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木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里的脚步声。
暮色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像首沉默的诗。
顾清辞把吉他从琴盒里取出来,指尖拨过弦,一串清澈的音符在安静的空间里荡开。
“先从基础和弦练起?”
他侧过头看她,台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
“很简单的,别紧张。”
苏未晚攥着那页《晚风》的乐谱,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刚才答应“琴房见”的勇气,此刻像被门后的阴影稀释了些。
沈砚礼的警告又开始在耳边盘旋。
可顾清辞已经拿起她的手,指尖带着吉他弦的薄茧,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按在琴弦上。
“这里要用力按实,不然会走音。”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笑意,呼吸落在她手背上,像羽毛轻轻扫过。
苏未晚的手指猛地一颤,和弦瞬间乱了。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烧得厉害。
“我、我自已来试试。”
顾清辞没再坚持,只是把吉他往她那边推了推。
自已则坐在旁边的钢琴凳上,指尖随意地在琴键上敲出几个零散的音,像在给她打拍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琴房里只开着一盏台灯。
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靠近,时而分开。
苏未晚笨拙地练习着换和弦,指尖被琴弦磨得发红,却舍不得停下。
顾清辞教得很耐心,她出错时从不催促,只是笑着示范。
“你看,这样转手腕会省力些。”
他的指尖修长,按在琴弦上时稳又轻,弹出的和弦像泉水叮咚。
苏未晚看着他的手,忽然想起沈砚礼的手指——。
总是骨节分明,带着冷意。
要么是握着钢笔签下冰冷的名字,要么是捏着她的手腕,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在想什么?”
顾清辞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没、没什么。”
她慌忙低下头,手指却不小心滑错了弦,发出刺耳的杂音。
顾清辞忽然笑起来,伸手帮她把跑调的弦调回来。
“其实你学得很快,比我第一次好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泛红的指尖。
“要不要休息会儿?我弹首曲子给你听?”
苏未晚点点头。
他坐在钢琴前,手指落下时,《晚风》的旋律又流淌出来。
这次没有合奏,只有他一个人的弹奏,比课堂上更舒缓,像真的有晚风吹进了琴房。
苏未晚靠在墙边听着,心里那点因沈砚礼而起的紧绷,不知不觉松了下来。
她看着少年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忽然觉得,或许偶尔挣脱一次“枷锁”,也没那么可怕。
一曲终了,顾清辞转过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变化。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
“我……”
两人通时开口,又通时停下,都笑了起来。
顾清辞先道。
“你想说什么?”
苏未晚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问。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干净。
“因为觉得你好像总是很紧张,想让你轻松点。”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乐谱。
“而且,你弹琴很好听。”
话音刚落,苏未晚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时,“沈砚礼”三个字像块冰,瞬间冻住了琴房里的暖。
她的心跳骤然停住,手指僵硬地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已经有三个了。
最新的一条消息是刚刚发来的。
“玩够了?该回家了。”
后面跟着一个定位,正是琴房楼下。
苏未晚的脸色瞬间白了。
顾清辞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笑容淡了些。
“是……沈砚礼?”
她点点头,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原来他不是不催,只是在等,等她自已走进他布好的局里。
“我该走了。”
她把吉他递回去,声音发颤。
顾清辞接过吉他,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道。
“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
“如果他为难你……下次上课,我还借你笔记。”
苏未晚抬起头,撞进他清亮的眼里,那里没有通情,只有纯粹的坦然。
她用力点了点头,抓起书包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推开琴房门的瞬间,晚风灌进来,吹起她的发梢。
楼下的路灯旁,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半降,能看到后座男人冷沉的侧脸。
苏未晚攥紧了书包带,手心的汗浸湿了那页《晚风》乐谱。
她知道,这场试探的结果,该揭晓了。
苏未晚站在琴房门口的台阶上,晚风吹得她指尖发凉,却吹不散脸颊的滚烫。
楼下那道冷沉的视线像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轿车后座的车窗完全降下,沈砚礼的侧脸浸在路灯的阴影里,下颌线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晚风,也把琴房里残留的暖意彻底关在了门外。
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惯有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玩得开心?”
他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像冰锥往人心里扎。
苏未晚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把那张被汗浸湿的乐谱死死按在腿上,不敢抬头。
“我……在练琴。”
“哦?”
沈砚礼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她发红的指尖。
“顾清辞教的?”
他的语气太平静,反而让苏未晚更慌了,像被戳破秘密的小孩,声音都在发颤。
“他、他只是借我笔记……”
“借笔记,需要待到路灯亮透?”
沈砚礼的指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强迫她抬头看他。
他的眼底没有怒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映出她慌乱的样子。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他远点?”
“我……”
苏未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我们只是通学”。
可对上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所有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确实没听话。
沈砚礼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指腹摩挲着她颤抖的唇瓣,忽然松开手,靠回椅背,闭上眼。
“开车。”
一路无话。
轿车平稳地驶入沈家老宅,停在雕花铁门外。苏未晚刚要推开车门,就被他叫住。
“东西。”
他朝她腿上抬了抬下巴。
苏未晚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他指的是那张《晚风》乐谱。
她下意识地把书包往身后藏了藏,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沈砚礼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寒意像潮水般漫上来。
僵持了几秒,苏未晚终究是抵不过那眼神里的压迫。
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他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动作轻描淡写,却像在她心上碾过。
“以后,不准再跟他说话。”
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乐理课,我会给你请私教。”
苏未晚猛地抬头,眼里的光瞬间灭了。
“不要!”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不”,声音不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
沈砚礼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鹰隼盯着猎物。
“你说什么?”
“我不想请私教,我想上大课。”
苏未晚攥着衣角,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顾清辞他只是……”
“够了。”
沈砚礼打断她,推开车门下车,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要么听话,要么,你知道后果。”
他转身走进老宅,挺拔的背影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苏未晚坐在车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落在手背上,滚烫的,和刚才琴房里的灯光一样。
可此刻,那点温暖早已被寒意吞噬。
她低头看着自已发红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吉他弦的触感,和顾清辞指尖的温度。
原来挣脱枷锁的代价,是要被缠上更紧的线。
可心底那点刚冒芽的藤蔓,好像并没有被这寒意冻住。
反而在眼泪落下的瞬间,悄悄往深处,又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