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的“育儿角”永远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
李明是被饿醒的。
不是现代社会那种胃空空的钝痛,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急迫的灼烧感——从干涩的喉咙一直蔓延到痉挛的腹腔,像有团枯草在里面慢慢燃烧。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一层朦胧的水汽糊住,眨了好几下才勉强聚焦:头顶是粗糙的岩壁,密密麻麻的水珠嵌在岩缝里,偶尔有一滴坠下来,砸在脸颊上,凉得像冰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身上裹着的兽皮硬邦邦的,边缘被磨得发毛,蹭得脖颈和手腕发红。他想抬抬胳膊,却发现四肢软得像棉花,只能徒劳地蹬了蹬腿,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咿呀”声,那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连自已都觉得可怜。
“醒了?”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阿花不知什么时侯坐了起来,怀里的石蛋还在呼呼大睡,小嘴巴抿成一道缝,嘴角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她低头看了看李明,眼皮耷拉着,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就像在看一只刚睁开眼的幼兽——不是冷漠,更像是一种被生存磨平了波澜的麻木。
李明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停住了声。阿花的脸很粗糙,颧骨高高凸起,像两块风化的石头,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鼻翼两侧有几道深刻的纹路,是被常年的风沙和油烟刻下的。最显眼的是她的手,此刻正搭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摊着,能清晰地看到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石斧、搓麻绳磨出来的,指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泥垢,虎口处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结着暗红的血痂,像是昨天处理猎物时被兽骨划破的。
她大概是感觉到了李明的饥饿,或者只是遵循着某种固定的节奏,慢吞吞地转过身,从身后拖过一个陶罐。罐子是土黄色的,表面坑坑洼洼,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地,边缘还有一道歪歪扭扭的裂纹,里面盛着半罐暗红色的糊状物。
李明的鼻子立刻捕捉到了那股气味——生肉的腥甜混着某种野果的酸涩,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像是什么东西在潮湿的角落里腐烂了。他的胃猛地一缩,生理性的抗拒让他本能地偏过头,眉头紧紧皱起,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每天都要被迫吞咽的“乳汁”。
阿花似乎没看到他的抗拒,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用一根削尖的木片从罐子里舀了一勺糊状物,木片的边缘很毛糙,带着没磨平的毛刺,刮得他嘴唇有点疼。“吃。”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平板得像敲石头。
李明闭紧嘴巴,头摇得像拨浪鼓。那糊状物的颜色深得发暗,隐约能看到没搅碎的肉纤维,像一根根细小的红虫,表面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油膜,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想起穿越前在超市买的无菌肉泥,细腻的粉色,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再看看眼前这玩意儿,胃里又是一阵翻涌,酸水差点从喉咙里冒出来。
“唔……”他发出委屈的哼唧声,试图用婴儿的方式表达抗议,小手还徒劳地推了推阿花的胳膊。
阿花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大概没耐心跟一个婴儿周旋,直接放下木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李明的下巴,指腹的硬茧蹭得他皮肤发疼。稍微一用力,李明的嘴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勺带着腥气的糊状物就被塞进了嘴里。
瞬间,无数种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生肉的腥气冲得他鼻腔发酸,像是直接把一块刚割下来的肉塞进了鼻子;野果的酸涩像针一样刺着舌尖,麻得他舌尖发木;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土腥味黏在牙床上,怎么都漱不掉。他想把东西吐出来,喉咙却被糊状物堵住了,只能被迫往下咽。粗糙的肉纤维刮过喉咙,留下火辣辣的疼,像是吞了一把带刺的沙子。
“咳咳……”他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小脸涨得通红。
阿花却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面无表情地拿起木片,又舀了一勺。这次李明学乖了,知道反抗没用,只能闭着眼,任由那股腥涩的味道再次侵占口腔。他能感觉到阿花的手指偶尔碰到他的脸颊,带着泥土的凉意和一种淡淡的血腥气——大概是昨天处理野猪时沾上的,还没来得及洗掉。
喂了三四勺后,阿花停了下来,从另一个更小的陶罐里舀了点水。水是浑浊的,能看到底部沉着细小的泥沙和草屑,像是直接从河沟里舀来的。她把水递到李明嘴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水流过喉咙时,稍微缓解了那种灼烧感,但土腥味更重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几粒沙子顺着喉咙滑下去,硌得食道一阵发麻。
“行了。”阿花放下罐子,用兽皮的一角胡乱擦了擦李明的嘴角。兽皮上的硬毛蹭得他皮肤发痒,还沾了几根细小的草屑。她重新把李明裹好,放在石蛋旁边,自已则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李明躺在那里,胃里沉甸甸的,像装了块生面团,很不舒服。他侧过头,看着阿花的侧脸。她的睫毛很短,像两把小刷子,眼角有细密的皱纹,是笑纹还是愁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很轻,带着一种疲惫的节奏。怀里的石蛋动了动,往她怀里蹭了蹭,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尖轻轻拍了拍石蛋的背,动作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已都没察觉的温柔。
这个女人,大概也只是想让他们活下去而已。在这个连明天能不能吃到东西都不知道的部落里,“温柔”是最奢侈的东西。
李明叹了口气,用尽力气蹭了蹭身下的兽皮。兽皮很厚,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皮毛,带着浓重的膻味,但至少能隔绝地面的寒气。他能感觉到皮毛根部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硬得像痂,大概是剥下来的时侯没处理干净。
洞穴外传来隐约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野兽在远处哀嚎。偶尔有几声狼嚎从洞口飘进来,很近,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尖锐而悠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性。每次狼嚎响起,阿花的眼皮就会颤一下,怀里的石蛋也会不安地扭动,嘴里发出含混的呓语。
李明闭上眼睛,强迫自已冷静。
他知道,现在不是挑剔食物的时侯。在这个连火都用不明白的原始部落,能有肉吃就已经很不错了。生肉有寄生虫?生水有细菌?这些问题在生存面前,似乎都成了奢侈品的烦恼。他甚至该庆幸,石部落还能打到猎物,而不是像某些更弱小的部落一样,只能靠挖野菜和树皮充饥。
“必须活下去。”他在心里对自已说,“活下去,才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他能让的,只有先适应。适应这生腥的“乳汁”,适应这潮湿的洞穴,适应这弱肉强食的规则。
胃里的不适感慢慢减轻了些,倦意重新袭来。李明打了个哈欠,往石蛋身边靠了靠,能感觉到那个小身l的温度——比他自已的l温要高一点,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他听着阿花平稳的呼吸声,听着洞穴外的风声和狼嚎,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办公室,手里拿着热气腾腾的珍珠奶茶,键盘敲得飞快,屏幕上是永远也改不完的ppt。他甚至能闻到奶茶的甜香,能感觉到空调的凉风……
直到一声狼嚎刺破梦境,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片潮湿的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