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打着旋儿飘向楼下,陈楚站在门口,笔尖悬在纸面,风从阳台灌进来,吹得记录本哗啦作响。
他没去追那片断叶,而是低头把刚写下的目标又看了一遍:若能控制,荒漠亦可生绿。然后翻过一页,空白纸上只写了三个字——“怎么管”。
蛋子还蹲在墙角,手机光照着那几根小苗,嘴里念念有词:“你说它要是长成草坪,咱能不能拿去申吉尼斯?世界最小生态闭环?”
“先闭你的嘴。”阿东一把抽走他手机,“楚哥在想正事,你在这儿搞行为艺术。”
陈楚没理他们,脑子里跑的是数据流。上一轮实验的温湿度曲线、菌群代谢图谱、植物激素阈值……全像弹幕一样刷屏。他闭眼三秒,再睁眼时,已经拆解出问题核心:不是菌群太猛,是环境给了它“启动钥匙”。
“水+有机质=点火信号。”他拎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双开关,“那就加个保险锁。”
贝贝凑过来看:“你要给细菌装刹车?”
“不,”陈楚摇头,“我要让它只听我的口令。”
当晚,宿舍书桌成了战场。他调出两面墙的对比数据,盯着长草那侧的渗水痕迹看了半小时,突然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管冻干菌粉——p-07-t1-ext的备份样本。
“你要干啥?”蛋子叼着泡面叉子探头。
“造个逻辑门。”陈楚拧开盖子,用移液枪取了一滴,“生物版的if-else。”
三人面面相觑。
“如果检测到植物激素,就启动抑制程序;否则,正常干活。”他一边配比新溶液一边说,“就像你打游戏,boss血量低于20才开狂暴,平时老老实实站桩输出。”
阿东一拍大腿:“懂了!相当于给清洁模式加个‘禁止种地’外挂!”
“差不多。”陈楚点头,“但得精准,差一毫微克都可能失效。”
接下来三天,宿舍进入“静音模式”。陈楚几乎没怎么说话,连饭都是贝贝塞到手里的。他在笔记本上画了十七版分子结构图,最后敲定一个环状肽链衍生物,能在特定信号下折叠成封锁态。
“这玩意儿叫啥?”蛋子趴在他肩上看。
“暂时编号nogrow。”陈楚敲下最后一行参数,“等它真不长了,再起大名。”
第四十八小时,新配方完成。透明凝胶比之前更清亮,倒进培养皿时像水银滑落。
“测试地定了。”陈楚抬头,“洗手池外沿。”
“啊?”蛋子瞪眼,“那可是我刷牙的地方!”
“最脏,最湿,还天天沾牙膏。”陈楚淡淡道,“最适合压力测试。”
贝贝叹气:“你们这是要把宿舍卫生间变成国家级实验室?”
“本来就是。”阿东已经架好手机,“延时摄影开拍,时间戳打上,万一以后拿诺奖,这段得进纪录片。”
第一次涂抹,陈楚亲自上手。凝胶均匀铺开,光照下泛着极淡的虹彩,像雨后路面的油膜。他贴了标签:p-07-t1-ext-nogrow。
“四十八小时,不准碰,不准冲水,不准对着它许愿升职加薪。”他收起工具,“谁违规,谁负责写一万字检讨。”
蛋子举手:“我要是梦见它长出金条呢?”
“梦里发财归梦里。”陈楚锁上柜子,“现实里,它只能变干净。”
监控开始。手机每十分钟拍一张,ph试纸贴在池边,显微镜样本每六小时取一次。
前十二小时,一切正常。涂层完好,表面光洁度提升15。
第二十四小时,贝贝发现池边水垢开始松动,轻轻一擦就掉。
“有点东西啊。”他嘀咕,“比我妈用的除霉剂还狠。”
第三十六小时,蛋子值夜班,趴在洗手台打盹。凌晨三点,一只蚂蚁从墙缝钻出,爬过涂层表面。它前脚刚沾上,后腿上的灰尘就自动剥离,像被无形的手掸掉。
蛋子一个激灵坐起来:“卧槽!这涂层会抖灰?”
他赶紧叫人。阿东回放视频,慢放十倍——蚂蚁爬行过程中,l表微粒在接触涂层的瞬间就被排斥。
“不是抖灰。”陈楚看着显微镜画面,“是表面能太低,污染物根本附着不住。”
贝贝倒吸一口凉气:“那以后喷车上,是不是连鸟屎都能自已滑下去?”
“理论上。”陈楚点头,“但它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别再长草。”
第四十八小时整,四人围在洗手池前。
陈楚戴手套,揭下保护膜。陶瓷表面光洁如新,没有裂纹,没有变色,更没有一丝绿意。
他用棉签轻轻刮取残留物,放上载玻片。显微镜下,菌群呈规则网状分布,代谢活性稳定,未检测到植物激素响应。
“成了。”他松了口气。
阿东立刻翻记录:“ph值全程62到68,没波动;延时摄影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增殖。”
贝贝摸了摸涂层:“手感像婴儿皮肤,滑得离谱。”
蛋子突然严肃起来:“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家卫生间的地位正式升级为‘人类文明净化示范区’。”
陈楚没笑,而是打开新本子,写下第一行字:p-07-t1-ext-nogrow,最终版。
然后翻到封面,停顿了几秒。
“叫啥?”贝贝问,“‘无敌洁’?‘净界’?‘灭菌王ax’?”
“太浮夸。”阿东摇头,“得有点格局。”
蛋子提议:“‘楚哥牌不长草神水’,直白。”
陈楚没理他们,盯着洗手池看了很久。那层膜几乎看不见,却让陈旧的陶瓷泛出温润光泽,像是被还原到了出厂第一天的状态。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论文——《土壤修复的终极目标:回归净壤》。
那时侯他还在想,要是真有这么一天,被污染的土地能像从未被触碰过一样干净,该多好。
“净壤。”他低声说。
“啥?”三人一愣。
“就叫‘净壤’。”他提笔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干净的净,土壤的壤。”
贝贝念了一遍:“净壤……听着像神话里开天辟地之前的东西。”
“那就对了。”陈楚继续写,“盘古计划,第一基元。”
阿东凑过来看:“盘古?你这野心不小啊。”
“不是野心。”陈楚合上本子,“是。”
蛋子挠头:“所以这玩意儿现在到底是清洁剂、杀菌剂,还是……创世神水?”
“它只是涂层。”陈楚把本子锁进抽屉,“但能让脏的变净,旧的如新,不就够了吗?”
贝贝突然问:“那你以后真打算拿它去治沙漠?”
陈楚没回答,走到窗前。天刚亮,城市还在苏醒,远处工地的塔吊静静矗立。
他想起那片飘走的草叶,想起墙缝里倔强的小苗,想起自已写下的目标:若能控制,荒漠亦可生绿。
“先让人相信,干净是可能的。”他轻声说。
阿东拍了拍他肩膀:“下一步呢?”
“量产。”陈楚转身,“小批量,找地方试喷。”
“你有厂子?”蛋子问。
“没有。”
“那找谁?”
陈楚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本地工业园区的地图。他用红笔圈了个位置——城西废弃建材市场,三栋空置仓库。
“那儿。”他说。
贝贝瞪眼:“你该不会想自已搭作坊吧?”
“临时的。”陈楚点头,“够用就行。”
阿东盯着地图看了两秒:“你连电都接不上吧?”
“能接。”陈楚打开手机备忘录,“我已经查过,那片区域去年刚完成电网改造,工业用电没问题。”
蛋子张大嘴:“你啥时侯调研的?”
“等你们睡觉的时侯。”陈楚收起手机,“明天我去看看场地。”
“你有钱租仓库?”贝贝问。
“没有。”
“那你……”
“先看。”陈楚把地图折好塞进口袋,“不合适再想别的。”
屋里安静下来。三人都知道,从实验室到现实,这一步比配配方难多了。
阿东忽然说:“要不,我问我姑夫借点?他有个小加工厂……”
“不用。”陈楚摇头,“自已的路,得自已走通。”
蛋子站起来,拍拍屁股:“行,那我明早翘课陪你去。”
贝贝翻白眼:“你作业还没写完吧?”
“写啥写,”蛋子豪气干云,“等‘净壤’上市,我直接当形象代言人,还考啥试!”
陈楚没笑,但眼角动了动。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轻松。资金、设备、审批、安全……随便一个坎都能让人趴下。
但他也清楚,有些事,必须有人去让。
第二天一早,三人在校门口集合。陈楚背着包,里面装着两管原液、一份测试报告、一张地图。
贝贝递来一个三明治:“路上吃。”
阿东塞给他一瓶水:“别渴着。”
蛋子则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他:“来,楚哥,说句话,万一今天就是‘盘古’诞生纪念日呢?”
陈楚看了他们一眼,没躲开镜头。
“今天不是纪念日。”他说,“是开工日。”
然后转身往前走。
风吹起他的衣角,背包里的玻璃管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他的脚步很稳,像踩在一条看不见但早已铺好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