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像一柄烧红的凿子,狠狠楔进我的太阳穴。每一次心跳,都把它往更深、更脆弱的骨缝里砸一下。我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光,晃得人眩晕。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金属和尘埃的冷冽气息,蛮横地灌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紧。
这里是……医院记忆的碎片像摔碎的镜子,边缘锋利而混乱。刺眼的车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玻璃爆裂的脆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我试着动一下手指,身体深处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的、牵筋动骨的酸麻,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钝痛,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晚晚你醒了老天保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放柔的、令人心安的语调,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顾泽。我的丈夫。
他俯身靠近床边,那张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与担忧,眉头紧锁,眼底布满红血丝,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传递着一种虚假的暖意。别怕,晚晚,都过去了,没事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得厉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
车……我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事故,只是个小事故。顾泽立刻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你运气好,只是受了点擦伤和惊吓,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替我拨开黏在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别多想,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话语里的笃定和关切是如此自然流畅,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冰冷、清晰、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我的脑海深处,与他此刻温柔的表情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只要熬过这几天,等那份该死的遗产文件正式生效,这碍事的管子……就可以永远拔掉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声音……那绝不是病房里该有的声音!它直接出现在我的意识里,带着顾泽特有的、刻意压低时的磁性音色,却冰冷得毫无人味。遗产拔管他……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百倍。我死死盯着顾泽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他完美的担忧面具上找出一丝裂痕。但他只是微微俯身,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我的脸颊,一个充满了怜惜和疲惫的微笑在他唇边绽开。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狭长的阴影,那阴影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无法捕捉。
乖,别怕。他重复着,声音更柔了,如同最甜美的毒药,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我守着你。他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细致入微。
我顺从地闭上眼,不是因为困倦,而是因为无法再直视那张虚伪的脸。那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我残存的信任。遗产……他想拔掉什么管子氧气输液还是……我赖以维生的东西我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巨大的疑问和彻骨的寒意,让我感觉自己正沉向一片黑暗无光的冰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靠近。我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夹。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平凡,眼神平静无波,动作带着职业性的利落。
苏女士,感觉怎么样止痛泵开着呢,应该能缓解不少。护士走到床边,例行公事般地询问,目光扫过床头的监护仪屏幕。她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剂量已经调到了最高阈值,足够让一个健康人心脏骤停……这女人,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那毒蛇般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响起!冰冷、麻木,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残忍!这一次,我无比清晰地听到,它正是来自眼前这位面容平静的护士!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几乎窒息。止痛泵开着不!她心里说的是剂量会让她心脏骤停!她想杀我!她和顾泽是一伙的!我的眼睛因极度惊恐而睁大,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护士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她想移开目光,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的背部,冰凉黏腻。
护士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伸出手,动作看似要帮我调整一下枕头,那只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却有意无意地拂过输液管上那个小小的镇痛泵控制器。她的指尖在那个调节旋钮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眼神掠过我的脸,依旧是那种职业化的平静,但深处却透着一丝探究和……不耐烦
**【奇怪,反应怎么这么大难道是剂量还不够还是……她察觉了什么不可能……】**
那冰冷的声音又一次钻进我的脑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怀疑了!她发现我的惊恐了!那只停留在控制器上的手,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刃。她会做什么立刻加大剂量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苏女士苏女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护士的声音抬高了一些,似乎带着一丝正常的关切。但在我耳中,这声音充满了虚伪的试探。那只手离开了控制器,转而按向床头的呼叫铃。
**【先叫医生看看……别节外生枝。】**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烦躁。
呼叫铃尖锐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刺得我耳膜生疼。几秒钟后,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更年轻的护士。
怎么回事医生迅速查看监护仪数据,眉头紧锁。
病人突然情绪激动,身体剧烈颤抖,原因不明。那个想杀我的护士飞快地报告,语气平稳得可怕。
医生俯身检查我的瞳孔,询问我的感受。我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写在了脸上。医生和年轻的护士低声交流了几句,似乎在考虑是否需要镇静剂。
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加上药物作用,情绪不太稳定。医生最终下了结论,转头对那个护士说,刘姐,你给她再测个血压心率,密切观察。我去准备一下镇静剂,必要的话……
那个被称为刘姐的护士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拿出血压计。冰冷的袖带缠上我的手臂,加压的束缚感让我更加恐惧。年轻护士在一旁帮忙,眼神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同情。我像砧板上的鱼,无力挣扎,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每一次心跳在袖带挤压下的狂乱搏动。刘姐的目光偶尔扫过我,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我知道,那潭死水下涌动着致命的暗流。镇静剂……他们要给我注射镇静剂那岂不是更方便他们下手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这般浓重地笼罩着我。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医生离开了病房,年轻护士也暂时出去取东西。那个叫刘姐的护士,做完记录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床边,似乎在整理输液架上的管线,动作慢条斯理。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令人心慌的滴答声,和我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呼吸。
就在我被她那无声的存在感压迫得几乎要崩溃时,刘姐忽然弯下腰,伸手探向我身下的床单边缘,似乎想把它抚平掖好。她的动作很自然,就像任何一个尽职的护士会做的那样。然而,就在她俯身贴近床垫边缘的那一刻,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监护仪声音完全掩盖的沙声,在我身侧的床垫缝隙处响起。
我的心猛地一跳。
刘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利落地掖好床单,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性的平静。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转身就走向病房门口,推着护理车离开了。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僵硬地躺在那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嗡嗡作响。刚才那一声……是什么是错觉吗是绝望中产生的幻听不……那声音如此真实,就在我身体右侧,床垫和金属床架连接的那个狭窄缝隙里!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撕扯着我。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试图将身体向右侧挪动一点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不知哪里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顾不上这些。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窄缝,手指在身下摸索着,颤抖得厉害。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一点冰凉、光滑的异物。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用尽力气,指甲抠住那东西的边缘,一点一点地,将它从床垫缝隙的深处艰难地拖了出来。
一张被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我颤抖着,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在掌心展开。纸条皱巴巴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几行细小的字迹:
**别信他们。**
**护士在说谎。**
**丈夫在说谎。**
**所有人都在说谎。**
**她在说谎。**
字迹有些潦草,但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安的僵硬感。尤其是最后那句她在说谎,下面被重重地划了一道横线,透着一股冰冷的警告意味。
她这个她是谁是指那个护士刘姐还是……另有所指
纸条上的字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睛,直刺入混乱恐惧的脑海深处。护士在说谎,丈夫在说谎……这印证了我那诡异能力所揭示的恐怖真相!可最后这句她在说谎……这个她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迹,带着某种指向不明的恶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神经上。是谁还有谁这个病房里,除了顾泽和刘姐,还有谁想我死难道是那个年轻的护士还是……更深处的阴影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猛地攥紧了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软肉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的病床都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我像一只受惊的困兽,惊惶地转动眼珠,死死盯住房门的方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发现我的秘密,然后……然后把我彻底处理掉。
不行!不能这样!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求生的本能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恐惧黑暗中骤然点燃,爆发出惊人的热量。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心脏仍在疯狂地撞击着肋骨。逃亡!我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利用这短暂独处时间的机会!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昏暗的病房里急速扫视。单人病房的陈设很简单:病床,床头柜,输液架,监护仪,靠墙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还有……那扇紧闭的、唯一通向外界的门。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吗不,刚才护士进出,并没有听到明显的落锁声……也许只是虚掩着但门外很可能就是护士站,风险太大。
视线掠过门框上方,最终定格在门对面的墙壁高处——那个小小的、被金属格栅封死的方形通风口。它像一个冰冷的眼睛,镶嵌在惨白的墙壁上。格栅的螺丝……看起来似乎……可以拧开我的目光又落到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塑料托盘,托盘里有一把我吃流食用的、边缘钝圆的塑料小勺。勺子柄很细,但足够坚硬……也许……能当螺丝刀用
一丝微弱的希望攫住了我。就是这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趁现在没人!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过身,剧烈的动作几乎让我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我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鬓角。顾不上疼痛,我伸出手臂,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去够床头柜上的托盘。
指尖终于碰到了冰凉的塑料边缘。我一点点把托盘拖近,手指摸索着,终于抓住了那把小小的塑料勺。勺柄握在手里,带着点滑腻的汗意。
就在这时——
咔哒。
病房的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骤然停跳!他们回来了!这么快!
极度的恐慌让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僵住。完了!被发现了!我甚至来不及把勺子藏起来!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不是顾泽,也不是那个护士刘姐。是之前那个帮忙的年轻护士,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餐盘,上面放着流食餐盒和一杯水。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温和,推门走了进来。
苏女士,该吃点东西了。她轻声说着,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自然地扫过我,扫过我身下凌乱的被单,扫过我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紧紧攥着塑料勺的手。
她的眼神在我握着勺子的手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短暂的停顿几乎无法察觉,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她拿着勺子做什么想自杀不像……姿势不对……】**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纯粹职业性的评估意味,毫无预兆地钻入我的脑海。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是她!是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年轻护士!她……她也能被我的能力捕捉到心声!她也在观察我!评估我!她也是他们的人!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玩弄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让我几乎窒息。原来这个看似带着同情眼神的年轻护士,也是这恐怖罗网中的一环!我握着塑料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勺子几乎要脱手掉落。我该怎么办她是不是已经怀疑我了
年轻护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浅笑,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和评估从未发生。她动作麻利地帮我把病床摇起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打开流食餐盒的盖子,一股温热但寡淡无味的气息弥漫开来。她拿起勺子——是餐盘里配的另一把——舀起一勺淡黄色的糊状物,递到我嘴边。
来,苏女士,多少吃一点,补充点体力恢复得快。她的声音轻柔,带着鼓励。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真的只有纯粹的关心。但我知道,这全是伪装!那冰冷的心声撕碎了一切假象!我死死闭着嘴,全身绷紧,抗拒地偏过头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和厌恶让我只想呕吐。她递过来的不是食物,是砒霜!
年轻护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无奈和……不耐烦
**【真是麻烦……又不肯吃。刘姐说得对,这种不配合的病人最难处理。】**
那冷静的心声再次响起,印证了我的判断。她果然和刘姐是一伙的!【**不过……那张纸条应该被找到了吧时间差不多……诱导效果该显现了……】**
纸条!
诱导效果!
这两个词像两道惊雷,狠狠劈进我的意识!我攥着塑料勺的手猛地一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纸条……那张写着她在说谎的纸条……是诱导是陷阱!是他们故意放在那里给我看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比任何直接的死亡威胁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原来如此!原来我的恐惧,我的猜疑,我的绝望,甚至我此刻抓住的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张纸条,可能都是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剧本的一部分!是为了让我陷入更深的精神混乱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个彻底崩溃、需要强制镇静的疯子为了……让他们的谋杀看起来合情合理!
年轻护士见我不肯张嘴,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勺子。她拿起餐盘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我唇边。那喝点水吧嘴唇都干了。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
**【精神分裂的早期表现……被害妄想,拒绝饮食,对外界刺激反应过度……】**
她的心声冷静得像在背诵教科书条文,【**那张字条上的‘她在说谎’,指向不明,最容易引发自我投射和人格解离……看来效果不错。等下报告刘姐,可以准备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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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认知。
精神分裂……被害妄想……人格解离……诱导……
原来这才是真相!根本没有什么识破谎言的神奇能力!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的大脑在车祸重创后,在药物的催化下,在这些人精心的暗示和诱导下……彻底崩坏产生的幻觉和妄想!那钻进我脑子里的所谓心声,根本就是我自己的疯狂在低语!那纸条,是他们投下的毒饵,让我在自我怀疑和恐惧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直至彻底疯掉!
我猛地看向年轻护士的脸,那张依旧带着温和关切表情的脸。此刻,这张脸在我眼中扭曲变形,如同从地狱深渊里爬出的恶鬼。她递过来的吸管,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滚……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从我干裂的唇间挤出来,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怖和绝望。
年轻护士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眼神沉了下来,透出冷意。
苏女士,请你配合治疗。她的声音失去了温度,变得强硬起来,伸手似乎想强行扶正我的头。
滚开!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出声,猛地挥手打向她递过来的水杯!
哐当!
水杯脱手飞出,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碎裂开来,水花四溅。吸管无力地滚落在一旁。
年轻护士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惊得后退一步,脸上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恼怒和一丝狼狈。
你干什么!她厉声呵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顾泽和护士刘姐几乎同时出现在门口,显然是被里面的动静惊动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顾泽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震惊,他快步冲进来,目光迅速扫过地上的狼藉、一脸怒容的年轻护士,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痛和难以置信,仿佛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刘姐紧随其后,她的脸像一块冰冷的铁板,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就锁定了我依旧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把塑料勺子,以及我身下床单那明显被翻动过的凌乱痕迹。她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掌控一切、看着猎物落入陷阱的冷酷弧度。
苏女士情绪突然失控,不肯进食,还打翻了水杯!年轻护士立刻告状,语气带着委屈和指责。
顾泽立刻上前,试图抓住我挥舞的手臂,脸上是沉痛无比的丈夫表情:晚晚!晚晚你冷静点!看着我!是我啊!我是顾泽!
骗子!凶手!滚!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用尽力气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恐惧和绝望已经彻底吞噬了我。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只是精神分裂症状加剧的证据!那张纸条,那把勺子,我的反抗……都成了钉死我疯子身份的棺材钉!
顾泽吃痛地缩回手,看着手背上的血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真实的暴戾,但瞬间又被沉痛覆盖。他转向刘姐,声音带着哽咽和无助:刘护士!你看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姐面无表情,眼神像冰冷的探针一样在我脸上逡巡,最后落在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上。她缓缓开口,声音平板,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权威:
顾先生,请冷静。病人脑部受创后,情绪和行为失控是常见现象。但结合她之前异常的惊恐反应,对护理人员的抗拒和攻击性行为,以及……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紧握勺子的手和凌乱的床铺,……种种迹象表明,病人很可能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并发急性精神障碍的症状,被害妄想倾向非常明显。为了病人自身安全,也为了医护人员的安全,我建议,立刻采取必要的约束措施,并进行镇静处理,同时安排精神科紧急会诊。
不!不要!我没疯!是你们!是你们要害我!我发出绝望的哀嚎,拼命挣扎,但顾泽已经死死按住了我的肩膀,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神深处那抹冷酷终于不再掩饰。年轻护士也迅速上前帮忙,两人合力,轻易地将我虚弱的身体压制在病床上。
刘姐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麻烦物品。她转身,从护理车底层取出几根宽厚的、带着搭扣的约束带。皮革和帆布混合的气味冰冷地弥漫开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魔鬼!纸条……那张纸条是你们放的!是你们的陷阱!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试图揭露他们的阴谋,但我的控诉在旁人听来,只会是疯子最典型的呓语。
刘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熟练地将约束带套上我的手腕,冰冷的皮革触感让我浑身战栗。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眼神冷漠,对我的指控置若罔闻。
**【诱导成功。妄想系统已构建完整,攻击性外显。证据链充分。】**
那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穿透我混乱的意识,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这一次,我无比确定,它就来自眼前这个正在捆绑我的、如同机器般冰冷的刘姐!
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是她主导着这场将我逼疯的精密手术!那张字条,就是她亲手布下的、开启我地狱之门的钥匙!
不——!我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手腕上的约束带尚未完全扣紧,竟被这垂死挣扎般的爆发力挣得松动了一下!我的右手,那只一直死死攥着塑料勺的手,借着这股力道,狠狠地、用尽所有绝望和恨意,朝着刘姐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无情的脸刺了过去!
塑料勺的钝圆边缘,带着我全部的疯狂,划向她的眼睛!
刘姐显然没料到我在被压制的情况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激烈的反抗。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反应极快,猛地向后一仰头!
嗤啦!
塑料勺的边缘没能刺中她的眼睛,却在她左侧脸颊靠近下颌的位置,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一丝刺痛传来,刘姐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缓缓抬手,指尖触碰到脸颊上那道温热的、渗出血珠的伤口。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冰冷的机器,不再是职业化的漠然。那是一种被冒犯权威、被低贱猎物所伤的、纯粹而狰狞的暴怒!像沉睡的毒蛇被踩中了七寸,瞬间昂起了致命的头颅!
她猛地低下头,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死死地钉在我脸上。脸颊上的血痕在她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但一种实质性的、浓稠得如同沥青的杀意,伴随着冰冷刺骨的心声,如同汹涌的寒潮,瞬间将我淹没:
**【找死!】**
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千钧之重,饱含着被彻底激怒后的残忍决心。那不再是计划中的处理,而是赤裸裸的、即刻执行的抹杀令!
顾泽和年轻护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顾泽按着我的手劲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我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趁着顾泽那一瞬间的松懈,猛地抽回被划伤的右手,身体不顾一切地向着床的另一侧翻滚!
砰!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我顾不上!我的眼睛死死盯住床底下——那个离我不远的、刚才被打碎的玻璃杯!最大的一块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冰冷而诱人的寒芒!
抓住她!刘姐冰冷刺骨的声音如同丧钟般响起。
顾泽和年轻护士如梦初醒,立刻扑过来!
我的手,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伸向那块锋利的玻璃碎片!
冰冷锋利的玻璃碎片,死死抵在刘姐颈侧跳动的血管上。一丝温热的血珠顺着她惨白的皮肤滑落,在冰冷的空气里留下短暂而刺目的痕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顾泽和年轻护士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他们没料到,这只被他们视为砧板上鱼肉的猎物,竟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骇人的、玉石俱焚的反扑。
退后!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在死寂的病房里刮擦。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但握着玻璃碎片的手却稳得可怕。那是绝望赋予的、超越生理极限的力量。刘姐的脸近在咫尺,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瞬间的错愕,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淬毒的冰冷覆盖。脸颊上那道被我划出的血痕,像一条丑陋的毒虫,在她脸上蜿蜒。
放开她!苏晚你疯了!顾泽低吼,试图上前,但脚步被刘姐颈间那闪烁寒光的玻璃逼停。
再动一步,我盯着顾泽,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就割下去。退后!滚出去!玻璃的锋刃又往下压了一分,刘姐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颈部的皮肤绷得更紧。
顾泽脸色铁青,眼神在我和刘姐之间飞快扫视,充满了暴怒和一丝……忌惮他最终咬着牙,拉着旁边吓傻的年轻护士,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退到门边。
滚!我再次嘶吼,用尽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
顾泽狠狠剜了我一眼,猛地拉开门,拽着年轻护士退了出去。门被重重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刘姐。她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消毒水和一种冰冷的铁锈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刘姐的鼻息间溢出。她甚至没有试图挣扎,身体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放松姿态,仿佛抵在她颈动脉上的不是致命的凶器,而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牙签。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窟,直直地回视着我,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纯粹的审视和……嘲弄。
**【垂死挣扎……倒是比预想的有点意思。】**
那冰冷的、毫无情感的心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舔舐上我的意识。她甚至在这种时候,还在评估!还在算计!
闭嘴!我低吼,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玻璃碎片在她皮肤上划开更深的痕迹,更多的血涌了出来。说!纸条是谁放的!‘她在说谎’的‘她’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刘姐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度扭曲、极度残忍的笑容。
纸条她的声音嘶哑而平板,像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苏女士,你精神压力太大了,产生了幻觉。这里哪有什么纸条
**【诱导成功。妄想具象化。攻击行为证实精神分裂。】**
她的心声冷酷地同步响起,如同最恶毒的旁白。她根本不承认纸条的存在!她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我的所有挣扎,所有发现,在他们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诱导下,都只是疯子的呓语!我的证据,我的武器,在他们设定的现实里,根本不存在!
一股灭顶的绝望和荒谬感几乎将我吞噬。但我不能!我死死咬住下唇,剧痛让我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玻璃碎片是我唯一的、真实的依仗!
别跟我玩这套!我嘶声喊道,猛地用另一只手抓住她后脑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拽,迫使她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带路!离开这里!现在!否则我们一起死!我拖着她,踉踉跄跄地向门口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冷汗如瀑,视野阵阵发黑。
刘姐被我粗暴地拖拽着,身体微微踉跄,但她脸上那抹残忍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她没有反抗,顺从得诡异。
**【……想去哪儿外面呵……】**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冰冷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无暇细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她挪到门边。门把手冰凉。我一边用玻璃死死抵着她,一边用那只受伤的手颤抖着去拧动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一股走廊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沉闷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走廊的灯光比病房里亮得多,白惨惨的,照得人眼前发花。外面空无一人。没有顾泽,没有年轻护士。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这诡异的安静,反而比喧嚣更令人心悸。
我拖着刘姐,艰难地挪出病房。冰冷的灯光打在脸上,让我一阵眩晕。左边是护士站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右边……右边是通往电梯和楼梯间的方向。必须去右边!
我强迫自己辨认方向,拖着这个沉重的、散发着致命寒意的人质,一步,一步,沿着冰冷的走廊墙壁,向右边挪动。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韵律。墙壁上惨白的瓷砖反射着灯光,映出我和刘姐扭曲的影子,像两个在地狱边缘挣扎的幽灵。
刘姐异常安静地被我挟持着,只有颈间的血在无声地流淌,染红了她淡蓝色的护士服领口。她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冰冷地扫视着前方空荡的走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兴奋
**【……快了……】**
她的心声,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
什么快了!我的心猛地揪紧!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陷阱!这一定是陷阱!这条看似通往生路的走廊,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
前方走廊的一个拐角阴影处,毫无征兆地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顾泽!
他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彻底的、非人的冷酷。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几乎在我看到他身影的瞬间,他已经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扑到了我的面前!手中赫然握着一支粗大的、针头闪着寒光的注射器!
不——!我绝望的尖叫只发出一半。
他根本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握着注射器的手如同铁钳,快如鬼魅般绕过我挟持着刘姐的手臂,精准无比地、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狠狠扎进了我裸露在病号服外、因用力而绷紧的颈侧!
冰冷的针头刺破皮肤,穿透肌肉,带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紧接着,一股庞大、冰冷、带着强烈腐蚀感的液体,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进了我的血管,狂暴地涌向四肢百骸!
呃啊——!我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痉挛!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疯狂旋转的黑色漩涡所充斥!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识,都在那恐怖的液体冲击下土崩瓦解!
握着玻璃碎片的手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下。碎片啪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摔成更细小的碎渣,如同我彻底粉碎的希望。
世界在疯狂旋转、颠倒。天旋地转中,我最后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顾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俯视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机械般的漠然。他缓缓拔出了注射器。
而旁边,那个刚刚脱离我挟持的刘姐,正缓缓抬起手,指尖优雅地抹去自己颈间的血迹。她的脸上,那道被我划出的伤口还在渗血,但她的嘴角,却向上勾起一个无比巨大、无比扭曲、充满了残忍快意和掌控一切的笑容。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深的寒潭,牢牢锁住我迅速涣散的瞳孔。
**【游戏结束。样本编号7,诱导性精神分裂伴攻击性爆发,实验数据……完美。】**
她冰冷的心声,像最后的审判锤,重重砸在我彻底沉沦的意识之上。
然后,是无边无际、冰冷粘稠的黑暗。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深的海沟,被无尽的压力碾碎、吞噬。最后一点感知,是身体被粗暴拖拽时,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的触感,还有……一种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刘姐那毫无波澜的、宣判般的声音:
……送入特别护理区。深度镇静。通知‘导师’,样本准备就绪……
黑暗彻底降临。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和沉沦的永恒。
……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朽木,被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浮起。每一次试图冲破那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承受的疲惫。
痛……
不是那种尖锐的、撕裂的痛楚。是一种更深沉、更广泛、更令人绝望的钝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开又草草拼凑回去,每一寸肌肉都被反复捶打,浸泡在酸液里。更可怕的是头颅深处,那里像被塞进了一个不断膨胀、不断跳动的、滚烫的铅块,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整个颅骨,带来一阵阵沉闷欲呕的剧震。
好冷……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了薄薄的衣物(如果那还能被称为衣物的话),狠狠扎进皮肤,钻进骨头缝里。这冷,不同于医院空调的凉意,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的、终年不见阳光的阴湿霉腐气息。
湿……
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粘稠的液体。那液体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甜和淡淡的铁锈味,紧紧贴附着皮肤,冰冷粘腻,如同某种活物的分泌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胸口的皮肤与这粘液摩擦,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触感。
我在哪里
疑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弱而混乱的涟漪。记忆的碎片像被狂风撕碎的纸屑,在意识混沌的黑暗里无序地翻飞:刺眼的车灯……顾泽虚伪的担忧……护士刘姐冰冷的心声……染血的纸条……锋利的玻璃碎片……还有……顾泽那张冷酷到极致的脸,和那支刺入颈侧的、带来灭顶冰寒的注射器……
特别护理区……
刘姐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带着冰碴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混沌的黑暗!
我猛地想睁开眼!
眼皮像被沉重的铅块焊死,又像是被粘稠的蛛网层层缠绕,用尽全身力气,也只勉强掀开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视野是模糊的、扭曲的,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几点极其微弱的、幽幽的绿光或红光,如同鬼火般漂浮着,勉强勾勒出这个空间的轮廓。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是病房。绝对不是。
天花板异常高,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没有尽头。空气沉重而污浊,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福尔马林、铁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烂肉类的甜腻腥臭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这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钻进鼻腔,粘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毒气。
身下是冰冷的、似乎是金属质地的平台,棱角分明,硌得骨头生疼。覆盖其上的粘稠液体,正从平台的边缘,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绝对的死寂中发出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滴答……滴答……声。这声音,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单调而恐怖的回响。
我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去看清周围。
视野艰难地移动。借着远处那点微弱如萤火的光,我看到了一些轮廓。巨大的、沉默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冰冷金属器械,在昏暗中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粗大的、不知通往何处的管线,像纠缠的巨蟒,盘绕在墙壁和天花板的角落。墙壁似乎是粗糙的水泥,布满深色的、湿漉漉的污渍和水痕。在更远处,在那些巨大器械的缝隙间,似乎……似乎还有几个和我身下类似的平台。上面……躺着一些模糊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轮廓他们……是死是活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阴冷的环境更甚百倍,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这里不是医院!这里是……地狱!是刘姐所说的特别护理区!是他们处理样本的地方!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响起,在这死寂、空旷、充满诡异回声的空间里,如同踩在人的心脏上。
那脚步声沉稳、规律,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正一步步向我躺着的这个冰冷平台靠近。
是谁刘姐还是……那个所谓的导师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我想蜷缩起来,想逃跑,但身体像灌了铅,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只能像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感受着那致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心脏在紧缩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粘液包裹着身体,寒意刺骨。那脚步声终于停在了金属台边。
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彻底隔绝了远处那点可怜的幽光。浓重的黑暗压在我的脸上。
我拼尽全力,试图将眼睛睁开得更大一些,想要看清黑暗中那张俯视我的脸。
黑暗中,一个轮廓缓缓地、清晰地俯下身来。距离近到我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头,带着一丝熟悉的、淡淡的须后水味道。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啸!
不!不可能!
那张在黑暗中逐渐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笑容的脸……竟然是……顾泽!
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医院里那种虚伪的憔悴或冷酷的决绝,而是一种全新的、混合着狂热、审视、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痴迷的……满足感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像盯着一件刚刚完成、极其满意的艺术品。
他缓缓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带着手套的粗糙触感,极其轻柔地、如同抚摸易碎珍宝般,拂过我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的额角。
然后,他俯下身,嘴唇贴近我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在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战栗。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残忍和一种扭曲的愉悦,如同恶魔的低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我濒临崩溃的意识:
亲爱的,欢迎来到……真实的地狱。
他的话音落下的瞬间,头顶极高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不是医院那种柔和的白炽灯,而是一种刺眼到令人瞬间失明的、惨白如手术无影灯般的强光!
唰——!
惨白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审判之剑,撕裂了浓稠的黑暗,精准无比地、无情地笼罩在我赤裸的、覆盖着冰冷粘液的身体上!光芒所及之处,皮肤上那些被忽略的、细小的针孔、淤青、甚至是一些奇怪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淡红色印记,都无所遁形!
强光刺得我瞬间失明,眼球剧痛!我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哀鸣,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死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动弹不得。
顾泽的身影在强光边缘形成一道模糊的剪影。他直起身,微微仰头,似乎很享受这刺眼的光芒。然后,他抬起手,对着某个方向,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伴随着这声信号般的脆响,周围死寂的黑暗深处,传来了更多、更清晰的……声音。
嗡……沉闷的电机启动声,从那些巨大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金属器械深处响起。
滋啦……滋啦……电流通过的细微噪音,伴随着某种液体在管道中加压流动的汩汩声。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断断续续的……呻吟啜泣从远处那些和我一样躺在金属台上的模糊人影方向传来……
冰冷粘稠的液体,顺着金属台的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滴落。
滴答……
滴答……
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强光之下,顾泽的笑容在阴影中无声地扩大,扭曲而狂热。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手术刀,在我无法动弹的身体上反复切割、审视。
这,就是刘姐所说的准备就绪。
这,就是真实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