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好久不见,亲爱的竹马 > 第一章

凌晨一点的急诊
我蹲在三里屯那家
KTV
的洗手间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手机倒计时
00:03:00,再过三分钟,投资人就要在包间里宣布
B
轮意向。可我胃里像塞了一只滚烫的秤砣,每一次呼吸都带酸水直冲喉咙。我伸手去摸纸巾,指关节抖得几乎撕不开包装。
温总,您还好吗助理陈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十分钟。我咬牙,把呕吐的冲动压回去,对着镜子补口红。镜子里的女人眼线晕成一片,像被雨水泡坏的炭笔素描。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推门。
下一秒,世界在我眼前折叠成黑白两格。我膝盖一软,跪在了走廊的地毯上。
……
再睁眼,是救护车的顶灯,惨白地掠过我的瞳孔。随车医生低头问:能说话吗我想点头,却只发出一声干呕。旁边护士飞快把氧气面罩扣在我脸上,声音模糊:急性肠胃炎,血压
90/60,心率
120。
我闭上眼,耳边嗡鸣里忽然浮出一个久违的音节Lin。像是童年弄堂里风穿过槐树的沙沙声,轻得几乎错觉。
市立医院急诊大厅的灯比救护车更白。
我被推进观察室时,听见护士喊:林医生,3
号床新病人,急性胃肠炎伴脱水,需要补液。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白色匡威停在视野边缘。我愣了一下,医生不是都穿洞洞鞋吗
温栖迟
那声音低而稳,像一颗石子落进深井,溅起的却是滚烫的水花。我艰难地抬头,看见一张被口罩遮住一半的脸。眉骨锋利,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细线,左眼尾有一颗褐色小痣。
我认得那颗痣。
十二岁那年,我偷偷用彩笔给它画过笑脸,被他追着跑了半条弄堂。
林……至珩我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接过护士递来的病历夹,低头写字。腕骨内侧那颗小痣还在,只是颜色更深了。钢笔在纸上沙沙响,我盯着他修长的指节,那双手曾经替我抄过整本《唐诗三百首》。
急性肠胃炎,禁食水,先上
500ml
平衡盐。他抬头,目光扫过我的耳垂,顿了半秒,青霉素过敏
我摇头。
他嗯了一声,转头吩咐护士:留置针
24G,慢滴。声音冷静得像在查房,可尾音却极轻地颤了一下,像一根羽毛擦过耳膜。
护士走后,他拉过床边的折叠椅坐下,笔尖继续勾画医嘱。
什么时候回国的他忽然开口,没抬头。
去年。我声音发虚,公司落地北京。
他笔尖一停,在纸上洇出一个小黑点。
久仰,WQ
Technology
的温总。他语气平直,像在念新闻稿。
我却听出一点微不可查的嘲讽,或者不是嘲讽,只是委屈。
我攥紧床单。
十年零三个月,原来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是久仰。
输液架被推过来,护士拍我的手背找血管。我下意识别开脸,听见他低声说:轻点,她怕疼。
冰凉的针头刺进皮肤,我皱了下鼻子。林至珩伸手按住我的手指,掌心干燥温热,像一块被太阳晒透的石头。
滴速
60,不舒服随时叫。护士调好流速离开。
观察室安静下来,只剩监护仪的滴滴声。我侧头看他,发现他睫毛在灯下镀了一层金边,鼻梁上一颗细小的汗珠。
你……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怎么当医生了
他终于放下笔,摘了口罩。十年光阴在他脸上削出更清晰的下颌线,唇角却还有少年时那一点向上的弧度。
突然有的想法,他声音低沉。
我喉咙一紧。
输液袋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落,像时间被敲成细小的碎片。
我盯着他腕骨那颗痣,忽然想起十二岁的夏夜,他趴在我家餐桌上写毛笔字,我啃着西瓜问他:你以后想当什么
他那时说:想当能保护你的人。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我回过神,发现是自己的心率飙到了
130。林至珩迅速起身调低滴速,手指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腕,像一道静电。

我摇头,把脸埋进枕头。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薄荷冷香,是他身上的味道,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温栖迟。他忽然叫我全名,声音压得很低,这十年,你……
话没说完,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林医生,2
床腹痛加剧,请您去看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替我把被角掖好:先睡,我一会儿回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盯着天花板的日光灯,手背还残留他的温度。输液袋里的液体只剩一半,像一截被倒计时的沙漏。
十年空白,原来只需要一个心跳就能重新连接。
病历本上的童年
输液室在走廊尽头,夜里十一点半,只剩日光灯嗡嗡作响。
护士把我安置在门口那张床,说:先输一瓶钾镁,疼得厉害就按铃。她顺手把隔帘拉上,白布一晃,像替我和世界之间竖起一道薄墙。
我仰头看液体滴落,一滴,两滴,节奏比心跳慢半拍。胃里绞痛褪了潮,却开始翻涌酸水。我伸手去够床头的呕吐袋,指尖还没碰到,帘子外就响起熟悉的嗓音:3
号床,加一支奥美拉唑,静推慢点。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线,把多年前那个夏夜猛地拽到我面前。
1998
年,弄堂
27
号。
老槐树下摆着小方桌,林至珩趴在上面练毛笔字,额头沁着汗。
我端着半个西瓜,赤脚踩在水泥地上,冰凉的汁水顺着下巴滴到他作业本上。
他啧了一声,抬头要骂,看见我缺了门牙的笑,又无奈地拿袖子给我擦嘴。
回忆被手背上的刺痛打断。
护士拔掉针管,换上一支新的黄色药水。
我蜷了蜷手指,听见帘子刺啦一声被拉开。
林至珩站在两步之外,白大褂口袋别着一支黑色签字笔。他低头翻病历,睫毛在灯下投下一道细线。
名字。例行公事地问。
温栖迟。我配合地答。
他抬眼,笔尖停在纸上,像忘了下一步要写什么。目光掠过我的耳垂,又迅速垂下。我下意识摸了摸,那里有一颗褐色小痣,小时候他总笑我像兔子。
青霉素过敏
无。
既往病史
慢性胃炎,偶尔失眠。我顿了顿,补一句,可能还有……急性嘴硬。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又压平,在病历上刷刷写完,撕下一页递给我:三天后门诊复查,禁食辛辣、生冷、咖啡因。
我接过那张薄纸,指腹蹭到他的指节,温度比输液管里的药水高。纸上字迹瘦长,收笔锋利,是柳体。当年他爸爸逼他练的,我偷偷在旁边画过一只西瓜。
护士来调滴速,他顺势让开半步,却没走,目光落在我的输液袋上:钾有点疼,忍不了就说。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喊疼我轻声。
他愣了一下,像没料到我还记得。
十年前的午后,我摔破膝盖坐在门槛上哭,他皱着眉把创可贴拍上来:别嚎,眼泪咸,伤口更疼。
那是小时候。他别开眼,嗓音低下去,现在我是医生。
空气忽然安静,只剩输液泵滴——滴——的机械音。
我盯着透明软管里缓慢流动的液体,开口:林至珩,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沉默两秒:签字的时候。
我怔住。
原来在我假装镇定、礼貌微笑之前,他就已经在处方笺上写下了温栖迟三个字。
抱歉。我攥紧被角,之前没打招呼。
没事。他语气平平,病人太多,我习惯了。
一句习惯像棉花堵在喉咙。
我想解释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可胃里突然绞痛,我弓起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立刻俯身,手掌覆在我额头:恶心
我点头,说不出话。
他按下呼叫铃,另一只手顺势托住我的肩,掌心温度透过病号服传来。护士小跑进来,他语速很快:加一支山莨菪碱,肌注。
针头扎进臀肌时,我闷哼一声。
他侧过身,替我挡掉一半灯光,袖口擦过我的睫毛,留下一点薄荷冷香。
药效来得急,绞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抚平。
我长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留下半月形印子。
松手。他低声说,却没挣开。
我松开,指腹蹭到一道旧疤,那是他十岁那年翻墙替我捡风筝留下的。记忆里,我踮着脚给他贴创可贴,他龇牙咧嘴:你以后要赔我。
还疼吗我下意识问。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向那道疤,忽然笑了:早就不疼了。
护士换好药离开,帘子再次合上。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和头顶那盏惨白的灯。
他拉过床尾的折叠椅坐下,长腿无处安放,膝盖抵着床沿。
温栖迟。他叫我名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喉咙发紧。
十年前那天,父亲连夜收拾行李,母亲红着眼把我塞进出租车。我拍着车窗喊他的名字,却只看见他追着车跑,最后跌进水坑,溅起一身泥。
我爸公司出事,必须走。我声音发哑,我以为……很快就能回来。
他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良久,他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输液袋里的液体降到刻度线以下,他起身按铃叫护士拔针。针头抽离血管的刹那,我嘶了口气。他顺手按住棉球,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渗进来。
三天后复查,别忘了。他松开手,把病历本卷成筒,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还有,不许空腹喝咖啡。
我愣住。
小时候我赖床不吃早饭,总爱揣着牛奶咖啡去上学,他每次都要抢过去:胃不要了
原来他都记得。
手机给我,加个微信。
我将手机从衣服兜里拿出来,同他加上好友。
护士推来轮椅,说可以送我去大厅打车。
我站起来时脚下一软,他眼疾手快扶住我的肘弯,掌心热度灼人。
能走吗
可以。我点头,却在他松手时晃了晃。他叹了口气,弯腰把病历本塞进我手里。
然后,他像小时候那样,弯腰背对着我,微微屈膝:上来。
我僵在原地。十年过去,他肩膀宽了许多,白大褂下是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鼻尖一酸,我趴上去,手环住他脖子。他托住我的膝弯,起身时晃都没晃。
走廊很长,日光灯一盏盏掠过。我把脸埋在他肩窝,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熟悉的薄荷香。十年前那个夏夜,他也是这样背我穿过弄堂,说:别怕,有我呢。
到大厅时,他叫的网约车已经等在门口。他把我放进后排,关门前俯身替我扣好安全带,指尖碰到我锁骨,像烫了一下。
到家报平安。他说。
我点头,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车窗升起,他站在原地,白大褂下摆被夜风吹得鼓起。车灯扫过他脸,我看见他抬手,轻轻碰了下左耳,那里有一颗和我一样的痣。
车驶离医院,我低头翻开病历本最后一页。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随访三天,不许偷懒。——林至珩
笔迹瘦长,收笔锋利。像十年前的柳体,只是多了点成年男人的沉稳。我指腹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趴在我家餐桌上写毛笔字,我啃着西瓜问他:
你以后想当什么
他说:想当能保护你的人。
夜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吹得我眼眶发涩。我摸出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27Lin:到家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回复:
【温栖迟:在路上。】
想了想,又补一句:
【温栖迟:谢谢你,林至珩。】
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跳出一条语音,很短,只有两秒:
温栖迟,别再不告而别。
声音低而稳,像十年前弄堂里穿过槐树的风,带着薄荷的凉意,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按下语音键,指尖发抖:
这次不会了。
车窗外,凌晨两点的北京灯火通明。我低头把病历本抱在怀里,纸页边缘蹭过掌心,像一片薄薄的、发烫的旧时光。
27
号弄堂唯一指定林同学
凌晨三点零七分,网约车停在北五环的公寓楼下。我扫码付款,司机打着哈欠把发票递出来:姑娘,发票抬头
不用了。我推开车门,夜风裹着雨后潮气扑在脸上,像冰可乐浇进胃里,疼得我弯腰蹲在花坛边干呕。
我抬头,单元门玻璃上贴着物业公告:电梯检修,凌晨一点到五点停运。
手机嗡嗡震动,我低头看去,是林至珩的消息。
【27Lin:到家了吗】
我回过去:
【温栖迟:没有,公寓电梯检修。】
【27Lin:门口等我。】
我愣了两秒,还是转身坐在了大厅的布艺沙发上。大理石地面映出我的影子:高跟鞋、西装外套皱成一团,手上挂着吊瓶贴布,像个被雨打湿的纸人。
十几分钟后,感应门滑开。
林至珩穿着灰色连帽卫衣、黑色运动裤,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额头一层薄汗。
你怎么——
夜班结束,顺路。他把袋子递过来,里面是一瓶常温电解质水和一盒蒙脱石散,看了一眼公告,电梯检修到五点,你爬不上去。
我接过,指尖碰到他的,凉得像夜风。
住几楼他问。
1002。
他嗯了一声,把卫衣帽子往后一掀,蹲下身:上来。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我能走。
急性胃肠炎后直立性低血压,再晕一次,急诊又得写我名字。他偏头,语气像在查房,上次签名还没签够
我不再逞强,趴到他背上。
卫衣有淡淡的洗衣凝珠味,混着医院消毒水,意外地好闻。
楼梯间灯是声控,一层亮一次。我们像穿过一段段老电影胶片。
到十楼时,他呼吸仍旧平稳,把我放在门口,弯腰替我按指纹锁。门开的一瞬,我听见他极轻地笑了:密码还是你生日
……嗯。
我没问他怎么知道。小时候我们俩一起买的密码日记本,我的所有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客厅灯亮,他把我放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烧水。
我蜷在抱枕里,看他熟门熟路找到烧水壶、抽屉里的蜂蜜、药箱。
动作太顺,像来过无数次。
水开间隙,他走回客厅,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融资路演文件、拆到一半的快递箱,最后停在电视柜角落。
那里摆着一个掉漆的铅笔盒,铁壳上贴着1999
三好学生的褪色红条。
我心口一紧。
那是他小学毕业时送我的,搬家时我塞进行李箱最底层,一路漂洋过海,又带回来,被我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装着我所有的备用钥匙。
还留着他声音很轻,像在确认什么。
嗯。我嗓子发哑,太重,运费不划算。
他笑了一下,没拆穿。
水咕嘟咕嘟响,他背对着我冲药,声音混在蒸汽里:今晚先吃蒙脱石散,明天上午空腹做
C13,排除幽门螺杆菌。
我哦了一声,突然意识到。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他关掉火,端着杯子转身:你病历上有地址。
我低头喝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苦得发涩,却莫名安心。
喝完药,他收走杯子,顺手把我西装外套挂到玄关。动作间,他手机在茶几上亮了一下。
页面停留在微信聊天。
【27Lin:门口等我。】
我瞥见自己的头像旁备注:
【温栖迟(兔子牙)】
我怔住。
27是他微信名,我一直以为是幸运数字,此时突然想到。
27
号弄堂我抬头。
他擦杯子的手一顿,背对着我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是
Lin,而不是
Lin
Zhiheng
因为有人小时候说,姓林的人太多,要给我取个独一无二的代号。
我蓦地想起十岁那年,我用红色水彩笔在作业本封面写:
【27
号弄堂唯一指定林同学】
后来本子被他抢走,再后来搬家混乱,我忘了这件事。
你一直用这个微信
2011
年注册到现在。他擦干手,走回客厅,蹲下来与我平视,头像也是你画的。
我这才注意到他头像,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白纸上用黑色马克笔画的小人,圆脑袋,兔子牙,旁边歪歪扭扭一行字:
【林至珩是好人】
我画的。
那年我数学考砸,他替我写错题本,我以此抵债。
记忆像被轻轻撬开的汽水,噗嗤一声涌出来。我鼻子发酸,低头去摸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游移,最终点开微信,把他的备注改成。
【27Lin

想了想,又加了一颗兔子表情。
他看见,没说话,只是眼尾弯了一下。
凌晨四点,药效上来,眼皮开始打架。
他站在玄关,卫衣帽子重新扣上,像准备走。
林至珩。我叫住他。

今天谢谢你。
医嘱第
2
条:医患之间,不言谢。
我笑起来,胃却跟着抽了一下,疼得弯腰。
他几步走回,蹲在我面前:又疼了
一点点。
他伸手,掌心覆在我胃部的薄毯上,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
三天后早八点,门诊三楼消化科,报我名字加号。
好。
不许空腹喝咖啡。
……好。
他收回手,指尖在裤缝蹭了蹭,像把什么情绪擦掉了。
门打开的一瞬,我轻声补了一句:晚安,27。
他脚步一顿,回头,声音混在走廊的感应灯里。
晚安,兔子牙。
门关上,客厅重归寂静。
我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微信界面还停留在对话框:
【27Lin:明早见。】
我抬手,把那张铅笔盒照片发给他。
【温栖迟:运费很贵,但值得。】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他发来一条语音。我点开,听筒贴到耳边。
那下次别再弄丢。
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笑意,像弄堂深夜的风,穿过十年光阴,轻轻落在我耳廓。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滴——滴——
像输液泵,也像某种倒计时。
这一次,我想好好把数字走完。
雨夜搬家
周三傍晚,北京入梅。我从公司出来,天色像被谁打翻的墨汁,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手机跳出物业通知:
【紧急停水通知:今晚
22:00-明早
6:00,B
座管道检修。】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房东的消息。
【房屋紧急售卖,要求租户三日之内搬离。】
我盯着那行字,脑袋嗡的一声。
我打电话给陈漾,她还在杭州出差,声音隔着雨声断断续续:要不先住酒店我明天一早飞回来帮你找房子。
我挂了电话,站在写字楼檐下,雨幕像一张灰帘子。手机电量只剩
12%,网约车排队
137
人。
一辆黑色
SUV
打着双闪停在台阶下,车窗降下,林至珩的声音混着雨声:上车。
我愣了两秒,还是冒雨冲过去。副驾车门自动解锁,我坐进去,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顶棚。
你怎么在这儿我抹了把脸,水珠顺着发梢滴到真皮座椅上。
医创沙龙散场,路过。他递来一条干毛巾,陈漾给我打电话,说房东临时毁约。
我攥着毛巾,忽然想起陈漾是他高中同桌,世界真小。
先回家收拾东西他问。
嗯。我低声道,今晚得搬空,不然明天家具会被扔楼道。
他点点头,单手打方向盘,雨刷器在面前划出扇形水痕。
到小区时,整栋楼灯火通明。电梯依然停运。
我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手里抱着一只纸箱,箱角撞在栏杆上,哗啦一声散了一地文件。
林至珩弯腰帮我捡,A4
纸被雨水打湿,墨迹糊成一片。他手背沾了泥,抬头看我:箱子给我,你开门。
我蹲下去,忽然鼻尖发酸,那箱子里是路演用的
BP,花了我三个月心血。
他走在我前面,每一步都踩稳,像小时候背我过水坑。
十楼,1002。
看着满室的东西,一想到搬家这个字眼,我的心瞬间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逃一样搬家的夜晚。
大概是我的焦虑太过显眼,他握了握我的手。
哪里有大纸箱
我指了指阳台。他走过去,从纸箱堆里抽出最大的一只,开始分类:易碎品用气泡膜,书按大小码好,连我随手乱塞的充电线都被他缠成卷,用皮筋扎紧。
我站在原地,忽然发现自己像个局外人,他比我更熟悉我的东西。
晚上九点,雨势更大,雷声滚过屋顶。
最后一个纸箱封好时,屋里只剩一张床垫。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高跟鞋不知踢到哪去了。
林至珩把外套脱了扔给我:换上,别着凉。
我抱着他的卫衣,犹豫了一下,还是钻进卫生间。出来时,他正蹲在玄关,用保鲜膜把纸箱封口缠了三层,防止雨水打湿。
车装不下这么多。他抬头,我联系了医院旁边的仓库,先寄存,明天再慢慢找房子。
我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我先找个酒店。
他点头:不用,你可以先去我那。
我愣住:你那
医院宿舍,两室一厅,室友出国进修,空着。他语气自然,离市立医院步行五分钟,正好复查方便。
我想说谢谢,嗓子却发紧。
搬家过程像打仗。
SUV
后排放倒,塞了五个纸箱、一台打印机、两只行李箱。车顶绑着折叠床垫,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我坐副驾,怀里抱着一只纸袋,里面是我妈去年从瑞士带回来的巧克力,包装纸皱巴巴,却是我今晚唯一的零食。
雨刷器开到最大,视线依旧模糊。林至珩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把空调温度调高:冷吗
我摇头,却打了个喷嚏。
他叹了口气,把卫衣帽子扣到我头上,帽绳一拉,我整张脸埋进柔软的棉布,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别感冒,他说,你肠胃炎还没好。
医院宿舍在旧院区后面,红砖楼,爬满常春藤。
他把车停在单元门口,冒雨卸货。我抱着纸箱跟在后面,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T
恤贴在背上,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
三楼,302。
门一开,我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客厅简洁得像个样板间:灰色沙发、白色茶几、一台投影仪,墙角立着一排医学期刊。
他指了指次卧:床单新的,卫生间有一次性牙刷。
我道谢,转身去洗澡。热水冲下来,才发觉膝盖青了一块,脚踝被高跟鞋磨破皮,火辣辣地疼。
洗完澡出来,客厅灯调成了暖黄色。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旁边压着一张便签:
【吃完再睡。——27】
我端着粥,走到阳台。
雨还没停,路灯下能看见雨丝斜斜地飘。林至珩蹲在车旁,把最后一箱书搬进楼道,雨水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
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台风天,他也是这样帮我搬自行车,全身湿透,还回头冲我笑:别怕,有我呢。
手机震动,是陈漾:
【温总,我找到酒店了,你现在过去吗】
我回复:
【暂时不用,已安顿好。】
想了想,又补一句:
【在林至珩这儿。】
陈漾秒回:
【!!!进展神速!】
我笑了笑,把手机塞回兜里。
夜里两点,我睡不着。
窗外雷声滚滚,我轻手轻脚走到客厅找水。厨房灯亮着,林至珩站在灶台前,背对着我,锅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
我靠在门框上,小声问:你也睡不着
他回头,眼底有淡淡的红血丝:怕你夜里胃疼,煮点面。
我鼻子一酸,走过去。灶台上是一碗青菜鸡蛋面,汤面飘着香油,香气扑鼻。
我不饿。我说。
那就吃两口。他把筷子递给我,空腹睡觉对胃不好。
我接过筷子,夹了一小口。面条软烂,刚好是我喜欢的硬度。
林至珩。

今晚谢谢你。
医嘱第
4
条,他低头盛汤,不许说谢谢。
我笑了,眼眶发热。
吃完面,他收走碗,顺手把我按在沙发上,拆开一只医用冰袋:膝盖。
冰袋贴上皮肤,刺痛瞬间缓解。我低头,看见他蹲在地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按住冰袋边缘。
小时候摔破皮,你也是这么帮我敷的。我轻声说。
他嗯了一声,没抬头:那时候你哭得像只兔子。
现在不哭了。
我知道。他抬头,目光落在我的唇角,现在换我追着你跑。
我愣住,心跳漏了半拍。
他站起身,把冰袋固定好,声音低而稳:早点睡,明天八点复查。
我点头,看着他走进卧室,门轻轻合上。
次卧窗帘没拉严,路灯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海浪,一潮一潮地安抚我紧绷的神经。
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
【27Lin:晚安。】
我回:
【温栖迟:晚安,27。】
屏幕暗下去,雨声渐小。
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一次,不再是倒计时,而是归航。
尽调会议上的医学顾问
WQ
科技十九层会议室。
落地窗外雾霾很重,阳光像被纱布过滤过,只剩一点淡金色。
长桌上摆着三份
ND
保密协议、六杯美式、一台用来远程连线的
86
寸大屏,投资人要从硅谷接入。
我最后确认了一次
PPT,把头发挽成低髻,扣好西装最上面那颗扣子。助理陈漾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医疗合规顾问到了。
我回头,林至珩站在玻璃隔断外。白衬衫,袖口卷到肘弯,腕表是旧款的卡西欧
F-91W,十二岁那年我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居然还戴着。他左手抱着厚厚一沓资料,右手拎着一个磨砂文件袋,袋角印着市立医院的
Logo。
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咚地一声,像误触了低音鼓。
九点整,会议开始。
投资方的尽调负责人叫
Daniel,华裔,斯坦福医学院
MD+MBA,说中文带着一股硅谷味。
Morning
everyone.
今天我们主要过医疗合规风险。他抬手,示意远程屏幕,这位是
Dr.
Lin,我们外部顾问,消化与临床药理双博士,市立医院副主任医师,也是
FDA
510(k)
的实质审查专家。
镜头切到会议室现场。林至珩把文件袋放到我面前,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那是小时候我们作弊对答案的暗号。我立刻垂眼,假装没看见。
他朝镜头点头,声音冷静:各位好,我负责审核
WQ
的临床数据完整性与伦理合规。今天的重点有三:第一,穿戴式血糖仪在三家医院试点期间的不良事件;第二,患者知情同意书是否满足
ICH-GCP;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竞争对手上周向
NMPA
举报数据造假,我们需要在
72
小时内提交反驳证据,否则尽调将直接中止。
会议室空调温度常年
23℃,我却觉得耳后起了薄汗。
十页幻灯片后,进入质询环节。
Daniel
把激光笔指向我:温总,能否解释
3

17
日海淀医院出现的一例二级低血糖事件
我打开后台数据:当天患者在餐后两小时擅自加打胰岛素,个人
eDiary
记录缺失,设备报警
4
次被手动静音。完整时间戳已打包加密,可现场解密。
话音未落,林至珩把一份纸质报告推到我面前,是他凌晨四点在医院检验科跑的补充实验:同一批次传感器在
37℃、相对湿度
85%
环境下,CV

3.8%,低于
FDA
要求的
5%。
我复核了原始光谱,他说,误差来源是患者皮肤表面酒精残留导致的渗透压漂移,并非设备算法缺陷。
Daniel
挑眉:Dr.
Lin
的结论
不属于器械责任,可以排除一级风险。他淡淡补刀,举报信刻意截取了
7
秒异常波形,属于断章取义。
我余光瞥见他腕表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和我的心跳渐渐同频。
十一点,中场休息十分钟。
我端着咖啡杯去茶水间,刚转身,就撞见林至珩在等电梯。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我落在会议室的手机。
屏保裂了。他把手机递给我,指尖碰到我的掌心,温度比咖啡杯壁还烫。
我低头一看,钢化膜上蛛网状的裂纹,是之前搬家时摔的。
谢谢。我咳了一声,刚才……数据部分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他抬眼,看电梯下行的数字,昨晚我跑了一夜实验室,就怕你麻烦。
电梯叮一声到了。门开,里面没人。他按住开门键,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美式:医嘱第
3
条,空腹禁咖啡因。
我默默把杯子放到旁边的垃圾桶。电梯门合拢前,他忽然开口:
下午我要去卫健委调原始稽查报告,你一起
我愣住:我以什么身份
设备厂商技术负责人。他语气官方,也是,声音低下去,室友
下午两点,卫健委档案室。
空调太冷,我裹紧西装外套。工作人员递来厚厚两摞红头文件,林至珩戴上一次性手套,翻到第
47
页,指节在举报信落款处轻敲:公章是假的。
我凑近看,印章编码倒数第三位数字被人为
PS
成了9,而正确编码应为6。他打开手机电筒,侧光一照,油墨边缘有锯齿。
足够立案。他把页面拍照,发给了
Daniel
和医院法务。
走出大楼时,阳光罕见地穿透雾霾。他站在台阶下,忽然伸手替我挡风:别抬头,阳光太烈了。
我怔住,想起小学春游,我晒伤脱皮,他也是这样侧身替我挡太阳。十年过去,动作几乎没变。
傍晚六点,尽调会议重启。
Daniel
在视频那头宣布:举报信伪造证据链成立,FDA
侧同步收到澄清邮件。尽调继续,下一轮估值保持
Pre-money
2.4
亿美元。
会议室爆出低声欢呼。我合上电脑,才发现掌心全是汗。
林至珩把资料收进文件袋,低头扣好袋口的按扣。灯光打在他睫毛上,像覆了一层碎金。我走过去,把声音压到只有他能听见:
今天谢谢你。
职责所在。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但下次别再空腹喝美式。
我失笑,抬手想拍他肩,在半空又收回来,改成正式的握手。他却忽然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腕表的表盘缺了一角,玻璃裂纹里嵌着一道极细的铜色划痕,是十二岁那年我摔的。他竟然一直没换。
我指尖一颤,把手放上去。他握住,力度很轻,像怕捏碎什么。
温栖迟,他说,合作愉快。
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在会议室冷白灯下,像一泓深潭,映出我微微发抖的影子。
晚上八点,地下车库。
我送他到车位,他从后备厢拿出一个保温袋,递给我:小米粥,没加糖。
我接过,掌心被温度烫了一下。
明早八点,门诊三楼。他重复医嘱,语气却软了,别忘了。
我点头,看他拉开车门。车灯亮起前,他忽然转身:
对了,下周三医创沙龙,市博物馆报告厅,我有主题演讲。
我挑眉:主题
可穿戴血糖监测的临床真实世界证据。他停顿半秒,补一句,欢迎温总来挑错。
我笑出声:一定到场。
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我站在原地,把保温袋抱在怀里。袋身印着市立医院的
Logo,下面一行小字。
【住院患者专用】
我低头,用指尖描那行字,忽然明白:他今晚本来不用来公司,小米粥也绝不是刚好有。
回到家,我打开保温袋。
最上面是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
A4
纸——打印版医嘱,末尾手写一行字:
【PS:报告结束后,老地方,我请。——27】
我盯着那行字,鼻尖浮上小米粥的热气,带着淡淡的南瓜香。
手机震动,陈漾发来消息:
【温总,估值保住了,庆功宴】
我回:
【改天,今晚有约。】
然后把那张
A4
纸夹进了电脑包的夹层,和十年前那张27
号弄堂唯一指定林同学的作业纸放在一起。
灯关掉,屋里只剩腕表秒针的滴答。
我闭上眼,听见心跳和秒针重合,像有人轻声说:
欢迎回来,温栖迟。
酒酿圆子
老地方其实不老,老弄堂去年就拆了一半,剩几幢空楼在围挡里。
林至珩就在路口等我,他带着我穿过蓝色铁皮缺口,熟门熟路。月光打在残破的墙面上,能辨认出当年用粉笔画的跳房子格子。
尽头有一家亮着昏黄灯泡的小平房,门口挂着酒酿圆子的木牌。
拆迁通知都贴到门口了,老板还营业
最后一天。他推开门,我拜托阿姨多煮一份。
店里只剩两张桌子,风扇咯吱转。
阿姨头发花白,见我们进来,笑得眯起眼:小珩带女朋友啦
我刚要解释,林至珩已经拉开椅子:她胃不太好,圆子做软一点,桂花少放。
阿姨哎了一声进厨房。
我低头搅动一次性小勺,心里像被温热的酒酿烫出一个洞。
我抬头,他正拿着一只搪瓷碗。
酒酿的香气混着桂花扑面而来,圆子圆滚滚,像小时候弄堂口石臼里杵出来的。
第一口下去,甜味在舌尖炸开。
记忆同步倒带:十二岁,我蹲在灶台边偷吃刚出锅的圆子,被烫得直跳脚。林至珩在旁边吹勺子:别急,没人跟你抢。
如今他依旧把勺子吹凉,递到我面前:慢点。
我咬下去,糯米皮软糯到不用嚼,桂花碎粘在唇角。他伸手,指腹轻轻一抹。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像静电,从唇边一路窜到耳后。
吃到一半,他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铁皮盒子。
时间胶囊。
我愣住。
那是我们小学六年级埋的,说好十年后再挖。
上周拆迁队进场,我怕被推土机铲走,提前刨出来了。
盒盖锈迹斑斑,里面躺着两张泛黄的作业纸。
第一张是我画的结婚证:火柴人手牵手,新娘头上有朵花,署名温栖迟,日期
2004.9.23。
第二张是他写的保证书:
【长大以后,如果温栖迟还没人要,我就娶她。——林至珩】
字迹歪歪扭扭,却盖了一个鲜红的拇指印。
我眼眶瞬间模糊,鼻尖发酸。
你那时候才十一岁,懂什么娶不娶。
懂啊。他把保证书折好,重新放进盒子,现在盖章还来得及。
阿姨端来第二碗,小声说:吃完收摊了,你们慢慢聊。
店里只剩我们头顶那盏钨丝灯。
我低头咬圆子,忽然开口:下周公司上市聆讯,如果过会,我可能要常驻美国一年。
筷子在他指间停住:我知道。
你不问我会不会回
问了你会不走
我沉默。
他把空碗推到一边,声音低下来:十年前你不告而别,我追了三条街,摔进水坑。那天我发誓,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要跟住你。
灯影晃动,他抬眼:一年也好,三年也罢,温栖迟,别再不告而别。
九点四十分,我们走出弄堂。
远处挖掘机的大灯像两只巨兽的眼睛。
林至珩把保温桶递给我:桂花是我自己晒的,剩半袋在你那,别浪费。
我抱住桶,金属外壳还残留他的体温。
我想说谢谢,话到嘴边变成:下周三,我陪你去听证。
他愣了一秒,笑了:好。
回程的车上,雨刷器轻轻摆动。
我打开保温桶,最后一颗圆子浮在酒酿里,像月亮掉进水里。
我戳了戳,它晃了晃,没碎。
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漾发来的庆功宴蛋糕照片:
【草莓给你留了两块,明天继续加班!】
我回:
【今晚够了。】
夜里十一点,医院宿舍。
我把圆子放进冰箱,写了一张便签贴在门上:
【明早
8:00,复诊,顺便还保温桶。——温栖迟】
写完后,我站在阳台,看对面市立医院急诊的红色十字灯。
微信跳出一条未读:
【27Lin:别再把我丢下了,兔子牙。】
我低头,把那张
2004
年的结婚证拍照发给他:
【童叟无欺,现在反悔来得及。】
对方正在输入。
几秒后,一条语音跳出来,背景有值班室的嘈杂:
来不及了,章都盖了。
声音带着笑意,像桂花落进酒酿,轻轻一响,就甜了整个夜晚。
日常番外·婚后一日
清晨
06:45
市立医院住院部
713
病房,窗帘半掩。
我趴在陪护床沿,手腕被一只输液报警器扣着,昨晚急性胃炎复发,林至珩亲自给我打留置针。
他穿着家居卫衣,袖口挽到小臂,正把听诊器塞进耳孔。
温栖迟,空腹喝咖啡的医嘱,第几次违规
声音不大,却带着医生特有的压迫感。
我小声反驳:只喝了两口。
两口=200
ml,咖啡因
95
mg。他报数据的语气像在背病历。
我闭嘴,乖乖让他听诊。
三十秒后,他摘下听诊器,叹气:黏膜还是充血,今天流质饮食。
07:20
他递来一杯温蜂蜜水,温度
40
℃,甜度
5%,精确到克。
我捧着杯子,看他在病历本上刷刷写下:
【术后第
1
天,急性胃炎复发,禁食辛辣、生冷、咖啡因。——林至珩】
我挑眉:术后我做了什么手术
他抬眼,语气理所当然:昨晚给你做了‘胃部管束术’,俗称——被我管。
08:00
护士来拔针,顺口打趣:林医生,今天排班不是门诊吗
调休。他低头收拾输液架,陪家属。
护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耳根瞬间烧红。
08:30
医院食堂,VIP
病号窗口。
林至珩端着托盘:小米粥、蒸蛋羹、两片去边吐司。
我戳着蛋白,小声抗议:我想吃肉松。
他把吐司收回盘里:医嘱第
6
条,胃黏膜修复期忌高盐。
我撇嘴,他无奈地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一个小真空袋,自制鸡胸肉丝,无盐版。
限量
5
克。
我眯起眼:林医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双标
他笑:对别人是标准,对你,是偏爱。
09:15
回到宿舍,他把餐桌清空,摆出一台便携离心机。
新玩具
医院奖金买的,给你做酸奶。
他把
200
ml
纯牛奶倒进无菌离心管,加了一包益生菌,设定
42
℃、8
小时。
我托腮看他操作,突然想起什么:你今天真的不上班
嗯。他按下启动键,转头看我,今天只有一个病人。

你。
10:30
我窝在沙发,用
iPad
看昨晚美股收盘。WQ
市值突破
120
亿美元,弹幕刷屏:
【林医生今天也在盯盘吗】
我切到微信,置顶群27
号家属群里,林爸发了张在楼下小花园练太极的照片。
【林爸:儿子媳妇忙,我就自己复健。】
我回了一个兔子敬礼表情。
12:00
午餐是南瓜羹
+
龙利鱼茸。
我吃完最后一口,他突然伸手,指腹擦过我嘴角:沾到了。
我愣住,心跳失速。
他淡定地抽纸巾擦手:别多想,术后患者需要保持口腔清洁。
14:00
他把我按在沙发,递来
Switch:马里奥赛车,三局两胜,输的人洗碗。
我赢了。
他笑着把围裙套在自己身上:医嘱第
7
条,患者避免弯腰。
15:30
门铃响。
快递小哥递来一个纸箱,寄件人:林国梁。
拆开,是一坛密封的江南桂花酒,附带一张卡片:
【给儿媳妇暖胃,适量即可。——老林】
我抱着酒坛,鼻尖发酸。
林至珩从后面环住我,下巴抵在我肩窝:以后等你每年过生日,我都给你酿一瓶。
17:00
厨房。
他系围裙,我负责递调料。
锅铲翻炒声、油烟机轰鸣声,混着桂花酒的甜香。
我突然想起当年在老弄堂,他趴在小方桌上写毛笔字,我啃西瓜。
如今转变了新角色,我依然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在想什么他侧头。
在想以后。
以后什么
以后你值夜班,我给你送粥;你写论文,我给你剥柚子。
他关火,转身抱我,声音低低地落在耳边:成交。
18:30
餐桌摆好,三菜一汤:
清蒸鲈鱼、上汤娃娃菜、无油鸡胸沙拉、莲藕排骨汤。
他夹了一块鱼腹肉,挑干净刺,放到我碗里:蛋白质
22g,脂肪
3g,符合术后营养。
我咬下去,鱼肉嫩得几乎化开。
林至珩。

我好像把一辈子都交到你手里了。
他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掌心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那就握紧了,一辈子不许松。
21:00
阳台。
酸奶机发出嘀一声提示。
他取出凝固的酸奶,撒了一点桂花蜜递给我。
我尝了一口,酸甜刚好。
夜风吹起,远处市立医院急诊的红十字灯依旧亮着,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
我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林医生,晚安。
他低头吻了吻我发顶:晚安,兔子牙。
23:00
卧室。
床头灯调到最暗,他把我圈在怀里,掌心贴在我胃部轻轻打圈。
还疼吗
不疼。
那睡吧。
我闭眼,听见他心跳的声音,和窗外滴答的雨声重叠。
那一刻,我知道。
所谓余生,不过是一个医生和他的术后唯一病人,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把医嘱写成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