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瓷片看起来毫不起眼,边缘残缺,釉色是沉闷的灰青色,混在一堆光鲜的瓷器里,像块被人丢弃的碎瓦。
可当我用指腹摩挲釉面时,那种细腻温润的触感,瞬间唤醒了我沉寂已久的记忆——那是宋代官窑特有的“酥油光”,是岁月沉淀出的温润。
我从口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这是我以前做鉴宝直播时的老伙计,破产后干不了这一行,大部分相关的东西都卖了,却偏偏留着它。
手电光穿透瓷片,内部的冰裂纹路像蛛网般蔓延,纹路之间还藏着淡淡的“金丝铁线”。
“这件是真的。”我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宋代官窑的青釉盘残片,虽然不完整,但光是这釉色和开片,就值不少钱。”
鬼爷站起身,接过瓷片对着光看了半天,又翻出放大镜反复端详,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小子!果然没看错你!这堆破烂里混着的真东西,竟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玩意儿!”
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我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鬼爷,东西确实是真东西,但来源……”
其实,市场上流通的,大多是文玩,多是民间工艺品和文物高仿品,而文物的买卖流通,就要求其来源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多是祖传或者通过正规的拍卖行或文物商店购买,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要喜提银手镯的。
至于鬼爷的这批货……
“这个不归你管。”鬼爷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对着我比了比:“这里面是十万。”
我愣住,这远超我的预期——就算鉴定费再高,也不值这个数。
但是,这还不够。
“五十万。”
鬼爷一愣,转头看向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五十万。”
鬼爷捏着信封的手猛地收紧,十万块的厚度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单薄。
他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早没了踪影,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条扭曲的蜈蚣:“程枫,你当我开慈善堂的?五个专家联合鉴定一件文物也就一万块,十万块买你看一眼东西,够给你脸了。”
我揣着手,指尖在断笔的刻字上反复摩挲,声音不高不低:“鬼爷是老江湖,该知道这行的规矩——眼力就是价码。您这批货,看着花哨,实则一半是高仿,另一半……”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没开封的木箱:“是能让您进去踩缝纫机的真东西吧?”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鬼爷的脸色“唰”地沉了,身后的壮汉往前挪了半步,拳头捏得咯咯响。
我没躲,继续说道:“我程枫现在是落难了,但还没到拿命换钱的份上。您这活儿风险多大,您比我清楚。”
我掏出手机,亮了亮催债公司的短信,屏幕的光映着我眼底的红血丝:“我跟您明说吧,今天必须还五十万,不然他们就得去我父母家闹。”
“您要是痛快,咱就一锤子买卖——我帮您把真东西挑干净,五十万,就当是给我自己压惊。”
“您要是觉得不值——”我把手机揣回去,转身就要走,“那这钱我也不要了,我现在就报警说这儿有疑似出土文物,大不了我先进去蹲几天,您陪不陪我?”
“你他妈敢!”壮汉低吼着就要上来拦,被鬼爷一把按住。
鬼爷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一寸寸刮过我的脸。
昏黄的光线下,他的刀疤忽明忽暗,嘴角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越来越快,像在盘算着什么。
空气里的霉味混着他身上的烟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他突然停了敲桌的手,指尖在桌面上转了半圈,眼神里的戾气慢慢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玩味。
“五十万。”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带着点沙哑的笑意,“程枫,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不仅眼力没丢,这算盘打得比你当年鉴宝还精。”
“敢开这个口,想来你是把你师父的本事都学到家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扔了过来:“去我车里拿,后座有个黑色背包,里面是五十万现金。”
我没动,只是看着他,心里却是忐忑,读了个大学只是有点基础,但是真材实料都靠我那个走到哪里都被情妇追着砍的不成器师父。
我和师父相处时间很短,除了他姓白,对鉴宝有用不完的本事,其他的我都不了解。(哦,他还喜欢女人,勾引有夫之妇,懵懂少女,或者是站街的来者不拒。)
等最后一次知道他的消息时,只是一份快递来的信。
他死了,不用我挂念,也不让我多去探究。
唯一重点说到的就一句。
——狗崽子,别再念你暑假工赚的一万块钱都给师父当嫖资了,这点牛毛能学师父的本领,你八辈子烧高香。
可是,鬼爷又咋知道我有个师父?看来是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我查了个底朝天。
我摩挲了一下衣角,想把心里的忐忑压下去。
鬼爷却笑了,这次是真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刀疤也显得柔和了些:“怎么?怕我耍你?”
“不敢,”我拿起车钥匙,“只是觉得,您这五十万花得值。”
我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鬼爷突然说:“等等。你刚才说……还有更值的?”
我回头,勾了勾嘴角:“您那堆假货里,有匹唐三彩马,对吧?您仔细看看它的尾巴,是不是后接的?”
鬼爷一愣,立刻蹲下身翻找,果然从一堆瓷器里拖出那匹唐三彩马。他捏着马尾看了半天,突然抬头看向我,眼里闪着惊色。
“那尾巴接口处的釉色,是唐代的‘血丝釉’,混了玛瑙粉末,遇热会泛红光。”
我淡淡道:“整匹马是假的,但那截尾巴是真的,单卖能比整匹马多赚三成。”
鬼爷的喉结狠狠滚了滚,突然大笑起来:“好你个程枫!果然是后生可畏,算计到我头上来了!行,五十万,值!”
我没接话,去他车里拿了钱。黑色背包沉甸甸的,硌得我肩膀生疼,却让我心里踏实了不少。回到老楼,我把现金往桌上一放,开始挑货。
“真东西单独放,用棉布包好,千万别沾油污。”我一边把那枚官窑残片放进盒子,一边说道,“该怎么出手,您有您的渠道,不用我多废话……”
“那些高仿品,”我指着那匹唐三彩马,“把尾巴拆下来,马身标‘现代工艺品’,尾巴标‘唐代残件’,分开卖,既合法又不亏。”
鬼爷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眼里的轻视早没了,多了几分佩服。
挑完货,我把背包往肩上一甩:“钱我拿走了,剩下的您自己看着办。”
“等等,”鬼爷叫住我,“下周我有批海捞瓷到,都是从南海捞上来的,你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