清晰地、近在咫尺地……从那个被砸开的、通往隐藏空间的墙洞深处传来!
声音密集、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无数只湿漉漉的、带着粘液的、节肢状的东西,正贴着粗糙的砖石表面,在黑暗中……爬行!移动!而且……不止一个!
声音的来源似乎在缓慢地……靠近洞口!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看到了!
在洞口边缘,那些松散堆砌的砖块缝隙里,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东西!
几条……或者说是几段……暗红色的、布满粘稠液体的、如同剥了皮的巨大蚯蚓般的条状物,正从缝隙深处缓缓地、试探性地……蠕动出来!它们的表面没有明显的鳞片或刚毛,只有一层湿滑反光的粘液,在光线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这些条状物异常粗壮,直径接近成年人的手腕,顶端看不到明显的眼睛或口器,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收缩蠕动的暗红色肉质。
它们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们贴着砖石的边缘,如同盲目的触手,探索着这个被强行打开的世界。其中一条触手甚至缓缓爬上了老王那只僵硬伸出的手臂,粘稠的液体立刻糊满了手臂上凝固的血污和灰浆,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舔舐
呃……林默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度惊恐的呜咽,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跑!必须跑!老王用生命发出的警告绝不是虚言!这墙洞深处,藏着无法理解的恐怖之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门!手指哆嗦着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一拧——
纹丝不动!
门锁……不知何时,竟从外面被反锁了!是警察离开时贴封条顺手锁的还是……房东陈太太!那个恶毒的女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他疯狂地扭动门把手,用肩膀狠狠撞向厚重的木门!
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门板震颤着,但老旧的实木门异常坚固,门框纹丝不动!
开门!开门啊!!救命!!!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充满了绝望的哭腔。他疯狂地捶打着门板,拳头砸在木头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这栋破旧的公寓楼,仿佛早已被整个世界遗弃。
就在这时,身后那密集的窸窣声陡然变大!变得急促!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默猛地回头!
墙洞处,景象让他魂飞魄散!
更多的、更粗壮的暗红色触手,如同决堤的洪流,正争先恐后地从砖石缝隙中疯狂地挤出来!它们蠕动着、翻滚着、互相缠绕着,瞬间就覆盖了洞口和老王那暴露在外的部分尸体!粘稠的液体四处飞溅,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恶臭!
更可怕的是,在那翻涌的触手浪潮中心,一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东西,正艰难地、一点点地从洞口向外……挤!
那像是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肉团!
它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暗红褐色,表面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类似肿瘤般的鼓包和深深的褶皱。在那些褶皱的缝隙里,不断分泌出大量黄绿色的、散发着浓烈氨水味的粘稠脓液。整个肉团似乎没有固定的形状,像一大块被强行塞出来的、不断蠕动的腐烂内脏。在肉团的表面,林默惊恐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一些……半嵌在肉里、尚未完全被消化吸收的……残骸!
一只穿着破旧劳保鞋的脚!正是老王被甩飞的那只鞋里的脚!此刻却只剩下一截苍白的小腿骨和连着皮肉的脚掌,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嵌在暗红色的肉瘤里!
几缕花白的、沾满血污的头发——那发色……分明是老王的!
甚至……还有一小块带着暗蓝色碎布片的皮肤组织!那是老王工装裤的颜色!
这个巨大的、恶心的肉团,正在消化老王!或者说……老王的身体,正在成为它的一部分!
呃……咕噜……一阵低沉、粘腻、如同沼泽冒泡般的怪响,从那个肉团的深处传来。随着这声音,肉团表面那些巨大的褶皱猛地张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那根本不是口腔!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无数细小蠕虫般疯狂扭动的……肉芽!这些肉芽尖端分泌着透明的消化液,正贪婪地覆盖在老王暴露的尸骸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加速着融合的过程!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彻底摧毁了林默的神经。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连尖叫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只能瞪大着惊恐到极致的眼睛,看着那个噩梦般的肉团,一边吞噬消化着老王的残躯,一边如同缓慢涨潮的腐肉之海,从洞口向他所在的房间……蔓延过来!
那无数暗红色的触手如同先头部队,已经蠕动着爬过了地板,距离他的脚踝……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实质,死死地糊住了他的口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默!林默!开门!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喊声!是房东陈太太的声音!还有钥匙在锁孔里急速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锁被打开了!
厚重的木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柱瞬间刺破了房间里的黑暗和弥漫的恶臭粉尘,直直地照射进来!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门口爆发!是陈太太!她显然看到了房间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被砸开的墙洞,老王那半嵌在墙里、恐怖扭曲的尸体,还有那正从洞口涌出的、蠕动着的巨大暗红色肉团和无数触手!
手电光剧烈地摇晃着,陈太太的身影在门口踉跄后退,似乎随时会晕厥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尖叫,似乎惊动了那个正在进食的恐怖肉团!
它表面那些疯狂扭动的肉芽猛地一滞!那些正向林默爬来的暗红色触手也瞬间停止了蠕动!紧接着,那个巨大的肉团发出了一声更加低沉、更加愤怒的咆哮——呜噜噜……,如同滚雷在腐烂的胸腔里回荡!它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覆盖在老王尸体上的触手如同受惊的蛇群,骤然回缩!
墙洞深处传来一阵更加密集、更加狂乱的窸窣声!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惊恐地向深处逃窜!
那个巨大的肉团以一种与其笨重外形不符的、惊人的速度,开始向墙洞深处……退缩!它表面的褶皱剧烈地开合着,分泌出更多的脓液,无数暗红色的触手疯狂地扒拉着砖石,拖拽着主体向内缩去!仅仅几秒钟,那庞大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身影,连同那些覆盖其上的触手,就如同退潮般,消失在了洞口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只留下洞口边缘淋漓的粘液、几缕被扯断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暗红色触手残肢、以及老王那被啃噬得更加残缺不全、裸露着森森白骨和烂肉的恐怖尸体!
恶臭依旧浓烈得令人窒息。
门口,陈太太瘫软在地,手电筒滚落在一边,光芒斜斜地照亮她惨白如纸、写满极致惊恐的脸。她浑身抖如筛糠,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林默瘫坐在门边,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目睹地狱景象的强烈刺激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陈太太那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的眼睛里,除了惊骇欲绝,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他无法理解的、更深邃的东西是……熟悉还是……某种病态的狂热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他。
冰冷,坚硬。
林默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者。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他刻骨铭心的腐臭味,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
天花板是单调的白色。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手腕上……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自己的一只手被一副锃亮的手铐,铐在了病床冰凉的金属栏杆上。
病房。单人病房。门紧闭着,门上有一小块玻璃窗。外面似乎有晃动的人影。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裹挟着血腥、恶臭和老王临死前那只恐怖的眼睛,狠狠冲击着他的神经。墙洞!肉团!触手!老王被啃噬的尸体!陈太太的尖叫……他猛地挣扎起来,手腕上的手铐与栏杆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醒了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病房门被推开,张警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年轻警察小赵。张警官的脸色依旧凝重,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林默。小赵则拿着记录本,表情复杂。
墙……墙里的东西……林默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老王……被吃了!那个肉团!陈太太……陈太太看到了!她看到了!
冷静点,林默。张警官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你说的‘肉团’、‘触手’,我们并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痕迹。
不可能!林默激动地挣扎起来,手铐哗啦作响,他指向自己,那味道!那恶臭还在我鼻子里!陈太太!她当时就在门口!她尖叫了!她一定看到了!
陈太太受了严重惊吓,精神受到巨大刺激,目前正在接受治疗和观察。张警官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的证词非常混乱,语无伦次。她提到看到了老王的尸体……形容得非常恐怖。至于你说的‘肉团’和‘触手’……他摇了摇头,她语焉不详,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更像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幻觉!林默几乎要疯了,他指着自己被铐住的手,那这是什么!为什么铐住我!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凶手是墙里的怪物!是那个东西!
我们相信现场有极其恶劣的凶杀案发生。张警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老王师傅被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并试图藏匿于墙体之中。这一点,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已经证实。死者生前遭受了严重的暴力伤害,部分肢体……有被啃噬的痕迹。他说到啃噬时,语气微微一顿,眼神更加锐利。
墙洞内部,我们进行了更彻底的挖掘。在老王尸体后方,确实发现了一个被刻意用砖石封堵起来的狭小空间,大约只有……一个衣柜大小。里面……张警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眼神却死死锁定林默,里面堆满了东西。大量老鼠和昆虫的干瘪尸骸,厚厚的、陈年的排泄物污垢,还有……一些无法确定来源的动物骨骼碎片。恶臭的来源就是那里。但是,他加重了语气,除了这些,没有任何你所说的‘肉团’或‘触手’的踪迹!一点残留物都没有!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林默失神地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世界抛弃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技术科对墙体进行了最全面的扫描和分析。张警官继续施加压力,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那面墙结构特殊,内部存在一些不规则的细小缝隙和空洞,是当年建造时偷工减料留下的隐患。加上年久失修,部分区域受潮霉变严重,形成了复杂的微型空洞结构。这些空洞,以及里面滋生的巨量霉菌、腐烂的虫鼠尸体,在特定条件下(比如你暴力砸墙产生的震动和气流变化),可能会产生一些……异常的声响,甚至是视觉上的错觉。比如大量受惊的、体型较大的老鼠或蜈蚣群瞬间逃窜,在昏暗光线下,加上你当时极度惊恐的精神状态,完全有可能被扭曲解读为……
我没有疯!林默嘶吼着打断他,双眼赤红,我亲眼看见的!那东西在吃老王!陈太太也看见了!她尖叫了!
林先生!张警官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太太的证词无法采信!现场没有任何超自然生物存在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这是一起手段极其残忍、性质极其恶劣的凶杀藏尸案!
他向前逼近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林默的伪装:我们调查了你的背景。你独自居住,性格孤僻,最近工作压力巨大,有轻度抑郁和焦虑的就诊记录。案发前,你多次向房东投诉墙壁‘异常’,表现出明显的偏执和被害妄想倾向。而老王,一个老实巴交的维修工,在你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进入了你的私人空间……
不!不是我!林默绝望地摇头,泪水涌出,是墙里的东西……
墙里的‘东西’张警官冷笑一声,从随身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啪地一声拍在林默面前的被子上,那这是什么!
照片上,赫然是林默厨房角落里那把锈迹斑斑的羊角锤!锤头上,沾满了新鲜的灰浆碎屑和……几抹刺眼的暗红色!
我们在锤头上提取到了老王的人体组织!和你卧室墙洞边缘的水泥成分完全一致!张警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还有!我们在客厅角落,你堆放杂物的纸箱后面,发现了这个!他又拍下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被踩扁的空啤酒罐,罐口边缘,沾着几点暗红的……像是凝固血迹的东西!
这上面的血迹,也属于老王!张警官的声音斩钉截铁,林默!证据确凿!你因为精神压力巨大,与进入你房间维修的老王发生争执,情绪失控之下,用这把锤子残忍地杀害了他!然后为了掩盖罪行,你仓促地将他塞进那个偶然发现的墙内小空间,用砖石胡乱封堵!你编造出‘墙里有怪物’的离奇谎言,企图混淆视听!甚至不惜暴力破坏现场,试图毁灭更多证据!你还有什么话说!
铁证如山。
冰冷的手铐。指向明确的物证。精神病史。动机推断。还有那消失的怪物……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林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冤屈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张警官冰冷而确信的眼神,看着小赵眼中那混杂着厌恶和一丝怜悯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完了。
我……没有……他最终只能发出微弱的、无人相信的呻吟,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
姓名
林默。
年龄
28岁。
职业
……程序员。
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吗
……他们说……我杀了人……
精神卫生中心。森严的铁门,单调的白色走廊,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林默,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桌面。他的对面,是一位表情温和却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医生。旁边坐着负责监护的护士和一个穿着制服的法警。房间角落,一个摄像头无声地闪烁着红光。
他们说你杀害了维修工王建国,并试图藏尸墙内。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职业性的引导,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或者,你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林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噩梦般的景象再次清晰浮现:暗红色的肉团,蠕动的触手,老王被啃噬的脸……还有陈太太最后那声尖叫……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急切:墙!是墙里的东西!不是我!它吃了老王!它还想吃我!陈太太看到了!她看到了!你们去问她!
医生在本子上记录着,眉头微微蹙起:陈女士目前仍在接受治疗,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无法提供有效信息。关于‘墙里的东西’,你能描述得更具体一些吗它长什么样子怎么出现的又是怎么消失的
它……很大……暗红色……像一坨烂肉……有很多……很多像蛇一样的触手……会动……会爬……它从那个墙洞里钻出来……爬得满地都是……它趴在老王身上……在吃他……林默语速飞快,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眼神涣散而惊恐,后来……陈太太开门……有光……它怕光!它一下子就缩回去了!缩回墙里面去了!不见了!像……像水渗进沙子一样不见了!
医生停下笔,和旁边的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护士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医生温和地继续问道:林默,根据警方的勘察报告,那个墙洞后面的空间很小,而且堆满了垃圾和虫鼠尸体,根本无法容纳你描述的那么大的‘东西’。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当时压力太大,加上房间昏暗,看到了老鼠群之类的东西,产生了……错觉
不是错觉!是真的!林默激动起来,双手抓住桌沿,那味道!那恶臭!现在我都还能闻到!那不是老鼠的味道!还有……还有老王临死前……他看着我……他说‘快跑’……他说‘下一个是你’!他警告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带着哭腔。
医生耐心地听着,在本子上写下被害妄想、幻视、幻嗅、牵连观念等关键词。她推了推眼镜:林默,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恐惧。但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以及对你精神状态的评估,你目前所说的这些‘经历’,很可能是在巨大压力和心理创伤下产生的……病理性幻觉和妄想。这是一种精神防御机制,你的大脑在试图用你能理解的、最‘合理’的方式,来解释你无法承受的、由你自己造成的现实。
不……不是……林默绝望地摇着头,泪水滑落。他知道,没人会相信了。在这个地方,他说的每一个关于墙中怪物的字,都会被当作精神分裂的呓语,成为他有病的铁证。他被关进了这个比监狱更可怕的牢笼——一个用精神疾病筑成的、无法辩驳的囚笼。
好了,林默,今天的谈话先到这里。医生合上本子,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你需要好好休息,按时服药。我们会继续对你进行治疗和观察。相信科学,配合治疗,你会好起来的。
护士和法警上前,将失魂落魄的林默带离了谈话室。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被带回自己的单人病房。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墙壁是单调的惨白色。唯一的窗户很高,装着坚固的铁栅栏,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门是厚重的铁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只能从外面打开的活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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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沉重麻木,思维却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地冲撞着。老王扭曲的脸,肉团上嵌着的残肢,黑暗中蠕动的触手,陈太太那声尖叫……还有医生那温和却如同宣判的话语……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翻腾。
下一个是你……
老王临死前的警告,如同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时间在药物的麻痹和精神的煎熬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周。林默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只有在服药后的短暂清醒时刻,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才会清晰地浮现。
这天夜里,药效似乎褪去得早了一些。林默在黑暗中醒来,病房里一片死寂。窗外的月光透过高高的铁栅栏,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条状的影子。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刮擦声……响了起来!
不是从门外。不是从窗外。
是……从床铺紧贴着的那面惨白的墙壁内部!
窸窸……窣窣……
那声音!那如同湿漉漉的、带着粘液的节肢在粗糙表面爬行的声音!粘稠、缓慢、充满了令人牙酸的摩擦感!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冲破肋骨!他猛地坐起身,惊恐万状地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那面墙壁!
月光下,惨白的墙壁光洁平整,没有任何异常。
但那声音……真真切切!就在墙里面!离他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皮!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声音缓慢地移动着,似乎在沿着墙壁内部的某个路径……爬行探索目标……正是他所在的这个位置!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林默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尖叫!
它……追来了!
它怎么可能在这里!这里是市中心的精神病院!有厚厚的墙壁,坚固的铁门,无数的医生护士……它怎么进来的!
不……不……林默喉咙里发出极度恐惧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紧紧贴住冰冷的床头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他绝望的目光扫过房间——没有工具!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甚至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窸窸……窣窣……
那刮擦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已经贴在了墙壁内侧!紧接着,林默惊恐地看到,在那声音最响的位置——就在他床头正对的墙壁上,大约齐腰的高度……
光滑的、惨白的墙漆表面……极其缓慢地……鼓起了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
那凸起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在惨淡的月光下,却如同地狱的烙印般清晰!它……在动!极其轻微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
墙皮……被顶开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带着粘稠质感的液体……从那个微小的凸起边缘……缓缓地、蜿蜒地……渗了出来!
那熟悉的、浓烈的铁锈混合腐肉的恶臭……瞬间在小小的病房里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毒蛇,缠绕上林默的脖颈!
呃……林默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抽气声。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微小的凸起在墙皮下一拱一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尽全力,试图从墙壁的禁锢中……破壁而出!
下一个……是你……
老王的警告,如同冰冷的丧钟,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意识里,绝望地敲响。
惨白的月光,冰冷地映照着墙壁上那一点缓缓扩散的暗红湿痕。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刮擦声,如同无数冰冷的虫豸,正顺着林默的脊椎骨向上爬行,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那指甲盖大小的凸起,在墙皮下方顽强地、一拱一拱地蠕动着,边缘渗出的暗红色粘液越来越多,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而污秽的光泽。浓烈的恶臭像一层粘稠的油膜,死死糊住了他的口鼻。
跑!
这个念头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林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他像一具生锈的木偶,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双腿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发软,踉跄着扑向那扇唯一的、厚重的铁门!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他用尽全身力气,用拳头、用手肘、用肩膀疯狂地砸向冰冷的铁门!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如同绝望的鼓点。有东西!墙里有东西出来了!救命啊——!!!
门板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铁门外,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回应。值班的护士呢巡视的护工呢他们听不到吗!还是……他们根本不会来!
窸窸……窣窣……
身后的刮擦声陡然变得急促!更加清晰!仿佛那东西被他的砸门声刺激到了,加快了破壁的速度!
林默惊恐地回头!
只见床头那面墙壁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凸起,此刻已经膨胀到了核桃大小!覆盖其上的墙漆被撑裂,边缘翻卷翘起,露出下面灰暗的水泥层!而那个鼓包本身,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红肉色,表面湿漉漉的,布满了细密的、不断收缩蠕动的褶皱!那分明是……某种活物的前端!它正疯狂地扭动着,试图从那个小小的破口里……挤出来!
呃啊——!!!林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压倒了砸门的冲动。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下滑去,绝望地看着那个恐怖的肉瘤在墙壁上疯狂地蠕动、膨胀!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那个核桃大小的肉瘤顶端,灰暗的水泥层终于承受不住内部的压力,崩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只……东西……从那道裂缝里……猛地探了出来!
那不是手!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肢体!
那像是一根……顶端分叉的、暗红色的、布满粘稠液体的……肉质触须!它只有手指粗细,顶端如同蛇信般分叉,在空中疯狂地、盲目的舞动着、探寻着!分叉的尖端分泌着透明的、带着强烈酸腐气味的液体,滴落在下方的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竟然在地板的塑料贴面上蚀出几个微小的白点!
它……在寻找!在感知!目标……正是瘫倒在门边的林默!
林默的血液彻底凝固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根恐怖的肉质触须,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舞动的方向猛地定格,分叉的尖端……直直地指向了他!
不……不……他发出微弱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拼命地向后缩,试图把自己嵌进门板里。但冰冷的铁门纹丝不动。
那根触须感知到了他的恐惧和退缩,舞动得更加狂乱!它开始更加用力地向裂缝外挤!裂缝在它蛮力的顶撞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正在一点点地……扩大!
墙皮和水泥碎屑簌簌落下!
它在变大!它在出来!
林默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里面倒映着那疯狂舞动的暗红触须,如同死神的邀请函。他猛地瞥见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硬塑料的、喝水用的杯子!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可能被当作武器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一股蛮力!他手脚并用地向前一扑!手指死死抓住了那个冰冷的塑料杯!杯子里还有半杯水,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摇晃!
就在他抓住杯子的瞬间!
噗嗤!
一声粘腻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破裂声!
墙壁上那个核桃大小的肉瘤……彻底炸开了!
一个更加庞大的、无法形容的暗红色肉块,裹挟着碎裂的水泥和墙皮,猛地从破口处挤了出来!它的主体像一颗腐烂肿胀的心脏,表面布满了搏动般的、深紫色的血管脉络,无数细小的、如同刚才那种分叉的肉质触须,从它的主体上密密麻麻地生长出来,如同活着的头发般疯狂舞动!在肉块的中心位置,一个巨大的、如同菊花般层层叠叠收缩蠕动的口器猛地张开,露出了里面一圈圈细密的、旋转着的、如同锉刀般的黑色利齿!浓烈的黄绿色酸腐脓液,正从那口器深处不断滴落!
它……出来了!完全地……降临在这个狭小的空间!
嘶——噜噜……一阵低沉、粘稠、如同无数冤魂在沼泽深处呻吟的咆哮,从那恐怖的口器中发出!所有舞动的触须瞬间锁定了目标——手持水杯、瘫倒在地的林默!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最后一丝反抗的本能!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装着半杯水的硬塑料杯,狠狠地砸向那个正在向他扑来的、蠕动着的恐怖肉块!
砰!
杯子准确地砸在了肉块的中心、那个菊花状口器的边缘!
撞击的力量不大,杯子本身也毫无杀伤力。
但……
杯子里那半杯水……泼洒了出来!
清澈的自来水,如同天降的甘霖,泼溅在暗红色的肉块表面,泼溅在那些疯狂舞动的触须上,甚至有几滴……溅射进了那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口器深处!
嗤——!!!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如同滚烫烙铁浸入冷水般的剧烈嘶鸣,猛地从肉块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气势汹汹、正欲扑向林默的恐怖肉块,在被水泼中的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被泼中的区域,暗红色的肉质表面瞬间冒起一股微弱的白烟!被水直接溅到的几根细小触须,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萎缩、干瘪下去!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蚯蚓!
整个肉块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所有的触须都痛苦地蜷缩、扭曲!那张开的菊花口器猛地闭合,发出痛苦的咕噜声!它庞大的身体像受惊的鼻涕虫,以惊人的速度向后缩去!疯狂地……想要缩回墙壁上的那个破洞!
水!它怕水!普通的自来水!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默绝望的心防!他猛地从地上弹起!眼神里爆发出一种绝境求生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扑向那个小小的床头柜!上面除了空杯子,还有一个医院标配的、灌满凉白开的塑料水壶!
此刻,那个恐怖的肉块正蠕动着,大半身体已经缩回了墙洞,只剩下小部分还在洞口外痛苦地扭动、抽搐。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那个沉甸甸的水壶,用尽全力,将壶口对准墙洞处那尚未完全缩回去的肉块残肢,狠狠地……泼了过去!
哗啦——!!!
整整一壶凉白开,如同小型瀑布,精准地浇淋在那团蠕动的暗红腐肉之上!
嗤嗤嗤——!!!
更加剧烈、更加凄厉的嘶鸣声爆发出来!伴随着大量升腾而起的、更加浓郁的白烟!被水浇透的肉块组织如同被泼了浓硫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碳化、塌陷!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烧焦蛋白质和腐烂内脏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那肉块残肢剧烈地痉挛了几下,彻底失去了活性,如同被沸水烫死的巨大蛞蝓,软塌塌地挂在了墙洞边缘,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墙洞深处,传来一阵极其慌乱、密集的窸窣刮擦声,如同无数只脚在惊恐地逃窜,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墙体深处。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默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那截被水烫死的、冒着烟的暗红腐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水……是它的克星!
林默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看着那截焦黑的残骸,又看了看手中空空的水壶,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活下来了!他找到了对抗那怪物的方法!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冰冷的现实如同冰水浇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副冰冷的手铐依旧牢牢地锁在床栏上。他依然是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被认定为杀人凶手的囚徒。
门外的走廊里,终于传来了姗姗来迟的、杂乱的脚步声和护士惊慌的询问:怎么回事什么声音谁在喊
铁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护士惊疑不定的脸出现在外面。
墙……墙里有东西……林默喘息着,指着那面墙和洞口挂着的焦黑肉块,声音嘶哑。
护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当她的目光触及墙上那个破洞和洞口挂着的那截焦黑、扭曲、散发着恶臭的不明物体时,她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啊——!!!一声比陈太太更加凄厉的尖叫划破了精神病院的死寂!
……
三天后。精神卫生中心,特别会诊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长桌一侧,坐着几位院方的资深精神科专家,包括之前那位女医生。另一侧,坐着张警官和小赵,两人脸色都异常难看。桌子中间,放着几个密封的物证袋。其中一个袋子里,赫然是那截从林默病房墙壁上取下的、已经干瘪发硬、焦黑如炭的诡异肉块残骸。另一个袋子里,装着一些从墙洞深处刮取下来的、粘稠的暗红色残留物样本。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这些……物质……其生物构成……完全超出了已知的生物数据库。细胞结构异常……具有极强的环境适应性和……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活性。尤其是那种对水分子……特别是纯净水分子……表现出的剧烈排斥和‘坏死’反应……前所未见。这……这根本不属于生物学范畴……至少,不属于我们认知中的地球生物学范畴!
老教授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房间里引爆。专家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张警官紧锁的眉头下,眼神剧烈地波动着。小赵更是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记录本的边缘。
那……那林默……女医生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他的精神评估……另一位专家翻看着厚厚的报告,语气充满了困惑,确实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典型症状,焦虑、抑郁、闪回、噩梦……但核心认知功能并未发现明显的精神分裂症或妄想症证据。他对事件的描述……虽然离奇……但……他看了一眼物证袋里的焦黑肉块,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也就是说,张警官沉声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世界观被颠覆后的沉重,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这个结论对他而言,比承认自己办错案更加难以接受。
从目前发现的这些……‘东西’来看,老教授艰难地点点头,指着物证袋,他所描述的‘墙中怪物’的核心特征——形态、行为模式、致命弱点(惧水)……与这些残留物高度吻合。很难用纯粹的‘幻觉’来解释。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具体细节可能因极度恐惧而有所扭曲放大,但基本框架……很可能是真实的。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物证袋里那截焦黑的残骸,无声地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那栋公寓楼……小赵的声音有些发干,必须彻底排查!还有那个房东陈太太!她当时也在现场!她的反应……
已经派人24小时监视陈美凤(陈太太本名)和她名下的那栋公寓了。张警官的声音冰冷,暂时没有异动。她似乎受到了过度惊吓,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但那栋楼……他想起技术科之前一无所获的扫描结果,眉头锁得更紧,恐怕没那么简单。
还有林默……女医生看向张警官,他的情况很特殊。他既是受害者,又是唯一……接触过那种东西的幸存者。继续把他关在这里,安全吗那种东西……会不会再次……
她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怪物显然具备某种穿墙(或利用墙体结构)的能力,普通的病房根本关不住它。林默在这里,就像一个活靶子。
张警官沉默良久。物证摆在眼前,专家的结论也倾向于林默证词的真实性。他之前的判断……很可能出现了重大偏差。但林默的处境依旧危险。那栋公寓和陈美凤更是巨大的谜团和潜在的危险源。
解除对他的强制医疗措施。张警官终于做出了决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转移!安排到市局内部的安全屋,24小时严密保护!同时,他看向小赵,眼神锐利,申请最高级别的搜查令!调集特警、生化防护小组、结构工程师!带上高压水枪!我们要……再探那栋‘鬼楼’!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鬼东西的老巢……连根拔起!
命令迅速下达。林默被解开了手铐,在一队全副武装、神情紧张的特警护送下,秘密转移到了警局内部一个经过特殊加固、拥有独立水源供应的安全屋。房间不大,但墙壁厚实,门窗坚固,还配备了紧急喷淋系统。林默被要求待在房间中央,远离任何一面墙壁。他抱着一个装满水的塑料桶,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眼神依旧惊魂未定,但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终于有人相信他了!终于有人要去对付那东西了!
……
三天后。凌晨四点。夜色最浓重的时刻。
老城区,那栋破旧的公寓楼,被红蓝闪烁的警灯和刺目的探照灯彻底包围。气氛肃杀凝重。身穿黑色特警作战服、头戴防毒面具的队员们手持突击步枪和高压水枪,如同钢铁丛林,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几辆消防车巨大的水罐在夜色中泛着冷光,粗大的水管如同巨蟒般连接着高压水枪。穿着白色全封闭式生化防护服、背着采样箱和检测仪器的人员严阵以待。结构工程师带着精密的扫描设备,紧张地盯着屏幕。
张警官站在指挥车旁,脸色严峻,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各小组注意!目标建筑结构复杂,内部可能存在未知生物威胁!首要原则:安全第一!发现任何异常,尤其是有机质活体目标,无需警告,高压水枪立即覆盖!重复,高压水枪立即覆盖!工程组,扫描结果如何
报告!整栋楼结构扫描完毕!一楼东侧、也就是目标房间(林默租住的那间)正下方,发现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地下空间!信号异常!深度未知!有强烈的生物热源反应!但……入口无法确定!墙体扫描显示该区域结构异常致密,似乎……被某种高强度物质从内部加固封死了!常规手段无法进入!
地下空间高强度封堵生物热源
张警官的心猛地一沉。果然!那东西的老巢在地下!而且早有防备!
爆破组准备!他当机立断,目标:一楼东侧承重墙外侧地面!避开主承重柱!给我炸开一个入口!其他人,高压水枪准备!随时应对!
是!
爆破专家迅速上前,在指定的地面位置安置定向爆破装置。所有人员后撤到安全距离。
三!二!一!起爆!
轰隆——!!!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爆炸!地面猛地一震!烟尘混合着碎石冲天而起!
烟尘尚未散尽,探照灯光立刻聚焦过去!
只见一楼东侧靠近地基的位置,被炸开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不规则大洞!洞内黑黢黢一片,深不见底!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尸臭、腐肉味和浓烈腥膻的恶臭,如同压抑了千年的毒气,瞬间从洞口喷涌而出!即使隔着防毒面具,不少队员也忍不住一阵干呕!
洞口已打开!发现向下通道!内部空间巨大!爆破组汇报。
强光照明!无人机先行!高压水枪组,跟我上!张警官果断下令,亲自抓起一把高压水枪,戴上防毒面具,率先冲向洞口!小赵和其他特警队员紧随其后,高压水枪的枪口闪烁着冰冷的水光。
几架装备着强光灯和摄像头的四旋翼无人机嗡鸣着,率先飞入漆黑的洞口。
指挥车内的监控屏幕上,立刻呈现出洞内的景象——
一条倾斜向下的、人工开凿痕迹粗糙的土石甬道!甬道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巨大血管般的暗红色粘稠物质!这些物质还在极其微弱地搏动着,散发出暗红的光晕!甬道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难以分辨成分的黑色粘稠污垢,里面混杂着大量白色的……骸骨!有人类的头骨、肋骨、肢骨,也有更多无法辨认的动物骨骼!越往深处,骸骨堆积得越多!
而在甬道的尽头,强光照射下,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空间!
洞壁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血管网络,如同某种活体的循环系统!洞窟中央的地面上,堆积着一座令人头皮发麻的尸骸之山!各种腐烂程度不一的人类和动物尸体被随意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一座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小丘!尸山之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菌毯般的暗红色粘稠物质!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洞窟的最深处,靠着岩壁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着的暗红色肉瘤,正深深扎根在岩壁之中!肉瘤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树根般的暗紫色脉络,无数细小的分叉触须从肉瘤上垂落下来,如同活着的藤蔓,在尸山上缓缓拂过。肉瘤的中心,一张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菊花口器正微微开合着,里面利齿森然!此刻,似乎被无人机和强光惊扰,整个肉瘤的搏动骤然加剧!那些垂落的触须疯狂地舞动起来!
发现目标母体!!无人机操作员的声音在频道里尖叫!
开火!!张警官怒吼!
早已蓄势待发的高压水枪组,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滋——!!!
数道碗口粗细、压强惊人的高压水柱,如同白色的怒龙,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撕裂黑暗,狠狠地轰击在洞窟深处那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肉瘤之上!
嗤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被高压水柱正面击中的肉瘤区域,瞬间爆发出浓烈到遮天蔽日的白烟!伴随着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混合着无穷痛苦和暴怒的嘶鸣!整个地下洞窟都仿佛在剧烈震颤!
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地萎缩、塌陷、焦黑!表面的暗紫色血管纷纷爆裂,喷溅出粘稠的暗红色浆液!那些舞动的触须在高压水流的冲击下纷纷断裂、干瘪!中心的巨大口器痛苦地扭曲、变形!
持续压制!不要停!张警官怒吼着,手中的水枪死死对准目标。
更多的水龙加入轰击!白色的激流如同天罚,无情地冲刷、撕裂着那个恐怖的肉瘤!焦黑的区域迅速扩大!嘶鸣声由尖锐变得嘶哑、断续,最终只剩下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嗬嗬声……
就在这时!
报告!张队!公寓楼内发现异常!房东陈美凤的房间有情况!对讲机里传来外围监视组的紧急呼叫!
张警官心头一凛!陈美凤!
小赵!你带人继续压制!确保目标彻底摧毁!其他人,跟我去楼上!他当机立断,将水枪交给旁边的队员,转身带着几个人冲出洞口,冲向公寓楼内。
陈美凤的房间在二楼。门紧闭着。
陈美凤!开门!警察!张警官用力拍门,无人应答。他示意身后的队员。
砰!破门锤一击撞开房门!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陈美凤——那个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房东太太——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倒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的变化!
她的四肢不自然地扭曲着,皮肤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暗红色斑块,这些斑块如同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蔓延!一些细小的、如同肉芽般的暗红触须,正从她的口鼻、甚至眼眶里……缓缓地钻出来!她的身体像吹气球般肿胀着,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下面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蠕动!她似乎还有一丝意识,眼睛圆睁着,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解脱般的疯狂她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肿胀的腹部位置,皮肤被撑得极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正在缓慢搏动着的、缩小版的……暗红色肉瘤的轮廓!那轮廓,竟与地下洞窟里被水柱轰击的母体有几分相似!
共生体!寄生!或者……转化!
她……她正在变成……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水!快!高压水枪!张警官厉声喝道!他瞬间明白了!陈美凤根本不是无辜的!她很可能早就被那东西感染了!甚至是它的共生宿主!她之前的惊恐和精神失常,恐怕都是伪装,或者……是转化过程中的痛苦挣扎!
门外的队员立刻将高压水枪的枪管对准了地上正在异变的陈美凤!
然而,就在水流即将喷出的瞬间!
地上那具肿胀变形的躯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她的腹部如同熟透的烂果般……炸裂开来!
大量粘稠的、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组织喷溅得到处都是!一个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粘液和血丝的暗红色肉瘤,如同炮弹般从她炸开的腹腔中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直地射向……敞开的窗户!
拦住它!!张警官目眦欲裂!
但一切都晚了!
那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肉瘤,如同有生命、有意识一般,精准地穿过窗户的缝隙,嗖的一声,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追!!张警官冲到窗边,只见那暗红色的肉瘤如同一个诡异的血滴子,在低空中划出一道暗红的轨迹,速度极快地向着老城区更深处、那片迷宫般破败的棚户区……飞掠而去!瞬间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和黑暗的小巷深处!
该死!张警官狠狠一拳砸在窗框上!脸色铁青。
楼下,对讲机里传来小赵激动的声音:张队!目标母体已确认失去活性!重复!地下母体已被彻底摧毁!
母体死了。但……一个携带其核心种子的共生体……逃了!
它……会去哪里会寻找新的宿主新的巢穴
张警官看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光怪陆离、却又隐藏着无尽黑暗的破败城区,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战斗……远未结束。
……
一个月后。城市边缘,一个被废弃多年的化工厂旧址。
这里荒草丛生,巨大的锈蚀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破败的厂房窗户大多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化学残留物的刺鼻气味。
一个穿着破旧风衣、戴着兜帽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巨大的废弃反应罐之间。他的脚步有些蹒跚,露出的手腕上,还残留着长期佩戴手铐留下的青紫色淤痕。是林默。
自从安全屋撤出后,他拒绝了警方所谓的证人保护计划。他无法再回到人群中去。邻居恐惧或怜悯的目光,警察审视的眼神,还有无处不在的、关于精神病杀人犯的窃窃私语……都让他窒息。他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幽灵。
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个逃走的种子。张警官私下告诉他了。那个东西……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在蛰伏,也许……在寻找新的温床。警察在全力搜索,但如同大海捞针。
林默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那东西认得他。老王临死前的警告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必须找到它!彻底终结这一切!为了老王,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座城市的其他人。
这一个月,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地带游荡。他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塑料瓶装的纯净水和几把高压水枪(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他像一个孤独的猎手,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恶臭和……墙内细微的刮擦声。
今天,他循着一丝极淡的、混杂在化工厂铁锈味中的、那独特的腥膻腐臭,来到了这里。他放轻脚步,如同潜行的猫,竖起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窸窸……窣窣……
来了!
声音很微弱,但林默的神经瞬间绷紧!那粘稠的、湿漉漉的刮擦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废弃储液罐后面!
他缓缓拔出背包侧袋里的一把小型高压水枪,将储水罐背在身后,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心跳如鼓,但眼神却异常冷静。恐惧依旧存在,但已被一种更加冰冷的、狩猎般的专注所取代。
他贴着冰冷粗糙的罐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储液罐后面,是厂区围墙的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废弃的水泥预制板和杂物。声音……就是从一堵半塌的水泥墙后面传来的!
林默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恶臭越来越清晰。他绕到水泥墙的侧面,向后面望去——
墙根下,一堆潮湿发黑的废弃物中间,一个东西正在缓慢地……蠕动。
那是一个……篮球大小的暗红色肉瘤!
它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呼吸般微微开合的褶皱,分泌着粘稠的液体。几条细小的、顶端分叉的肉质触须,正从肉瘤上探出,如同盲目的根须,在潮湿的地面和废弃的水泥块上……缓慢地探索着、抓挠着。它似乎很虚弱,动作缓慢而无力。肉瘤的中心,那个菊花状的口器紧紧闭合着。
就是它!那个从陈美凤体内逃出来的种子!
它似乎正在寻找新的……寄生目标或者……在利用这些废弃的水泥和金属,试图构筑一个新的、微型的巢穴
林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就是现在!趁它虚弱!
他猛地从藏身处冲出!手中的高压水枪瞬间举起,黑洞洞的枪口直指那个正在缓慢蠕动的暗红肉瘤!
滋——!!!
一道凌厉的白色水柱,如同死神的标枪,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狠狠地……轰击在暗红肉瘤的核心!
嗤——!!!
凄厉到变形的嘶鸣瞬间爆发!比在地下洞窟时更加尖锐、更加绝望!肉瘤如同被投入滚油,剧烈地抽搐、翻滚!白烟冲天而起!被水柱正面击中的区域迅速焦黑、碳化、塌陷!细小的触须在高压水流下纷纷断裂、枯萎!
仅仅几秒钟!
嘶鸣声戛然而止。
地上,只剩下一小摊焦黑、萎缩、冒着丝丝白烟、散发着刺鼻焦臭的残渣。还在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林默缓缓放下还在滴着水珠的高压水枪。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堆彻底失去活性的焦黑残骸,又抬头望向这片死寂的废弃工厂,望向远处城市隐约的轮廓。
结束了
老王……安息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深入骨髓的、对墙壁内部黑暗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或许……永远也无法真正消除了。他将永远活在阴影里,背负着无人理解的秘密,像一个孤独的守夜人,警惕着黑暗中……随时可能再次响起的……窸窣声。
他默默地背起水枪,转身,身影缓缓没入废弃工厂更深的阴影之中。身后,那堆焦黑的残骸,很快被荒草丛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