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陌路相逢
离婚协议签完字的第三十三天,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将我困在私人医院
VIP
病房外的走廊里。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我正低头系着,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阴影。走廊顶灯的光晕在那片阴影边缘碎成星点,恍惚间竟与三年前婚礼上他西装肩头的反光重叠。
苏晚,玩够了就回家。
时景琛的声音裹着深秋的寒气,熨帖的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腕表,是我去年在瑞士拍卖会上举牌到凌晨拍下的古董款。记得当时他拆开礼盒时,只用两根手指捏着表链瞥了眼,就丢进书房抽屉:太老气,不适合商务场合。
此刻那表盘上的蓝宝石指针正指向下午三点十七分,是他过去每天回家的时间。
我把听诊器塞进内袋,金属冰凉硌着肋骨。抬头时,走廊顶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灰影,那双总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此刻正死死盯着我胸前的铭牌
——主治医师
苏晚。铭牌边缘被我摩挲得发亮,这是离婚后第一天上班时,护士长亲手别在我白大褂上的。
时先生,
我的指甲掐进白大褂下摆,三年来被熨烫平整的习惯改不掉,布料纤维在指腹下微微发皱,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在紧抿的薄唇下滚动了半圈。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过去三年里,每当他对我做的事感到不耐,就会这样克制情绪。就像他第一次带苏曼妮回家吃饭,我端着盛着佛跳墙的汤碗从厨房出来,撞见两人在客厅相拥,他也是这样看着我,仿佛我是擅自闯入私人领地的服务生。那天的佛跳墙炖了整整八个小时,最后全倒进了垃圾桶。
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往前半步,昂贵的古龙水混着雪茄味漫过来,这味道曾让我在无数个深夜独自清洗他的衬衫时,闻到鼻腔发酸。洗衣机的滚筒转着转着,泡沫里浮出的不仅是烟味,还有苏曼妮常用的那款玫瑰香水味。
上班。
我侧身想绕开,白大褂下摆扫过他擦得锃亮的牛津鞋。这双八码的鞋子我记得比自己的生日还清楚,他有轻微的扁平足,我总在鞋里偷偷垫上定制的硅胶鞋垫。可离婚那天,我看着他穿着这双鞋,一步一步踏过我连夜打包好的行李箱,箱子里还放着没来得及给他换上的新鞋垫。
时总要是来探望病人,左转第三个房间。
我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病历,只有攥紧听诊器的手心知道,那句
没必要
还像玻璃碴卡在喉咙里
——
三年前结婚纪念日,我站在满桌冷掉的菜肴前,他在电话里就是这样说的。那天我穿着新买的香槟色连衣裙,从下午四点等到凌晨两点,蜡烛烧完了最后一截,在桌布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动,那是他动怒的征兆。过去我总会立刻道歉,哪怕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极了他每次签合同时的模样。
苏晚,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暴雨前的闷雷,空气里的尘埃在他说话的气流中轻轻晃动。
我缓缓抽回手,腕骨处已经浮出几道红痕。这道痕迹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我抱着发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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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的他守到天明,额头的温度烫得惊人。他醒来第一句话却是:曼妮昨晚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她胆子小,怕黑。
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窗外的雪松枝桠被压得咯吱作响,像我当时骤然冷却的心。
时景琛,
我转身走向病房,白大褂在身后扬起弧度,你有没有耐心,与我无关了。
身后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惯有的傲慢: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病房门在我身后合上,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我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口罩。映出的那双眼睛里,再没有过去三年的温顺,只剩下如释重负的平静。玻璃上还沾着昨天消毒留下的水痕,像极了我无数次在深夜偷偷擦掉的眼泪。
2
初露锋芒
市立医院特护病房的警报声刺破凌晨三点的寂静时,我刚写完第三份会诊报告。护士小周抱着除颤仪冲进医生办公室,白大褂上还沾着林老先生喷溅的呕吐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医生,林董心率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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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主任医师说……
说准备后事吧!
我抓起听诊器往外跑,走廊里撞见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为首的林氏集团副总正对着主治医师咆哮:要是我爸有三长两短,你们医院等着关门!
他胸前的钢笔夹歪了,金色笔帽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正是半小时前,他把我的排班表摔在桌上时,用这支笔指着我鼻子骂
庸医
的那支。当时他说:就凭你也配给我爸看病
让开。
我推开围在病床边的家属,手指搭上林老先生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心肌梗死引发的室颤波形在监护仪上疯狂跳跃。除颤仪贴片撕开包装的声音里,我听见自己冷静的指令:肾上腺素
1mg
静推,准备气管插管。推注速度控制在
0.5ml/s,注意观察血压变化!
电极片贴上患者
chest
的瞬间,我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时景琛站在走廊尽头,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灰烬落在价值六位数的羊绒大衣上也浑然不觉。他身边站着的林副总,此刻脸色比病床上的人还要白,双腿抖得像筛糠。
除颤仪放电的嗡鸣声里,林老先生的身体猛地弹起。我抬头的刹那,正好对上时景琛的视线。他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层层荡开。这个眼神让我想起三年前,我把哈佛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藏进书柜最底层,他整理文件时偶然翻到,只淡淡说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学学曼妮,安安静静的多好。那天我把通知书锁进了保险柜,钥匙至今还在我梳妆台的首饰盒里。
三十分钟后,监护仪终于发出平稳的滴答声。我摘下口罩抹了把汗,消毒水混着汗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景琛不知何时站到了病房门口,手机屏幕亮着,苏曼妮的消息在锁屏上闪:景琛,我回国了,老地方等你喝红酒。
那条消息后面跟着个红唇
emoji,像极了她每次来家里做客时,留在我水杯上的口红印。
他抬头时喉结滚了滚,似乎想说什么。但我已经扯开领口的扣子,白大褂里的衬衫早就被冷汗浸透。过去三年我总穿着熨烫平整的棉质衬衫,因为他说
皱巴巴的像菜市场的抹布,可现在我只想大口呼吸,感受空气冲进肺叶的清爽。
时总要是找林先生,他在那边签病危通知。
我侧身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顺便转告苏小姐,时总现在可能没胃口赴约。
更衣室的镜子里,我对着手腕上的红痕发呆。那道被他攥出的印记,和三年前他第一次牵我手时留下的温度,奇妙地重叠在一起。那是在大学图书馆门口,他也是穿着这样的白衬衫,指尖带着刚打完篮球的薄汗,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像过去那样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而是慢慢抚平白大褂的褶皱,转身走向值班室。桌上还放着我昨晚没吃完的三明治,是用全麦面包做的,不像过去总给他准备的牛角包
——
他说全麦面包太粗糙。
3
黑客疑云
时氏集团股价断崖式下跌的消息,是小周在早会上刷到的。她举着手机凑到我耳边,屏幕亮度调得很低:苏医生,时氏跌得好惨啊,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都快跌停了!
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曲线刺得我眼睛发疼。我不动声色地关掉正在编译的防火墙代码,指尖在键盘上敲出
新型靶向药第三期临床数据
的标题。三年前为了嫁给他,我注销了
幽灵
的所有账户,那些曾让华尔街闻风丧胆的代码,如今只用来帮医院系统防病毒。上周信息科还夸我编写的防火墙
比专业公司做的还厉害。
不清楚。
我打印出会诊单,纸张边缘割得手指微疼,专心工作,别八卦。
凌晨两点的值班室,加密邮件提示音突然响起。发件人是国际刑警的老搭档杰森,内容只有一行字:时氏数据库被‘幽灵’手法攻击,速查。对方用了你的特征码。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种植入式病毒的逻辑链,分明是我三年前教给苏曼妮的入门级手法。那时她还顶着
计算机系才女
的头衔,总缠着我请教攻防技巧,说要
学好技术保护景琛的公司。我教她写第一个病毒程序时,她还兴奋地抱了我一下,说
晚晚姐你真是我的偶像。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值班室里格外清晰。我黑进时氏防火墙的瞬间,就看见后台挂着的恶作剧留言:苏晚,这只是开始。你抢了我的东西,总要还回来。
字体是苏曼妮最喜欢的幼圆体,末尾还加了个粉色的爱心。
清除病毒只用了七分二十三秒。退出系统前,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留下一行字:管好你家的疯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我想起三年前帮时氏修复的那次漏洞,当时他连句
谢谢
都没有,只说是
你应该做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背着双肩包走出员工通道。耳机里还在回放时氏技术部的通话录音,时景琛暴怒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查!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幽灵’给我找出来!我要让他知道得罪时氏的下场!
宾利的车灯突然在对面亮起。时景琛降下车窗,眼底布满红血丝,胡茬青黑地糊在下巴上。他的视线像探照灯落在我翻飞的指尖上
——
我正在用手机处理医院系统的紧急漏洞,小周刚才发消息说门诊收费系统被黑客攻击了。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发现我偷偷给无国界医生组织写邮件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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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我扯下耳机,晨光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投下青影。这个总是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竟有种狼狈的脆弱,像被暴雨打蔫的白玫瑰。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我的手机屏幕。直到我转身要走,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昨晚……
是你做的
我回头时,正看见他手背上的疤痕
——
那是三年前他替苏曼妮挡酒,被碎玻璃划伤的。当时我蹲在地上给他包扎,碘伏棉签刚碰到伤口,他就疼得抽回手,眼睛却盯着手机里苏曼妮发来的
心疼你
三个字,连句
谢谢
都没有。最后还是我硬按住他的手,才把伤口处理好。
时总说笑了。
我拉上背包拉链,金属拉链头磕在背后的防爆箱上,发出轻响,我只是个医生,哪懂这些。
4
鬼面传说
特警队的紧急呼叫器在午休时响起。队长老陈的声音劈了叉,夹杂着电流的杂音:‘鬼面’,城南仓库,连环炸弹,拆弹专家牺牲了!对方用的是你三年前破解过的梅花引信,我们没人敢动!
我抓起防爆箱往楼下跑,白大褂都来不及换。三年前在东南亚雨林,也是这样的紧急呼叫,我穿着同样的白大褂,单枪匹马端掉军火窝点时,还不知道
鬼面之花
的代号会跟着我这么久。当时救下的医学泰斗说:你的面具下,一定藏着张天使的脸。
仓库里弥漫着硝酸甘油的味道,甜腻中带着死亡的气息。第七根引线在防爆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剪红线还是蓝线拆弹专家的血迹溅在旁边的计时器上,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数字
3
的边缘慢慢滑落,数字正疯狂跳动:03:17。
防毒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呼吸阀里的白雾让视线有些模糊。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时景琛把苏曼妮护在怀里冲进家门,她发梢的雨水滴在我刚拖干净的地板上,像极了此刻引线燃烧的轨迹。那天我刚用柠檬精油拖完地,空气中还留着清新的香味,被他们带进的雨水搅得浑浊不堪。
‘鬼面’,还有两分钟!
老陈在对讲机里吼,背景音里能听到警笛的尖啸。
剪断蓝线的瞬间,爆炸气浪掀飞了我的面具。灼热的气流燎到脸颊时,我看见警戒线外停着的宾利。时景琛站在车边,昂贵的西装沾满灰尘,头发被气浪吹得凌乱,瞳孔里映着冲天的火光,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怎么会在这里
特警把我护送上车时,我看见他试图冲破警戒线,被老陈死死按住。这个总是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子,对着我的方向徒劳地伸着手,手指在空中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抓住。就像三年前我在机场送他出差,伸手想帮他整理领带,他却侧身躲开,说
在外面别这样。
卸妆水擦去脸上的油彩时,才发现脸颊被燎起了水泡。冰凉的卸妆棉碰到伤口,传来尖锐的疼。三年前在中东执行任务时,也受过类似的伤。那时我躺在野战医院的帐篷里,时景琛的越洋电话只有冰冷的一句:苏曼妮怕黑,你今晚别打电话了,她会害怕。
那天的月光透过帐篷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我当时破碎的心。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时景琛站在仓库废墟前,手里捏着半块烧焦的面具碎片,背景里他的宾利引擎盖还冒着烟。照片的角度像是偷拍,他的侧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悔恨,又像心疼。
我盯着照片里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离婚那天,他把协议推给我时说:苏晚,你除了会做几道家常菜,还会什么离开我,你能有什么出息
当时我没说话,只是在签名时,笔尖把纸戳破了个小洞。
5
身份揭晓
时景琛摔照片的力道,震得我桌上的烧杯都在颤抖。三个烧杯里的试剂晃出涟漪,在实验台上晕开小小的水渍,像我三年来没掉过的眼泪。
第一张照片的背景是哈佛医学院的毕业典礼,我穿着博士服站在校长身边,胸前别着的校徽在闪光灯下格外亮。这张照片被我藏在相册最底层,上面压着我们的结婚照。三年来他整理书房时无数次翻到,却从未问过照片里的人是谁。有次他甚至拿着相册问苏曼妮:你看这女生是不是有点眼熟
这是谁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照片的边缘被他捏出了褶皱。
我没抬头,继续写着《新型靶向药临床应用报告》。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听见第二张照片落地的轻响
——
黑客大赛的后台,我穿着黑色连帽衫,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戴着他送的廉价银链,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逛街买的东西,后来被他嫌弃
俗气
丢进抽屉,直到离婚收拾东西时,我才从角落把它找出来。
说!
他猛地攥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嵌进墙壁。实验室的白墙传来轻微的震动,墙上贴着的元素周期表簌簌作响。
第三张照片飘到我脚边。监控拍下的侧影里,我戴着鬼面面具,手里捏着引爆器,背景是东南亚军火窝点的火光。这张照片是国际刑警的最高机密,他竟然能拿到。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她总是在保护别人,谁来保护她
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
时先生,
我推开他的手,论文纸被风吹得翻页,露出夹在里面的便签,这些很重要吗
他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医学期刊哗啦啦掉下来,砸在他昂贵的皮鞋上。《柳叶刀》最新一期的封面正好朝上,上面刊登着我撰写的论文摘要。我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这个总是镇定自若的男人,此刻眼里竟有了恐惧,像发现自己一直把玩的鹅卵石,其实是块未经雕琢的钻石。
重要!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眶红得吓人,你是那个让哈佛破格录取的天才,是让
FBI
束手无策的‘幽灵’,是连国际刑警都要敬三分的‘鬼面’……
可我却以为你只是个……
只是个围着你洗衣做饭的黄脸婆,是吗
我弯腰捡论文时,指尖触到一张泛黄的便签。那是三年前写的,上面列着他爱吃的菜,字迹被泪水晕开了好几处。当时他说想吃妈妈做的松鼠鳜鱼,我跟着菜谱学了半个月,最后他却带着苏曼妮去了米其林餐厅。
窗外的梧桐叶正好落在他颤抖的手背上。这个场景像极了三年前他第一次牵我手的那天,也是这样的秋天,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我以为抓住了余生的温暖。那天的梧桐叶也这样落在他手背上,我笑着帮他摘下来,他却随口说
有点烦。
时景琛,
我把便签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轻响,你从来没问过我是谁。你只在乎苏曼妮今天开不开心,她的画展有没有人捧场,她的小情绪有没有人安抚。我在哈佛拿奖学金时,你在陪她看画展;我破解国际黑客攻击时,你在帮她处理工作室的麻烦;我在中东救死扶伤时,你在担心她一个人睡会害怕。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看着他眼底的震惊慢慢变成痛苦,突然觉得很可笑。就像演了一场漫长的独角戏,落幕时才发现观众根本没看懂剧情,甚至没看清主角是谁。
6
迟来的悔
时景琛开始出现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像个固执的影子。无论我是在医院、大学还是特警队训练场,总能在人群中瞥见他的身影,像颗顽固的朱砂痣,擦不掉,抹不去。
我值夜班到凌晨,他会带着保温桶等在医院门口。桶是我过去常用的那个紫砂锅,他大概是从家里翻出来的。桶里是莲藕排骨汤,炖得烂熟的排骨上没有一丝肉筋
——
这是我过去总为他做的口味,因为他说
啃不动带筋的,麻烦。可现在我看着那油花浮在汤面上,只觉得胃里发腻,就像闻到他身上常年不散的雪茄味一样。
尝尝
他把汤碗递过来时,指节因为紧张泛白。晨光在他眼下的青黑上投下阴影,这个总把睡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男人,不知道在寒风里站了多久。他的睫毛上还沾着霜花,像落了层细小的星星。
我绕过他走进大楼,身后传来保温桶落地的轻响。陶瓷碎裂的声音让我想起三年前,我熬了整夜的燕窝被他打翻,只因为苏曼妮说
燕窝性寒,景琛你体质弱,不能喝。那天的燕窝是我托朋友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挑了整整一下午的燕毛。
去大学讲课时,阶梯教室后排突然多了个熟悉的身影。时景琛穿着和学生格格不入的定制西装,手里拿着崭新的笔记本,在我讲到靶向药原理时,竟然认真地皱起了眉。下课时他堵在讲台边,递过来的笔记本上记满了歪歪扭扭的字,像个刚入学的新生。有几处还画了小小的问号,旁边用红笔写着
查资料。
有几个地方没听懂。
他耳尖泛红,手指紧张地卷着笔记本边缘,你能不能……
时总可以去看我的论文。
我收拾着教案,把
U
盘插进电脑,知网免费下载,有详细的注释。
我记得三年前我把发表的论文给他看,他扫了一眼就扔在一边,说
看不懂这些东西,也没必要懂。
最荒唐的是拆弹现场。我穿着防爆服走向爆炸物时,余光瞥见警戒线外的他。这个最怕危险的男人,竟然穿着借来的防弹衣,手里紧紧攥着个灭火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在看易碎的珍宝。老陈在我耳边打趣:你家这位转性了上次见他还是在财经杂志封面,西装革履的跟现在判若两人。
苏曼妮找到我实验室那天,我正在调试新型排爆装置。她涂着蔻丹红的指甲几乎戳到我脸上,香水味浓得呛人:苏晚,你这个骗子!你明明什么都会,却装了三年的废物!你就是想骗景琛的感情!
装置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引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我在她的尖叫声中拔掉电源,金属外壳的温度烫得手心发麻。抬头时,正看见她身后的时景琛,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冲过来的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比起装废物,
我摘下防烫手套,露出掌心因常年握手术刀留下的薄茧,我更不齿装白月光。你那些医学论文是抄的,黑客技术是偷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在刻意模仿我,不累吗
他冲过来把苏曼妮拽到身后,看向我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愧疚,还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跟我走。
他的声音在发抖,手指想碰我的胳膊,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去哪儿
回家。
我笑了,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比拆弹时的倒计时还要刺耳。时景琛,
我指着自己的心脏,那里曾为他跳动得那么热烈,我早就没有家了。你把家拆了,用苏曼妮喜欢的风格重新装修,现在又想让我回去
7
追妻之路
时景琛在我公寓楼下站了三天三夜,像尊不知疲倦的石像。物业保安后来跟我说,这三天里他拒绝了所有帮助,连伞都是自己硬撑着,像在惩罚自己。
第一天暴雨倾盆。我拉开窗帘时,正看见他站在路灯下,昂贵的西装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却固执地举着把伞,伞面朝着我窗户的方向倾斜。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像极了三年前我哭着问他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时,他沉默的模样。那天我坐在地板上哭了整整一夜,他在书房陪苏曼妮打了一夜电话,第二天早上只淡淡地说
别无理取闹。
小周在微信里发了张偷拍照:苏医生,时总好可怜啊。
照片里他对着手机发愣,屏幕上是我三年前给他织的围巾,丑得像条毛毛虫,当时被他随手丢在沙发角落,后来我收拾东西时发现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关掉对话框,把刚写完的论文保存到云端。论文题目是《论情感忽视对亲密关系的破坏性》,引用的案例里,藏着我们婚姻的无数个瞬间:他忘记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在苏曼妮生病时第一时间赶到却在我发烧时不闻不问,他把我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
第二天太阳毒辣。我去买早餐时,看见他脸色惨白地靠在树上。保安大叔说他凌晨就站在那里,拒绝了所有遮阳的帮助。像头犟驴。
大叔摇摇头,递给我一瓶冰镇矿泉水,姑娘,他手里还捏着张纸呢,被汗水浸得都快烂了。
那张纸在我开门扔垃圾时终于看清了。密密麻麻的
对不起
铺满了
A4
纸,有些字迹被雨水晕开,有些被汗水浸透,最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他第一次送我礼物时,包装纸上的幼稚涂鸦。那年他送我的是本解剖学图谱,扉页上就画着这样的笑脸,当时我觉得丑死了,却偷偷藏到现在。
苏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喉咙,我知道错了。
豆浆油条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我绕过他往前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取消了和曼妮的所有合作,
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却很轻,像怕碰碎易碎品,我把时氏的股份分了她一半,让她永远消失,我……
我还把书房里她的东西全扔了,换成了你喜欢的医学书籍……
时景琛。
我转身时,豆浆洒在他洁白的衬衫上,晕开片黄色的污渍。这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我发烧到
39
度,给他打电话想让他送我去医院,他却说
曼妮心情不好,我走不开。那天我自己裹着毯子去了医院,输液时护士问我
你先生怎么没来,我只能笑着说
他忙。
他愣住的瞬间,阳光正好落在他泛红的眼眶里。我突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追究谁对谁错。你的歉意太廉价了。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最近才磨出来的,大概是总攥着什么东西吧,三年前我需要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在哈佛熬夜写论文时,你在陪苏曼妮看星星;我在实验室做实验被试剂灼伤时,你在帮她挑选画展的礼服;我在中东冒着生命危险救人时,你在担心她一个人睡觉会做噩梦。时景琛,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8
生死考验
小周被绑架的消息,是苏曼妮用匿名短信发来的。照片里我的助手被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眼里满是恐惧,背景是废弃化工厂的标志,角落里堆着几个汽油桶,桶身印着
易燃易爆
的红色字样。
苏晚,一个人来,否则等着收尸。
短信后面跟着个滴血的刀表情,像她一贯的风格,浮夸又恶毒。
我抓起防爆箱往楼下跑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景琛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打来,我按掉三次,他就发三次定位
——
他的车正在往化工厂的方向开,速度快得惊人,定位点几乎是跳跃着前进。
刺鼻的汽油味在厂区弥漫,混合着铁锈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苏曼妮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举着打火机站在阴影里,像朵淬了毒的白玫瑰。你把景琛还给我,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回音,否则我们一起下地狱!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小周的呜咽声让我攥紧了拆弹钳。三年前我教苏曼妮用密码传递消息时,怎么也想不到,有天她会用这种方式威胁我。那时她还会甜甜地叫我
晚晚姐,说
真羡慕你能陪在景琛身边,我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满足了。现在想想,那些示弱不过是她的伪装。
他从来就不是你的。
我慢慢靠近,防爆靴踩在碎玻璃上咯吱作响,你处心积虑模仿我的黑客手法,盗用我的医学论文,甚至学我说话的语气,可你终究不是我。时景琛爱的不是你,是你模仿的那个影子。现在影子回来了,你自然就没用了。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疯狂,打火机

地跳出火苗,橘红色的火焰在她指间跳动。那又怎样
她把火苗凑近汽油桶,塑料桶壁被烤得微微变形,他现在爱的是我!他为了我跟你离婚,为了我跟家里闹翻,他说过要娶我的!
我不爱你。
时景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转身的瞬间,看见他冲过来抱住苏曼妮的腰。打火机掉在地上的刹那,他猛地把我推出安全门。
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热浪扑面而来。我回头时,正看见横梁砸在他腿上,血顺着他的指缝流进我的掌心,烫得像要烧起来。这个总是怕疼的男人,小时候打针都会哭,此刻却扯出个难看的笑:苏晚……
这次……
换我保护你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里,我跪在他身边给他止血。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像三年前那个雪夜,我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的温度。只是这次,我的眼泪落在他脸上时,他轻轻眨了眨眼,像只温顺的大型犬,用尽力气抬起手,想擦去我的眼泪,却在中途垂落。
别……
哭……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
不悔……
9
冰释之隙
时景琛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时氏集团乱成一团,几个副总趁机夺权,股价跌了又跌,但他从不过问,每天只盯着窗外,像是在等什么。
我每天去给他换药,他总是盯着我看,眼神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有次我给他削苹果,刀锋不小心划到掌心,血珠滴在洁白的被单上,像绽开的红梅。他突然抓住我的手,伤口贴在他手背上,像朵诡异的红玫瑰。
晚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发抖,眼眶红得像兔子,我知道我过去混蛋,我忽略你,伤害你,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我把珍珠当鱼目,把宝贝当尘埃,是我瞎了眼。你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我会用余生来补偿你,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我都愿意。
苹果刀哐当落地。我抽回手时,看见他手腕上的疤痕
——
那是三年前他替苏曼妮挡酒留下的。当时我蹲在地上给他包扎,他却在回复苏曼妮的消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时景琛,
我用碘伏消毒伤口,刺痛让我清醒了几分,我救你,是因为医生的天职,不是因为还爱你。你现在的愧疚,不过是因为发现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平凡,一旦新鲜感过去,你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已经耗不起了,我的人生不是用来给你做后悔药的。
他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竟有种易碎的脆弱,像被雨打湿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我突然想起离婚那天,他把协议推给我时说:苏晚,离开我你能活吗你什么都不会,离了我你就是寸步难行。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拄着拐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记者把我围在中间。闪光灯下,我接过诺贝尔医学奖提名证书,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质感。余光瞥见他悄悄转身离开,背影落寞得像被全世界抛弃,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助理把车开过来时,我看见他停在街角的宾利。车窗降下的瞬间,我看见副驾上放着本《新型靶向药临床应用》,正是我写的那本。扉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地方还画着问号,像个认真的学生。助理低声说:时总这两个月,除了等你,就是在看这本书。
10
各自精彩
一年后,我的靶向药成功上市,拯救了数十万癌症患者。
庆功宴设在国际会展中心,水晶灯的光芒映在香槟塔上,像无数个碎掉的星星,闪闪烁烁。小周挽着我的胳膊,指着门口笑:苏医生,你看谁来了他站在那儿好久了,不敢进来。
时景琛站在入口处,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手里捧着束向日葵
——
那是我最喜欢的花,三年前我在阳台种了一排,他却说
俗气,配不上我们家的格调,趁我去参加学术会议时全拔了扔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花偷偷种在了自己的别墅花园里。
他看见我时,不像以前那样张扬,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耳尖泛着红。这个变化让我想起大学时的他,穿着白衬衫在图书馆门口等我,也是这样羞涩的模样。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心里有我。
苏医生,
他把花递给我,指节因为紧张泛白,恭喜你。你的药……
救了很多人,也包括……
我母亲。
谢谢。
我接过花时,发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那枚婚戒他戴了三年,离婚时都没摘下来,说是
习惯了。现在空荡荡的指节,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我成立了慈善基金会,
他挠挠头,像个紧张的大男孩,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衬衫下摆,专门资助贫困患者。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找我。不求别的,只希望能为你的事业,出一点力。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水晶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我突然想起刚离婚时他说的话:离婚后,你一次次引我注意,不就是想和我重修旧好吗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追我的机会。
那时的傲慢,如今想来只剩讽刺。
原来人真的会变。就像他学会了尊重,我学会了放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国际刑警的邮件:‘鬼面’,东南亚任务完成,归队兄弟们都盼着你回来。
我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等待的故事。慢慢敲下回复:不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的战场,已经从枪林弹雨的险境,变成了救死扶伤的病房。
宴会厅的音乐突然变得轻快。小周举着酒杯跑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苏医生,该切蛋糕了!大家都等着呢!
我笑着走向舞台中央,身后的向日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至于未来会怎样,或许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在各自的轨道上,活成了更好的自己。那些爱过的、恨过的、遗憾过的,都成了滋养我们成长的养分,让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稳,更坚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