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纱。
竹林中几片飘落的竹叶突然无声裂开，切口平滑如镜。
嗤嗤轻响，三枚银针擦着王忠耳廓扎进厢壁，针尾嗡鸣。
霜花在厢壁上洇开，如镶了三朵梅花。
最高的那竿竹梢轻轻一颤，紫影顺着月光流淌而下。
绘着牡丹纹的软缎鞋尖点地时，连尘埃都不曾惊动。
那是个身材修长，面貌极美的女子。
乌发以一支金簪半挽，簪头赤玉泛着血沁般的暗光。
深紫襦裙在夜风中漾开，将她容姿衬得越发出众。
“这么晚了，京中的贵人这是要去哪里。”
她语气温软。
缓缓抬头，露出了额头上淡蓝色的三瓣冰纹花钿。
说话间将一缕鬓边的秀发撩至耳后，动作尽显媚态。
“这么晚了，竹林中的美人为何拦路？”
车厢里传出了顾少纯饶有兴趣的声音。
女子扫过神色平静的车夫，眼底有警惕之色闪过，目光随即如针尖般刺向了车帘。
“妾身雪姬，里面的公子如果不想惹麻烦，还请回转。”
她指间捻着几枚银针，轻抚心口屈身行礼。
“雪姬，齐国人？”
车厢里传来顾少纯淡淡的声音：“渭河上的杀手只是表象，你们才是真正的刺客。”
“公子果然不是路人！”
雪姬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是公子炸了煤船，阻拦了西段的杀手。”
“他们还不值当我炸煤船。”
顾少纯笑容玩味：“若不如此，使团怎会提前靠岸，你们怎会现身。”
“公子好手段，不过要让公子失望了，雪姬是梁国人！”
雪姬的眼底刚涌出杀意，立刻察觉到了车夫身上笼罩过来的强大压迫感。
她又警惕地扫向了车后寂静的竹林。
夜色下，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黑影正悄无声息地迅速靠近。
“公子有备而来，雪姬受教了！”
她突然射出手中银针，通一时间脚跟碾地，身形退入林中，转眼融入了月色。
王忠信手挥动马鞭卷落银针，溅起一片寒霜。
他牢牢守着马车并未追赶，只侧头等着吩咐。
“无论她是不是齐国人，都与齐国脱不了干系，由她去吧，留着或许有用。”
车厢里的昏暗阴影中，微垂的眼眸开合，那抹淡然骤然化作跳动的火焰。
“梁国，齐国！”
金石之声炸出车厢，于林间滚滚而去：“棋局已开！我要将你们搅个天翻地覆！”
月光下，马鞭划破空气，裂石穿云，马嘶声骤响。
林中竹叶纷飞，群鸟四散，十几道黑影伴在两侧密林中纵跃跟随而去，渐渐没入了尽头。
月光清辉洒在皇宫的湖面上，那里一群红鲤正争相抢着水面上的鱼食。
廊桥上，梁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萧绥远停下了抛食的动作，将手中剩下的鱼食放回了内常侍章书捧着的锦袋里。
他面容轮廓分明，保养得极好，眼尾几道细纹非但不显老态，反倒增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威仪。
“我往这一站，它们就知道我手里有吃的，争着来抢。”
他指着一条l形极大的笑道：“你瞧，那条吃得多，个头就大，别的鱼抢不过它，倒让它吃得l大腰圆。”
“陛下，您观察得仔细，老奴眼拙，这么多条鱼，眼都看花了。”
章书躬身垂眸，温和地笑着。
“陛下，安南侯还在水榭中侯着。”
他不失时机地提醒。
萧绥远瞟了一眼旁边水榭，大步进去。
站在桌边的顾珩之立刻跪下行礼，萧绥远挥了下手：“坐下说话！”
顾珩之起身走到对面坐下，眉头越拧越紧。
章书屏退水榭中的侍卫和宫女，小心为二人沏了茶，恭敬敛袖，退到了萧绥远身后。
萧绥远的目光在顾珩之脸上轻轻停留，又飘向了水面新露的荷尖。
他左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上的红玛瑙戒指，短暂的沉默后，眉峰微挑。
“内庭司刚来的消息，左勉已放了那孩子。你告诉朕，他是如何拿捏的左勉？”
顾珩之的眼皮猛然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萧绥远，立刻又垂下眼眸。
“家中老仆年年有书信往来，臣不知那逆子为何有此能耐，许是陛下误会了。”
萧绥远往他脸上点了点，拂袖起身，走到水边抓住栏杆，默默出了会儿神。
“你的家事朕不想管……”
他忽然转身，点了点顾珩之：“但就算养条狗，五年时间也该有了感情，你真就打算让他一辈子生活在乡下？”
顾珩之起身叉手：“乡下不愁吃穿，闲散一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臣何必过问。”
“看来，你对朕召他入京甚是不记！”
萧绥远的语气中，怒火已不再隐忍。
“臣不敢！”
顾珩之依旧不卑不亢。
“京城已经很久没像今晚这么热闹了！风很大，你早点回去吧！”
萧绥远忽然岔开了话题，他又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
顾珩之欲言又止，只能告退离去。
脚步刚动，又传来萧绥远冰冷的声音：“没朕旨意，顾少纯不得离京！”
他狠狠皱了一下眉头，沉声应下。
乌云卷来，遮住了弯月，一层暗色覆盖北昌王城，渐渐吞噬了鹰翎司的院落。
清脆的铃铛声叮铃作响。
两名卫卒押着神态天真的阿离从大门外进来。
哥舒望轻轻掸了掸肩上十二片鎏金鹰翎，将那个天真少女打量了一番，目光别有意味。
“大人，这丫头在外面鬼鬼祟祟……”
押送阿离的卫卒话未说完，阿离气呼呼地插口：“阿离才没有鬼鬼祟祟，阿离是来找人的。”
她的目光扫过院里戒备森严的卫卒，落在了哥舒望肩头十二片鎏金鹰翎上，眼眸中带着好奇。
“这是安诃罗的统领鹰翎，你替代了他的位置吗？”
她俏生生地问道。
“他丢了不该丢的东西，被革职了！”
哥舒望双眼微眯：“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扬起下巴向蝎坑示意，两名卫卒立刻推了下阿离，触碰的那一刹那，对方斗篷下骤然紧绷的皮肤令他们下意识想要握刀。
阿离低着脑袋走到蝎坑旁，嘴角已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神态渐渐癫狂。
哥舒望看不见那张隐在帽子下的面孔，见对方的身子微微颤抖，他阴沉一笑：“这是蝎坑，你要是愿意跟我说你来此的目的，也许我能放过你。”
“阿离……哈哈……哈哈哈……阿离很喜欢这些小蝎子！”
铃铛声骤然急响，阿离笑得身子乱颤，淡淡的粉雾自她左手腕的黑铃铛飘散。
空气中伴着某种花香，很好闻。
院中十几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紧张起来。
当她在疯笑中抬头，歌舒望仿佛看到了一头极度渴望鲜血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