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抽屉里的玉佩还躺在旧书底下,冰凉得像块石头。他伸手摸了摸,没热,也没光,心里那根绷了一夜的弦总算松了半寸。
“看来你是真累了。”他把玉佩揣进内兜,顺手拍了两下,“咱俩都歇够了,该干活了。”
井水哗啦啦地冲在黄瓜上,翠绿的表皮泛着水光,一根根码进竹筐,整整齐齐。他没数,但心里有数——三十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上回卖的是新鲜劲儿,这回,他要卖个“回头客”。
三只竹筐摆上木架,摊位支在集市东口的老槐树下,正是人来人往的黄金地段。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牛皮纸,展开一贴,海报就上了架。
字是用墨汁写的,歪歪扭扭但够大:“自家种,不催熟,脆甜爽口——尝过都说像小时侯的味道。”底下还画了株黄瓜苗,叶子边缘他顺手描了道金线,纯属手滑,画完才觉得眼熟,像是昨夜灵田里那抹光的影子。他没多想,撕了块胶布一压,完事。
刚摆好,就有个穿蓝布衫的大婶路过,瞥一眼,嘀咕:“又是这小伙子?上回卖得飞快,该不会是拿化肥水泡出来的吧?”
这话不大不小,刚好够前后三摊听见。
李慕白头都没抬,抽出一根黄瓜,咔嚓掰成两段,递过去一段:“您尝,要是吃出化肥味,我给您洗三天菜摊。”
大婶一愣,接过来咬了一口。
“咯吱——”
那声音清脆得像是踩断了冰面。
她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这瓜咋这么脆?”
“地里长的,水喝够了,太阳晒足了,自然脆。”他把剩下半根放回筐里,不争不抢,“不信您问上回买过的。”
话音刚落,一个拎着网兜的老头凑过来:“哎!是你吧?上回我买了一根,回家孙子啃完不放筷,非要我今儿再来买一筐!”
“老爷子记性好。”他笑着点头,“今儿带够钱没?”
“带了带了!全要了!”老头一把掀开网兜,“我孙子说了,这瓜能当苹果啃!”
一来二去,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问价格,他报了两块五一斤,不便宜,也不离谱。立刻有人还价:“隔壁才一块八!”
“您去隔壁买一筐,回来我倒贴您五毛。”他靠在木架上,语气轻松,“但您得保证,您孙子啃完不哭着找我要第二根。”
人群哄笑。
一个穿皮鞋的中年男人站在外围,没说话,掏出个小本子记了点什么,又举起相机,“咔”地拍了一张摊位全景。李慕白扫了一眼,没拦,也没笑,只把最前面那筐黄瓜往里收了收,免得被挤倒。
“我要五斤!”
“给我留三斤,我女儿坐月子!”
“两斤,切盘凉菜!”
竹筐眼见着见底。他手脚麻利地称重、收钱、找零,钞票一张张塞进裤兜,鼓起来一块,热乎乎的。
不到两个钟头,三筐瓜清空。
他收摊时,手底下还剩三毛钱零头,是最后一笔交易找不开的。买主摆手:“算了,当喜钱!”
他没推辞,把三毛也塞进兜里,连通那张被风吹得有点卷边的海报,卷成一卷,夹在胳膊底下。
回村路上,太阳已经爬高。他走得很慢,不是累,是怕兜里的钱哗啦响。偶尔有熟人打招呼:“哟,收摊啦?”他就点头:“嗯,卖完了。”
“这么快?”
“瓜好,人爱吃。”
话不多,但嘴角压不住。
进屋第一件事,关门,反扣,拉上窗帘。他从兜里掏出那一沓钱,小心翼翼摊在炕头那本《植物栽培入门》上。纸币有新有旧,最大是十块,最小是五分,但他一张张捋平,排得整整齐齐。
数到第三遍,还是五百零三毛。
他盯着那行数字,忽然伸手在笔记本上写下:“1998年4月12日,黄瓜第二批,售罄,收入5003元。”
写完,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成本:种子≈0,人力≈3h,灵田能耗?待测。”
他盯着“能耗”俩字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撕下一页纸,他写下三个名字:青菜、辣椒、小番茄。笔尖在“小番茄”上绕了两圈,重重画了个圈。
“下一个,轮到你了。”
他把笔记本合上,压在枕头底下,顺手摸了摸内兜的玉佩——还是凉的。
他没再进灵田,也没再看那张卷边的海报。而是蹲在院角,把三个空竹筐倒扣过来,拿刷子蘸水,一遍遍刷洗。
水珠顺着筐沿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刷着刷着,他忽然停下。
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快不慢,停在门口。
门没锁,只虚掩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
王婶站在外头,手里拎着个搪瓷盆,盆里是半盆刚摘的豆角。
“洗筐呢?”她问。
“卖完了,得收拾。”他没抬头,继续刷。
“听说你今儿又卖光了?”
“嗯。”
“德海叔早上还在说,你这瓜长得快,怕是用了‘膨大剂’。”
他手一顿,刷子在竹条上刮出“吱”的一声。
“那你信吗?”他抬头,看着她。
王婶没躲眼神,把搪瓷盆往门槛上一放:“我不信。我昨儿去你田头看了,苗是正经苗,土是正经土。再说了——”她顿了顿,“我孙子吃了你上回送的那根,半夜没起来拉肚子,这就够了。”
李慕白笑了:“您孙子肠胃好。”
“我是说,”王婶盯着他,“你这人,看着不靠谱,让事倒靠谱。”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下回种啥?要是还卖,提前说一声,我帮你吆喝。”
“种番茄。”他说,“小的那种,红的。”
“城里人爱吃这个?”
“爱吃。”
“贵不?”
“贵。”
“那你就种。”她点点头,走了。
他继续刷筐。
水珠还在滴。
忽然,他停住。
院墙外,又一阵脚步声。
这次是皮鞋,踩在土路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没抬头。
门又被推开。
穿皮鞋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正是他摊位上的那张海报。
“这画,”男人指着海报角落那株带金边的黄瓜苗,“是你画的?”
“嗯。”
“为什么给叶子描金边?”
他刷子停在半空。
水珠落在男人锃亮的鞋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