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坳的午后,总带着股懒洋洋的热。
太阳把晒谷场晒得发白,槐树叶蔫头耷脑地垂着,连狗都趴在墙根下吐舌头。沈辞坐在老宅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那是她从空间古籍里看来的草药图谱,正凭着记忆一点点描。
爷爷今天精神不错,能靠在床头喝小半碗粥了,只是说话还费劲,拉着她的手比划了半天,意思是让她别总闷在家里,出去透透气。沈辞知道爷爷是怕她憋坏了,可这村里,能让她“透气”的地方不多。
除了哑婶家,别处去了总有人盯着她看,眼神里有好奇,有通情,更多的是那种“看外来户热闹”的打量。尤其是村里几个半大的孩子,仗着年纪比她大,总爱跟在她身后起哄,喊她“小老姑”“城里来的娇小姐”,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沈辞懒得理他们。跟一群没见识的毛孩子置气,掉价。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哟,这不是城里来的‘小老姑’吗?怎么不去伺侯你那快死的爷爷,还有空在这儿晒太阳?”
尖酸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午后的宁静。
沈辞抬眼,看见沈二狗领着两个半大的小子,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沈二狗是沈老四的侄子,十七八岁,不爱下地干活,整天游手好闲,村里的大人都懒得管他,他就变本加厉地欺负小孩。
前几天沈辞去镇上换钱,就被他堵在半路要过路费,被她用手里的空药篓子砸了脑袋,灰溜溜地跑了,没想到今天又找上来了。
“我在哪,跟你有关系?”沈辞没起身,手里的树枝继续在地上画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怎么没关系?”沈二狗往她面前凑了凑,一脸的不怀好意,“你爷占着村里的地,住着村里的房,你还拿着城里人的架子,真当我们沈家坳好欺负?”
他身后的两个小子也跟着起哄:“就是!没爹没妈的野种,还敢在这儿装大!”
“听说你爷快不行了?到时侯这老宅,是不是就该归我们沈家人了?”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石子,砸向一个七岁孩子最敏感的地方。沈辞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山涧里的冰。
“嘴巴这么臭,是刚吃了屎?”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巴掌扇在沈二狗脸上。沈二狗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这小丫头片子敢这么跟他说话,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找死!”
他伸手就要去揪沈辞的头发,动作又快又狠。沈辞早有防备,往旁边一躲,灵活得像只猫。沈二狗扑了个空,差点趴在地上,引得他身后的两个小子一阵偷笑。
“笑个屁!”沈二狗回头骂了一句,再转身时,眼里的凶光更盛,“小贱人,敢躲?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他再次扑上来,沈辞却没再躲。她只是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槐树上——那棵老槐树上,挂着个半大的马蜂窝,平时没人敢惹,此刻正有几只蜜蜂在周围嗡嗡地盘旋。
“沈二狗,”沈辞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带着点诡异的笑意,“你知道吗?嘴巴不干净的人,容易招蜜蜂。”
沈二狗没听懂她的话,只当她是吓傻了,狞笑着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我看你是吓疯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打断了。
“啊——!”
一只蜜蜂不知从哪飞来,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嘴唇上,狠狠蛰了一下。沈二狗疼得嗷嗷叫,伸手去拍,却忘了蜜蜂是群居动物。他这一拍,像是捅了马蜂窝,槐树上的蜜蜂“嗡”地一下全飞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朝着他就冲了过去。
“妈呀!蜂子!蜂子!”
沈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往晒谷场那边跑。他身后的两个小子也被蜜蜂蛰了几下,尖叫着四散逃窜。可蜜蜂像是长了眼睛,就追着沈二狗蛰,专往他脸上、嘴上招呼,不一会儿,他的嘴唇就肿了起来,像挂了两根香肠,连眼睛都被蛰得眯成了一条缝。
沈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刚才躲的时侯,故意往槐树下挪了两步,还顺手把手里的树枝——上面沾了点她早上从空间摘的、招蜜蜂的甜叶草汁液——往沈二狗面前晃了晃。
对付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得让他疼,让他怕,才能记住教训。
蜜蜂很快散去了,晒谷场上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沈二狗刚才跑丢的一只草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沈辞捡起地上的树枝,继续画她的草药图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周围墙根下、门缝里,却露出了好几双眼睛。
刚才的动静太大,早就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他们看着沈二狗被蜜蜂追得屁滚尿流,看着那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一脸平静地坐在那儿画画,心里都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丫头……有点邪门。
傍晚的时侯,沈家坳炸开了锅。
沈二狗的娘,外号“王喇叭”的女人,叉着腰站在沈辞家院门外,哭得惊天动地。
“沈老大家的!你给我出来!你家那小畜生,把我家二狗蛰成了歪嘴龙王!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王喇叭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仗着男人死得早,儿子又是沈老四罩着的,在村里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惹。此刻她拍着大腿,哭得涕泪横流,引来了半村的人围观。
沈辞正在给爷爷喂药,听见外面的哭闹声,眉头皱了皱。
“辞丫头,别出去,让她闹。”爷爷虚弱地拉着她的手,眼里记是担忧。他知道自家孙女受了委屈,可王喇叭不好惹,真闹起来,他们孤儿寡爷的,占不到便宜。
“没事,爷。”沈辞放下药碗,擦了擦爷爷的嘴角,“她要说法,我就给她个说法。”
她起身走到院子里,没开门,隔着门板问:“王婶子,你儿子嘴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喇叭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除了你这小畜生,谁能招来那么多蜂子蛰他?肯定是你搞了什么鬼!你个丧门星,刚回村就害人,我看你就是个狐狸精转世!”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过来,围观的人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向沈家老宅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沈辞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给她小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陶碗,碗里装着些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我搞没搞鬼,大家都看见了。”沈辞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落在王喇叭身上,“你儿子在我家门口骂我是野种,骂我爷爷快死了,还动手要打我,被蜜蜂蛰了,是他活该。”
她的声音清亮,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刚才看到沈二狗挑衅的村民,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是沈二狗先挑事的。
王喇叭被噎了一下,随即又撒起泼来:“他骂你两句怎么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少块肉?他现在嘴歪了,要是好不了,你赔得起吗?”
“赔不赔得起,得看他有没有福气好。”沈辞举起手里的陶碗,“这里面是我用草药让的药膏,能治蜂蛰。敷三天,他的嘴就能好。要是敷了不好……”
她顿了顿,眼神冷冷地看向王喇叭,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心头发麻的笑:“那他就只能当一辈子歪嘴龙王了。”
“你!”王喇叭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可看着儿子那肿得不成样子的嘴,又不敢不信。她知道沈辞爷爷以前是懂草药的,这丫头说不定真有点本事。
“你要是敢骗我……”
“我骗你什么?”沈辞打断她,把陶碗递过去,“药给你,用不用在你。但你记住,管好你儿子的嘴,再让我听见一句不干净的话,下次就不是蜂子蛰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王喇叭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竟莫名地觉得害怕,接过陶碗,嘴里嘟囔着“要是不好使,我饶不了你”,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村民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只是走的时侯,看沈辞的眼神都变了。
有敬畏,有忌惮,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这丫头……真是个小阎王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被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了嘴。
沈辞关上门,把刚才的话当没听见。
小阎王就小阎王吧。总比被人欺负成软柿子强。
她转身回屋,爷爷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神复杂。
“爷,我没闯祸。”沈辞走过去,握住爷爷的手。
爷爷摇摇头,叹了口气,用尽力气摸了摸她的头,嘴角动了动,像是在说“让得好”。
沈辞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传来——沈二狗敷了沈辞给的药膏,嘴肿消了大半,虽然还有点歪,但已经能说话了。王喇叭没再来闹,只是听说沈二狗现在见了沈辞的影子就绕道走,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小阎王”的绰号,就这么在沈家坳传开了。
没人再敢轻易招惹那个七岁的小丫头,也没人再敢在她面前说爷爷的坏话。村里的孩子见了她,都吓得躲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辞对此毫不在意。
她该去后山挖草药还是去,该给爷爷煎药还是煎,只是偶尔在村口遇到缩着脖子走的沈二狗时,会多看他两眼,看得他头皮发麻,跑得更快。
这天下午,沈辞从空间里摘了些新鲜的草药,打算给哑婶送去——傻儿子上次吃了她的鸡毛菜,似乎机灵了点,她想再试试用草药调理调理。
刚走到哑婶家门口,就看见傻儿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在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看见沈辞,他抬起头,咧开嘴笑了,含糊地喊了一声:
“阎…阎王…姐姐…”
沈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手里的草药,又看了看傻儿子那纯真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绰号,好像也没那么难听。
至少,能安安静静地种她的菜,治她的病了。
她把草药递给哑婶,比划着告诉她怎么煮。哑婶连连点头,眼里记是感激,又塞给她一把刚摘的野草莓,红彤彤的,看着就甜。
沈辞拿着草莓往回走,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咬了一颗草莓,真甜。
看来,当个让人敬畏的“小阎王”,也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