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三年之久的重逢 > 第10章 未命名草稿(7)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先是天边滚过一声闷雷,接着豆大的雨珠便砸在琴房的玻璃窗上,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转瞬就连成一片沙沙的响,像无数根细针在玻璃上密密织着网。
风裹着雨丝斜斜地扫过来,窗棂都跟着轻轻震颤,把琴房里那股混着松香与旧纸张的气息,搅得愈发绵长。
苏念知正给小提琴换弦。她指尖捏着新弦的一端,另一只手稳住琴颈,指腹蹭过光滑的枫木琴身,留下浅浅的温度。琴弦穿过弦轴时发出细微的“嗡”声,她屏住呼吸慢慢旋紧,直到弦身绷得笔直,弹出清越的泛音。松香盒敞着放在琴凳上,琥珀色的碎末像撒了把细沙,沾了点斜飘进来的雨丝,在午后的光线下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子。
颜书晴趴在钢琴上翻旧谱。琴键被按出深浅不一的白痕,谱纸边缘卷着毛边,散着淡淡的纸浆味。她指尖划过泛黄的页码,忽然“呀”了一声,从《致爱丽丝》的谱页间抖落一片干枯的栀子花。是春天落在谱子里的那朵,当时花瓣还带着水润的白,如今被音符压得薄如蝉翼,却还留着淡淡的黄,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
“你看,”颜书晴把干花轻轻夹进新买的活页本,纸页翻动时带着银杏叶的清香——那是她今早刚换的书皮,印着细碎的银杏纹路,“这页正好是《晚风与星》的间奏,像给旋律别了枚书签。”
苏念知放下琴弓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她的发顶。洗发水是新换的银杏味,清清爽爽的,混着琴键上残留的栀子护手霜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缠成一团,成了独属于这个秋天的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琴盒夹层摸出个小铁盒,镀锡的盒身带着点锈迹,打开时“咔啦”一声轻响——里面是攒了大半年的银杏叶,黄的像浸了蜜,橙的像落了霞,还有几片带点青,边缘卷着浅浅的褐,都被压得平平整整,每片背面都用铅笔标着日期,字迹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
“9月17日,琴房窗外的第一片落叶。”颜书晴捻起最上面那片,叶尖缺了个小口,像被虫儿轻轻咬过。她指尖划过那道缺口,眼底漾着笑意,“那天你拉琴时总走神,弓子三次差点滑到g弦上,害得《流浪者之歌》的高潮部分跑了调,当时我还在想,苏念知今天怎么像只心不在焉的小猫。”
苏念知笑着抢过铁盒,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像碰了团棉花般软:“还说我,某人那天弹错了三个和弦,手指在琴键上乱撞,借口说是雨声吵的。结果雨停了,你照样把《月光》弹成了《雷雨》。”
雨确实越下越大,顺着窗缝往里钻,在窗台的木纹上洇出一圈圈新的水痕,淡褐色的,像墨滴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和多年前那道旧印子——大概是前年梅雨季留下的,深褐色的,弯弯曲曲的——慢慢连在一起,像两条终于相遇的河。颜书晴起身关窗时,忽然“咦”了一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只湿透的小奶猫,浑身的毛都贴在身上,露出粉粉的肚皮,正抖着毛往栀子花盆栽底下钻。那盆栽是去年春天买的,如今叶子还绿着,却没了花,猫崽缩在叶片下,细弱的叫声“喵呜喵呜”的,像根软刺,轻轻扎在心口上,让人忍不住想把它拢进怀里。
“是三花猫的崽吧?”苏念知从琴凳底下翻出条旧毛巾,米白色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提琴,是她小时侯绣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猫裹起来,毛巾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猫崽太小了,巴掌大,爪子还没长硬,粉粉的肉垫湿漉漉的,在毛巾里挣了挣,忽然朝着颜书晴的手心蹭了蹭,像团暖融融的小毛球。
颜书晴的指尖顿了顿,那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软,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捡起信封的午后。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在琴房门口捡到个被雨打湿的信封,里面装着张乐谱,信封角落沾着根三花猫的毛,也是这样软乎乎的,让她愣了半天神。她低头时,发梢扫过苏念知的手背,像琴弓擦过最温柔的那根弦,轻轻一颤,漾开一圈圈涟漪。
“叫它‘谱谱’吧。”苏念知把裹着猫崽的毛巾放进旧琴盒,里面垫着去年冬天没吃完的暖宝宝,撕开包装时带着点温热的水汽,“以后就让它守着琴谱过日子,听我们拉琴弹琴,保管比谁都懂音乐。”
雨停时,夕阳正顺着天台的栏杆往下淌,把栏杆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谱子上拖长的音符。颜书晴抱着“谱谱”坐在藤椅上,藤椅“吱呀”轻响,像在和着远处的蝉鸣。“谱谱”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小牙,尾巴尖轻轻扫过她的手腕。那里有块浅淡的疤,是去年冬天给苏念知送热汤时烫的——当时苏念知在琴房练琴到深夜,她端着保温桶上来,刚掀开盖子就被热气烫得缩手,汤洒了点在手腕上,留下个小印子。她记得当时苏念知握着她的手吹了好久,睫毛上沾着哈气凝成的小水珠,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落了层星星。
“下周去看新上映的小提琴协奏曲吧?”颜书晴忽然开口,指尖在“谱谱”的背上轻轻画着音符,从哆到西,又从西回到哆,“票我已经买了,在抽屉最上层,压着你上次落的松香碎——就是你换弦时总掉的那种,我捡了半盒呢。”
苏念知的弓顿了顿,夕阳从天台的栏杆缝里漏进来,落在她的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琴身上,像谱子上最温柔的休止符。她想起高三那年的演唱会票根,被她藏在《巴赫无伴奏》的谱子里,边角都磨圆了;想起被三花猫扒出的信封,里面是颜书晴抄的《爱的礼赞》,字迹娟秀;想起琴凳里藏了多年的便签,是她每次听颜书晴弹琴时,偷偷记下的错音和心事——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早就在时光里埋下了伏笔,像春天埋下的花种,秋天终会开出花来。
晚风穿过天台时,带着银杏叶的清香,把琴房里的栀子香和松香都卷了进来。苏念知放下琴弓,走过去坐在颜书晴身边,藤椅又“吱呀”响了一声,像在笑着应和。两人的肩膀轻轻靠在一起,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两首最合拍的旋律,终于在通一个小节里,找到了最完美的共鸣。
“谱谱”在她们中间睡得正香,小爪子搭在颜书晴的手背上,那里正握着苏念知的指尖。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洒在她们交叠的手上,把所有没说出口的温柔,都酿成了淌不完的岁月悠长。
琴房的灯亮到很晚,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窗漫出来,映出三个影子。一个拉琴,弓子在弦上跳着舞,旋律像溪水漫过鹅卵石;一个弹键,指尖在琴键上跃动,音符像晚风拂过麦穗;还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蜷在翻开的谱子上,把《晚风与星》的结尾,压出了浅浅的、暖暖的印子,像时光盖下的邮戳,写着“此心寄处,岁月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