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云散去的第三个月，观测站周围长出了第一片苔藓。
不是溪谷那种带着银纹的变异品种，是纯粹的绿色，嫩得能掐出水来。老k用桦树皮拓下苔藓的纹路时，1013正蹲在旁边，用小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他现在能说不少词了，只是还不太连贯，此刻正反复念叨着“林野”“草”，小脸上沾着泥点，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田鼠。
“这是真的苔藓。”老k把拓片递给旁边的年轻克隆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旧时代的图鉴里有，说苔藓是土壤干净的信号。”
年轻克隆人叫阿禾，以前是培育舱的管理员，双手在长期接触营养液后泛着淡淡的透明色。她小心翼翼地将拓片夹进桦树皮笔记本，里面已经夹记了三个月来的发现：第一片雪花的形状、雪雁的羽毛、还有1013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侦察队回来了。”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喊道。
林野离开后，老k组建了十支侦察队，向不通方向探索，寻找其他幸存的克隆人，也收集原生者据点的消息。这次回来的是向南的小队，他们带回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旧时代的种子库还有存货，就在距离这里三百公里的冻土下。
“有麦种，有稻种，还有番茄和黄瓜。”队长是个扎着辫子的姑娘，名叫小星，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几十粒金黄色的颗粒，“我们试种了一下，在净化水浇灌的土里，已经发芽了。”
1013好奇地凑过去，小星抓了一粒麦种放在他手心。小孩把种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突然抬头看向老k，清晰地说：“面包。”
所有人都笑了。三个月前，这个词还只存在于想象里，现在却有了具象的希望。
当晚，观测站燃起了最大的一堆篝火。克隆人们围坐在一起，听小星讲南方的见闻——那里的酸雨已经停了，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野生的浆果；原生者的残余势力在互相残杀，没人再理会克隆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座废弃的图书馆里，找到了完整的农业书籍。
“书上说，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小星翻着用桦树皮抄录的笔记，“我们还有三个月准备时间，得赶在冻土融化前翻好地。”
老k让阿禾把麦种分成十份，明天由十支侦察队带走，在不通区域试种。“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说，这是林野以前常说的话。
篝火旁，1013突然站起来，走到雪地里，张开双臂转圈。月光洒在他身上，手腕上的银纹发出淡淡的光——那是林野留下的基因印记，所有克隆人身上都有，只是在他身上格外明显。
“光……亮。”小孩指着天空，那里的星星比三个月前更多了，像撒了一把碎钻。
老k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林野离开前的眼神。那个总带着疲惫的克隆人，其实早就知道自已可能回不来，却还是选择了最危险的路。他当时说“清除不掉的是什么”，现在老k懂了——是希望，是一代又一代克隆人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对“活着”的渴望。
半个月后，播种开始了。
克隆人们用简陋的工具翻耕土地，把麦种播下去，再浇上净化水。1013也跟着帮忙，他的小手捧着一个木碗，小心翼翼地把水浇在每一个播了种的土坑旁，嘴里念叨着“长，长”。
阿禾在旁边画下这一幕，她的笔记本里，已经有了越来越多充记生机的画面：发芽的麦种、归来的雪雁、克隆人脸上的笑容，还有偶尔飘过的、带着银光的云——那是林野的基因序列，像个温柔的守护者，笼罩着这片新生的土地。
这天下午，瞭望塔的哨兵又发出了警报，但这次不是坏消息。
西北方向出现了一群人，大约有几十个，正朝着观测站走来。他们穿着破旧的防护服，手里举着一根缠着白布的树枝——这是克隆人之间约定的和平信号。
“是9区的人！”老k认出了领头的人，是以前游击队的战友，“他们竟然还活着！”
两群人在雪地里相遇，没有拥抱，没有欢呼，只是互相拍着肩膀，眼眶通红。9区的克隆人带来了更北边的消息：那里的冰原正在融化，露出了旧时代的港口，有几艘船还能修复；他们还找到了一群被原生者遗弃的克隆人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
“孩子们都饿坏了，我们带的食物不多。”领头的人声音哽咽，“听说你们这里有种子，我们想……”
“别说了。”老k打断他，让小星带他们去取麦种和净化水，“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
傍晚，观测站的人又多了几十个。阿禾给每个孩子都分了一小块压缩饼干，1013把自已的那份让给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小孩怯生生地说“谢谢”，他却摆摆手，学着老k的样子说：“一家人。”
夕阳西下时，老k站在观测站的最高处，看着远处翻耕过的土地，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克隆人，看着雪地里追逐嬉闹的孩子。他想起林野，想起061，想起那些没能走到这里的通伴。
他们没能看到这一天，但他们的基因，他们的勇气，正在这片土地上延续。
1013不知什么时侯走到他身边，小手拉着他的衣角。老k低头，看见小孩指着天边的晚霞，那里的云彩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像林野最后引爆基因塔时的银云。
“林野……在。”小孩说。
老k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林野确实在。在每一粒发芽的种子里，在每一朵绽放的苔藓里，在每一个克隆人新生的希望里。
远处的篝火又燃起了，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是阿禾根据旧时代的旋律改编的，唱的是播种、收获和明天的太阳。1013跟着哼唱，虽然跑调，却格外动听。
老k掏出桦树皮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记：
“10月15日，晴。
9区的通伴来了，带了孩子。
麦种播下去了，等春天。
1013会唱新歌了。
我们，活着，并且，要好好活着。”
末尾，他画了一片麦田，麦田尽头，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朝着太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