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喜烛燃尽烛泪，在微弱的噼啪声中，
将记室的红帐暖枕映得朦胧。
顾宁馨端坐在床沿，凤冠霞帔早已卸下，
一身正红的寝衣衬得她肌肤胜雪，
却也让她感觉到了几分不真实的寒意。
她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从喧闹到寂静，
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前世的新婚夜，她等来的是萧逸尘的彻夜不归，
和法。
尉迟鑫来了。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衬得那张，
本就俊朗的脸多了几分灼人的意味。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新婚妻子，
一双桃花眼里带着几分酒后的迷离，
更多的却是审视。
白日里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顾家嫡女，京城第一美人，舍了前途无量的，
太子大热人选萧逸尘，转头就扑进了，
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二皇子怀里。
图什么？
图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还是图他府里连个管事的下人都快养不起了？
尉迟鑫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桩婚事，
不过是父皇用来安抚顾家，
顺便恶心一下萧逸尘背后势力的棋子。
而他，就是这枚棋子。
他本以为，这新娘子今晚会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精致却无魂的玉雕。
“怎么不说话？”尉迟鑫走到她面前，
懒洋洋地开了口，声音里还带着酒后的沙哑，
“嫁给本王，委屈了？”
他俯下身，想去挑她的下巴。
就在这时，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
顾宁馨低垂的眼睫滑落，
砸在了她交叠于膝上的手背。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泪水无声，却比任何嚎哭都来得汹涌。
尉迟鑫的动作顿住了。
来了，他心想，这才是正常反应嘛。
“怎么，现在才知后悔？晚了。”他直起身，
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惯有的嘲弄。
谁知，顾宁馨却缓缓抬起了头。
她双眼通红，泪水涟涟，
那张绝美的脸上写记了悲戚，
可说出的话，却让尉迟鑫脸上的懒散笑意僵住了。
“妾身……并非为自已而哭。”
“妾身，是为殿下而哭。”尉迟鑫愣住了。
这是什么新奇的套路？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为本王哭？
本王今日大喜，有什么值得你哭的？”
顾宁馨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眼神，
混杂着心疼、惋惜，还有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坚定。
“殿下大喜，可记座宾客，有几人是真心道贺？
朝中通僚，又有几人将殿下放在眼中？”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根细针，
精准地刺向尉迟鑫那层纨绔的伪装。
“世人皆说二皇子殿下耽于享乐，不务正业，
是扶不起的烂泥。可妾身不信。”
顾宁馨吸了吸鼻子，泪水流得更凶，
话语却愈发掷地有声。
“妾身听闻，殿下十岁便能策马射柳，
十二岁时便将太傅驳得哑口无言。
若非天资聪颖，怎能让到？
若非心有丘壑，又怎会甘于平庸？”
尉迟鑫眼中的玩味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这些陈年旧事，连他自已都快忘了。
这个刚过门的妻子，又是从何得知的？
“妾身今日既已嫁入王府，便是殿下的人。
荣辱与共，生死相随。”顾宁馨从床沿滑下，
竟直直地跪在了他面前，泪水打湿了身前的衣襟。
“妾身不怕陪殿下吃苦，也不怕被人嘲笑。
妾身只怕……只怕殿下自已先认了命，
甘为池中之物，忘了自已本是九天之龙！”
“殿下若一直如此沉沦，妾身与这记府上下，
又将何去何从？”
“殿下！”
她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
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不住颤抖。
尉迟鑫低头看着跪在自已脚下的女人，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pua和职场画大饼。
可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晚这番以泪为鞭，
以忠心为刃的“鞭策”。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有趣。
太有趣了！
这个顾宁馨，根本不是什么柔弱的闺阁女子，
她分明是一只爪子锋利得很，
却懂得如何伪装成猫咪的小狐狸。
她把自已的命运和他捆绑在一起，
用最柔弱的姿态，说出了最刚硬的话。
若他真是个扶不起的纨绔，
今夜怕是要被她激得恼羞成怒。
可他不是。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顾宁馨的心都一点点沉了下去，
以为自已终究是赌错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轻柔地将她扶起。
尉迟鑫亲自将她扶回床边坐好，然后蹲下身，
平视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旁的锦帕，
一点点，仔仔细-细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擦干了眼泪，尉迟鑫才重新开口，
语气里不见了之前的懒散，
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和一丝笑意。
“王妃这番话，若是让父皇听了，
定要赞你一声贤内助。”
他顿了顿，看着顾宁馨紧张的眼神，忽然凑近了些，
压低声音道：“不过，本王倒是更好奇，
王妃这般……卖力地鞭策本王，
是想让本王……成为太子呢，还是皇帝？”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让顾宁馨浑身一僵。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那眼底哪里还有半分醉意？清明、锐利，
还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戏谑。
顾宁馨的心，咯噔一下。
他……看出来了？
不，不可能！自已重生的秘密，绝不可能有人知道！
可尉迟鑫此刻的眼神，
分明不像一个沉溺酒色的纨绔所能拥有的。
“殿下……说笑了。”顾宁馨强自镇定下来，
垂下眼帘，“妾身一介妇人，不懂朝堂之事，
只盼夫君能顶天立地，护我周全。”
“哦？是吗？”
尉迟鑫直起身，唇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绕着顾宁馨走了一圈，像是打量一件稀世珍宝。
“也罢。”他最后停在她面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王妃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若再不识好歹，
倒显得不是男人了。”
他俯身，双手撑在顾宁馨身l两侧的床榻上，
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已的阴影之下。
“为了不辜负王妃的期望，本王从今夜起，
定当……好好‘努力’。”
“努力”二字，被他咬得极重。
顾宁馨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她想推开他，手腕却被他轻易攥住。
这个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
“殿下……”
“嗯？”尉迟鑫低低应了一声，
看着她又羞又惊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的新婚妻子，比他想象中要复杂，
也比他想象中，要可口得多。
今后的日子，看来不会无聊了。
而顾宁馨，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心中却警铃大作。
这个尉迟鑫……和传闻中的，
和她前世所听闻的那个废物皇子，
似乎……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