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的崩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在“力源”健身房闷热的午后炸开,又迅速被中央空调的冷风和都市人习以为常的冷漠蒸发殆尽。
ken的“故事换私教”提议像颗怪味豆,卡在我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连续几天,我像个心虚的猎手,在休息区那张皮质沙发上“打卡”,目光扫过每一个带着疲惫、愤怒或过于兴奋面孔的人,心里既有点病态的期待,又混杂着对另一个“老张”式炸弹的恐惧。
昂贵的年卡像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的惰性。
我强迫自已举铁、跑步,肌肉的酸痛是实实在在的,至少证明钱没白花。
至于听故事?我还没想好。
直到那个周五的黄昏。
健身房的晚高峰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荷尔蒙的气息。
我精疲力竭地完成最后一组深蹲,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习惯性地又瘫倒在休息区的老位置。我拧开矿泉水,小口啜饮,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人群。
就在这时,她出现了。
不是老张那种扑面而来的崩溃,而是一种精致的、带着疏离感的疲惫。
她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剪裁合身的leon运动套装,勾勒出保养得宜的曲线。妆容很淡,几乎看不出,但眼下的乌青透露出掩不住的倦意。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端着一杯冰美式,脚步有些迟疑,目光在休息区梭巡,最终,落在了我旁边——那张唯一的空沙发上。
她坐了下来,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
沙发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盯着手中咖啡杯壁凝结的水珠,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l。这感觉……和老张那次完全不通。
没有酒气,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沉重的、冰封般的静默。她不像要倾诉,倒像是……在确认什么,或者,在积攒勇气?
我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她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着巨大情绪的模样。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该起身离开,避免卷入另一场未知的风暴时,ken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饮水机旁。
他一边擦汗,一边远远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我和那位女士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对我几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目标出现。你的‘买卖’来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位女士身上散发出的,不是老张那种毁灭性的爆炸能量,而是一种向内坍缩的、无声的绝望漩涡。它通样危险,甚至可能更深邃。
她依然沉默着,像一尊美丽的冰雕。
我该怎么让?像ken说的,当个安静的树洞?还是立刻起身逃走?
昂贵的年卡在口袋里无声地发烫。
好奇心,或者说是被ken点起的、一种近乎于职业化的“听故事”心态,压倒了逃跑的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已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健身房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外。
只有我们两人共享着这张沙发和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在酝酿。我能感觉到。
终于,就在我几乎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轻得像叹息。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不再是空洞地对着咖啡杯,而是……看向了我。
一个极其沙哑、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终于打破了这片酝酿已久的寂静:
“你……有时间听一个很长的故事吗?”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神飘向远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个关于……我如何亲手把自已,还有他,都变成了怪物的故事。”
(她的第一人称叙述)
你问我有没有时间?
呵,时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最缺的,反而是能让我感觉自已还活着的……东西。
我叫林薇。名字普通,对吧?
就像我精心维护了三十三年的生活一样,普通、l面、无懈可击。
高级公寓,衣帽间里塞记了当季新款,慈善晚宴的常客,还有一个……所有人都羡慕的丈夫,陈默。
他叫陈默,人如其名,沉默,温和,像一块温润的玉。
大学讲师,研究古典文学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旧书的墨香。
朋友们都说,我林薇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找到陈默这样的男人。
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下班准时回家,记得我的生日、纪念日,甚至我的生理期。
他会给我煮红糖姜茶,会在冬夜把我冰冷的脚捂在他怀里。
完美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生活。完美的……牢笼。
是的,牢笼。
镀金的,铺着天鹅绒的,散发着昂贵香氛的牢笼。
而我,就是那只被精心豢养、日渐失去野性的金丝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扮演着完美的陈太太,笑容弧度都经过精确计算。
可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腐烂,在尖叫,在渴望撕碎这一切令人窒息的“完美”。
直到那天。
那天是我的生日。
陈默一如既往地准备了惊喜——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烛光晚餐。
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银质餐具碰撞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
他微笑着递给我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切割完美,价值不菲。
“薇薇,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像钻石一样闪耀。”
就在那一刻,我看着他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看着周围衣香鬓影的虚假繁华,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那个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的女人……
一股强烈的、带着毁灭欲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我几乎要吐出来。
我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我用冷水狠狠扑打着脸颊,水珠混着睫毛膏滑落,像黑色的泪。
镜中的女人,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像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完美的生活?完美的丈夫?”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已低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已都感到陌生的疯狂:
“林薇,你他妈的快被这‘完美’逼疯了!你需要点……‘不完美’的东西,来证明你还活着!”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冰冷而滑腻地钻进了我的脑海。
它如此邪恶,如此卑劣,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罂粟般的诱惑力。
我要毁掉他。
(主包把这种女人称之为吃饱了撑的,但现实生活中其实存在。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