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灵犀初醒:青崖间的文字精魂
天姥山的雾,是被千年松脂浸透的。
当第一缕晨光劈开层峦,将崖壁上“天姥”二字的摩崖石刻染成金红时,晓灵在一滴悬而未落的朝露里睁开了眼。她看见自已的指尖透明如蝉翼,缠绕着淡青色的光丝,那光丝触碰到身旁的蕨类植物,叶片上便浮现出细小的篆字——是“露”,是“青”,是“晨”。
“原来我是文字化的魂。”她想,声音轻得像风掠过竹叶。
这方天地于她是全新的谜。巨岩上盘踞的古藤写着“寿”,山涧里奔涌的溪流唱着“川”,就连林间跳跃的松鼠,尾巴扫过苔藓时也划出灵动的“跃”字。晓灵沿着湿润的石径向上攀援,每一步都踩在文字凝成的光晕上,那些沉寂千年的草木精魄,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泛起了墨色的涟漪。
行至半山亭,她撞见一丛怒放的杜鹃。花影摇动间,花瓣上忽然流淌出绯红的诗句:“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晓灵惊讶地伸手去触,那文字却化作一只朱红色的小鸟,振翅飞入云端——这是前朝诗人留下的残句精魂,在此等待了不知多少春秋。
“原来文字可以活过来。”她喃喃自语,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渴望,想要遇见更多会呼吸的句子,遇见那个能让文字真正沸腾的人。
二、白衣少年:蜀道边的初相逢
午后的山风忽然变得粗粝,裹挟着川蜀之地特有的辛辣气息。晓灵躲在岩缝后,看见一个白衣少年背着青铜酒壶,腰间悬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正仰头望着前方断壁残垣般的栈道。他的头发用草绳松松束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星子,却又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这便是蜀道?”少年喃喃,声音里带着初出茅庐的意气,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从行囊里摸出一卷残破的舆图,指尖划过“剑门关”三个字时,舆图忽然渗出几点墨痕,宛如泪痕。
晓灵好奇地凑近,少年似乎有所察觉,猛地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小娘子为何独自在此?这栈道凶险,快些回去吧。”
“我不是小娘子,”晓灵鼓起勇气,声音像清泉滴落在石上,“我是……是这山里的精灵。你是谁?为何要走这蜀道?”
“精灵?”少年挑眉,伸手欲触她腕间的光丝,却在触及的瞬间缩回——那光丝带着文字特有的温热,像刚研好的徽墨。“有意思。我叫李白,字先生,蜀人也。欲出蜀地,求一番功业。”他顿了顿,指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栈道,“只是这‘难于上青天’的路,不知该如何走法。”
“李白……”晓灵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舌尖发烫,仿佛有万千文字要破土而出。她想起杜鹃花瓣上的诗句,想起摩崖石刻里沉睡的笔画,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她等待的那个“写诗人”。
“我陪你走。”她仰起脸,透明的睫毛上闪烁着晨光,“我知道哪里有捷径,哪里藏着危险。”
李白哈哈大笑,拍了拍腰间的酒壶:“好!既有精灵相伴,何惧山高路险!待我出蜀之后,定要写一首千古绝唱,让这蜀道的魂灵都听见!”
三、险象环生:栈道上的生死劫
他们沿着“之”字形栈道前行,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在脚踝处翻涌,仿佛一脚踏空便会跌入星河。晓灵化作一道青影,在前方探路,遇见松动的石块便以灵力凝成“危”字警示,看见腐朽的木板就引李白绕开。
李白却似全然不知恐惧,时而驻足眺望“连峰去天不盈尺”的奇景,时而拔出铁剑在岩壁上刻下随性的诗句。行至“一线天”时,他忽然停步,指着两侧对峙的巨岩道:“你看这山,多像两扇被劈开的天门!若有朝一日我能平步青云,定要——”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卷起碎石如瀑。晓灵惊呼:“小心!雪崩!”
只见西侧山脊的积雪如银河倒悬,裹着雷鸣般的巨响倾泻而下。李白反应极快,拽着晓灵躲进一处凹穴,铁剑横在胸前,溅起的雪沫在他发间凝成冰晶。晓灵吓得闭上眼,却感觉到李白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头顶,掌心带着酒后的温热:“莫怕,有我。”
雪崩过后,天地一片死寂。晓灵颤巍巍地睁眼,见李白的白衣已被雪水浸透,嘴角却噙着一丝兴奋的笑意:“这等气势,真乃天公作美!”他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哈出的白气在寒空中化作朦胧的“壮”字。
未等他们走出凹穴,一阵低沉的虎啸从密林深处传来。晓灵浑身一颤,拽紧李白的衣袖:“是巴山虎,它们最喜欢在栈道附近……”
话未说完,一只斑斓猛虎已从树影中跃出,绿莹莹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李白瞳孔一缩,将晓灵护在身后,铁剑出鞘时带起一声清越的龙吟。人与虎对峙在狭窄的栈道上,山风穿过剑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先生……”晓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它太大了……”
“大?”李白忽然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狂傲,“当年鲁仲连一箭射退百万兵,我李白三尺青锋,岂惧一兽?”他不退反进,迎着虎啸踏出一步,剑尖直指猛虎双眼,通时朗声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突如其来的吟诵让猛虎为之一滞。晓灵惊讶地看见,李白口中吐出的字句竟化作金色的符篆,缠绕在铁剑之上。当猛虎扑来时,他侧身避过,剑锋划破虎爪,通时吟道:“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诗句如潮水般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山崖嗡嗡作响。猛虎被这股无形的力量逼退,喉咙里发出困惑的低吼。李白乘势而上,一边挥剑一边诵诗,从“西当先生有鸟道”到“天梯石栈相钩连”,将蜀道的险峻化作文字的利刃,直刺猛兽的凶性。
晓灵看得痴了。她看见李白眼中燃烧着比太阳更烈的光,看见那些从他口中飞出的文字在半空凝结成栈道的幻影,时而如猿猱攀援,时而如黄鹤飞渡,将蜀道的千年魂魄都唤醒了。当最后一句“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落下时,猛虎竟发出一声悲鸣,转身窜入了密林。
四、笔落惊风雨:青崖间的《蜀道难》
暮色四合时,他们终于抵达栈道尽头的望云亭。李白将铁剑插在地上,踉跄着坐下,酒壶已经空了,脸上却泛着比醉酒更炽热的红光。晓灵递过一片沾着露水的蕨叶,他却摆摆手,目光痴痴地望着连绵的群山。
“晓灵,”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颤栗的激动,“你看这山,这路,这风,这虎……它们不是在阻我,是在告诉我——”
“告诉我什么?”晓灵轻声问,看见他眼中有星河流转。
“告诉我,这世间最难的路,不在脚下,而在心头。”李白猛地站起身,抓起一块尖石,走向亭壁。晓灵看见他的指尖在石壁上划过时,竟渗出点点墨色的光,如通仙人蘸着银河作画。
“噫吁嚱——”他再次开口,声音穿透暮色,惊起一群归鸟,“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石尖在石壁上刻下第一笔时,整个望云亭都开始震动。晓灵看见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李白周身凝成文字的漩涡:“蚕丛及鱼凫”化作古蜀先民的剪影,“地崩山摧壮士死”再现五丁开山的悲壮,“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让空中真的飞过一只仓皇的黄鹤,崖壁间传来猿猴的哀啼。
李白的头发被风吹得狂乱,衣衫猎猎作响,仿佛不是他在刻字,而是天地借他的手在书写。当他写到“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时,山下的瀑布忽然掀起巨浪,轰鸣声与诗句共振;写到“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时,密林深处再次传来虎啸,却带着臣服的敬畏。
晓灵完全被震慑了。她看见李白眼中倒映着整个蜀道的魂灵,那些被千年风雨侵蚀的栈道、被岁月掩埋的传说、被世人畏惧的艰险,都在他的笔下活了过来。他不是在写山,是在写天地的呼吸,写生命的抗争,写一个少年走出故乡时,心中那既敬畏又不甘的万丈豪情。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李白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丝怅惘,“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晓灵忽然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首写蜀道的诗。那“不可攀”的巉岩,是仕途的险恶;那“号古木”的悲鸟,是怀才不遇的孤独;那“啼夜月”的子规,是对故乡的眷恋。李白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这雄奇的山水里,用最夸张的笔触,写最真实的灵魂。
最后一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落下时,石壁上忽然爆发出万道金光。晓灵看见那些凝结的文字化作漫天流萤,纷纷扬扬地落在李白的发间、衣上,最后融入他的心口。李白长舒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却又像获得了新生,他转过身,对晓灵展颜一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写完了。”他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又有大功告成的畅快,“晓灵,你听见了吗?这蜀道的魂,都在这诗里了。”
晓灵点点头,透明的脸颊上似乎也有了泪痕。她伸出手,轻轻触碰石壁上滚烫的字迹,那些文字忽然化作青色的光流,涌入她的掌心。她感觉到自已的身l变得更加轻盈,仿佛与这天地、与这诗句,都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结。
山风吹过望云亭,带着墨香与酒香。李白靠在石壁上,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忽然笑道:“出了这蜀道,前路怕是更难。但有此诗在手,有你相伴,纵是上青天,又有何惧?”
晓灵看着他眼中的光,用力点头。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个叫李白的少年,将用他的笔,写下一个时代的波澜壮阔,而她,将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夜色渐浓,望云亭的石壁上,《蜀道难》的字迹在月光下隐隐发亮,如通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蜀道,蜿蜒在天地之间,也蜿蜒在每一个读过它的人心里。而亭外,白衣少年与文字精灵的身影,已融入茫茫夜色,向着更广阔的天地,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