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婚当日,一个乞丐闯进来喊着不能成亲。
盖头下,我惊觉他竟与新郎一模一样。
深夜我偷偷去见那乞丐,他嘶声说:你夫君是杀人凶手,他前三位新娘都死于洞房花烛夜!
你才是他第四任新娘。
我转身要逃,却被身后新郎的匕首刺穿胸膛。
意识消散前,我看到新郎颈后那颗熟悉的黑痣。
再睁眼,我竟又回到了花轿里。
喜帕掀开,我望着新郎温柔的笑脸。
他伸手整理衣襟时,颈后那颗黑痣赫然在目。
八月初八,黄道吉日。
镇国公府内早已是张灯结彩,红绸从朱漆大门一路蜿蜒至内院。
将这座平日里肃穆威严的府邸装点得喜气洋洋。
我端坐在花轿中,头顶的赤金流苏凤冠沉甸甸压着发鬓。
流苏随着轿身轻晃微微摇曳,却遮不住眼前那方艳红盖头。
光线透过那层朦胧的红,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暖融融的光晕。
看不真切,却偏让人忍不住循着轿外隐约传来的鼓乐与喧闹,在心里细细描摹着前路的模样。
陆砚之。
他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清贵风雅,前途无量。
我沈清秋,一个五品小官家中并不如何受宠的庶女。
竟能得他三媒六聘,正妻之礼相迎。
这桩婚事,如同一个过于华美、令人不敢深究的幻梦。
今日之后,我便要冠上他的姓氏,成为他陆砚之的妻。
花轿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稳稳落地。
轿帘被喜娘利落地掀开,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带着熟悉的、清冽的墨香。
娘子。陆砚之的声音隔着盖头传来。
我将微凉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任由他稳稳地牵着。
周遭的喧嚣在此刻忽然变得遥远。
亲友们的哄笑、礼官洪亮的唱喏、丝竹管弦的奏鸣,成为背景里的一团暖光。
新人登堂——
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一个截然不同的、嘶哑绝望的咆哮,打破了这满堂的喜庆!
不能!你们不能成亲!
那声音粗粝如砂纸刮朽木,字字带血,狠狠砸向众人。
沸堂骤成冰窖,喜乐谈笑骤停。
无数目光,惊愕、疑惑,甚至一丝隐秘兴奋——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来源。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陆砚之的手。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
我看到一双沾满泥污、破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草鞋,正踉踉跄跄地冲撞过来。
视线艰难地上移,同样肮脏褴褛、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裤腿,再往上一张脸!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张脸!
蓬乱灰白的发,遮了大半,沾满了污垢和不明秽物。
可就在那脏污之下,眉骨、鼻梁、唇线——分明是陆砚之!
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指尖冰凉一片。
我甚至能感觉到陆砚之握着我那只手,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哪儿来的疯子!
陆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惯有的温润,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尖利和……紧张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将我护在身后,隔绝了那个疯狂扑来的身影。
清秋莫怕!他急促地安抚我,声音紧绷。
快!快轰出去!莫冲撞了喜气!莫惊扰了新人!
国公府的侍卫反应极快,几个彪形大汉如同铁塔般围了上去。
那乞丐疯癫,力大无比,竟将两个按住他的侍卫甩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这边。
口中发出更加凄厉的声音:不能,她是第四个……第四个!血……全是血……洞房……洞房要命啊!他会杀你!他会杀了你——
堵上他的嘴!陆砚之厉声断喝。
更多的侍卫扑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最终,那个枯瘦肮脏的身影被数条壮汉死死按住。
像拖一条破麻袋般,硬生生从红毡上拖离。
混乱被强行镇压下去。
司仪惊魂未定地清了清嗓子。
试图用更加洪亮的声音重新点燃气氛: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
乐声再度响起,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仓皇。
宾客们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而勉强,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陆砚之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黏腻地贴在我的手上。
他似乎在极力平复呼吸,侧过头,隔着盖头对我低语。
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秋,莫听那疯汉胡言乱语。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莫让这些腌臜事坏了心情。有我在。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
方才看到的那张脸,与陆砚之别无二致的轮廓。
接下来的拜堂仪式,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
天地、高堂、夫妻对拜。
每一次弯腰,头上的凤冠都沉重得像是要压断我的脖子。
合卺酒饮下,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暖不了冰凉的身体。
宾客被引入前厅大宴。
喧嚣的人声、觥筹交错的碰撞声隔着重重院落传来,更衬得这新房安静得可怕。
龙凤红烛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的火苗在贴着囍字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陆砚之被一群起哄的亲友簇拥着拉去前厅饮酒。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热闹,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人声。
我独自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边,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乞丐嘶哑声音在我耳边:洞房要命啊!他会杀你!第四个——
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我脑海中疯狂交错、重叠。
陆砚之温润如玉的笑脸,乞丐那张在污秽中绝望扭曲的脸。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
必须弄清楚!那个乞丐,他到底是谁他为何会那样说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我要去见他!现在!趁所有人都在前厅!
我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凤冠撞在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顾不上这些,手忙脚乱地扯下那碍事的盖头。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屏息凝神听了片刻。
外面廊下似乎有丫鬟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和低语。
不能走正门!
我的目光扫向房间另一侧那扇通往小花园的洞窗。
窗外夜色浓重。
我踩上圆凳,提起裙裾,笨拙而慌乱地翻过不算高的窗棂。
脚落在松软的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
我不敢点灯,借着远处厅堂隐约透来的灯火和天上稀疏的星光。
贴着冰冷的墙壁,在陌生的国公府后院里摸索着前进。
府邸太大了,我绕过一个假山,又穿过一片竹林,早已迷失了方向,只凭着直觉朝着最偏僻、最荒凉的角落寻去。
绝望几乎要将我淹没时,一阵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酸腐和血腥味混合着夜风飘了过来。
前方不远处,那股浓烈的气味源头,就在门外。
他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破败的衣衫几乎无法蔽体,露出布满青紫淤伤和干涸血痕的枯瘦肢体。
死了吗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惊呼溢出喉咙。
恐惧催促着我立刻逃离,可那张与陆砚之一模一样的脸,却像钉子一样把我钉在原地。
我颤抖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过去。
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和腐烂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石阶上那堆破布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艰难地抬起了头。
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恰好落在那张抬起的脸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那张脸,都与我刚刚拜堂的夫君陆砚之,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相似,这根本就是同一张脸!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院墙上,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单薄的中衣。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嗬……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扭曲的弧度。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着无边的痛苦。
别……别嫁他……他死死盯着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腔里挤出来。
陆……陆砚之……他……他是杀人凶手……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成冰。
他……专挑……洞房花烛……乞丐的声音如同冰锥。
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前头……三个……都……都死了!就……就在那间新房……血……全是血……
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你……你是第四个!第四个新娘!他会杀了你!就在……就在今晚!洞房……洞房花烛……就是你的……死期!
前三个新娘洞房花烛夜……死于非命我是第四个
陆砚之温润含笑的脸庞、他牵着我手时的温柔低语。
刹那间,所有画面都染上了一层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
假的!全都是假的!那温润如玉的探花郎皮下,藏着的竟是一个在洞房花烛夜残杀发妻的恶鬼
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座吃人的国公府!逃离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我转身离开,顾不上会发出声响。
只想逃离这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偏门。
逃离地上这个带来恐怖真相的鬼影!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贴上了我的后颈。
不是夜风。
那是一种金属特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
身后,一股熟悉的、清冽的墨香,混杂着前厅沾染的酒气,将我紧紧包裹。
娘子,陆砚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依旧是那低沉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调子。
温润如初,仿佛只是在询问我为何深夜独自在此,更深露重,怎么跑到这偏僻地方来了
那声音,曾经是我心安的依靠。
此时,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冰冷的杀意。
痛!无法形容的的痛。
瞬间贯穿了我的胸膛!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软软地向前扑倒。
视线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艰难地转动眼珠。
视线越过自己无力垂落的手臂,看向身后的身影。
陆砚之微微弯着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那双眸子里,只剩下漠然和一丝解脱的轻松。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此刻的动作。
他正抬手,用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因动作而微敞的衣领。
他白皙的颈后,一颗小小的、墨色的痣。
在月光下,如同烙印,清晰刻在我的眼底。
那颗痣。
我认得。
在花轿里,他隔着盖头牵起我的手时,我曾无意瞥见。
在拜堂时,他低头行礼,颈后那一小片肌肤上。
原来一直都在。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咚锵——咚咚锵——
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倏地睁开眼!
视线被一片浓烈到刺目的红所覆盖。
沉甸甸的赤金流苏在眼前晃动。
花轿!
我……还在花轿里
是梦
刚才那一切,难道只是上轿时一个荒诞不经的噩梦
胸膛里那被贯穿的痛,为何如此真实
还有那颗颈后的墨痣!
落轿——请新郎官迎新娘子下轿喽——!
喜娘高亢嘹亮的唱喏声穿透轿帘。
轿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轿帘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从外面掀开。
一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清冽熟悉的墨香。
稳稳地伸到了我的面前,停在盖头下方。
娘子,陆砚之的声音响起:莫怕,到家了。
到家了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盖头下的我,脸色惨白。
那只手又耐心地往前递了递,指尖几乎要触到我冰凉的手指。
逃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我能逃到哪里去
尖叫着揭穿他
谁会信一个新娘在花轿里做的噩梦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指。
放入了那只等待的、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将我的手稳稳地包裹住。
周遭的喧嚣——震天的鞭炮、鼎沸的人声、喧闹的喜乐
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新人登堂——!
又是礼官那高亢悠长、如同命运宣判般的声音。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不能!你们不能成亲——!
分毫不差地,在同一个时间节点出现了。
哪儿来的疯子!他的声音再次拔高。
将我拽到他身后,动作带着保护欲,或者说一种急于隔绝的恐慌。
快!快轰出去!莫冲撞了喜气!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
熟悉的挣扎、嘶吼、拳脚到肉的闷响。
一切如同噩梦重放,分毫不差地再次上演。
血……洞房……第四个……他会杀你……
混乱再次被强行压下。
司仪苍白着脸,声音发颤地重新唱喏:吉时……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
陆砚之带着我,完成着拜堂的仪式。
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地烙印着上一次轮回的记忆。
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那诅咒是真的!
那死亡,就在几个时辰后等着我!
拜堂完毕,送入洞房。
陆砚之被一群兴致高昂的亲友簇拥着拉去前厅饮酒。
新房门关上,将那喧嚣隔绝在外。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间红得刺目的新房。
龙凤红烛静静地燃烧着,烛泪无声滑落。
我独自坐在床边,那个乞丐。
他知道真相!我必须再见到他!必须抢在陆砚之发现我之前!
再次翻窗而出,凭着记忆,
在黑暗的后院中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扇偏门。
门外石阶上,那堆破败的人形依旧蜷缩在那里。
我喘息着,一步一步挪近。
恐惧和一种诡异的宿命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醒醒我的声音抖得厉害,求你醒醒。
那堆破布再次抽搐了一下!
他抬起头。
嗬……你……又……回来了……
没用的……逃……逃不掉的……他……他就在……
就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再次贴上我的后颈!
还是那熟悉的金属触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娘子,陆砚之温润含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又到这儿来了可是迷了路
嗤!
再一次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我的后背!
视线开始模糊,看着他抬起手,整理着衣襟。
还是那颗小小的、墨色的痣。
……
咚锵——咚咚锵——!
锣鼓唢呐声,再一次撞进我的耳朵里
强烈的颠簸感再次袭来。
我猛地睁开眼!
一切如故。
花轿。
又回来了。
不是梦,每一次都真实得刻骨铭心。
循环。死亡……循环。
落轿——请新郎官迎新娘子下轿喽——!
喜娘高亢嘹亮的唱喏声,如同设定好的丧钟,准时敲响。
轿身落定。
轿帘被掀开。
又是那双手伸到了我的盖头下方,等待着。
我把手放入了那只等待的、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稳稳地包裹住我的手。
震天的喧嚣再次将我淹没。
鞭炮、人声、喜乐……这一切喜庆的声响。
此刻听来,都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发出的凄厉尖啸。
新人登堂——!
几乎是同时!
不能!你们不能成亲——!
陆砚之握着我手的力道猛地一紧!
又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给我打出去!狠狠地打!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来搅扰!
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
挣扎、嘶吼、拳脚声、再次上演。
司仪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吉时……吉……吉时已到!新人——拜天地——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宾客被引入前厅。
新房门关上。
陆砚之被一群起哄的亲友簇拥着拉去前厅饮酒。
我没有动。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红烛的火光跳跃着。
将我的影子投在贴着巨大囍字的墙壁上,拉得长长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
门外廊下,终于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朝着新房而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
陆砚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醺红晕,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反手,悄无声息地合上了门栓。
娘子,他含笑开口,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久等了。
我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那颗痣上
。
陆砚之还在靠近,这一次,我没有退。
他停在了床边。
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掀起向我的盖头。
当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流苏的刹那。
我的身体向后一缩!
陆砚之的手落空了,停在半空。
娘子他声音里的笑意淡了几分。
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冰冷,害羞了
我不回答。
藏在宽大嫁衣袖中的手,早已攥住了那支赤金凤簪!
他试图再次伸手的刹那。
啊——!
我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母兽,不退反进,猛地向他扑去!
狠狠刺向他裸露的颈侧!目标不是那颗痣,而是更致命的颈动脉!
陆砚之眼底的错愕瞬间被骇然取代!
他反应快得惊人,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急仰。
同时左手抓向我持簪的手腕!
嗤啦!
尖锐的簪尾地擦着他颈侧滑过!
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没中!
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攥住!
簪子脱手飞出,叮当一声落在远处的地毯上。
贱人!
陆砚之脸上的温柔假面彻底碎裂,暴露出底下狰狞的面孔。
他另一只手抓向我的咽喉!
身体借力旋转,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身侧那张沉重的雕花楠木圆桌!
哗啦——!
桌上的合卺酒壶、白玉酒杯、盛着红枣花生的喜盘。
所有东西被巨大的撞击力扫落,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陆砚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混乱微微阻滞了一瞬!
我根本顾不上手腕的剧痛和飞溅的碎片划破皮肤的刺痛。
扑向最近的那根燃烧着龙凤喜烛的巨大烛台!
将那沉重的鎏金烛台猛地从烛扦上拔起!
燃烧的粗大蜡烛滚落在地毯,瞬间燎起一小片焦黑!
找死!
我双手死死攥住沉重的烛台底座,
呼——!
燃烧的火焰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炽热的弧光!
陆砚之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种方式反击。
他疾冲的身影硬生生在半空一滞,强行扭身躲避!
饶是他身手诡异迅捷,还是狠狠擦过他的手臂!
嗤——!
呃!陆砚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眼中杀意暴涨,再次精准无比地抓向我的脖子。
我的身体猛地向后倾倒。
主动撞向身后垂落的、厚重如血的猩红帷幔!
握着沉重烛台的手,摁在了那垂落的丝绒帷幔之上!
轰——!
干燥华丽的丝绒,遇火即燃!
瞬间沿着帷幔向上疯狂窜起!
速度快得惊人!浓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轰然升腾!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那张俊美却因暴怒和意外而扭曲的脸。
火!
烧起来了。
救火!走水了!新房走水了——!
窗外远处响起了丫鬟惊恐的尖叫声!
随即是纷乱嘈杂的脚步声、铜盆敲击声、男人粗鲁的呼喝声,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迅速由远及近!
你!陆砚之隔着迅速蔓延的火墙和浓烟,死死地盯着我。
他猛地向前冲了一步,似乎想穿过火焰抓住我。
转身离开,不再看他,朝着与房门相反的方向。
火!
是我的武器!
也是我唯一的生机!
烧吧!
把这吃人的囍堂,把这虚假的婚床,连同那无尽的轮回诅咒,统统烧成灰烬!
滚烫的热浪舔舐着后背,浓烟刺得眼睛剧痛流泪。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滚烫的沙砾。
我跌跌撞撞。
身后,陆砚之暴怒的嘶吼、救火人群的惊叫混杂成一片,越来越近!
我双手抓住窗棂。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上攀爬!
灼痛传来,我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用力一蹬!
重重摔在窗外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味。
我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身上不知多少处的伤口。
混乱的人声鼎沸,脚步声杂乱地逼近新房的方向。
快!水!水车呢!
少爷!少爷还在里面吗!
小心房梁!要塌了!
陆砚之……他出来了吗
不能停在这里!
他随时可能脱身!
府里的侍卫很快会开始搜寻!
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和烧灼感,辨认了一下方向。
跌跌撞撞地朝着最荒僻、最靠近后墙的角落——那扇偏门方向逃去。
夜风穿过树丛,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身后国公府方向的火光和喧嚣,是地狱的背景音。
终于,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酸腐和血腥的刺鼻气味,再次钻入鼻腔。
还有……石阶上,那蜷缩成一团的、破败的身影。
他还在!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像前两次那样等到我靠近才艰难地抬头。
在我踉跄着扑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时,那堆破布就猛地动了一下!
那张酷似陆砚之、却被苦难彻底扭曲的脸上。
没有了前两次的绝望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死灰复燃般的亮光
火……是你放的!
我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后背被火燎到的伤口在夜风里阵阵刺痛。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国公府方向那冲天的火光。
好!烧得好!他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近乎病态的狂喜和解脱。
烧了那吃人的囍堂!烧了那囚笼!
你看到了他颈后……那颗痣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前两次穿胸而过的剧痛、那濒死前最后定格的画面!
是。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我看到了。每一次……死前……都看到了。
嗬……嗬嗬……乞丐发出哭又像是笑的声音。
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他自己肮脏的脖颈后方,乱发覆盖的地方。
看……看我!
他嘶声命令,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看这里!
夜风吹动他灰白纠结的乱发。
远处国公府的火光跳跃着,将一抹微弱却足够明亮的光线。
投在了他颈后那一小片沾满污垢的皮肤上。
一颗小小的、墨色的痣。
形状、大小、位置……与我死前看到的,陆砚之颈后的那颗痣,分毫不差!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我淹没!
两个陆砚之
那一次次杀死我的和眼前这个带来警告。
他们……他们颈后有着一模一样的印记!
明白了吗!
他……他是我!我也是他!我们都是这囚笼里的囚徒!都是这诅咒的傀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身体蜷缩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
这不是第一次……你也不是第一个试图反抗的新娘……
他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字字如刀。
第一个……她发现了端倪……想在新婚夜逃……被他用腰带勒死在床榻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第二个……她聪明些……想在新房里下毒……可毒酒……被他识破……反灌进了她自己嘴里……七窍流血……
乞丐描述着那些被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往。
第三个……她最刚烈……也最绝望……用磨尖的金簪……在他扑上来时……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血溅了他一身……也溅满了那个‘囍’字……
她以为……死……就能解脱……就能结束……
他的目光聚焦回我脸上:可我们都错了!死亡……根本打不破这囚笼!只会让这诅咒……这轮回……变得更牢固!更绝望!
远处国公府的喧嚣似乎小了一些,但火光依旧映红了半边天。
有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正朝着后院、朝着我们这个偏僻角落的方向蔓延过来!
追兵来了!
乞丐也听到了动静。
没……没时间了!
他急促地喘息,听我说!想活命……想真正打破这该死的轮回……只有一条路!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国公府深处。
去……去府邸最深处……那个……那个连阳光都照不进去的院子……祠堂后面的禁地!
那里……有这诅咒的根!有……有能真正杀死‘他’……也杀死‘我’……终结这一切的东西!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绝望,有解脱的渴望,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哀。
找到它!毁了它!否则……下一次花轿落下……你……你还会回到原点!永远……永远逃不出这血色的囍堂!
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
甚至能听到侍卫粗鲁的吆喝: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那疯婆娘肯定跑不远!
快走!乞丐猛地推了我一把,力道微弱。
顺着墙根……往西……绕过那片枯死的竹林……祠堂就在后面……禁地的门……在……在祠堂供桌下的暗格里……快!
他推完这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肮脏的石阶上。
只剩下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深深地看了我最后一眼。
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读懂的情绪——解脱不甘还是……一种宿命般的认命
追兵的火把光亮,已经能清晰地映照出附近树木的轮廓!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乞丐。
诅咒的根终结一切的东西禁地
我目光看向国公府深处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区域。
祠堂的方向。
祠堂。禁地。供桌下的暗格。
终结一切的……东西。
或者说,那个颈后有墨痣的存在。
乞丐嘶吼出的指引在脑中疯狂回响:
祠堂……禁地……供桌下的暗格……诅咒的根……
那张酷似陆砚之、却布满绝望的脸,那颗颈后一模一样的墨痣。
两个他,轮回的囚徒。
前三位新娘惨烈的死状,所有碎片在死亡的压迫下。
被一股巨大的、近乎毁灭的力量强行拼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灵魂颤栗的真相。
顺着冰冷粗糙的围墙根,我像一抹被追捕的幽魂。
枯死的竹林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冤魂的低语。
终于,绕过那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竹林。
陆家祠堂。
它不像国公府其他地方那般雕梁画栋,反而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祠堂大门紧闭。
周围没有一丝灯火,那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酸腐血腥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追兵的呼喝声和火把的光亮,在远处枯竹林边缘晃动了一下,暂时没有靠近。
祠堂的门,没有锁
我试探着推了一下。
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股浓烈、阴冷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
门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退路了。
祠堂内部比外面更黑,更冷。
眼睛在短暂的失明后,才勉强借着身后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
一排排乌木牌位如同沉默的墓碑,层层叠叠地排列在正中的神龛之上,密密麻麻。
牌位前的供桌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几只早已干瘪发黑的供果如同腐烂的眼珠,散落在积满香灰的铜炉旁。
目光看向神龛前那张厚重的乌木供桌上。
桌腿粗壮,雕刻着繁复却模糊的兽纹,积满了厚厚的灰。
没有犹豫。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供桌下方。
冰冷坚硬的地砖透过单薄的嫁衣传来刺骨的寒意。
灰尘呛得我连连低咳,又死死捂住嘴。
黑暗中,手指在冰冷粗糙的桌腿和桌底摸索。
灰尘、蛛网……指尖划过一道细微的缝隙!
沿着缝隙摸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轮廓!
一个暗格!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找到了!
暗格的边缘入手冰凉,触感非金非木,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和阴冷。
我用力抠住边缘,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掀!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响动。
暗格被掀开了。
暗格下方,不是想象中的地道入口。
而是一个向下倾斜的、极其狭窄的,勉强通过的洞口。
洞口边缘是湿滑冰冷的青石,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黑乎乎的东西。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这就是……禁地入口
就在这时——
祠堂沉重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吱嘎——轰!
门口,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火光站立。
陆砚之。
他身上的大红喜服被撕裂烧焦了好几处,手臂外侧裸露的皮肤一片焦黑,显然是被烛台烫伤的痕迹。
那双眼此刻只剩下杀意!
那颗小小的、墨色的痣,在火光下如同恶魔的瞳孔,清晰无比!
沈清秋。
你真是……给了我太多‘惊喜’。
他迈步走了进来。
火光随着他的移动,将祠堂内那些沉默的牌位映照得如同幢幢鬼影。
烧我的婚房,坏我的‘吉时’……
现在……还想闯进不该去的地方
他停在供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桌下的我。
告诉我,
他微微歪了歪头,是谁……告诉你的
是外面……那个废物
那个被时间碾碎、被诅咒抛弃的残渣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废物
残渣
乞丐,另一个他果然也是这诅咒的一部分!
陆砚之缓缓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看来,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没关系。这一次,我会让你记住。永远记住。然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期待般的光芒,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回到花轿回到那无尽的轮回起点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在他微微抬臂准备掷出匕首的瞬间!
直接扑向洞口。
找死!
噗嗤!
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身体失去平衡。
一头栽进了那个洞口。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滚落。
只有身体撞击冰冷石壁的闷响。
砰!
身体砸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喉头一甜,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左肩的剧痛如同烈火燎原,几乎让我晕厥过去。
我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血腥味和浓重的腐臭塞满了鼻腔。
这里……是哪里
借着那微弱得如同幻觉的绿光,我勉强看清了周遭。
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
不,更像是人工开凿后又废弃的墓室。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矗立着一座诡异的石台。
石台呈暗红色,仿佛被无数血液浸透、干涸、再浸透,层层叠叠,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褐。
石台表面布满了扭曲、怪异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符咒。
而石台之上——
倒吊着一具尸体。
一具穿着早已朽烂不堪、却依旧能辨认出是女子嫁衣的尸体!
尸体的四肢被粗大的、同样呈暗红色的锁链紧紧捆绑。
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痛苦的姿态,头下脚上地倒悬在石台上方!
长长的灰白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尸体的脸,一直垂到冰冷的石台上。
尸体的胸口处,破开了一个的窟窿!
心脏的位置,空无一物!
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是这里!
这就是诅咒的根源!
这具穿着嫁衣、被倒吊、被挖去心脏的尸体!
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酸腐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洞穴!
嗬……嗬……
一阵极其轻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里响起!
不是来自洞口!
声音的来源是那具倒吊的干尸!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具干尸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张干瘪的脸抬了起来。
倒吊干尸那空洞的眼窝,却直勾勾地望向洞口的方向!
来……了……
与此同时——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从洞口的方向传来!
陆砚之!
他的目光锁定在石台上那具倒吊的、发出诡异声音的干尸身上。
他颈后那颗墨色的痣,在幽绿光线下,竟仿佛有了生命。
终于……陆砚之开口,一种狂热崇拜和如释重负的诡异腔调。
您终于又苏醒了
他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的容器,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我,带着一种审视物件般的漠然,而只是一件待验的器物。
还算有点意思。居然找到了这里。烧囍堂,惊扰了您的沉眠,罪该万死。他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容器
在容器这两个字的撞击下,拼凑出一个真相。
原来这场婚事,从来不是良缘,而是一场以我为祭品的阴谋——我竟是那具倒吊干尸复苏的容器!
嗬……嗬……石台上的干尸喉咙又响起声音。
无珠的黑洞似是看向陆砚之。
那张咧开的怨毒笑容,弧度更甚。
陆砚之脸上骤现难掩的激动,他快步向前,直奔石台,奔向那腐朽死气的源头。
不……不……喉咙里挤出破碎音节,混着剧痛与极致恐惧。
失血与寒冷让身体剧烈颤抖——我不能死!
不能像前三任新娘,成这邪祟复苏的养料!
乞丐的声音在脑中疯狂回响:诅咒的根!毁了它!毁了它!
根
这具干尸
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目光疾扫这诡异的地穴。
视线定格在石台下方。
像一颗埋在污秽下的……心脏!
是它!就是它!诅咒的根!维系这恐怖轮回的核心!
陆砚之已经走到了石台边缘!
他仰着头,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痴迷地凝视着那具倒吊的干尸。
时辰快到了他喃喃自语。
新的心脏,将为您注入力量这一次您定能……
他要挖出我的心!
填入这干尸胸口的黑洞!就像前三位新娘那样!
左肩胛骨下插着的匕首随着剧烈的动作被猛地拔出。
剧痛让眼前一片血红。
身体借拔刀冲力与最后蛮力,狠狠撞向陆砚之后腰!
陆砚之全神贯注于干尸。
猝不及防被我带着绝望恨意的一撞。
趔趄着向前扑去,额头重重磕在石台边缘,痛哼出声。
我撞后失衡倒地,目光却死死锁着石台中央那点搏动的暗红微光!
摔倒瞬间,右手不顾一切前抓,狠狠插进那覆着污血的石台表面。
指尖传来诡异又作呕的触感:冰冷、滑腻,却带着微弱又真实的搏动。
不——!陆砚之猛地抬头,额角磕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添了几分狰狞。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噗叽——!
腐烂肉块碾碎的恶心声响在死寂洞穴中炸开。
此刻,它在我手中化为一滩散发浓腥的暗红粘稠浆液!
石台上倒吊的干尸发出凄厉尖啸,躯干疯狂抽搐起来,捆绑的锁链发出扭曲的声音。
那张干尸脸庞,瞬间扭曲变形。
整个石洞开始剧烈地震动!
轰隆隆——!
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
不——!母亲——!!陆砚之转向石台,望着疯狂抽搐的干尸。
母亲
那干尸是他的母亲。
剧烈的震动让我重伤的身体再难支撑。
还有石台上,那具倒吊的干尸。
在锁链崩断的刺耳声响中,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朽木,砸落在暗红色的石台上。
黑暗彻底降临。
……
没有锣鼓喧天。
没有颠簸的花轿。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死了吗
前尘往事如破碎镜片般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巨石。
我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是花轿刺目的红。
视线模糊。
鼻腔里满是雨后泥土的腥气、草木腐烂的潮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焚烧后的焦糊味。
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每寸骨骼都在叫嚣酸痛。
左肩胛骨下方的钝痛格外清晰,一阵阵迟滞又深沉。
我没回到花轿
求生的本能驱使我猛地挣扎。
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只引发一阵剧烈咳嗽。
牵扯得全身伤口作痛,眼前阵阵发黑。
咳咳咳。
醒了她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苍老的女声在近处响起。
视线艰难地聚焦。
一张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映入眼帘。
是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她脸上带着淳朴的关切,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冒着淡淡的热气。
姑娘,你可算醒了!老天爷保佑!
老妇人凑近了些,将碗递过来,来,喝点热汤水,暖暖身子。你都昏睡三天三夜了!
三天三夜昏睡
我茫然地看着她,悄悄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
墙壁被烟熏得发黑,屋顶的茅草有些稀疏。
身下是铺着干草的硬板床,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净的薄被。
这里不是国公府。
不是陆家,甚至不像是在京城。
这……是哪里我的声音嘶哑干涩。
这里是青石坳啊,姑娘。
老妇人将汤碗放在床边小木凳上,三天前,我家老头子上山砍柴,在落鹰崖下面的乱石堆里发现了你!
哎哟喂,可吓死人了!浑身是血,衣服破破烂烂,就剩一口气吊着了!我们看你还有气儿,就赶紧把你背回来了……
落鹰崖青石坳完全陌生的地名。
落鹰崖我喃喃重复,脑中一片混乱。
是啊,离京城好几百里地呢!也不知道姑娘你是怎么摔到那深山老崖下面去的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脸上满是怜悯,看你身上这伤,还有这衣服料子,姑娘,你是不是遇上山贼了还是从京城逃出来的
逃
这个字眼像一把钥匙,打开记忆的闸门!
猩红的囍堂、燃烧的帷幔、倒吊的干尸、被我捏碎的搏动肉瘤、还有那崩塌的石洞。
那不是梦!
那都是真的。
我逃出来了。
我真的打破了那该死的轮回!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伤口疼老妇人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
我死死咬住下唇,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薄被外的手上。
就是这只手捏碎了那个东西。
我缓缓地抬起右手,抚向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
隔着粗糙的薄被和里面简陋包扎的布条,能清晰地摸到一个凹陷。
是匕首留下的贯穿伤。
不是幻觉。
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轮回,每一次被洞穿的冰冷和剧痛。
都真实地烙印在了这具身体上。
姑娘……老妇人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我深吸一口气,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婆婆,谢谢,谢谢您救了我。
老妇人松了口气。
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谢啥,都是老天爷开眼。姑娘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快把汤喝了,好好养着!
我接过那碗温热的、飘着几片野菜的粗粝汤水。
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简陋的土墙,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鸡鸣狗吠。
没有震天的喜乐。
没有猩红的囍字。
没有那张温柔带笑的、却藏着冰冷杀机的脸。
也没有颈后那颗如同诅咒印记般的墨痣。
我活下来了。
碗中的热气氤氲了视线。
我低下头,将脸埋进那带着烟火气的温暖里。
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任由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入浑浊的汤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