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巴士交付那天的阳光格外炽晒，把厂区的水泥地晒得发烫。二十辆蓝白相间的巴士列队站着，车身上手绘的卡通太阳花在阳光下舒展，每片花瓣都闪着亮粉
——
那是林溪带着车间女工们熬夜画的。教育局王科长摸着车门上的防滑扶手，指腹蹭过磨砂质感的表面，突然红了眼眶。
“上礼拜去山区考察，”
他声音发紧，“有个小姑娘踩着露水走两小时山路，鞋跟都磨掉了。现在好了……”
他突然转身，对着凯晨深深鞠了一躬，“我代表全县三千个孩子谢谢你。”
凯晨慌忙扶住他，掌心触到对方后背的汗湿。林溪正在给最后一辆巴士系红绸带，听见动静回头时，发梢沾着的金粉簌簌往下掉。“王科长您看这个，”
她拉开侧门，电动伸缩踏板缓缓伸出，“轮椅能直接推上来，还有儿童安全座椅接口。”
王科长刚要说话，远处传来张教授的嗓门。老头背着帆布包快步走来，蓝布衫的袖口沾着粉笔灰，见到凯晨就把一份报告拍在他怀里：“小子，看看这个！”
报告首页的曲线图像座陡峭的山峰，峰值处标着
“能量密度提升
30”。
“固态电池？”
凯晨的拇指在
“400
公里续航”
字样上反复摩挲，指腹的薄茧把纸页蹭得起毛。林溪凑过来看，发香混着巴士内饰的皮革味飘过来，凯晨的耳根悄悄发烫。
“老张我研究了五年！”
教授得意地翘着下巴，“你们的电动面包车装上这个，生鲜配送能多跑两个乡镇。”
凌风突然从车间冲出来，手里举着刚打印的订单，纸页被风掀得哗哗响：“有机农场刚订了五十辆！说要是续航能到四百，再加五十！”
欢呼声还没落地，采购部小李就抱着手机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凯总，电池原材料涨了三倍！供应商说……
说以后每月只给我们五十组的配额。”
凌风的笑声戛然而止，手里的订单飘落在地。“操！”
他一脚踹在巴士轮胎上，闷响震得车身微微发颤，“肯定是鼎盛集团搞的鬼！他们上周还来挖我们的工程师！”
凯晨捡起订单，指尖捏着纸角转了半圈。林溪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指甲在他胳膊上轻轻划了下：“张教授上次说过，退役电池回收能提炼正极材料。”
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电脑里存着相关论文。”
车间会议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林溪调出的论文铺记整面投影墙，凯晨用红笔圈出关键数据时，笔尖总不经意碰到她扶着鼠标的手。“纯度能达到
992，”
她放大光谱分析图，“就是设备……”
“我去联系设备厂商。”
凯晨猛地站起来，撞得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凌风揉着通红的眼睛哼了声：“我去跑银行，就说我们要搞环保项目。”
陈曦端着刚沏的茶走进来，玻璃杯壁凝着水珠：“我认识市环保局的人，说不定能申请专项补贴。”
三天后，电池回收专家周工来考察时，对着车间那台老式破碎机直摇头。“这玩意儿跟我家粉碎机差不多，”
他用钢笔敲了敲锈迹斑斑的进料口，“提炼十组电池的原材料，够买三组新的了。”
凌风把安全帽往桌上一摔，塑料壳撞出闷响：“合着我们只能等死？”
周工没接话，转身指着窗外：“但你们有这个。”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夕阳正把
“启程汽车”
四个大字染成金红色，门口的黑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客户的名字。
“我帮你们联系德国厂商。”
周工突然说，“但设备要八百万，而且得等三个月。”
凯晨盯着会议室墙上的进度表，有机农场的第一笔预付款下周就要到账。他突然抓起手机：“我去找我爷爷。”
老爷子听完来龙去脉，把搪瓷缸往八仙桌上一顿：“当年我跟你爸搞汽修，为了买台镗床，把结婚戒指都当了！”
他掀开床底的木箱，摸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哗啦啦倒出一堆存折，“这是我攒的养老钱，不够就把老房子抵押了。”
凯晨捏着那些泛黄的存折，突然想起小时侯趴在爷爷膝头，看他用算盘算零件账的样子。林溪不知什么时侯站在门口，月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银边：“我也把爸妈留给我的房子挂出去了。”
设备到港那天，凌风带着工人去码头接货。巨大的集装箱吊起来时，他突然发现箱l上印着行小字
——“致勇敢的造梦者”。陈曦递给他瓶冰镇汽水，汽水瓶壁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周工说，厂商免了一半运费。”
调试设备的第七天，林溪在实验室熬得直打晃。凯晨把她的头按在自已肩上，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薄荷味。“别硬撑。”
他轻声说，指尖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滑，摸到她后颈的温热。林溪突然抬头，鼻尖蹭过他的下巴，两人都僵住了。
“成了！”
凌风的吼声打破了寂静。众人冲进车间时，看到第一组回收原材料从设备里滚出来，银灰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张教授抓起一把凑到鼻尖闻，突然老泪纵横：“你爸当年就说，造车得先学会惜物。”
凯晨望着设备运转的嗡鸣里，林溪正低头记录数据，侧脸的绒毛被灯光照得透明。他想起父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话：“真正的启程，是带着过往的星光前行。”
窗外的启明星正亮起来，把厂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黎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